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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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boy69731

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好在武後籌謀已久,並不慌亂,有條不紊地做了一係列人事安排:
  
  1、 安撫李唐皇室宗親,這是武後以太後名義發布的第一件要事。12月17日,武後下令給李唐宗室中地親望重的高祖太宗諸子統統加封爲一品大員,安撫其心以免生變。高祖諸子韓王元嘉進授太尉,霍王元軌爲司徒,舒王元名爲司空,滕王元嬰爲開府儀同三司,魯王靈夔爲太子太師,太宗諸子越王貞加太子太傅,紀王慎加太子太保,以示尊寵。除此之外,也拉攏一批原本在家族中不受重視的李唐宗室,如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便受到太後的“甚見親厚”的格外栽培。武後深知從內部瓦解的必要性,有時候李唐皇族中人一亮相,作用可能大過十位大將。
  
  2、 調整原班宰相陣容,將仍有一定影響力的老臣劉仁軌升爲品級最高的左仆射,實際卻不給他實權,仍然留守長安。將幾位新提拔配合度較高的宰相郭待舉、岑長倩、魏玄同由品級較低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升爲“同中書門下三品”,希望他們升遷後能感恩效力,而同一批提上來不合心意的郭正一則被罷相,轉爲國子監祭酒。這時候低品級官員入相的好處就顯示出來了,君主完全可以進退由心而不必有任何顧忌。武後掌政後常有四品乃至五品官員入相,即是因此。
  
  3、 派遣軍中心腹左威衛將軍王果、左監門將軍令狐智通、右金吾將軍楊玄儉、右千牛將軍郭齊宗分別前往並州、益州、荊州、揚州四大都督府,與當地官府共同鎮守,加強防衛,如令狐智通便是當初押解章懷太子赴京的將軍。並州爲李唐龍興之地,也是軍事重鎮,與突厥等塞外部落接壤,以前李績便長期擔任並州都督達16年。益州巴蜀爲重要的賦稅來源,揚州富甲江南,是唐帝國的大後方。荊州則是唐代的南都江陵,北踞漢沔,南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自古爲必爭之地。武後以其心腹出鎮地方軍事經濟重鎮,以防不測,這是12月29日即嗣皇帝守喪期滿前一日的事。
  
  4、 飛诏令出征在外的大將程務挺急赴洛陽,與張虔勖分掌左右羽林軍,統領北衙禁兵,穩定東都政局。
  
  5、 同意裴炎的奏請,改授他爲中書令,另授劉景先爲侍中。因裴炎爲全朝唯一的顧命大臣,很多事情需要他的配合,同意他將宰相群議的政事堂由門下省遷往中書省,這是唐代政治制度史上一次劃時代的改革,標志著門下省政事堂制度的結束和中書省獨尊時代的來臨,裴炎也成爲唐代曆史上第一位“執政事筆”的秉筆宰相。

     回望古中國的政治制度史,君權與相權的鬥爭無時或已,幾乎貫穿了整個封建時代。秦漢時實行獨相制,宰相佐天子,總百官,萬事決於一人之手,容易導致權相獨大,威脅皇權。從秦漢到三國,位高震主的權相不勝枚舉,因此曆代皇帝都想盡各種辦法,或增設機構,或委要事於身邊低級親信,以分宰相之權。秦代一相獨大,漢代即設三公鼎立。尚書台原本主管禁中文書傳遞,長官稱爲尚書令,宦官擔任則稱中書令。(司馬遷被漢武帝嚴重傷害之後就做了中書令,所以對剝奪他出任尚書令資格的武帝一直很有意見。漢朝的中書令一般由宦官擔任,切記切記,要做中書令得做唐朝的^_^)漢武帝時開始有意擡高尚書台的地位,宰相職權逐漸轉往尚書台,魏晉之後從內廷獨立出來,成爲中央執行政務的總機關。尚書權勢既大,皇帝又謀削弱,將中書省從尚書台裏面分割出來,地位逐步提高,成爲實際上的宰相。到了南北朝時期,門下省的地位又開始上升,其長官侍中原本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侍臣,幹些捧痰盂之類的服侍工作(有時候也捧夜壺,看情形需要^_^),因朝夕得見天顔,得到皇帝信任,皇帝處理政事每每征求侍中的意見,門下省也開始參知政事,侵奪宰相職權。特別是北朝,政多出於門下省,成爲中央政權機構的重心。至此,三省並立的局面已初具雛形。
  
  隋文帝楊堅取代北周統一全國之後,對昔日關隴同僚頗爲顧忌,因此舍棄秦漢舊制,而沿襲北朝的政治體制,正式確定了三省六部制,將秦漢以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權一分爲三,以中書制诏(隋代稱爲內史省),門下審駁,尚書執行,三省長官均爲真宰相。然而,隋代的尚書省既參預中樞決策,又統轄六部,集人事、財政、司法、軍隊等全國軍政大權於一身,其地位遠非中書門下二省所能比,宰相議事皆在尚書省。中書門下二省不能制約尚書省,只是起輔助決策的作用,還常因中書的制诏常被門下駁回而鬧得不可開交。權臣楊素擔任尚書令的時候,就連皇帝楊廣也甚爲忌憚。故此李淵攻入長安後便自任尚書令,登基後又讓兒子李世民擔任此職,總之不落於外人之手。不過,武德前期李世民常年在外征戰,武德後期又因兄弟爭位李淵有意削其權柄,其尚書令職權幾被架空,左右當時朝政的爲仆射裴寂。也就是說,最遲武德年間,已經實現了以左右仆射代行尚書令職權。然而,尚書省的權限依然很重,武德年間的裴寂被人目爲“周公”,其權勢之盛可略見一斑。“三省分權,相互制衡”的真正實現還是太宗時代的事。
  
  高祖開國,太宗建制。唐太宗李世民登基之後大刀闊斧地采取了一係列改革措施,奠定了大唐盛世的雛形,其中最爲人稱道的就是以門下省爲中心的政事堂制度的確立。針對尚書省權勢過重情況,太宗虛置尚書令,大力擡高中書省的決策權以及門下省的封駁權,使尚書省決策與行政權逐步分開,演化成單一的執行機關,三省並重的局面終於得以實現。針對中書門下屢起糾紛的弊端,太宗創設政事堂制度,集三省宰相於門下省政事堂集體議政,輪流秉筆紀錄,六部及禦史台高級官員均可參加,集思廣益,群策群力,問題可以得到慎重而迅速的解決,工作效率大爲提高。政事堂設於門下省,突出了門下省的審議封駁權限,诏旨無論出自中書還是皇帝本人,都可視情況駁回甚至塗歸(即直接在聖旨上批注退回)。魏征即以門下省給事中的身份駁回過太宗的親筆诏旨多起,成爲千古流傳的佳話。
  
  政事堂設置之後,成爲唐代中央最高權力機構,按照唐制,凡屬皇帝命令,必須政事堂會議正式議決通過,方可頒行生效。而未經政事堂簽署通過,直接由皇帝直接發出的命令,被認爲是違制的,不能爲國家各級機關所承認。皇帝不得用朱批,只能用墨筆,封袋也改用斜封,稱之爲“斜封墨敕”,在當時已經被認爲是不得了的事了。學者余英時即認爲,自秦始皇統一中國以來,以初唐時的政事堂制度最爲接近儒家“聖君賢相”互相制衡的政治理想,因君權在中國曆史上從來沒有明確的限制,而唐初三省制初行時卻居然對君權的範圍有所劃定。唐人李華所作《中書政事堂記》說:“政事堂者,君不可以枉道於人,反道於地,覆道於社稷,無道於黎元(指黎民)。此堂得以議之。”余英時引用了這一段文字後,由衷地感歎道:“此記明白規定君主有四不可,真是中國制度史上一項極可珍貴的文獻。更重要的是最後一項,即君不可以對人民無道。此記絕非李華個人的意見,而是代表了唐初(特別是貞觀)以來的政治傳統。照這個傳統。宰相(政事堂)至少有制度化的‘議’君的權力。然,與古代宗法制度下的貴卿比,政事堂的權力並不算太大。因爲齊宣王問孟子‘貴戚之卿’,孟子說:‘君有大過則谏,反複之而不聽,則易位。’ 而政事堂卻並不能‘易君’。但就秦統一後的情勢言,‘議’君之權見諸明文,已極爲難得。因此,從這個文獻看,唐初三省制度下的集體相權不但非宋以下可比,而且也超過了漢代。”[2]
  
  政事堂雖然有這樣大的權力,但卻是衆宰相的群言堂,權力並不集中於個人之手,皇帝可放心地依賴他們治理國家,而不必擔心某位權相會威脅帝位。唐代多名相卻少有威勢足可易主的權相,即是爲此了。
  
  現在裴炎任中書令,即把政事堂從門下省遷往中書省,標志著門下審議權限的衰落和中書地位的加強,而他自任秉筆宰相,即每次開會議由他主持紀錄,俨然爲首席宰相,除宰相外其他台省官員如要出席,必須經過首席宰相的批準,政事堂慢慢由群言堂變爲一言堂。尚書省在太宗之後已逐漸簡化爲單一的執行機關,如今門下省的職權又受削弱,三省並重的局面漸漸失去平衡,中書省的地位日漸重要。從此之後,無論是尚書仆射還是門下侍中,如不帶同中書門下的名號都不得進入政事堂議政聽政,唯獨中書令被視爲真宰相,不必接受這項封號,由此可見中書省的獨尊地位。不過,門下省的監督職能不僅是針對權相,也是針對君主,武後之所以同意裴炎的請求,固然主要是爲了滿足裴炎的權力欲,但對她自己也未必沒有好處。
  
  在短短的十幾天中,武後一口氣做完這一係列安排,以後的事實將會證明她的眼光和魄力,——她走的每一步棋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了效用。12月30日,武後將不聽話的郭正一罷黜相位,這正是嗣皇帝守喪期滿的日子,一切準備工作都已就緒。武後看著急不可待的哲三下兩下除去喪服,不禁微笑:他一定給憋壞了。
  
  [2] 余英時:“君尊臣卑”下的君權與相權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1 08:09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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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公元684年,注定將是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是嗣聖/文明/光宅元年,每一次改元,都反映出一段驚心動魄的爭鬥和變革。這是高宗入土爲安的一年,這是武後獨攬大權的一年,這是大唐帝國風雲變幻動蕩不安的一年,這是神州易主蒼生迷惘兵戈大起的一年。權力的巅峰,只容一人獨行。蓄謀已久的太後,不甘受困的皇帝,野心勃勃的朝臣,落寞失意的士人,都傾盡全力盛大出演,看誰終將點燃閃電。
  
  哲現在終於做了皇帝,韋氏成爲皇後,但他依然不快樂。怎麽樂得起來呢?從中央到地方,從文臣到武將,沒有一個不是母後的支持者,上上下下,鐵桶一般,他雖是名義上的皇帝,卻四面受制,無人能爲其所用,處境較章懷太子當年更爲不利。章懷太子當時至少上面還有個維護兒子的父皇,還有一批忠心於太子的東宮僚屬,而哲卻什麽都沒有,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哲做太子的時間不長,忠心於李唐皇室而又能說得起話的只有一個劉仁軌,但遠在長安,象裴炎等聰明人早已另攀高枝投靠了武後。高宗後期太子頻頻更換,每一次廢太子都會連累到東宮親近大臣的貶黜,人們因此不願和太子太過接近,何況哲“春秋鼎盛,聖道未周”,做太子期間種種令人失望的表現,更讓人不敢將身家性命和前途寄托到太子身上。在這樣心態的驅使下,大多數東宮官員都是碌碌無爲,挂個名字混日子而已。
  
  東宮僚屬田遊岩的際遇可爲典型代表。田遊岩原本是隱居嵩山的著名隱士,明崇俨被殺,武後設專案組日日追查,高宗唯恐章懷太子出事,一面命太子監國以增強實力,一面親往嵩山請田遊岩出山,希望他能像漢初商山四皓那樣保住太子的地位。但章懷太子最終還是被廢,田遊岩因爲剛到東宮不久,沒有受到牽連,而是留下來繼續輔佐新太子哲。既受高宗知遇之恩,照理說應該盡忠職守忠於太子,但不知是哲太不具有親和力,還是田本人性格使然,不要說爲太子保駕護航,就是看見太子胡作非爲也一聲不吭從不勸谏,完全局外人一樣,“唯唯而無一談,悠悠以卒歲月”,頗爲時論所譏。象田遊岩這樣親受高宗“調護之寄”的人尚且如此,其他人的態度就更可以想見了。
  
  哲雖然已經貴爲皇帝,但當時以裴炎爲首的大臣對他的態度依然十分冷淡,他們似乎更屬意於哲的弟弟豫王旦。在洛陽統領禁軍的兩位首領程務挺、張虔勖早與裴炎打得火熱,成爲武後的工具。哲似乎也有試圖拉攏羽林軍,爭取他們的支持,但並未成功。[3] 滿朝文武雖多,竟沒有一個人可以施以援手,哲雖然坐上了龍椅握到了玉玺,但在母親的天羅地網下仍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在高宗諸子之中,哲曆來是評價最低的一個,除了明崇俨處於針對章懷太子的目的而誇了哲一句長得像太宗,幾乎就沒得過其他好評,說他鬥雞遊獵貪玩不知書不好學不做家庭作業的倒一大堆。其實此情此景,就算公認聰明絕倫的章懷太子也無法應付,何況智商不太高的哲。然而,自甘認命,躺在菜板上任人宰割的滋味太不好受,哲和賢畢竟是嫡親兄弟,天分雖然不及,性格卻相差無幾。就算明知強弱懸殊,也要盡力一試,盡管這種努力,在他人看來簡直可憐複可笑。眼看著兩個哥哥如此下場,並親去送行目睹章懷太子被流放巴州衣不蔽體的淒慘場面,他還有勇氣反抗,不管後果如何,也足以讓人尊敬了。日後張柬之稱其“勇烈”,也是有感而發吧。
  
  正月初一,哲初掌國政,立太子妃韋氏爲皇後;即超擢皇後之父韋玄貞爲豫州刺史。正月十日,又把韋後的遠親韋弘敏提拔爲同中書門下三品而拜相。韋家只是個沒落的老牌貴族,不能給中宗提供什麽實質上的援助,而當時也已經不是外戚在政治舞台上唱主角的時代,可是孤立無援的中宗又能向何處延攬親信呢?堂堂大唐天子,總不能跑到大街上見誰就拉:“你好,我是你的皇帝陛下。跟我走,幫我幹掉我老娘,我給你大官做!”武後好笑而又感歎著兒子的幼稚,倒也沒有出面阻止。——憋了那麽多天,也該讓他發泄一下吧^_^
  
  初嘗權力滋味的哲開始走得更遠,他要把韋後之父韋玄貞從刺史提升到侍中,又準備把乳母的兒子提升爲五品官。這一舉動常爲後來人诟病,但按照唐制,由刺史而升宰相的並不少見,何況皇帝任用嶽父爲侍中,政治敏感性遠比任用其他親信官僚爲輕。然而唐代出旨權爲中書省所控制,皇帝的這一主張立刻遭到了顧命大臣裴炎的反對,堅持認爲不可。當時裴炎爲中書令執政事筆的首席宰相,侍中劉景先與他私交甚好,幾位新任命的年輕宰相裴炎基本上都能控制,如果皇後的父親做了侍中,掌控具有封駁權的門下省,裴炎的地位必然大受威脅。皇帝再三催逼,裴炎堅決不肯受命,不由得勾起年輕皇帝的心頭舊恨,忍不住大怒:“就算我把天下交給韋玄貞也是我的事,有何不可!怎麽就做不得侍中?”
  
  裴炎驕狂已慣,何況哲本來就不是他心目中的合適君主。他若是有把哲放在眼裏,當初就不會繞過嗣皇帝奏請太後掌政,他既然敢這樣做,必然就有預料會招致皇帝的不滿和報複。得到中宗這樣的回複,裴炎立刻告訴了太後。武後本來就在躊躇以何種理由收回權柄,裴炎的告發無疑又是一個機會,此時中宗的皇帝位還沒有做滿一個月。
  
  [3] 《資治通鑒》言及中宗被廢後:
      有飛騎十馀人飲於坊曲,一人言:“向知別無勳賞,不若奉廬陵。”一人起,出詣北門告之。座未散,皆捕得,係羽林獄,言者斬,馀以知反不告皆絞,告者除五品官。
   從飛騎口吐的“反言”看來,中宗似乎也曾拉攏過羽林軍但被拒絕,事後羽林軍抱怨武後的封賞不夠。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1 08:11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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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武後和裴炎商量的結果不謀而合:既然哲如此不識相,幹脆廢了他,另立豫王旦爲天子。爲了保證計劃的周密,還引進了另一位關鍵人物——中書舍人劉祎之。劉祎之爲北門學士之首,既是武後的心腹,又是豫王旦的老師,曾兩度出任旦的王府司馬。旦對他極爲尊敬,視之如師如父,雙方關係親密。他也贊成廢中宗,讓自己的學生上台。裴炎身爲顧命大臣和首席宰相,足可左右政府中樞,兩位羽林軍首領均投效於他,必要時可動用武力迫中宗就範。劉祎之爲北門學士時就已爲武後奪權出謀劃策,深愔政治鬥爭的三味,一番籌謀,計議已定。
  
  議立的豫王旦爲武後第四子,原名旭輪,今年22歲。旦是高宗最小的兒子,因此備受疼愛,剛出生就被封爲殷王,三歲即拜單於大都護,都是極爲少見的恩遇。旦性格柔順,伶俐乖巧,很會撒嬌,因此成年之後父母也舍不得讓他出閣,一直在父母身邊長大,爲人謙恭孝友,好學工書,有學者氣質而無政治家的性格。[4] 旦本來是一位親王,雖然嬌生慣養經常撒嬌,誰也沒有把他當皇儲來培養要求他堅韌剛毅,倒是很具親和力。當時以文臣爲主的宰相集團對他都頗有好感,人前事後打的旗號都是“廢昏立明”,可以相信這也許的確是裴炎、劉祎之等人行廢立事的動機,是他們用來說服自己是爲國家社稷考慮而不出於個人私心的自我安慰。然而旦的性格較哲更具依賴性而易於掌控是事實,以當時的情形看,朝臣們希望看到的並不是一個強而有力的新皇帝。他們指責哲的愚笨而不聽勸谏,其直接導火線就是皇帝欲立韋玄貞爲侍中觸犯了他們的利益。初唐時代的儒家思想尚未變異成對道統的執著維護以至於對自身思想的壓抑和束縛,一切仍存在未定性的生機和無限可能,唐人仍帶有先秦時縱橫家的氣質,玄武門事變後東宮官員多改事太宗,時人並不以爲非,即是因此。是以朝臣們並不特別在意禮儀和宗法,“但爲李氏子孫便北面而事之”,這種思想貫穿了有唐一代。放在高宗末年太子三換的情況下,朝臣們有此想法不足爲奇。
  
  對於劉祎之來說,旦本來是他的學生,存有一份私心。對於裴炎來說,中宗如此不給面子不如換個年紀小的皇子試試,曆來太後專權不出後宮,外朝總需要朝臣配合代理操控,他可以繼續專權執政。對於程務挺等武將來說,本身和裴炎淵源極深,他們關心的是帝國官僚體制下本身的命運,只要對自己有利,對於坐在龍椅上的是哪位皇子並不在意。他們是將武後權力合法化的重要力量,而哲的失位,正是從未得到他們支持的緣故。誠如黃約瑟先生所言,高宗的去世,正值唐朝處於權力交替仍未完成的過渡階段,而皇儲行爲的不正,更是權力中樞多少出現空間。而這一局面的産生,正是武後長期經營蓄謀已久造成的,麟德二年後即以二聖之名參政議政的她順理成章地成了填補了這一空間的首選人物,而以裴炎爲首的朝臣也樂意支持她以維持自己在朝廷上的地位和影響。他們期待由皇太後出面可以名正言順地更換一位與己有利的皇帝,然而,他們都錯了,潘多拉的匣子一旦打開,局勢已非任何人能控制,從那裏面冉冉升起的,是神州大地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位女皇。
  
  [4] 《唐會要*諸王》:初,貞觀中,高宗爲晉王,以文德皇後最少子,於後崩後累年,太宗憐之,不令出閣。高宗朝,睿宗爲殷豫王,雖長成,亦以則天最少子,不令出閣。嗣聖纂大位,聖曆初,封爲相王,始出閣。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1 08:14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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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嗣聖元年2月6日,武後召文武百官齊集東都洛陽宮乾元殿,決定強行廢除中宗李哲的皇位。爲了避免他任性逞強,鬧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武後親自坐鎮乾元殿,左右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勖勒兵闖入皇宮,森然伺立於殿前。文武百官一見這架勢已知必有要事發生,上上下下鴉雀無聲。中宗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初冬的空氣裏流動著一股詭異的不安,羽林軍的刀劍在黎明熹微的晨光中冷冷地閃動著寒光。中書令裴炎和中書侍郎劉祎之面無表情地出列,宣讀太後的敕令:即日廢中宗爲廬陵王。話音剛落,兩名羽林軍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將皇帝架下了寶座。大臣們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眼前這幕奇景,猶在夢中的中宗不知所措,厲聲道:“我有何罪!”在重兵環伺、刀劍林立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試圖講道理,那天真的呼聲在死一般沈寂的大殿裏回蕩,珠簾後傳來皇太後冷靜威嚴的語音:“你想把天下給韋玄貞,還不叫罪嗎?”這句話終結了一切,在羽林軍刀劍的映襯下顯得分外铿锵有力。剛做了36天皇帝、位子還沒暖熱的中宗,就這樣給武後片言廢黜,囚於宮中別院。同年4月流放房州,後又改爲均州,關押在貞觀後期魏王李泰因爲爭權被貶黜的舊院裏。
  
  第二天,連太子也沒做過的豫王旦,夢一般地被人接出宮來,直接由親王繼位爲皇帝,嫡妃劉氏爲皇後,所生的6歲嫡子成器爲皇太子,改元文明,天下大赦。爲爭取臣民的支持,特賜文武官五品以上晉爵一等、九品以上勳官連升兩級。在普天同慶的歡呼聲中隱去了哲蒼白木然的面孔,一夜江山已易主,太陽依然在升起。
  
  這天夜裏洛陽城爆發出一條令人心悸的新聞,十幾名禁軍飛騎在一家妓館裏飲酒作樂,酒意醺濃時有人觸景生情地發起了牢騷:“大唐皇帝走馬燈似地說換就換,榮華富貴總是歸於李姓家族,要是早知道我們禁軍飛騎的獎賞就這幾文酒錢,不如擁護廬陵王複位,也許會多賞幾個錢呢。”借酒壯膽的同伴們應聲附和,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中已經有人策馬奔往玄武門,告發檢舉了還在醉鄉中的同伴。羽林軍的百名將士如臨大敵地包圍了那家妓館,夜色燈火下笙歌正急,血色羅裙下癱倒著呼朋引伴開懷暢飲的飛騎士卒。心懷怨謗口不擇言的那名士兵被當場斬殺,血淋淋的人頭係在羽林軍的馬首邊耀武揚威地馳過鬧市。剩下的十幾個飛騎用繩索捆成一串,一個個被推到了絞刑架上,羽林軍首領高聲宣布那幾個飛騎兵知情不報,一律處以絞刑。新君登基之夜鬧市中的鮮血和殺戮令無數親身經曆者心膽俱裂,初升的明月照著一地狼藉的屍體,明白無誤地彰顯出猙獰的事實:這是一個新的時代,流行一套新的準則,拳頭大過道理,良心讓位於利益。此後數天傳來告密的飛騎兵因有功受封爲五品武官的消息,十幾條生命的消逝換來一人的加官進爵,人們提到這天妓館裏發生的奇異現實總會神情暧昧各懷心事,告密的黑色旋風由此掀起。
  
  第三天,高宗生前所冊立的皇太孫李重照被廢爲庶人,其府坐廢,隨中宗遷谪房州。
  
  第四天,派心腹左金吾將軍丘神勣赴巴州,嚴密監視故太子賢的動靜,以防不測。
  
  三日之後,武後親臨武成殿,嗣皇帝旦率文武百官重上尊號給太後,正式確定皇太後臨朝稱制的合法地位,這是文明元年2月12日的事。
  
  2月15日,太後臨軒,完成嗣皇帝旦的正式冊封儀式,讓人震驚的是主持大典的赫然竟是武後的侄子武承嗣!
  
  裴炎完全沒有回過神來,他口口聲聲的“廢昏立明”現在完全沒有機會證實了,因爲新皇帝一直被囚於別殿,不得預聞政事。他以爲這是非常時期,武後需要集中精力解決善後問題,12日皇太後正式臨朝稱制,他以爲已經滿足了武後的權力欲,一切總會恢複正常。然而時間一天又一天地過去,武後的腳步絲毫沒有停頓下來的迹象,15日新皇帝正式受冊,依然居於別殿且禁止百官觐見,偌大的殿堂上龍椅空空人影全無,紫宸殿上卻赫然升起了一襲淡紫色的紗帳,宣告著太後臨朝總攝國事的開始。
  
  鳳棲紫宸,天地變色。裴炎再也沒想到,自己機關算盡勞心勞力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萬裏江山,如詩如畫,現在已經全部掌控在那襲如煙如霧的紗帳後的女人手裏,而那至高無上的權柄,正是自己雙手奉送給她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裴炎幾乎可以想見,太後唇邊那絲譏諷的微笑。豈止是裴炎,參與嗣聖元年二月政變的劉祎之同樣感覺悔不當初,本來有心將心愛的弟子旦扶上皇位掌控天下,卻沒想到旦盡從此失去自由,淪爲朝不保夕的囚徒,武承嗣的用事,更明明白白地昭現出太後的野心。這已經不是換個皇子繼位的問題,這是改朝換代江山易姓的前兆!過度的恐懼壓抑在心底竟然呼喊不出,沒有一個人敢請求太後歸政皇帝,因爲那淡淡的紫色紗帳所彌漫出來的霸氣與殺氣,足以讓成千上萬的人爲之顫栗。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一直看錯了她。

     朝臣們回不過神來,新皇帝旦更回不過神來。一夜之間,他由親王變成皇帝,又從皇帝變成囚徒,爲什麽?他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去爭奪過皇位,從來沒有貪圖過這非分的榮耀。原本悠閑自在的人上人,讀他的書,畫他的畫,天地如此廣闊,前程如此燦爛,卻突然局促到不能邁出這間小小的殿宇,渺小到不能維護自身的安全。前一刻他還在盡情的享受人生,軟紅十丈,醇酒佳人,一轉眼已行走到懸崖邊緣,隨時隨地都可能粉身碎骨。這就是真實的人生,比夢境更荒謬。突然從溫室裏被拉出來的旦完全不在狀態,至尊的皇位和冰冷的囚籠已同時加身,他無從選擇,也無從拒絕。就算他心有不甘,也無法飛檐走壁地逃離這皇宮,逃離層層嚴密的監視。完全沒有任何從政經曆、沒有任何政治資本,現在連人身自由也已失去的旦,有什麽本錢和母親鬥呢?
  
  無可奈何的旦只能接受現實:他無憂無慮的青春時代已經結束,現在他和他妻兒的生命,完全掌握在母親的一念之間。其實,這也很合理,她是他的母親,是她賜予他生命,那麽她要取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要做的不過是再次認清這一點,從行爲到靈魂上絕對服從和柔順。弘的理想,賢的驕傲,哲的固執,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摧折,已經只剩下旦,和他卑微的願望:活下去。思想?那太危險,他不需要。記憶?那太沈重,他承擔不起。如同內心已被掏空的蓮藕,他深深地潛入水底,潛入泥中,在那裏,靜靜地埋葬掉他所有的愛恨與悲喜。於是人們只能看到一個淡漠的謙恭的影子皇帝,和他永遠沈靜的溫和的微笑。他是唐帝國最高貴也是最恭順的模範囚徒。
  
  兒子們給了武後那麽多的不愉快,現在總算能有個聽話的,武後算是松了口氣。2月20日,也就是她紫帳聽政的第5天,故太子賢被特使丘神勣逼殺於巴州,幹脆徹底地完成了武後交待他“嚴密監視”的任務。賢是高宗諸子中最得人望的人物,這一手法雖然殘酷,卻大有必要。丘神勣於3月回到東都,向武後報告賢自殺的經過。武後於是以誤解太後旨意,逼迫賢自殺的罪名,將丘神勣貶爲疊州刺史,不過,這純屬做做樣子,丘神勣沒多久就被調回,任職左金吾將軍,日後成爲武周朝有名的酷吏,爲武後剪除了不少政敵。
  
  盡管武後極爲討厭賢這個兒子,但還是追封他爲雍王,並率文武百官於顯德門爲他舉行了“舉哀”儀式。就是大家在宮門左右排列整齊,全體大哭三聲,然後再大哭三聲,肅穆退出。武後這麽做,主要是爲了昭告天下,賢已經死了,你們不用指望了。事後徐敬業揚州之亂果然有冒充章懷太子造反,但因武後先已將賢的死亡昭告天下,大大失去號召力,沒過多久就被平定。不能不說武後確有先見之明。
  
  然而武後對這個兒子的厭惡,並不因爲他的去世而稍有減輕,賢的屍體一直被停放巴州,直到中宗神龍複辟後才迎還長安,陪葬乾陵。他的三個兒子也一直囚禁宮中,甚至不許他們到院子裏走動。每歲敕令杖刑數頓,兩個兒子因此被活活打死,只剩下光仁一個,後改封邠王守禮。少年時所受的杖刑給他留下的瘢痕跟隨了他一生一世,每當天要下雨的時候都會隱隱作痛。從這裏也可以看得出來,賢這個兒子在母親心中何等的沒有地位。
  
  高宗去世的短短數月裏,武後廢中宗,囚睿宗,殺章懷太子,高強度快節奏的生活讓她的弦崩得緊緊的,日子緊張得每天都象在打仗,現在諸事稍定,略略可以喘口氣。此時高宗的靈柩挺在洛陽已經整整五個多月了,仍然尚未下葬。

     高宗遺願恨不能生還長安,那也是李唐曆代祖先安葬的地方,然而長安畢竟是李唐老巢,也是反武勢力較爲集中的地方,武後躊躇再三,先向留守京師的老臣劉仁軌寫了封親筆信,任命他專知西京留守事。不久劉仁軌上書回複,自稱年老體衰不堪當此大任,並援引漢朝呂後專政而最終諸呂敗亡之事規勸武後,“呂氏見嗤於後代,祿、産贻禍於漢朝”雲雲,希望皇太後引以爲戒。武後覽畢知道他雖然對自己的行爲不滿,但已沒有能力和精力公開對抗,反正他也80多歲活不了幾天了,何不有耐心一點容忍一下?派了本家侄兒武承嗣帶了官印和太後的親筆信專程跑了趟長安,說明情況,稱只是因爲皇帝在守孝居喪期間不便處理國事,自己才出面處理,沒想到引起誤會,但由此看到了劉仁軌的忠貞之操,松柏之志,可謂既愧且慰了。雖然自己並沒有仿效呂後之心,不過還是會把劉仁軌的金玉良玉當作龜鏡引以爲戒的。信中大贊劉仁軌“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讓他不要推辭朝廷給他的重托了,可謂給足面子。
  
  安撫好了這位老臣,武後開始著手安排高宗的葬禮。正臨江山易主的非常時期,各方面勢力都在蠢蠢欲動,武後左思右想,還是覺得現在不宜與長安那幫老臣見面,弄得束手束腳陷己於被動,於是交給睿宗去辦高宗的喪事,護送高宗的靈柩西返長安,順便考察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上那般恭順,她自己仍然坐鎮洛陽,繼續處理國事,政府班子裏的主要人員也留在洛陽協同理政。
  
  睿宗很聽話地一路護送高宗的靈柩返回長安, 8月10日,高宗正式下葬於乾陵。一切按照武後的指示,葬禮辦得很風光。乾陵大道兩旁刻著高宗朝臣服大唐的番王或俘虜,以紀念高宗朝的赫赫戰功,這就是著名的“六十一賓王像”。更打破帝王陵前不立石碑的慣例,在乾陵朱雀門外爲高宗立起一塊巨大的石碑,並親自撰寫了洋洋數千言的《述聖記》,讓高宗選定的繼承人中宗而不是睿宗書寫後,镌刻在石碑上,嵌以金屑,夕陽下光芒萬丈,極盡輝煌。碑分七段,象征著高宗的文治武功如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曜”光耀天下。高宗下葬之日,武後也在洛陽頒布了她親筆撰寫的《高宗天皇大帝哀冊文》,表達自己的哀思之情,順便把《高宗實錄》調出來親自監修刪改定稿,了卻一樁心事。
  
  埋葬了高宗,封存了實錄,武後也隨之把往昔的記憶一同塵封。四十年恍惚如夢的宮中歲月,小心翼翼婉轉承歡,幾乎是一步一叩首地走到今天……那些屈辱與淒酸武後不想再頻頻回顧,在今後的日子裏,她的生命將由她自己來雕塑。現在的武後,信心堅強,意志飽滿,清醒而果斷。她不願再沿著舊有的軌迹,在爲人妻、爲人母的角色中輾轉一生,而要做自己心靈的真正主宰。沒有任何禮儀與規則可以約束她,因爲她即是規則的制定者而非遵守者,屬於她的不再是“你應”(thou-shalt),而是“我要”( I will)。七月裏西北天空升起一顆不祥的彗星,持繼二十三天閃爍刺眼的凶光,天下佛寺道觀香火鼎盛人心惶惶,紛紛議論這是不是女主當政上天示警。紫帳中的皇太後絲毫不爲之所動,她擡起頭向著冥冥中不可測度的天意默然微笑,就算這真的是上天示警,她也有信心逆天改命!
  
  伴隨著這顆不祥的凶星,突厥人發動叛亂大肆入侵北部邊境,卻被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率軍擊敗,紫帳中的武後似有補天之能,從容自若地掌握著乾坤,事實證明人們的擔憂無非是杞人憂天。九月武後下令將文明元年改爲光宅,東都洛陽改稱神都,所有皇旗全部改爲金色,更加使人如墜雲霧的是朝廷衙門及官職名稱,一齊被武後更換一新。三省名稱更換如下:
  尚書省 文昌台
  中書省 鳳閣
  門下省 鸾台
  尚書左仆射 文昌左相
  尚書右仆射 文昌右相
  中書令 內史
  侍 中 納言
  
  六部名稱更改爲:
  吏部 天官
  戶部 地官
  禮部 春官
  兵部 夏官
  刑部 秋官
  工部 冬官
  
  另外又將禦史台改爲左肅政台,增置右肅政台。左台監察京師百官及軍隊調動,右台負責監察地方各州,對於全國的掌控空前加強;其它如省、寺、監的名稱也全更改。
  
  衙門官職的新名稱充滿女性的華麗與典雅,武後不斷地在帝國各方面打下屬於她的印記,改元改名之後,武後再度抛出重磅炸彈:追封武氏五代內的祖先爲王,夫人爲王妃,建武氏七廟,並在故鄉並州文水縣建武氏五代祠堂。這下,裴炎終於坐不住了。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1 08:20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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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太後身爲國母,當以至公之心示天下,不可偏私於親人。”鑒於滿朝文武都在太後的鐵腕下噤若寒蟬,裴炎不得不硬著頭皮出面。內心深處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後悔當初的蠢心,只希望現在還能有機會盡量挽回,“太後不見漢朝呂後之敗嗎?”
  
  武後銳利的目光似想看到裴炎的內心深處,冰冷的語音讓人不寒而栗:“裴卿這是什麽意思?呂後是因爲大肆分封在世的親戚而敗亡,我只是追尊已故的祖先,有何不可?”
  
  “事情雖小,但須防微杜漸。”裴炎固執地堅持,但太後已經不再理會,武家祠堂到底還是建起來了,臨風笑傲不可一世,無聲地嘲諷著裴炎徒勞無益的蠢行。沒有什麽人什麽事能動搖皇太後的意志,無論是天上的凶星還是朝堂首席宰相的勸谏。玉辇滾滾絕塵而去,毫不遲疑地奔向武後心中的夢之所在。
  
  對於本家的尊崇並沒有如武後所言的只至於過世的祖先,早在冊封嗣皇帝的儀式上侄子武承嗣就大大風光了一回,5月份又正式拜相。異母兄弟武元慶的兒子武三思也由右衛將軍提升爲兵部尚書(夏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諸武以趾高氣揚的姿態走進廟堂,他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今後的前程還會更加輝煌。太後臨朝,諸武用事,東都改名,官職變易,一切都透露出改朝換代的迹象,讓天下臣民惶惶不安。人們私下憂慮著“牝雞司晨,惟家之索”的不祥,議論著既然是廢昏立明,爲什麽從來沒見過新冊立的“明君”上殿理政。武後以實際行動回答人們的質疑:下诏追尊李唐皇室祖先太上玄元皇帝老子的母親(據說爲玄妙玉女)爲先天太後,冊先天太後像於老君廟所受人祭拜。
  
  武後以這一舉動含蓄地表明了她的態度,國之教主太上玄元皇帝與其母先天太後並尊於廟堂,對應著皇帝與太後並立於朝堂,天庭既是如此,人間爲何不可行?太後的神來之筆讓人們目瞪口呆,只要她願意,就算是天上的星光也可以摘下來做她的床頭燈,其實既然李唐可以“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爲由認老子做先祖,武後尊崇一下老子的母親也沒什麽可非議的。孤獨了千八百年的太上老君現在真是幸福之極,不但有了一大群孝順子孫,還有一位母親要他孝順,一家人團團圓圓共敘天倫,也不用只身孤影出關遁世了。
  
  然而不是所有的人都承認玄妙玉女先天太後的權威,改元光宅的同一個月,揚州便爆發了李敬業之亂。李敬業爲初唐名將李績之孫,他繼承了祖父英國公的爵位,卻在郁郁不得志的窘境中糾集了一群下級官吏舉起了造反大旗,打正旗號擁立中宗,匡扶唐室,十幾天內便聚集了10多萬軍隊,一時烽火四起,人心浮動,這是大唐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內亂!李敬業見開端如此之好,信心大增,自稱匡複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爲左、右長史,李宗臣、薛仲璋爲左、右司馬,駱賓王爲記室,並找了一個貌似章懷太子的人,奉以號令,傳檄四方,俨然有傾覆天下之勢。
  
  檄文由記室駱賓王書寫,詞雙句俪,铿锵有力,文辭極美,足可當得千古絕唱,特錄於此:
  
  僞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嘗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翚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爲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7],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疾,天地之所不容。猶複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後,識夏庭之遽衰。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遺訓,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桓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誓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複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咤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公等或家傳漢爵,或地協周親,或膺重寄於爪牙,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傥能轉禍爲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勳,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贻後至之誅。
    
  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移檄州郡,鹹使知聞。——駱賓王:《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
  
  這篇文文影響很大,以至於一千多年後紅衛兵小將貼大字報還常用上最後一句“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委實充滿了一種“東風吹,戰鼓擂,當今世界究竟誰怕誰”的革命豪情。武後也以大無畏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一邊看一邊笑,讀到“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不禁矍然道:“這是誰寫的?”侍臣回答是駱賓王。武後歎息:“如此才華竟然未得重用,以至淪落爲賊,豈非宰相之過!”
  
  武後舉重若輕地將這一鋒利的檄文輕輕帶過,烽火連天的揚州在她雲淡風輕的笑容裏化爲鬧劇,她的鎮定自若讓周圍的人也不覺受到感染,對方的十萬大軍仿佛也不那麽可怕了。然而平靜如水的面容下是萬丈狂瀾:揚州,是唐代除長安洛陽之外的第三大城市。叛軍裏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更讓她心悸,李敬業心腹、叛軍左右長史唐之奇、杜求仁正是左羽林軍首領、大將程務挺的親密好友,右司馬薛仲璋則是當朝權相裴炎的親外甥,這麽一來,禁軍是絕不能動用了,那麽,她該找誰去平定揚州之亂?程務挺現在正率領大軍在前線抗擊突厥,這支軍隊又會不會反叛噬主?武後面臨著她一生中最嚴重的軍事危機。

     李敬業之亂打著匡扶李唐的旗號,諸武頓時覺得來了機會,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紛紛上表,要求處置韓王元嘉、霍王元軌等李唐宗室,裴炎又一次跳出來表示反對,心中有刺的武後越發不悅。雖說即使裴炎不說她也未必會采取這個馊主意,裴炎的態度仍然讓她不舒服。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卿自己卻從來沒提出過什麽好主意。”武後用盡量平淡的聲音緩緩開口,太過激動的語調會暴露她內心的情緒,她不想讓這位權臣看出她的任何弱點。“莫非你在顧忌疼惜你的好外甥薛仲璋傷心難過?”
  
  太後言重了,”裴炎鄭重地說,“臣爲官多年從未偏私過自家親情,這一點太後也是知道的。”
  
  武後面容稍霁,這的確是她對裴炎信任重用的原因之一,想想也對,如果裴炎對這個外甥關照提拔,薛仲璋也不至於犯事被貶,以至於投身叛軍了。
  那麽揚州叛軍如此猖狂,你身爲宰相居然不議政討伐,悠悠閑閑,難道不是失職嗎?”
  
  裴炎沈默,半晌方道:“臣之所以悠閑度日,是因爲臣的確覺得不必恐慌,只要太後有心解決,叛軍成不了氣候。”
  
  武後心中一動,挑眉看著他。
  
  裴炎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有豁出去的表情,沈聲道:“李敬業作亂之所以短短十日就有十萬之衆響應,無非是皇帝年長,太後卻遲遲不肯歸政,遺人以口實。只要太後還政皇帝,叛軍必然不戰自潰。”
  
  武後只覺得渾身的血沖上頭頂,一下子站了起來,由於動作太急,她一時竟有暈眩的感覺。裴炎一口氣說完,立即倒身下拜,大聲道:“請太後還政皇帝!”
  
  武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個拜倒在地的人影。淡紫紗帳不住波動,仿佛難當皇太後的怒氣。
  
  震驚於裴炎的大膽,震怖於太後的盛怒,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偌大一個朝堂頓時落針可聞。半晌,一個尖利的語音劃破沈寂,監察禦史崔詧出列上奏:“裴炎受先皇托孤重任,獨攬朝綱,大權在己,若無異心,何故請太後歸政?”
  
  這話像箭一樣刺入武後的內心深處。隔著淡淡的紫色紗帳,她看著裴炎。她一直以來最親密最得力的盟友。
  他幫她搞定了裴行儉,扳倒了章懷太子,廢黜了中宗。他從來不曾讓她失望過。
  她也從未虧待過他。她把他由一個小小的黃門侍郎提拔爲首席宰相,執政事筆,總攬大權。他想做侍中就做侍中,想做中書令就做中書令,凡他開口,她沒有不應允的。
  現在揚州烽火大起,兵鋒十萬,直指洛陽,正是她最艱難最需要幫助的時刻。
  而他拒絕援手。
  他要她歸政皇帝。
  武後攥緊雙手緊握成拳,控制住發抖的身子。“說得不錯。”她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怠慢軍機,乘危逼宮,裴炎,你可知罪?”
  一代權臣就此入獄。
  
  如同雪水潑在冷洌的刀鋒上,武後的心志是從未有過的堅硬和冷凝。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說得好。她挑選李唐宗室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爲統帥,論輩分算皇叔,武後臨朝稱制後有意拉攏提拔他爲左衛將軍,甚見親遇,現在排上了用場。李孝逸有無軍事才能姑且不論,單是李唐宗室這個牌子已經足夠分量。正牌皇叔對陣冒牌的章懷太子,打蛇打到七寸上。新近升爲侍禦史的魏元忠爲監軍,魏元忠經曆簡單,頭腦靈活,是武後一手調教出來的出色人物。抗蕃名將黑齒常之爲江南道大總管,他的軍事才華早已得到廣泛認同,身爲百濟降將,朝中關係也很單純。三人都是一色的身家清白,背景簡單,以魏元忠的謀略,黑齒常之的武功,再加李孝逸的名號,兵發三十萬,直逼揚州。武後鎮定自若地調兵遣將,彌天的戰意和殺意隨著一道道诏旨的頒行而越燒越旺,丹朱色的玺印加蓋得利落幹脆,不曾有絲毫的猶疑和遲滯。
  
  獵獵秋風中王師出行,馬蹄過處踏碎一地黃葉,江南的秋意已漸深。
  
  揚州的李敬業很彷徨,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北上攻取洛陽奪取天下,一是攻占金陵經營江東以先求自固。人生總會有在十字路口上踟蹰彷徨的時候,但他現在思考的問題事關他和義師/叛軍的生死存亡。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 裴炎外甥薛仲璋的一句話打動了他的心:“聞說金陵有王氣,且長江天險,足可自固,不如先經略江東,是爲定霸之基。”
  
  金陵王氣,定霸之基,李敬業爲這美好的前景激動得心潮澎湃,留一部分兵馬交長史唐之奇守衛江都,自己率兵渡江攻打潤州。他笑著奔赴夢想中的天堂,渴望金陵王氣與他合二爲一天人相應,卻不知道他正奔向死亡。
  
  按照初唐強幹弱枝的軍事制度,天下府兵,齊集關中,作爲各地征兵中心和練兵基地的折沖府分布並不均勻。長安所在的關內道有二百多個折沖府,並州太原所在的河東道有一百多個,神都洛陽所在的河南道有六七十個,而不是戰略要地的江南便少得可憐。揚州所在的淮南道僅有折沖府六個,盡舉所屬七州的兵力也不足以抗衡中央,而李敬業的十萬軍隊不過臨時招募,難以匹敵久經訓練的官軍,先天劣勢已然如此,不知集中兵力火速攻取洛陽,卻兵分兩處汲汲於江南,只爲了虛無缥缈的金陵王氣,可謂自速其禍。
  
  李敬業起兵打著擁立中宗、匡扶李唐的旗號,卻又找了個冒牌的章懷太子壓陣,戰略口號勤王目標暧昧不清,啓人疑窦。章懷太子之死早已傳遍天下,找一個已死的人來號召本已缺乏可信度,對方主帥卻是正牌皇叔,恰如玉如意遇到哪吒的乾坤圈,金打玉,擊得粉碎。現在李敬業更不顧“妖孽”仍然在朝“舊君”正等著他勤王,卻奔著金陵王氣去經營自己的地頭,頓時讓天下人看清義師的真面目,是假勤王,是真叛逆!
  
  實力本已不及,先機又複喪盡,現在連道理口號都成爲空談,李敬業的敗亡已經指日可待。李敬業主力進攻潤州之際,揚州道大總管李孝逸已率大軍渡江進逼,一一蠶食掉叛軍的各個布防點,十一月雙方主力決戰於高郵。在李孝逸、黑齒常之的聯軍合圍下,李敬業大敗,輕騎走入江都,準備率殘部入海投奔高麗,中途爲部將所殺,同時被殺的還有記室駱賓王,余黨唐之奇等也被捕獲,傳首神都,揚州之亂,至此平定,從起事至兵敗,前後不過四十四天。
  
  揚州起事後僅二十天,武後下令追削李敬業祖父英國公李勣的官爵,剖墳斫棺,複其本姓徐氏,子孫坐罪誅殺,被殺得靡有遺胤,偶有脫禍的也竄迹胡越。李勣的定鼎之言雖讓高宗下定了立後的決心,但後來幫著高宗搞垮了武後寵臣李義府,武後認爲功過已經相抵。而在她臨朝稱制的時候膽敢起兵作亂挑戰她的權威,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爲必須從重處罰以儆效尤。武後的報複上天入地不因死亡而稍減,她要的就是這種震懾天下的效果。秋風落葉中一代名將的墳茔狼藉一地,唯一沒有遭劫的是墳前的墓碑,因爲上面的銘文爲當年高宗李治禦筆所書,至今仍然依稀可辨。
  
  擁兵十萬的叛亂僅僅幾十天便被平定,而海內晏然,纖塵不動,武後再次顯示出對大唐江山極強的掌控能力。紫宸殿上風過無痕,紫帳中的皇太後依然坐擁天下。西北天空的凶星無聲地消逝,金陵王氣爲之黯然收斂,凡人鐵石般的意志壓倒了神秘的天象,事實證明她的確不愧爲逆天強者。

     宰相裴炎於朝廷大軍開拔之前下獄,當時武後向裴炎問計,裴炎勸太後歸政皇帝而引起的,然而無論是大臣進谏還是勸太後歸政都不可能作爲罪狀,裴炎下獄的官方原因是借用禦史崔察的那句“疑有異圖”,就是懷疑有謀反的企圖,用奧維爾的話來說就是“思想罪”。這本身就是個模棱兩可的說法,處置可輕可重,顯示出武後當時並沒有拿定主意。前線戰火紛飛,後方爲裴炎求情的奏章雪片似的呈送上來。裴炎身爲先朝顧命老臣,朝中的很多實權人物都是他的門生故舊,加之裴炎一向甚爲得寵,不少人認爲事情並非沒有回旋余地,紛紛勸裴炎給武後認個錯,改變一下態度,也許可以脫禍。在這些人裏面,個人估計恐怕還有武後的心腹,武後初掌大權,裴炎畢竟是首席宰相,雙方以前也合作良好,時局如此紛亂,在這個時候誅殺重臣豈不是更讓人心浮動?沒想到裴炎表現得甚爲倔強,一句“宰相下獄,哪裏還能活著出去!”拒絕再與武後合作。裴炎曾經幫助武後扳倒過章懷太子、壓制過軍方實權人物裴行儉、廢黜過中宗,但在武後決定稱帝的前夕,他和她終於分道揚镳。
  
  裴炎並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他首先是政客,關心的是他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幫武後把中宗搞下來,但目的主要是爲了鞏固自己顧命大臣和首席宰相的權位,因此與中宗産生矛盾,這是顧命大臣與新君之間的矛盾。他本身並沒有太大的野心,所期望的最高目標就是現在的地位,中宗被廢後,輔佐睿宗,繼續保持其權柄,這就是他的全部期望。裴炎自小入讀弘文館,精擅儒學,本身又不是像許敬宗、李義府那樣可以將儒家義理全然置之不顧,完全行厚黑之術。居官多年,家無余産,沒有因私廢公引薦過自己的親戚子侄,他可以不忠於某個皇帝,但他忠於李唐皇室,他不能說是個忠臣,但他也不想做個留下千古罵名的貳臣。他可以大膽到合謀廢黜皇帝,但卻無法接受江山從此易姓,整個改朝換代,何況服侍的還是個女人。這不是一個可以簡單的肯定或是否定的人物,但武後已經沒了進一步研究他內心世界的興趣,很清楚他已表明不會在爲其所用,這就夠了。昨日之友是今日之敵,在外敵未除的時候誅殺首席大臣並不妥當,可是裴炎不除她更加不能安枕,裴炎必須死。
  
  不管內戰已經開始,武後仍命左肅政大夫骞味道(原禦史台)、侍禦史魚承晔收集裴炎的罪證,罪名也從“疑有異圖”變成了勾結徐敬業叛軍謀反。這個罪證顯然不好收集,裴炎之罪與其說是對鎮壓反叛態度消極,不如說更在於他想強化其受遺顧托的大權,不積極籌劃誅討,旨在逗太後還政,而不在支持叛亂。在同徐敬業叛亂集團的關係上,裴炎是無辜的,但這又正是武後收審裴炎的公開理由。
  
  所以,爲裴炎辯白的人態度都十分堅決。胡元範爲鳳閣侍郎,即中書省的副長官,在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否通賊謀叛的問題上是清楚的,所以率先奏說:“裴炎是社稷忠臣,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明其不反。”侍中劉景先、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郭侍舉緊接其後爲之辯解。—時群情洶湧,滿朝文武中許多人都站出來爲裴炎說話。
  武後倍感壓力,召見群臣,稱:“裴炎確實有謀反的企圖,朕有證據,只是卿等不知道而已。”
  武後言之鑿鑿,卻絲毫沒有出事謀反證據的意思,群臣哪肯罷休,當即頂回去:“裴炎如果謀反,那麽臣等也是反賊了。”
  武後並不直接回答,但稱:“朕知裴炎謀反,也知卿等不反。”
  
  雙方顯然都是自由心證,武後說話雲山霧罩,答非所問,一方面她和裴炎台底下的密謀太多,未可公諸於衆,另一方面恐怕也實在很難拿出令人信服的罪狀,對於習慣了樣樣通過正規法制渠道做事的唐人來講,無法接受武後這樣的做法。而武後當時之權威不穩,也可以通過群臣咄咄逼人的語氣體味出來,反而武後的話語裏頗有些妥協安撫的意味。
  
  武後的確在猶豫,當時揚州之亂尚未平定,朝堂上群情洶湧,她不能沒有顧慮。思前想後,她又特派一位專使姜嗣宗前往長安,探聽老臣劉仁軌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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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宰相裴炎於朝廷大軍開拔之前下獄,然而無論是大臣進谏還是勸太後歸政都不可能作爲罪狀,只得借用禦史崔察的那句“疑有異圖”,就是懷疑有謀反的企圖而定罪。這本身是個模棱兩可的說法,處置可輕可重,顯示出武後當時並沒有拿定主意。大戰在即卻誅殺重臣,勢必會引起人心浮動,何況雙方以前也合作甚爲良好。這重心思被人看了出來,紛紛勸裴炎給武後認個錯,改變一下態度,也許可以脫禍。然而裴炎深知雙方的分歧是根本性的,武後的終極目標就是改朝換代自立爲帝,這是他絕不能接受的一點。武後的性格他很清楚,就算這次低頭服軟能夠免禍,他也無法阻止武後越走越遠。意見既得不到尊重,抱負也無從實現,縱然是堂堂宰相,也只能做個俯首聽命的奴才罷了。要想活命,便只能“以順爲正”小心翼翼地侍候著武後的臉色做人,淪爲孟子所恥笑的“臣妾”一流。人生至此,不如一死。看清楚了這一點,裴炎只覺心灰意冷,淡淡的一句“宰相下獄,哪裏還能活著出去!”拒絕再與武後合作。裴炎曾經幫助武後扳倒過章懷太子、壓制過軍方實權人物裴行儉、廢黜過中宗,但在武後決定稱帝的前夕,他和她終於分道揚镳。
  
  裴炎並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他首先是政客,關心的是他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幫武後把中宗搞下來,但目的主要是爲了鞏固自己顧命大臣和首席宰相的權位,因此與中宗産生矛盾,這是顧命大臣與新君之間的矛盾。他本身並沒有太大的野心,所期望的最高目標就是現在的地位,中宗被廢後,輔佐睿宗,繼續保持其權柄,這就是他的全部期望。裴炎自小入讀弘文館,精擅儒學,不能像許敬宗、李義府那樣可以將儒家義理全然置之不顧,完全行厚黑之術。居官多年,家無余産,沒有因私廢公引薦過自己的親戚子侄,他可以不忠於某個皇帝,但他忠於李唐皇室,他不能說是個忠臣,但他也不想做個留下千古罵名的貳臣。他可以大膽到合謀廢黜皇帝,但卻無法接受江山從此易姓,整個改朝換代,何況服侍的還是個女人。這不是一個可以簡單的肯定或是否定的人物,但武後已經沒了進一步研究他內心世界的興趣,很清楚他已表明不會在爲其所用,這就夠了。昨日之友是今日之敵,在外敵未除的時候誅殺首席大臣並不妥當,可是裴炎不除她更加不能安枕,裴炎必須死。
  
  不管內戰已經開始,武後仍命左肅政大夫骞味道(原禦史台)、侍禦史魚承晔收集裴炎的罪證,罪名也從“疑有異圖”變成了勾結徐敬業叛軍謀反。這個罪證顯然不好收集,裴炎之罪與其說是對鎮壓反叛態度消極,不如說更在於他想強化其受遺顧托的大權,不積極籌劃誅討,旨在逗太後還政,而不在支持叛亂。在同徐敬業叛亂集團的關係上,裴炎是無辜的,但這又正是武後收審裴炎的公開理由。
  
  大臣們已經沈默了很久。武後鐵血無情的執政風格深深地烙印在他們心底,士大夫的驕傲和堅持已經被消磨得七七八八。章懷太子一案牽連到鍾鳴鼎食的世家大族高氏,武後輕描淡寫地要他們把自家兒子領回去好好教育,便嚇得這家人魂飛魄散,不惜自殘骨肉表演出一場血淋淋的醜惡鬧劇。廢中宗,囚睿宗,沒有一個朝臣敢吭一聲質疑半句。接下來建武氏七廟,議殺李唐宗室,裴炎終於忍不住出聲,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了很多大臣憋在心裏已久卻不敢開口說出的話:“請太後還政皇帝!”
  而裴炎因此罹禍。
  即使他是全朝唯一的顧命老臣。
  即使他是首席宰相。
  
  這樣下去是何了局?朝臣們還有多少空間可以後退,還有多少可憐的尊嚴可以維護,還能剩下幾分獨立的自我?即使是和裴炎相交泛泛的人也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何況裴炎身爲首席宰相,文武重臣多得其引薦,與他相交莫逆的不在少數。鳳閣侍郎胡元範率先打破沈默,他身爲中書省的副長官,在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否通賊謀叛的問題上是清楚的,上表奏說:“裴炎是社稷忠臣,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明其不反。”
  
  一石激起千層浪。侍中劉景先、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郭侍舉緊接其後,爲裴炎辯解。在兩位宰相的帶領下,滿朝文武不少人具名上書,爲裴炎說話的奏章雪片似的遞上來,語氣越來越激烈,群臣積蓄已久的怨氣借此來了個總爆發。
  
  自武後執政以來,還從未遇到過這樣大規模群臣上書反對她的決斷,在野揚州之亂尚未平定,戰火燃遍東南諸州,在朝大臣群起攻之,群情洶湧不可遏制,武後倍感壓力,不得不召見群臣,以示安撫:“裴炎確實有謀反的企圖,朕有證據,只是卿等不知道而已。”
  武後言之鑿鑿,卻絲毫沒有出事謀反證據的意思,群臣哪肯罷休,仗著人多膽壯當即頂回去:“裴炎如果謀反,那麽臣等也是反賊了。”
  武後並不直接回答,但稱:“朕知裴炎謀反,也知卿等不反。”
  
  雙方顯然都是自由心證,武後說話雲山霧罩,答非所問,一方面她和裴炎台底下的密謀太多,未可公諸於衆,另一方面也實在很難拿出令人信服的罪狀。“裴炎是否有謀反”變成了 “你是否相信裴炎會謀反”,依照法律程序收集證據論證裴炎是否有謀反的事實,變成了衆陪審團官員表態預測裴炎是否有謀反的意圖,而裁決完全主宰於武後一人之手。生死大事不再取決於他是否有犯罪,而取決於統治者是否要他死。對於習慣了樣樣通過正規法制渠道做事的唐人來講,無法接受武後這樣的做法,這次是裴炎,下次又會輪到誰?深深體會到唇亡齒寒的悲涼,爲裴炎說話的朝臣們態度都十分堅決。而武後當時之權威不穩,也可以通過群臣咄咄逼人的語氣體味出來,故此武後特地在言語中把裴炎和群臣區分開來,以示自己追究的只是裴炎,他人不必多事。
  
  然而心仍是亂的,時局如此紛亂,她不能沒有顧慮。思前想後,她又特派一位專使姜嗣宗前往長安,探聽老臣劉仁軌的意見。
  
  劉仁軌當時已經83歲了,這位老臣曆事三朝,爲人任俠時氣,年輕時即以從八品下的小小縣尉,杖殺恃寵而驕的四品都尉,由此受到太宗的贊賞。高宗時又因得罪皇後寵臣李義府而被貶至遼東戰場白衣從軍,卻因唐軍總督的意外亡故而暫代主帥,白江口一戰名動天下,就此平步青雲,累計戰功而入相。特別是許敬宗退休後,劉仁軌已成爲朝中最有影響力的宰相之一,兼修國史,貴盛已極。但隨著太子弘病故,章懷太子被廢,劉仁軌備受以裴炎爲首的文官宰相集團的排擠和打壓,特別是高宗病重、政府班子東遷洛陽之後,劉仁軌被獨自留在長安,失去對朝政的影響力。高宗去世後,劉仁軌專門上書武後,要求她以呂後爲鑒,不要擅權幹政,然而沒有得到朝臣的任何支持。裴炎出於自己的私心配合武後廢黜中宗,武後借機臨朝聽政,局勢由此發展到不受控制的階段。現在他已經快走到生命的盡頭,神都竟突然派來專使把昔日政敵交到他的手裏詢問他的處理意見,人生之稱心快意,莫過於此。
  
  劉仁軌忍不住在心中大笑:“裴炎啊裴炎,你也有今日!今天廢太子,明天廢皇帝,機關算盡,聰明一世,自以爲可以玩弄至尊於股掌間,其實也不過是那老婦人的一條走狗罷了。距離幫助太後廢皇帝才得幾日?便落到兔死狗烹的下場,豈可不爲後來者鑒?”
  
  原來裴炎要謀反。”劉仁軌徐徐道,“老夫久居長安,不知世事已久,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是武後第二次派專使探望劉仁軌,頭一次的專使是武後的侄兒武承嗣,這一次是郎將姜嗣宗,應該也是她的心腹,當下添油加醋地說了下事情經過,少不了對太後的頌詞和對裴炎的批判,字字句句均力證裴炎如何忘恩負義企圖謀反。末了仍覺意猶未盡,又補充一句:“嗣宗早就看出此人心存異志,果不其然!幸好太後英明!”
  
  劉仁軌越聽越惡心,裴炎固然該死,像姜嗣宗這樣落井下石的小人更讓他反胃。曆事三朝的劉仁軌深深明白,以他勢單力孤行將就木的老朽之軀決無回天之力,武後奪權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但眼前這個家夥……
  劉仁軌沈吟著,道:“原來如此。尊使早就知道裴炎有意謀反?”
  
  姜嗣宗不虞有他,繼續賣嘴,斬釘截鐵地道,“那當然!此人狼子野心,絕非善類,仆射不可信人太過!”
  尊使目光如炬,真是後生可畏呀!”劉仁軌贊歎道,“太後還等著老夫的回信,勞煩尊使一同帶去吧。”
  嗣宗理當效命。”姜嗣宗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使命,不放心地又追問一句,“那麽仆射的意思是?”
  劉仁軌一笑:“尊使都說裴炎確有謀反了,還會有假麽?”
  
  姜嗣宗很高興,興沖沖地帶了劉仁軌的回書回京複命。正焦急等待的武後立刻展信觀看,劉仁軌在不反對殺裴炎的同時還有這麽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姜嗣宗早知裴炎謀反而不言。”武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就算閉著眼睛,她也可以猜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看來這個姜嗣宗真是很不討劉仁軌喜歡。劉公啊劉公,只要大家開心,區區姜嗣宗一條性命又算得了什麽?
  
  劉仁軌的表態讓正躊躇不決的武後吃了顆定心丸,只覺渾身舒泰,心情靓絕。笑吟吟地招招手讓姜嗣宗上前來,“你的差使做得不錯呀,劉公還專門提到了你。”
  姜嗣宗興奮得臉都紅了,仿佛已經看到錦繡前程正向他招手:“啊,是嗎?”
  武後突然沈下臉來,冷冷地道:“他說你早知道裴炎謀反,卻知情不報!”
  
  可憐的姜嗣宗完全回不過神來,他矢志效忠的主人已經宣判了對他的終極裁決:像他這樣的小人物完全不必經過下獄審判這套繁瑣的程序,直接拉出去,殺。
  
  原來這趟長安之行不僅決定了裴炎的生死,也決定了他自己的生死。原來想出人頭地不是只要眼睛亮會站隊會表忠心就行了,他這點微末的道行,還不夠別人塞牙縫的。在臨死之前,倒黴的姜嗣宗總算看清楚了這一點,可惜,他已經沒有第二次機會了。脖子上的絞索一緊,黑暗彌漫了整個空間,宣告著姜嗣宗性命的終結,也宣告著大清洗時代的來臨。

     殺戒既開,武後不再手軟,放開了手腳,力圖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亂局。世情紛擾,那便有錯殺無放過;快刀如雪,且看天下頭顱幾許。帶頭挑事的鳳閣侍郎胡元範首當其沖,第一個響應的宰相級重臣侍中劉景先也不能放過,兩人雙雙被捕下獄。另一名宰相郭侍舉罷相,貶爲太子左庶子。郭侍舉是高宗病重之際,武後親手提拔上來的四位低品級宰相之一,同期拜相的郭正一因拂逆武後之意在中宗正式掌政的前一天罷相,做了不到一年的宰相。郭侍舉的仕途已經算不錯了,做了一年半的宰相。
  
  迅速處置了三位“首惡分子”,裴炎被立即押赴都亭驿前街問斬,家財籍沒,親戚流放嶺外。不過抄家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裴炎說來也是堂堂首席宰相,竟然一貧如洗,家裏儲存的糧食還不足一石,觀者莫不贊歎。裴炎這一輩子,做過的虧心事說來也不少了,枉死在他手裏的人命如東 突厥降將阿史那伏念等算算看也有十幾條,更不必說因他陷害被廢的章懷太子和郁郁而終的裴行儉,反而生命的最後一刻,是他一生中最光明磊落問心無愧的時候。因此,坐罪而被流放的親友們對他沒有半句怨言,仍然在他臨刑前趕來爲他送行。裴炎大爲感動,環顧著因他被判罪的親友,歎息道:“各位兄弟做官都是靠自己奮鬥,我沒有盡一分之力,如今卻要因爲我的緣故而被判流放邊荒,實在可悲可歎!”他活著的時候說不上正氣凜然,死倒是死得光彩奪目。刀過人頭落,一代權相就此殒命,噴湧的鮮血灑落一地,成爲光宅元年那個肅殺的秋天的又一個華麗祭品。
  
  裴炎是武後廢黜中宗的頭號功臣,卻也是武後單獨掌權後清洗的頭一位重臣。這樣奇特的吊詭,日後將在武周朝的曆史上反複重演,這究竟是曆史的必然,還是武後有意爲之?沒有人能夠說清。秋風蕭瑟,漫卷起一天黃葉,在呼嘯的風中輾轉無定,一如這大時代裏人的命運。

     秋,於時爲陰,於行爲金,主兵象殺伐,主大獄行刑。那邊廂李孝逸大戰徐敬業血流成河,這邊廂武後整肅朝臣殺氣嚴霜。三相去位,足以顯露武後之心如鐵石,卻仍有不識相的人遞密函上來爲裴炎鳴冤,這封信來自於前線,作者正是裴炎好友、目前正手握重兵與突厥交戰的大將程務挺。
  
  自從裴行儉含憤退出軍政界,程務挺是唐帝國升遷最快的將領了,而他也確有幾分真本事,抗擊突厥,掃平叛亂,皆馬到成功,全勝而回,累計戰功升爲單於道安撫大使、左武衛大將軍,俨然已是帝國的擎天支柱。嗣聖宮變,他率領羽林軍勒兵入宮,爲武後順利廢黜中宗立下汗馬功勞。程務挺在裴炎排擠掉裴行儉後才得以獨當一面,因此十分感激裴炎。他戰功卓著,又參與了廢帝事件,自己也不禁認爲他是帝國不可或缺的人才了,武後多少會賣他一些面子。何況他目前正率領大軍與突厥交戰,手下強兵悍卒無數,就算要比誰的拳頭硬,他也是不怕的。
  
  然而,程務挺太不了解武後了。在武後的眼中,沒有任何人是不可或缺的,她也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任何人,尤其是手握軍權的武將。程務挺雖然是她的得力助手,也一直表現得忠心耿耿,武後仍然在他身邊埋下了一著伏棋——程務挺麾下偏將裴紹業正是武後的心腹。
  
  如同程務挺當初背叛主帥裴行儉以求得大唐第一名將的聲名,裴紹業也背叛了程務挺投效了武後,以求得夢想中更光輝燦爛的前程。武後在和帝國官僚打交道的過程中,已對這些人的欲望和弱點了然於心,並成功地加以利用。“功名萬裏長安道,至今寂寞彭澤縣。”在實現個人價值的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人性卑汙與貪婪的一面,正是武後踩在腳下一步步登上女皇寶座的階梯。
  
  收到程務挺爲裴炎求情的密函後,武後即刻做出反應:程務挺既是裴炎的好友,又與揚州叛亂集團的核心人物唐之奇和杜求仁關係親密,若率軍陣前倒戈反噬,後果不堪設想。當下立命左鷹揚將軍裴紹業火速奔赴軍中。程務挺沒想到使者來得這樣快,又是自己的偏將,只道是武後憚於自己的威權先派使者前來安撫,完全沒有任何戒心。裴紹業一至軍中,立刻宣太後令將程務挺斬於軍中,籍沒其家。由於裴紹業本是程務挺麾下將領,這次事件沒有引起任何風波便順利地接管了軍隊。一直被程務挺壓著打的突厥人頓時覺得壓力一輕,一打聽才知道原來程務挺已經死了,高興地擺酒慶賀,但程務挺的勇猛善戰仍然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地爲他建祠,敬之爲神,每次出師前必然前去禱告,莫非他們認爲程務挺會因爲冤死借著突厥人之手向唐帝國報複?草原民族的有些想法頗讓人不可理解。
  
  突厥人後來屢屢騷擾唐境,讓武後很是頭疼,但在當時還未成爲唐廷的心腹大患。處理完裴炎之案,十一月揚州之亂也得以平定,武後總算平安地度過了這次政治軍事危機。然而這短短幾十天掀起的驚濤駭浪,即使剛毅如她,事後想起來也覺心驚肉跳。在野一群中下級官員登高一呼,便能立刻糾集起十萬余人造反,在朝大臣竟也以此相脅,顧命宰相帶頭逼宮,這種情形太可怕了。裴炎和程務挺本是武後的左膀右臂,卻在關鍵時刻拖她後腿,以至於她堂堂太後之尊,要降尊纡貴地安撫群臣說軟話,心高氣傲的武後越想越恨,借機發動清洗,誓要將這些膽敢不聽話的臣子嘗夠教訓。宰相劉景先、郭侍舉重貶爲外地刺史,胡元範流放瓊州而死。一衆和裴炎、程務挺交好的大臣無不或貶或殺,清洗幹淨。以往有不少人她看不順眼卻礙於高宗在世不好妄動的人物,也就勢一並處理掉。
  
  隱士田遊岩是當年高宗親自去嵩山請出來的,目的在於加強太子的地位,雖然田遊岩出山之後並沒有擔當起自己應付的責任,一直碌碌無爲,不發一語,武後仍不放心,給他扣上一個結交裴炎的帽子,放還嵩山。
  
  夏州都督王方翼爲廢後王氏的親屬,文武雙全,政績頗好,在軍爲良將,多次大敗突厥守護西陲,在官爲良吏,安定夏州一方百姓,由於他尴尬的身份,武後早想找岔子把他處理掉,可惜一直不得要領,這回給他安上了結交程務挺的罪名,流放崖州(今海南三亞)而死。
  
  總之是文臣便是結交裴炎,是武將便是結交程務挺,躲得過這一次,躲不過下一遭,無人能逃過太後布下的天羅地網。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清洗,裴炎的潛在勢力不消說連根拔起,整個朝堂上也幾乎爲之半空。武後自有對策,毫不擔心,以天下之大,還怕找不到幾個跑腿辦事的?當殿出頭聲稱裴炎“有異圖”的監察禦史崔察,主審此案的左肅政大夫骞味道、證炎必反的鳳閣舍人李景谌先後被任命爲宰相。鳳閣舍人李景谌僅僅是中書省的五品官,崔察剛由監察禦史提升爲著作郎,也只有從五品上,創下大唐開國以來最低職事官拜相的紀錄。群臣仍在目瞪口呆之際,武後再度提拔起居舍人沈君諒爲宰相,僅僅只有從六品!莫說是素來看重門蔭的唐朝,放眼整個中國曆史,六品官拜相也是鳳毛麟角了。號位百官之首的宰相從來沒有這麽掉價過,在群臣驚愕的眼光中,武後不斷地刷新著自己創下的紀錄,一切規章制度在她面前行若無物。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1 08:39 A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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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武後用人的氣魄一向讓人欽佩,然而過於頻繁的破格用人本身便是對官吏铨選制度的破壞。按照正常途徑,官吏的升遷需要具備一定的資格,每年根據政績進行考評,稱爲考課,這套程序雖然繁瑣死板,卻也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官僚隊伍的質量。現在武後把用人權從宰相手裏收歸己有,動不動破格提拔,固然有打破豪族壟斷讓位卑者得以晉升的積極一面,但君王的個人才智和精力終究有限,免不了有因一己之好而賞黜不公的情況發生,何況武後這次破格提拔的宰相不是因爲他們確有過人的才智,而是出於政治需要,他們很多人本身並不具備治理天下的才能。李景谌在拜相的當月就因不能勝任而罷相,崔察也在半年後罷相,這位首先告發裴炎謀反的耳目之官,後來也被秘密殺掉了。武後只是通過他們的快速升遷來樹立起自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威儀,讓天下人看清,如若拂逆太後,就算顧命老臣也會一夜之間人頭落地,如若擁護太後,即使再官小位卑也一樣有出人頭地號令百官的一天。
  
  在武後鐵腕的操控下,“昨憐破祆寒,今嫌紫蟒長”的人間喜劇(抑或悲劇?)不斷地盛大上演。做宰相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容易,也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危險過,然而這一瞬間的輝煌,是多少人在正常制度下熬白了頭發也難以盼到的呀!人的欲望被充分地刺激了起來,而嫉妒、貪婪、背叛等種種人性之罪也隨之而悄然出籠。許敬宗扳倒了長孫無忌,坐上了當朝第一宰相的交椅;崔察和骞味道查辦了裴炎,便可以走馬拜相,上司是用來出賣的,情誼是用來背叛的,靠著他人的鮮血,才能將一襲青衫染成绯色,最後凝結成暗淡的紫色。犧牲掉足夠多的人,才有資格成爲“犀帶金魚束紫袍”的三品要員、當朝新貴。
  
  如同手執長鞭的巫女,武後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看著人們爲了爭名奪利而出盡百寶,名利圈變成一個巨大的鬥獸場,所有的僞裝和面具都已撕破,只余赤裸裸血淋淋的人性。武後冷笑著鞭策著帝國飛速前行,執鞭的手穩定如恒,長鞭過處,風聲淒厲,宛如紅塵中芸芸衆生匆匆而過的足音。冷月下,浮沈間,她是這一切的操縱者和決定者,帝國的命運,乃至所有人的命運,決於她一人之手,這位61歲的婦人。
  
  殺裴炎、平叛亂、斬程務挺,武後顯示出極強的掌控力和威懾力。通過一輪破格用人,原本空蕩蕩的朝堂頓時填得滿滿的,人數比以前只多沒少。群臣算是徹底領教了這位皇太後的厲害,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由三位宰相出頭糾合了朝中衆多文武要員向武後逼宮的結果,以群臣的全面慘敗而告終。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此之後,終武周之世,再也沒有這樣朝臣大規模上書挑戰武後權威的事情發生。
  
  武後以一通頗爲戲劇化的訓話爲驚心動魄的嗣聖/文明/光宅元年畫下了句號,有幸身曆其境的官員必將永生難忘。盛怒中的皇太後登上紫宸殿,裙袂飄動處有風雷激蕩,整個帝國在她的腳下匍匐顫栗。“朕追隨高宗大帝二十余年,憂天下至矣!”武後憤怒地說:“公卿富貴,皆聯與之;天下安樂,聯長養之。及至天皇駕崩,將天下托付於朕,更是竭心盡力,不愛身而愛百姓!可是如今出頭反對朕的,全都出自公卿將相,你們何其負朕如此之深!”
  
  以群臣負義相責,太後顯然動了真怒:“你們當中有顧命老臣、倔強難制超過裴炎的嗎?將門貴種、糾合亡命的能力可有超過徐敬業的嗎?握兵宿將、攻戰必勝的可有超過程務挺的嗎?這三個人都是—時人傑,一旦不利於膚,聯輕而易舉就能除掉!如有自認能勝過他們三人的,不妨現在就試試;不然的話,就好好地革心洗面,忠心事聯,無爲天下笑!”
  
  群臣頓首,不敢仰視:“唯太後所使。”[5]
  
  這通訓話,如同武後的形象,曆來有兩極化的評價。有認爲這展現了女政治家大無畏的豪情和氣度,郭沫若更認爲武後所說“不愛身而愛百姓”體現了她對百姓的真情;也有人不屑地認爲她是以帝王之尊十分沒風度地口吐“流氓式語言”(劉後濱語)。然而無論是佩服還是厭惡,都不能不接受這個事實:——女主天下的時代已經來臨。
  
  此時距高宗去世僅僅只有一年多時間,局勢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武後接連挫敗兒子、權相、叛將,成爲帝國獨一無二的最高主宰,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馴馬方法,也從後宮搬上了前朝。
  
  [5]見《唐統記》

     以武後的本家侄兒武承嗣爲例,曆來太後掌權,通常有兩類人勢力大增,一類是宦官,一類是外戚,因後妃往往活動範圍有限,不得不依靠外力。可惜武承嗣沒有那麽好的命,王莽沒得做,終其一生都生活在武後的陰影之下,受父親牽連被流放嶺南的淒慘固然不必說,武後把他調回京任宗正卿之後仕途也依然不是一帆風順。武後爲了培植親信、打壓李唐,確曾給了他不少出頭露臉的機會,比如睿宗的冊封儀式便由當時還是禮部尚書的武承嗣主持,五月又拜爲同中書門下三品而入相。武承嗣當然也不免有小人得志的張狂和賣弄,輕飄飄地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武後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五月拜相,七月便罷相,做了兩個月不到。武承嗣小心翼翼察言觀色積極跑腿地過了半年,才在第二年二月再度入相,然而一時不慎一個疏忽觸怒武後,三月份又給罷相。可見武承嗣雖是武後的親侄兒,武後對他也並未全然放心,依然不乏嚴格的管制和調教(當然,比起對兒子,武後對侄兒的管教算輕松的了)。經過這一輪宦海浮沈,武承嗣總算徹底明白了自己在武後心目中的地位,再也不敢恃寵而驕,就算日後貴爲親王宰相,也依然對武後寵愛的每個男寵都畢恭畢敬地執僮仆之禮,他在武後面前卑躬屈膝到了什麽程度,也就可以想見了。縱觀武承嗣這一生,無論榮辱,都不敢對武後有半句怨言,更不要說起心報複了。這一點,甚至連太宗皇帝都做不到。李世民的禦將之能在曆代帝王裏算極高明的,對於謀臣武將既沒有走狗烹,也不曾良弓藏,仍然給與他們一方天地得以盡情地發揮自己的才華,不可不謂深仁厚澤,然而侯君集依然會因小怨而不滿,有意謀反。恐懼是比愛戴更可靠的情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是事實。
  
  武後的本家侄兒尚且如此,其他朝臣所感受到的壓力自不待言。宰相韋仁約曆來以不畏權貴著稱,也有不少直言敢谏、風骨凜然的紀錄。高宗年間他任監察禦史,負責監察百官、維護綱紀,但僅僅只是一個從八品的小官,他卻十分盡忠職守,敢於冒犯朝中實權人物。他曾經說:“禦史出巡,若不動搖山嶽,震懾州縣,爲不稱職。”高宗登基之初,褚遂良貴爲顧命大臣權傾一時,但有兼並窮人土地的嫌疑,立刻被韋仁約彈劾,被貶外放。褚遂良不久再登相位,將韋仁約排擠出京,改任小小的縣令,他也依然無怨無悔,稱:“大丈夫立身處世,必明目張膽以報國恩,終不能爲碌碌之臣以保妻子。”受到人們的一致贊譽。
  
  褚遂良倒台之後,他的仕途才有起色,曆任尚書右丞、禦史大夫等職,依然保持著剛直不阿的本色,每見王公貴戚,未嘗行拜禮。有人勸他謙恭一點,他卻說:“雄鷹豈爲衆禽之偶?身爲朝廷耳目之官,理當保持獨立的人格,不可去迎奉權貴。”史稱他任職期間,振舉綱目,朝廷爲之肅然,怎麽看也是一個骨頭很硬的人物。但面對著武後的鐵腕禦宇,他卻知道害怕了,開始退縮了。他首先上表請求自己不再叫仁約,因爲約字與武後的父親武士彟的“彟”字發音接近,所以改字“思謙”。其實武後當時都只是太後,不必避諱的,韋仁約此舉實在有點小題大做,當是借此向武後申訴忠誠吧。尤其當武承嗣請殺李唐宗室時,這位素來號稱硬漢的鐵肩禦史,竟然唯唯諾諾,不敢有半句異議,與他以前的表現簡直是判若兩人。那個曾經傲視公侯,彈劾過顧命大臣的韋仁約,那個自稱秉性狂鄙,曆經貶黜依然要力保自己獨立人格的韋仁約,已經死去了。活下來的只是韋思謙,一個匍匐在皇權之下的可憐蟲罷了。當然,他對於其他朝臣仍然保持著傲岸的形象,一口一個不可姑息權貴,但映襯著他在武後面前的搖尾乞憐,只能讓他顯得更加可憐可笑。原來所謂的不畏權貴,只是因爲壓力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而已,人啊,是那麽容易就會露出爬行的本性。
  
  丟了堅持,失了傲骨,沒了激情。曾經的理想和執著,偷偷地躲到了縫隙裏面,膽怯地往外觀望。武後的鐵血無情的執政風格,如同一面現實得可怕的鏡子,清晰地鑒照出社會百態人性硬弱的別樣真實。所以,千萬不要試探人性的底線,否則你會很失望,很失望。
  
  紫宸殿上的淡紫色帷帳在風中袅娜地微微拂動,如此輕柔曼妙,卻帶來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絕望。
  下一步,便是如何突破這重紫帳,正式走上前台,成爲神州大地上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帝。
  這很困難麽?
  武後微笑。對她來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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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光宅四表,權制六合。危機四伏的嗣聖/文明/光宅元年,終於以武後的大獲全勝而告終,新的一年開始了。信心百倍的武後宣布改元垂拱,有“垂衣拱手、無爲而治”的含義,希望能將過去一年緊張的政治局勢緩和下來,穩定人心。一方面,她也確實太累了吧,如此高強度快節奏的生活,即使精力旺盛如武後,也是感覺有點吃不消的。所以,新年伊始,武後並沒有把光宅元年的狠勁兒延續下去,而把主要精力放到了解決裴炎事件的善後問題上。
  
  裴炎居官清廉,程務挺是難得的將才,反而證炎必反的李景谌、崔察,主審此案的骞味道等不過是一群無才無德的小人,武後心裏豈能不知?然而悲哀的是,朝中越是有才華有德行的人越會反對她,只因她以女主身份禦宇臨朝本就爲傳統儒家道德所不容,這注定將成爲她執政道路上的悲劇。武後希望通過屠殺來起到震懾作用,並不想弄得社會秩序大亂,所以在每次屠殺之後,她總會歇歇手,進行適當的調理整頓。李景谌拜相的當月就給罷相,垂拱元年開始的三個月內,剛升上去的幾位宰相沈君諒、崔察、骞味道就統統都給罷相,一個也沒留下,榮華富貴如同一場春夢,醒來之後一切成空。新提拔上來的幾位宰相爲裴居道、韋思謙、蘇良嗣、魏玄同等,都是名聲政績頗好的名士,雖然他們內心也不贊同武後執政,但只要沒有明言反對,武後都加以重用。
  
  程務挺被殺之後,突厥一度猖狂了起來,突厥可汗骨笃祿屢次率兵騷擾中原,氣得武後給他改名叫“不卒祿”。平徐敬業之亂時頗受重用的李孝逸因爲李唐宗室的敏感身份,已被武後棄而不用,武承嗣乘勢誣告他謀反,武後雖不盡信,但李唐皇族中人功勳卓著終究與己不利,所以還是把他流放儋州而死。但武後也並非如岑仲勉先生所言,對外族欺淩全無對策,只是能讓她放心的武將實在太少而已。高宗朝善戰的武將雖然不少,但大多深受李唐厚恩,際關係相對單純的蕃將因此受到武後的重用,百濟名將黑齒常之、靺鞨酋長李多祚、高句麗權臣後裔泉獻誠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黑齒常之號稱名將殺手,泉獻誠公認射技天下第一,每次射箭比賽都得第一,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請求武後不要再舉行這種比賽,“臣恐自此以後,無複漢官工射之名。”[1] 李多祚品行忠直,勇猛善戰,這三人都得以重用,代替程務挺抵禦突厥,捍衛北疆。武後爲充分發揮他們的才華,特別廢除了舊有的禦史監軍制度。唐代雖然看重軍功,但對統兵將領的監察也十分看重,監察禦史作爲朝廷耳目常駐軍中,有什麽動靜隨時奏報皇帝。武後認爲禦史監軍,軍中事無大小皆須承禀,以下制上,諸多鉗制,令將領不得盡其全功,反而敗事,應該說是很有見地的。在武後的放手任用下,黑齒常之和李多祚於黃花堆一戰大破突厥,追奔四十余裏,保障了邊境的安甯。只是武後對於武將的不信任根深蒂固,一旦對這些蕃將軍事才華的欣賞遭遇到鞏固權位的實際需要時,武後馬上就回到冷酷的政治現實中來,黑齒常之和泉獻誠都在武後稱帝前夕死於酷吏之手,大批名將凋零引發邊疆告急,這是後話了。
  
  爲了安定人心,武後對於李唐皇室也繼續加以表面上的尊崇,特別下诏從今後凡是祭祀天地,也要配坐高祖、太宗等曆代帝王,並於洛陽建高祖、太宗、高宗三廟,四時享祀一如長安宗廟的禮儀。睿宗的幾個兒子,也得以封王,著名的開元皇帝李隆基,就在這個時候被分爲楚王,他的幾個兄弟成美爲恒王,隆範爲衛王,隆業爲趙王。不過,封號是封號,武後對他們的管制並未放松,幾個小王子依然給幽閉於宮中,甚至不許踏足庭院一步。唯一比章懷太子諸子好過一點的,也就是不必忍受每年幾次杖刑吧。
  
  畢竟宮闱幽深,常人難知,武後的一係列做法還是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國家漸漸走上了正軌。還在垂拱元年,武後便抽調精通法律的韋方質等人,對唐初以來施行了幾十年的律令格式進行刪改,本著約法省刑的原則,編成了《垂拱式》二十卷、《垂拱留司格》六卷及《垂拱新格》二卷。其中“聯情在愛育,志切哀矜。疏網恢恢,實素懷之所尚;苛政察察,良夙心之所鄙。方冀化致無爲,業光刑措。”等句,表達出武後期望無爲而治的心願,重申她對酷刑峻法的厭惡,期待能君臣同心,德化天下,達到刑措的理想境界。對比武後前後的所作所爲,這些話不啻於黑色幽默,但在當時,說的人和聽的人都很認真,起碼表現得很認真。政治家嘛,不說謊不騙人怎麽撐得下去,大臣們不裝傻不糊塗又怎麽活得下去^_^
  
  話又說回來,武後自己不遵紀守法,皇權幹預司法是一回事,垂拱格式的立法成就依然不容忽視。所謂律令格式,乃是唐王朝的法律文書的形式。“律”是國家的法律條文,“令”是關於答中貴賤及同家制度的規定,“格”是阜帝下達的有關百官日常行事的效令,“式”是有關國家行政法規的各種章程。高宗即位之初.律令格式已大體齊備,而以律的成就最爲顯著。然自永徽而至垂拱,已曆三十余年,律令固然可以如同國家憲法一般繼續保持,格式卻已有了重定的必要。垂拱格式重在適合當時的社會環境,立法技巧更臻完善,尤其民事部分多有增益,“議者稱爲詳密”[2],日後的開元律令便是在其基礎上進一步修訂完成的。
  
  當然,武後在頒布新律令格式的時候也免不了存有私心,比如她在上元年間的上書建言十二事中提出“父在爲母終三年之服”,也就是父親健在母親故世,爲人子者也應該服三年的喪服,爲天下母親爭取和父親大致平等的待遇。武後當時出此提議大力提倡母權,旨在針對太子弘,也是爲今後母奪子位創造輿論。所以雖然理論上無法反駁,高宗也在表面上答應了,但並未真正實行。直到垂拱格式的發布,才正式編入法令,在全國範圍內推廣。武周結束後,時局依然動蕩不安,開元年間大臣盧履冰首先發難,認爲這僅是則天皇後“權行”之制,有違古訓,因“女在室以父爲天,出嫁以夫爲天”,如同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家裏也應該以父爲尊,所以父親健在爲母服喪的時間較短,就是爲了尊崇父權,“避二尊也”。並三度上表,請正禮法,無須顧念兒女之情,否則“恐後代複有婦奪夫政之敗也”。 由此引發百官議政,多年懸而未決。平心而論,盧履冰指武後此議是爲奪權稱帝而布局並未冤枉武後,然而唐代到底是一個氣魄宏大的時代,開元二十年改修五禮,認爲武後雖然動機可疑,此令卻入情入理,由此正式確定了父在爲母齊衰三年的禮儀。[3]人亡並未政廢,武後頒布的格律在武周結束後仍然延用下去,繼續發揮著影響。
  
  垂拱元年正月,老臣劉仁軌因病去世,武後再無任何忌憚和顧慮。然而,她並未即刻稱帝改國號,而是依然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針,從容不迫地布置著。稱帝的計劃早在高宗後期上元年間便已提上了日程表,只是當時還免不了受制於人,現在卻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中國的君權理論發展到了唐代,已經形成天命與民意兩大支撐點。武後可以蔑視傳統,自我作古,卻不能不顧忌社會反映,不能不了解民意。首先,她要進一步加強皇權,在全國範圍內樹立起自己的權威。其次,她要大造輿論,進行一係列轟轟烈烈的造神運動,宣揚自己是天命所歸,君權神授,讓整個社會調整心態,逐步接受女主正位的事實。此外,她還要大開科舉,拓寬仕途,延攬中下層知識分子,爭取他們的支持。從光宅元年武後盡攬大權開始,直至天授元年武後正式登基爲帝,這段鋪墊過程,武後足足用了六年時間。看多了太多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根基未穩就開始做起皇帝夢,我們不能不對武後的沈著冷靜和非凡耐心感到驚訝。獅子般的雄心,狐狸般的狡猾,再加上駱駝般的堅韌,馬基亞維利理論中的理想君主,在武後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1] 《舊唐書*高麗傳》
  [2] 《舊唐書*刑法志》
  [3] 《唐會要*服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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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武後的稱帝之路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廢中宗、囚睿宗、殺章懷太子,是武後邁向帝位的第一步。她借助宰相裴炎、北門學士劉祎之、大將程務挺等人之助,以李家主婦的身份,成功地確定了自己在李唐皇族內部的至尊地位;並且借助宰相裴炎的個人野心,削弱了門下省的監督作用。平徐敬業叛亂,殺裴炎、斬程務挺,是她邁向帝位的第二步。早在高宗時代,武後就通過設立北門學士來分割相權,及至掌政後又大力擡高禦史台的監察權,將監察權淩駕於相權之上,從而借助官小位卑易於控制的監察禦史崔察、左肅政大夫骞味道等人除掉了權相裴炎。武後更就勢從宰相手裏收回了她夢寐以求的用人權,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一輪屠殺貶黜震懾朝臣,以皇太後的身份臨朝稱制,樹立起她作爲帝國最高主宰的權威形象。接下來,她需要鞏固自己取得的勝利,進一步強化對於朝臣的絕對優勢,並加強對地方的監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後在狠抓對大臣的“法制教育”的同時,並不忘記對他們的思想教育。雖然號稱垂拱而治,還是不忘在百忙之中撰寫一部《臣軌》,分賜給大臣,教他們以爲臣之道。自然,忙到飛起的武後是不可能字字親撰的,主要是禦用文人北門學士的傑作,武後監修而已,從十個方面對朝臣提出了高標準嚴要求:
  
  (一) 同體。即爲臣者要與君王同心同德,做君主的手足耳目;
  (二) 至忠。以慈惠爲本,推善於君,引過在己。也就是說,有功勞你不要自誇,應該說這是皇帝的恩德,有黑鍋你應該自己搶著去背,把上司漂白得幹幹淨淨的。
  (三) 守道。以“道”清心正身,佐時匡主;名不動心,利不動志。不爲名,不爲利,全心全意爲君主服務。
  (四) 公正。要大公無私,不營私,不阿黨。
  (五) 匡谏。以谏爲忠,不避斧钺。即使君王要殺你,你還是應該盡忠職守地進谏。
  (六) 誠信。以信忠君.以信懷下;上下通誠,信而不疑。
  (七) 慎密。不漏禁中之語;非所言勿言,非所爲勿爲。君主跟你說了什麽,屬於國家機密,不要亂說亂動。
  (八) 廉潔。奉法以利人,不枉法以侵人;以廉平爲德,不求非其所有。
  (九) 良將。有五材四藝,機智果斷。這是對武將的要求。
  (十) 利人。禁末作,興農功,省得輕賦,不奪人時,務使家給人足。這是對文官的要求。
  
  書成之後,武後普賜群臣,要求他們好好研讀,當座右銘來正心鑒行,期望能達到“革心事朕”的效果。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人想起以前李賢不聽話,武後特地賜《孝子傳》和《少陽正範》指導他怎麽做乖兒子的往事。顯然武後是把大臣們當兒子來調教了,這是不是就叫做“母儀天下”?不過還是得說一句,這些要求實在是有點高^_^ 《臣軌》常和李世民撰寫的《帝範》合爲一書,稱爲《帝範臣軌》,17世紀傳入日本,時人曾言:“本朝讀之,尤尊之,至若鐮倉將軍家皆讀之,有助治道久矣,何啻中華而已哉。” 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有助治道久矣”一句,尤其可圈可點,可見無論古今中外當權者們都是很喜歡這些東西的。
  
  不過,武後最關心的還是對地方的掌控。揚州之亂雖然有驚無險地平定了,卻給武後以深刻的教訓,大感自己對地方的控制尚嫌不足。徐敬業進行了那麽多的秘密串聯,朝廷卻一無所聞,十幾天內就能組織起十萬人的大軍,大肆攻城略地,朝廷才做出反應。可見自己對民間反映與社會動向根本不摸底,也暴露出各級政治機構的遲鈍和情報阻塞。說來大唐開國以來一直奉行強幹弱枝政策,重中央而輕地方。太宗時代設立禦史巡查制度,由禦史台派遣監察禦史巡按州縣,但這是不定期的。武後大力提高禦史台的監察權,監察禦史、侍禦史每年分春秋兩次定期出巡全國各地,嚴密監察各地官吏,隨時報知中央。《垂拱格》裏專門設有《風俗廉察四十八條》,詳細地規定了朝廷特派專使對地方官員進行監察的運作方式。由於這些監察官員有相當一部分是酷吏,又被賦予了生殺予奪的大權,地方官員畏之如虎。武後時代風聞朝廷使者到來而自殺的地方官員,史不絕書,可見這種監察制度的威懾力量強大到了何種程度。掌握監察權的禦史一時權勢大炙。他們上可彈劾宰相,下可監控百官,獨立於三省之外,只對皇帝負責。監察禦史彈劾甚至可以不經過本部門長官而直接上奏皇帝,也就是說,監察部門的頭頭本身也在被部下監察中。
  
  武後大力提高禦史的監察權,主要是因爲他們官小位卑易於控制,監察禦史僅八品官,卻要彈劾品級遠遠高於他們的朝臣,唯一的依靠便是皇權。雖說禦史本是皇帝監控朝臣的耳目,但武後並不希望過多的假手與人。她的終極目標是盡可能地集天下大權於一身,將整個帝國置於她的鐵腕控制之下,因此垂拱元年伊始,她接連簽發了兩道敕令,均是針對禦史的權力而作。垂拱元年正月,武後便下敕:“禦史糾獲罪狀,未經聞奏,不得軌使處分,州官府司亦不得承受。”也就是說,禦史沒有自行處分的權力,也不可以讓當地官員處理,必須上奏朝廷,這樣便將量刑定罪的權力完全收歸中央,由她一人裁決處分。二月,武後又專門調整現有的登聞制度:“朝堂所置登聞鼓及肺石,不須防守,有撾鼓立石者,令禦史受狀以聞。” 登聞鼓和肺石是供人鳴冤的法律用具。唐制爲了讓臣民有上言或申訴重大冤情的機會,在西朝堂設登聞鼓,東朝堂設肺石。言訴者若擊鼓立石,其情便可直達天聽。但以前設有專人防守,要擊鼓立石並非易事,現在武後撤除防守,放松管制,無疑是鼓勵臣民上言,打通了民間直接向朝廷告狀的環節。因武後正月已經下令禦史不得自行處分,禦史的權力便局限在接受申訴的表狀,直接上報武後。他們只負責收集情報,唯一有權處分的只有武後一人而已。
  
  此時的武後,已經成功地收歸用人權、監察權與司法權於一身,唐代的君權,在她手裏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君主對於朝臣,中央對於地方,從未如此占據過絕對明顯的優勢。
     
     一切安排妥當的武後心滿意足,第二年正月,她出人意料地宣布還政皇帝。已經做了兩年囚徒的睿宗大吃一驚,三位兄長的前車之鑒擺在眼前,母親的禮物只能讓他心驚肉跳,立刻上表要求母親收回成命,自己絕對無意收回執政大權。幾天後表章被駁回,太後不許。旦真的著慌了,冰冷的權杖下面躺著多少具屍體他已經不敢去數,只希望自己不會變成其中的一具。也許他的態度還不夠謙恭誠懇不能讓母親滿意,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結束這場可笑的試探。坐立難安的睿宗接連又上了兩道表章,語氣更加謙卑誠摯,痛陳自己的無才無德加生性淡泊,即無能力也無心思負荷一國之君的重任,懇請太後繼續紫帳稱制,唯有皇太後的雄才大略才能給社稷蒼生帶來福祉。
  
  皇帝三次奉表辭讓,太後不能不有所表示,終於重登紫宸殿召見皇帝:“如今皇帝服喪期滿,叛亂又已平息,是時候把朝政交托給皇帝處理了,皇帝爲何如此推拒?”
  睿宗的面容平靜如水,神色越發恭謹:“母親應知兒子生性淡泊不習政事,江山社稷唯有母親執掌才能安泰長久。”
  皇帝話音剛落,武承嗣、韋方質等人紛紛出言贊同附和,武後銳利的眼光逐漸變得柔和,她遲疑了片刻,緩緩道:“既然皇帝決意辭政,那朕只有繼續辛苦下去了。”
  人人都知道這才是武後的真心話。
  在諸武和朝廷新貴的帶頭慶賀下,武後宣布大赦天下,讓黎民百姓實實在在地因她的繼續執政而蒙福。
  百姓蒙赦的歡呼聲傳入殿堂,宣告著他們對於太後執政的容納和擁戴,母與子在這如雷的歡呼聲中面面相對。旦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還能讓母親滿意。從此以後,朝野上下對太後弄權的攻讦和諷刺會少了理由而有所收斂,這無論對母親還是對自己都是件好事。對一個一無所有朝不保夕的囚徒來說,常常受這樣的刺激並不是讓人愉快的經曆。象征著權力和威嚴的紫宸殿並不屬於他,他只想趕快回到幽深的洛陽宮裏那間小小的殿宇,那是他的囚牢也是他的避風港。唯有被束縛,他才能更安全。
  
  武後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以受兒子委托的名義代行君權,垂下的紫帳繼續籠罩著大唐帝國,既限制她,又保護她。和爲安全計甯願被縛的旦不同,她不能忍受一絲一毫的限制,即使紫帳卷起時她必須獨自面對彌天的箭雨。如果她甘心終生困於紫帳之中,那麽她不過是曆代一大群弄權太後中的一位,而她在曆史上留下的記載,也不過就是短短的幾行字。但有了這重紫帳,大臣們也就有了一層遮羞布,可以心安理得地騙自己說仍然在爲李唐效力,只是李家現在是女主人當家而已,就像《紅樓夢》中賈府上下都能接受認同賈母才是最高權威而不是賈政。可是如果有一天,賈母突然表示不做賈家的母親和寡婦,而要做史太君,把賈政改名換姓叫史政,從娘家帶一票人全盤接管了賈家的內外大權,賈府中人又會作何反應?
  
  武後現在正是這樣的打算。她曾經以妻子的身份爲病弱的丈夫協理朝政,現在又以母親的身份代子臨朝,可是大權在握的她已經厭倦了這種一定要假借男子首肯委托才能執政的程序,即使只是虛應故事。她希望自己能以獨立的個體成爲天下之主,她希望那層薄薄的紫帳不要橫亘在她和帝國之間,她希望群臣對她的叩拜是因爲她是她,而不是在叩拜李治的寡妻,李旦的母親。在六十多歲生命已進入垂暮之年的時刻,她突然厭倦了爲人妻爲人母的角色,她不要再做李家的主婦,她要做武家的女兒。所以,她的自我定位和社會大衆對她角色的期許,有距離。
  
  這也是武則天爲何只能在唐朝出現的原因吧!也只有這樣對婦女約束相對寬松的時代,女性的自我意識才會如此強烈;也只有唐代滄海般宏大的氣魄,才可以孕育出這樣離經叛道的思維。年過六十的武後依然精力旺盛,樂此不疲地爲自己設定一個又一個更高更遠的目標,大臣們的腳步永遠跟不上她那如飛燕般靈動的思緒。爲什麽女人就不能做皇帝?年號可以改,官號可以改,爲什麽國號就改不得?在戰勝了世間所有人之後,她開始向維係整個社會的綱常倫理發起沖擊。而她的對手,也從有血有肉有弱點的人,而換成了無形無質卻深植於每個人心中、甚至武後心中的禮教綱常。這是武後一生中所要面臨的終極挑戰,也是她從未遭遇過的最可怕的對手。它缥缈無形卻帶來最沈重的壓力,它觸摸不到卻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已經存在了千百年,而且仍將繼續存在下去,背負著先賢的智慧與重量,延伸入浩渺無極的時空之中。倫理和道德虬結在一起,綱常和秩序難舍難分,你無法將二者分割開來,打倒這一部分卻保留另一部分,而只能在兩極之中搞平衡。以有限的人生來玩這種危險的遊戲,對抗傳統倫理,重建社會秩序,這是一種瘋狂。然而武後信心十足:她既然能掌控天下,就能掌控輿論。從再度入宮的那一天起,她就不曾失敗過。
  
  經過垂拱元年的調整和休息,精力充沛的武後開始向帝位發起沖擊。受當年組建後宮情報網終於成功扳倒王皇後的經曆啓發,武後決定重施故技,在全國範圍內組建自己的情報網,現在,她需要的是了解下情,掌握民間動向,進而想法子引導甚至主宰社會輿論。這當然需要進一步地鼓勵民間上言了。於是,垂拱二年三月,一個全新的制度——匦檢制度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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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年譜
  轉自:國學論壇
       1歲,武德七年(624年),生於長安。父,武土(特殊字),年48歲,任工部尚書,判六曹尚書事。母,楊氏,年46歲。異母兄元慶、元爽稍長,姐一人尚幼。
    2歲,武德八年(625年)六月初四,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其兄建成、弟元吉。初七,李世民被立爲太子。八月初八,高祖李淵傳位於太子李世民。九日,太子李世民即位,爲太宗。封武士(特殊字)爲豫州都督。
    5歲,貞觀二年(628年)六月十五日,李治(唐高宗)誕生。本年,袁天罡爲武相面,在當地留下了朝天關、望雲埔等傳說。
    12歲,貞觀九年(635年)五月初六日,高祖死於長安大安宮垂拱殿。武士(特殊字)在痛悼高祖中患病身亡,享年59歲。十月二十七日,葬高祖於陝西三原獻陵,廟號高祖,與太穆皇後合葬。之後,與母親楊氏回文水葬父。
    14歲,貞觀十一年(637年),太宗李世民聽說武士(特殊字)之女美麗聰明有才華,召入宮中,立爲才人,賜號“武媚娘”。
  
    16歲,貞觀十三年(639年),全國有州府358,縣1551。高麗、新羅、西突厥、吐火羅、康國、安國、波斯、疏勒、於阗、焉耆、高昌、林邑、昆明等酋長相繼遣使朝貢。
    20歲,貞觀十七年(643年)四月初七,太宗立李治爲太子。
    23歲,貞觀二十年(646年)三月初九,太宗病重,下诏軍國機務並委太子李治處理。此後,太子隔日聽政,朝罷,入侍藥膳,武與太子開始接觸,兩人同在太宗身邊侍疾。
    25歲,貞觀二十二年(648年)正月,太宗作《帝範》12篇,賜太子李治。
    26歲,貞觀二十三年(649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宗下诏長孫無忌、褚遂良輔佐太子李治。太宗駕崩。二十八日,武在感業寺出家爲尼。六月初一,太子李治即位,爲高宗,時年22歲。八月二十八日,葬太宗於昭陵,與長孫皇後合葬。
    27歲,永徽元年(650年)正月初六,高宗立妃王氏爲皇後。五月二十六日,太宗忌日,高宗到感業寺行香,見到武。武氏哭泣,高宗傷感落淚。王皇後暗示武氏留長發,並勸皇上接其回宮。
    28歲,永徽二年(651年)八月,武入宮,爲一般宮女,在王皇後身邊。
    29歲,永徽三年(652年)七月初二,立李忠(即陳王忠)爲太子。十二日,戶部奏:全國有戶380萬。本年冬,武生長子李弘。
    31歲,永徽五年(654年)三月,封武爲昭儀。三月十四日,唐高宗應武之請求,加贈武德功臣屈突通、武士(特殊字)等13人官。六月,王皇後的舅父柳(特殊字)看出皇後寵衰的現實,自請罷官,改封爲吏部尚書。十二月十七日,高宗離京師谒昭陵,武從行,生次子李賢於途中。
    32歲,永徽六年(655年)三月,武著《內訓》一篇。六月,王皇後與其母柳氏爲“厭勝”事發,高宗大怒,令柳氏不得入宮,後舅柳(特殊字)罷知政事。此時,在皇後廢立問題上朝臣分爲兩派:長孫無忌、褚遂良、朝瑗、來濟、柳(特殊字)等反對立武則天爲皇後;許敬宗、李義府、崔義玄、袁公瑜等擁護立武則天爲後。十月十三日,王皇後、蕭淑妃廢爲庶人。十九日,高宗下诏立武昭儀爲皇後。十一月初一,舉行隆重的冊立皇後儀式,文武百官及蕃夷酋長朝皇後於肅儀門。初七,追贈武後父武士(特殊字)爲司空。本月,武後處死王皇後、蕭淑妃。
    33歲,顯慶元年(656年)正月初六,降太子李忠爲梁王、梁州刺史,立武後子李弘爲太子。二月十七日,追贈武後父武士(特殊字)爲司徒,賜爵周國公。三月十七日,武後祀先蠶於北郊。四月十四日,高宗與武後在安福門樓觀玄奘迎禦制慈恩寺碑文。自魏晉以來,佛事活動從無如此之盛大。九月十二日,武後制《外戚誡》獻於朝。十一月初五,武後生第三子李顯於長安。
    34歲,顯慶二年(657年)二月十二日,封李顯爲周王。
    36歲,顯慶四年(659年)六月二十二日,高宗下诏改《氏族志》爲《姓氏錄》,以皇族與後族爲第一等,皇朝得五品官者皆刊入士流。七月,殺長孫無忌及柳(特殊字)。九月,高宗下诏以石、米、史、大安、小安、曹、拔汗那、悒怛、疏勒、朱駒半等國置州縣府127個,全國疆域進一步擴大。
    37歲,顯慶五年(660年)正月,高宗與武後及太子在東都洛陽過春節。二十三日,離洛陽到並州。二月初十、至並州。十五日,會見隨從官員、諸親及並州官屬父老等。三月初五,武後宴請親戚故舊鄰裏於朝堂,宴婦人於內殿。初八,高宗講武於並州城西,引群臣閱兵。四月初八,高宗、武後一行離並回東都。十月九日,改封武後母代國夫人楊氏爲榮國夫人,品第一。本月,高宗初患風眩病,委武後處理部分政務,從此,武後參與朝政,處事都符合高宗旨意。
    38歲,龍朔元年(661年)正月,武後請禁止天下婦女爲俳優之戲(古代指演滑稽戲的藝人),高宗采納並下诏。四月,高宗欲親率大軍進攻高麗,武後抗表進谏以爲不可,被采納。
    39歲,龍朔二年(662年)六月初一,武後生第四子李旦於蓬萊宮含涼殿,於殿內作佛事,供玉像。七月初一,以皇子李旦滿月,大赦天下,賜宴三日。
    41歲,麟德元年(664年)十二月,西台侍郎上官儀謀廢皇後失敗下獄。十三日,殺上官儀等,賜廢太子忠死。此後,高宗視朝,武後垂簾於後,中外稱之爲“二聖”。約於本年,武後生太平公主。
    42歲,麟德二年(665年)十月二十八日,高宗、武後與太子去泰山封禅,從駕文武儀仗數百裏不絕,東自高麗,西盡波斯,各國朝會者隨從。本年,又獲豐收。
    43歲,乾封元年(666年)正月初一,高宗祀昊天上帝於泰山之南。初二,封於泰山之上。初三,禅於社首山,武後爲亞獻。初五,禮畢,高宗禦朝觐壇受朝賀,赦天下,改元乾封。六日,宴群臣。十九日,離泰山。二十四日,至曲阜,贈孔子爲太師。二月二十二日,還至毫州,高宗等祭老君廟,尊之爲太上玄元皇帝。三月十一日,高宗、武後回東都洛陽。令刻《登封記號文》,立於泰山。
    44歲,乾封二年(667年)九月初三,高宗久病不愈,令太子弘監國,改封殷王李旦爲相王。
    45歲,總章元年(668年)閏二月,高宗欲建明堂。二十五日,分長安、萬年二縣置乾封、明堂二縣,以明志。九月十二日,李(責力合並)攻克平壤,擒高麗王高藏及其大臣男健等,完全征服高麗。
    46歲,總章二年(669年)正月,封諸王嫡子皆爲郡王。十二月初三,李(責力合並)病死。
    47歲,鹹亨元年(670年)正月初七,劉仁軌因年老辭官。三月十九日,許敬宗退休養老。八月初二,武後母楊氏病死於九成宮,享年92歲。
    48歲,鹹亨二年(671年)正月初七,高宗與武後離京師長安到東都,留太子李弘監國,令戴至德、張文(特殊字)、李敬玄等輔政。
    49歲,鹹亨三年(672年)正月,以梁積壽爲帥,發兵討叛“蠻”。昆明蠻14姓3萬戶歸順,設殷、敦、總三州。
    50歲,鹹亨四年(673年)八月,高宗患瘧疾,病重,令太子李弘於延福殿受諸司奏事。十一月,高宗監制樂章,有《上元》、《二儀》、《三才》、《四時》、《五行》、《六律》、《七政》、《八風》、《九官》、《十洲》、《得一》、《慶雲》等曲。
    51歲,上元元年(674年)八月十五日,高宗追尊其祖先,以高祖爲神堯皇帝,太宗爲文武聖皇帝,高宗自稱天皇,武後稱天後,改元上元,大赦天下。九月初七,高宗下诏複長孫無忌官爵,陪葬昭陵,其曾孫長孫翼襲爵趙公。十月二十七日,武後上意見十二條,高宗贊同,令施行。
    52歲,上元二年(675年)三月十三日,武後祀先蠶於邙山之南。本月,高宗風眩病加重,不能聽政,政事皆由武後處理。高宗欲遜位於武後,宰相郝處俊谏止。武後引文學之士於宮中著書,參決表奏,被人們稱爲“北門學士”。四月二十五日,太子李弘病死。五月初五,追谥太子李弘爲孝敬皇帝。六月初五,立雍王李賢爲太子,大赦天下。八月十九日,葬太子李弘於河偃師恭陵,高宗親撰《孝敬皇帝睿德紀》。
    53歲,儀風元年(676年)二月初七,武後勸高宗封禅中嶽嵩山。十五日,高宗下诏今冬有事於嵩山。閏三月,吐善攻鄯、廓、河、芳四州,高宗下诏停封禅,遣相王李旦等率軍抵禦吐蕃。
    55歲,儀風三年(678年)正月初四,百官及四夷酋長朝武後於光順門。
    56歲,調露元年(679年)五月初七,高宗令太子李賢監國。
    57歲,永隆元年(6肋年)正月十九日,武後登洛陽城門樓,宴請諸王諸司三品以上及諸州都督刺史,太常奏新編《六合還淳》舞。八月二十二日,廢太子李賢爲庶人。二十三日,立英王李顯爲太子,改元永隆,大赦天下。
    58歲,開耀元年(681年)正月初十,以太子初立,宴請百官及命婦於大明官。二十九日,高宗下诏免雍、岐、華、同四州兩年地稅。河南、河北遭水災處免稅一年。二月,武後表請赦杞王上金、鄱陽王素節之罪,乃以上金爲沔州刺史,素節爲嶽州刺史,仍不許朝集。七月二十二日,太平公主下嫁薛紹。閏七月二十四日,高宗病,令太子李顯監國。十一月初八,令廢太子賢遷巴州。
    59歲,永淳元年(682年)二月十九日,皇孫重照滿月,改元永淳,大赦天下。三月二十五日,立皇孫重照爲皇太孫。
    60歲,弘道元年(683年)正月初五,武後隨高宗至少林寺,見其母舊營之所未償完功,倍感淒涼,作詩並序,令武三思資金絹等物續成功德。七月,高宗下诏今年十一月有事於嵩山,不久因高宗病重改爲來年正月。十一月初三,高宗病情加重,下诏罷來年封嵩山。十二月初四,改元弘道,大赦天下,高宗欲登則天門樓宣诏,氣逆不能上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诏。當夜,高宗崩於洛陽宮貞觀殿,終年56歲。遺诏皇太子柩前即位,裴炎等輔政,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武後進止。十一日,太子李顯即位,爲中宗。尊武後爲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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