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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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boy69731

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除了張說,張柬之、蘇颋、劉幽求、祝欽明等名臣大儒,也是通過制舉步入仕途或超擢升官。他們是武皇送給後人最好的禮物,這些星光熠熠的名字,最終照亮了大唐的天宇。除了制科之外,武皇對常科也進行了一係列改革——畢竟是每年舉行的常規考試,錄取標準直接影響著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當時最主流的常舉科目明經,考試的標準教材是高宗時代欽定的儒家經典《五經正義》,而儒家學說強調“三綱五常”,正是女子稱帝的天敵。武周革命前夕武後曾命學士翻遍儒家典籍爲她正位天下尋找義理上的支持,結果搜索枯腸也能從《尚書》中找到一句“垂拱天下治”的話,牽強附會於“垂拱”的年號,以此作爲武周受命的依據。好歹也算聊勝於無吧,然而諷刺女主執政的那句“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同樣出自《尚書》,真是大煞風景。頭腦古板的儒士三天兩頭含沙射影地上奏,這裏陰陽違和,那裏乾坤倒置,說著說著就開始指著禿子罵亮光,讓人不勝其煩。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武後一定不這麽認爲,她肯定覺得最難纏的正是孔子本人。象來俊臣這樣沒有一絲人味兒的“小人”她也能玩得團團轉,更不用說王皇後蕭淑妃這些“女子”,偏偏拿那個死了一千多年的倔老頭兒沒辦法,真正令人頭疼。英國亞當斯寫過一本科幻小說《銀河係漫遊指南》,裏面有種全宇宙最厲害的武器觀念槍,無論擊中誰都會立刻同意你的所有觀點。如果能擁有這種寶貝,武後一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弄到手,然後持槍見人就掃,人人服膺,天下大同。瓦卡卡,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和諧社會就此誕生^_^ 可惜二十一世紀的領導人都沒這個福氣,一千多年前的女皇更沒想頭。不過知難而退從來不是武後的風格,既然知道對自己的統治不利,那就一定要做點什麽。
  
  唐初的常科考試主要有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等科。[7] 政府於儒學尤爲偏重,大興學校,特重明經,視其爲諸科之首,及第者可授予從九品上的官職。初唐重臣裴炎、裴行儉即明經出身。明書和明算是選拔文字訓诂和數學計算方面專門人才的科目,及第者難以高升,士子興趣不大。明法選拔法律方面的人才,但革命維新不破不立,法律是個軟套子,自然被武後白眼向青雲地選擇性忽視。她的眼光落到了進士科上面。
  
  進士科由隋炀帝首創,唐初並未受到特別重視,敘階一般爲從九品下階,低於明經,考試標準也有不同。明經需通儒家經義,進士則考試時務策文,而衡量進士策文好壞的標準,主要不是看文章內容,而是詞華文采,“談文者以篇章爲首而不問之以經綸”[8]。《文苑英華》中載有貞觀元年進士及第者上官儀的策文(沒錯啦,就是上官婉兒的爺爺,高宗的那位倒黴宰相^_^),聲律嚴格,文辭華美,通篇用典,頗有六朝的浮豔余風。上官儀以文名取勝,是唐初進士及第者以文名而受到皇帝擢升的第一人,從中可以反映進士科以文取士的實質。及至武後秉政,有意識地淡化經學,大崇文章,進士科的地位大幅上升。永隆二年(公元681年),武後已廢太子賢,全面有效地掌握政權,朝廷頒布《條流明經進士诏》,進士科加試“雜文”,並明確把“識文律”作爲進士及第的首要條件。該诏令可說是唐代科舉史上標志性的重要文件,文辭之重在進士科中得到了制度保證,由是文學大興,進士科重於天下。唐人沈既濟記述了這一過程:“初,國家自顯慶以來,高宗聖躬多不康,而武太後任事,參決大政,與天子並。太後頗涉文史,好雕蟲之藝,永隆中始以文章選士。及永淳之後,太後君臨天下二十余年,當時公卿百辟無不以文章達,因循遐久,寖以成風。……”[9]以致宰相薛元超竟以不得進士及第爲平生三大恨之一。民間看重文學,蔚然成風,及至玄宗開天時代,已經形成了“五尺童子恥不言文墨”的社會風氣。作爲執政者,武後無法改變千百年來深植於人們心底的天理人倫,但她的確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時人的價值取向。
  
  以詩賦取士的標準確定於唐玄宗天寶十三年,但永隆二年進士科加試雜文已經含有“賦”體。《全唐文》載有顔元孫參加垂拱元年的進士考試,省試題即爲《九河銘》和《高松賦》。所以傅璇琮先生在《唐代科舉與文學》中稱開元之後始試詩賦的說法並不準確。在武後的大力倡導下,進士科與文學的結合日益緊密,天下士子尤其是需要靠科舉跻身仕途的廣大庶族寒士都投入到文學創作中去,中國文學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盛唐氣象於斯孕育。武周時代,正是文藝初興的時代,“貴於清绮”的南朝文風和“重乎氣質”北朝風骨融合爲一體,初步形成了以浪漫飄逸恢宏大氣爲特點的唐文學之魂。“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在武周統治期間,湧現出了一大批英姿勃發才氣縱橫的傑出文人,如世稱“崔李蘇杜”的文章四友(杜審言、李峤、崔融、蘇味道),“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湖萬古流”的初唐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和以上官婉兒爲代表的宮廷詩人群。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力掃南朝余風、開創古文運動的陳子昂,以及完成律詩定型的宋之問與沈佺期。他們從內容和形式兩方面爲即將到來如錢塘大潮般洪波叠湧空江百裏的盛唐詩歌做足了準備。與陳子昂大致生活在同一時代的張若虛,則以一首《春江花月夜》孤篇橫絕全唐,完成了“宮體詩的自我救贖”(聞一多語),標志著唐代詩歌由初入盛的最後階段。“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優美的詩句,描繪出正處於上升時期的武周帝國,如明月在天,清輝遍地,如閑花照水,芬芳欣悅。而統治這個帝國的是個女人,在她的精心布置之下,一幅盛大華美的圖卷正徐徐展開。
  
  注:
  [7] 秀才科停於永徽二年,此處不敘。
  [8] 《舊唐書*魏元忠傳》
  [9] 杜佑《通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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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唐代進士科之崇重及翰林學士爲內宰相,皆啓於則天。”陳寅恪先生如是說。[10] 明經偏重於帖經和問義,有點類似於如今的完型填空和問答題,以儒學經典《五經正義》爲標準答案,主要考察記憶能力。而專習一經,字數有限,幾年即可成誦,不易辨高下,定人才。進士科則重在文采,雖有其主觀性,但出題範圍廣泛,不受格式限制,反而有利於靈活選拔各種具有真才實學的人才。誠如錢穆先生所言:“政治問題有範圍,按年考試,應舉人可以揣摩準備,說來說去,那幾句話,不易辨優劣高下。詩賦出題無盡,工拙易見,雖則風花雪月,不僅可窺其吐屬之深淺,亦可測其胸襟之高卑。朱慶徐《上張水部》詩:‘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此是當時谒舉送公卷,乞人評定附上的一首小詩。但設想何其風流,措辭何其高潔。詩賦在當時不失爲一項最好的智力測驗與心理測驗的標準。”[11]另一方面,初唐時印刷術尚未普及,有條件藏書豐厚熟讀經書的往往是高門士族,詩禮傳家,先天上已占盡便宜,但優秀的學問家不見得能成爲一名優秀的詩人。作詩更多地與資質和靈性有關,與家學淵源無關,於是寒門學子也有了挑戰世家子弟的本錢。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不失爲一種相對公平的選拔標準,因此進士科取代明經科成爲取士的主流,自有其道理。
  
  武周政權雖然不久後即告結束,但進士科以文取士的標準卻流傳下來,並逐步地發展到盛唐時單純地以詩取士。今日我們所說的唐代以詩賦取士,實際上就是進士科以詩賦取士。試題在今人看來往往是不著邊際的,無關乎國家大政,無關乎民族氣節,“題湘靈鼓瑟”、“望終南余雪”……好比高考作文試題竟然是“那年冬天的第一樹梅花”。詩魂文心,靈氣飛動,在這樣氛圍下成長起來的人們,心靈該是何等的活波自在、無拘無束!才子祖詠參加進士考試,本應八句,寫到四句便棄筆而去,自言詩意已盡,不願畫蛇添足。考官愛才,破格錄取,這便是唐人風範。及至宋代,印刷術的流行帶來書籍的普及,寒門士子也能買到,於是以詩賦取士變爲以經義而取士,考試制度更加嚴密,這也是一種公平。然而科考成爲步入仕途的唯一途徑,皓首窮經取代了昔日的浪漫吟哦,及至明清八股取士,以朱子一家之言爲準,《儒林外史》中描繪範進中舉竟然喜極發瘋,正是對當時科舉制度的辛辣諷刺。而唐代,那個詩意棲居的時代,那個人性驕傲而尊貴的時代,已經不再。
  
  興亡千載事悠悠。今日令我們目眩神迷如牡丹怒放的唐詩乃至唐文學的繁榮,不能不說與武皇開創的以文取士的制度有關。讓我們懷想至今的盛唐氣象,其實不在於那幅員廣闊的疆域,不在於“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天朝風範(雖則這些的確很能滿足人的虛榮心^_^),而在於李白的詩,王維的畫,在於王翰醉臥沙場的潇灑狂放,在於李義山那不可救藥的浪漫與深情,在於安史之亂遭受胡騎踐踏仍能憐惜街頭賣藝的胡騰兒有家不能歸的悲憫與寬容,在於數萬民間女子郊外踏歌放舞那健康而明媚的笑靥……洛陽的牡丹、揚州的明月、琵琶、古劍、煙柳、和白鳥,這些意象組成了我所深愛的唐朝,詩的王朝。翻閱唐人留下的詩篇,或清冷,或豪放,或幽雅,或恬淡,那是令我們不知不覺會用眼淚去應合的歌聲,穿越千載的時空悠悠傳來,至今仍慰藉著我們寂寞的心靈。
  
  然而在沈醉於唐詩所營造的靈性世界的同時,我們也不能忽視詩賦取士制度帶來的負面影響,即儒學的低迷。唐初雖然三教並尊,占統治地位的仍然是儒家思想,這一點已爲學界所公認。太宗以儒治國,诏令顔師古、孔穎達考訂《五經正義》,標志著傳統儒學即兩漢經學的統一,儒學盛極一時,但其後卻進入了一個相對沈寂的時期,直到中唐大儒韓愈異軍突起,“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高舉“道統”的旗幟,爲宋學開辟了先河。而中間盛唐一段,儒學卻處於馬鞍形的低谷地帶,這對於一個文化繁盛的大一統帝國來說,是很不同尋常的。不能不說這跟武皇執政時有意識淡化地儒學有關,除了擡高進士壓低明經科之外,也可以從學校的興廢略窺一二。
    
   注:
    [11]錢穆《國史新論》
   [12] 《貞觀政要*崇儒學》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2 10:12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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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的學校制度非常完備,中央官學有二館六學,州縣有小學和私學。六學是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隸屬國子監,二館指隸屬門下省的弘文館和隸屬東宮的崇文館,,不僅招收貴族子弟,也招收一定數目的庶族平民,甚至外國留學生。七八品官以下的子弟可以學習各科專門知識,五品以上的高官子弟則專攻儒家經典。太宗時尊孔崇儒,學校發展極快,“四方儒生負書而至者蓋以千數。俄而吐蕃及高昌、高麗、新羅等諸夷酋長,亦遣子弟請入於學。於是國學之內,鼓箧升講筵者,幾至萬人。”史稱“儒學之興,古昔未有也。”[12]高宗繼位,薄於儒術,頗重文吏,對於士子入學研究儒家典籍缺乏獎勵和提倡,但學校仍在繼續開辦,士子對學校仍有濃厚興趣,如宰相裴炎前後總共在弘文館攻讀十年,精通《左氏春秋》、《漢書》等經典文獻。
  
  及至高宗末年武後執政,情況開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仍然要提到永隆二年著名的《條流明經進士诏》,規定進士科加試“雜文”,明經則加試“貼經”,即從經文中摘選成句,用紙糊住幾個字,讓考生填空。此後帖經漸漸成爲明經科錄取的主要標準,經義降到了次要地位,考核士子對經文的理解能力讓位於單純的死記硬背經文詞句。明經和進士科的難易程度逐步拉開,以致明經出身者爲世所輕。而學校主要講解儒家經義,既不適合進士科,明經科也用不上,與科舉考試脫鈎,社會需求便大大減少。而武後臨朝,祠明堂,拜洛水,封嵩嶽,搞了一係列慶典,每次都從國子監選取學生充當齋郎隨行,入選者只要充當一次齋郎便可以馬上獲得出身即做官的資格,甚至立刻授與官職,免去讀經和考試之勞。[13] 既然不必熟讀經文就可以得官,學生自然無心向學,不再以經學爲意了。除了有意煽動學生厭學情緒,武後還在教學師資上做手腳。原本在中央官學執教的祭酒博士都是鴻儒名家,爲世所重,武皇稱帝之後專派武氏諸王及各位驸馬擔任國子監祭酒,這些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談風花雪月還行,給學生講解儒家經典沒得給人笑死,“至於博士、助教,唯有學官之名,多非儒雅之實。” 一來沒動機學習,二來也學不到東西,生徒不複以經學爲意,也就不足爲怪了。二十年間,學校墮廢,儒學低迷,武周末期大臣韋嗣立上書指出情況的嚴重性要求改善:“國家自永淳(公元682年)已來,二十余載,國學廢散,胄子衰缺,時輕儒學之官,莫存章句之選。貴門後進,競以僥倖升班;寒族常流,複因淩替弛業。考試之際,秀茂罕登,驅之臨人,何以從政 ?”[14]武皇微笑,順手就把奏章放一邊去,這正是她要達到的目的。
  
  開科舉而廢學校,文學繁盛而儒學沈寂,該如何來評論武皇給唐朝造成的影響呢?這真是讓後人撓頭的問題,但武皇也許根本不會介意,只會對著不知所措的書生們放聲大笑,這一生,她只會爲自己而活。史載她廣施祿位收買人心,一面擴充科舉入仕人數,“乾封以前,選人每年不越數幹;垂拱以後.每歲常至五萬”[14],一面新增一係列官制,大量破格用人,甚至允許人自薦試官。這既收攬了不少名臣良將,也造就了大量冗官。武皇用嚴格考課,賞罰分明來加以彌補,求才貴廣,考課貴精,才華橫溢者快速升遷,屍位素餐者難以久居,流水般的官位總會找到勝任的人。她提拔的人才之多是曆史罕見的,救時宰相姚崇,陽春宰相宋璟,開元名相張嘉貞、以及文武雙全出將入相的張說、郭元振、張仁願……爲子孫複興唐朝儲備名臣良將無數。當然,她殺掉的人才也絕對不少,提拔的庸才那也是相當的多^_^ 時有民謠曰:“補阙連車載,拾遺平鬥量。把推侍禦史,碗脫校書郎。”大意就是現在的官兒可真多,隨便飛一塊板磚來就得砸死三個科長。才子沈金交覺得好玩,補上四句:“平事不讀律,博土不尋章。面糊存撫使,眯目聖神皇。”這下就犯政治錯誤了,前四句不過是一般的嘲諷詩,後面這四句可是直指皇帝老糊塗,即刻被捉來見駕,要治他一個讪謗朝政之罪。誰知武皇聽了只是放聲大笑,倒是調侃了急於邀功請賞的禦史一通:“只要你們不濫施祿位,還怕天下人說麽?不用治罪了,把人放了吧。”倒是與她贊賞駱賓王文采的行事風格一脈相同。鬧了個沒趣的禦史讪讪然退下,輕狂的才子繼續吟詠他的歌謠,而武皇麽,繼續我行我素地做她的女皇^_^
  
  武皇對於科舉制的改革還有一樁,她開創了武舉,以示文武並重。不少學者對此嗤之以鼻,認爲她的選拔標準太過荒誕,因爲考試只考射箭舉重等武藝和膂力,而不論運籌帷幄的韬略智謀。特別還要求身高六尺以上(大致相當於今天的1.8米),還要言語漂亮魁梧挺拔“神采堪統領者”;這看起來不像在選拔軍事人才,倒像是評選健美先生。名將裏面武舉出身的比例少之又少,學者們說這正反映出武舉制度的失敗。不過唐代尚武之風盛行,才資文武的官員不乏其人,投身邊塞的士族子弟絡繹不絕,民間豪俠更是希冀邊功來出人投地,而連年的征戰使得這些人完全有機會得到施展。武舉出身的比例自然少之又少。反過來說,在不缺人才的情況下,開創武舉正是一種姿態,表明文武並重,同時多開一條獲得人才的門路,這正反映出了朝廷對武備的重視。何況再怎麽說也出了一個“再造唐室”的郭子儀郭令公呢。唐代並不經常舉行武舉考試,可到底還是延續下去,直到清朝,還要舉行弓刀石馬步箭的武舉考試——武皇對中國曆史的影響並不僅僅局限於唐朝。
    
  注:
  [12] 《貞觀政要*崇儒學》
  [13] 《舊唐書*儒學上》:“取弘文、國子生充齋郎行事,皆令出身放選,前後不可勝數。”
  [14] 《舊唐書*韋嗣立傳》
  [15][16] 《朝野佥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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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她在思想領域所做出的努力也不僅僅局限於淡化儒學。李唐皇族爲了自高身價,攀附道家始祖老子爲祖先,高祖視道士爲皇親,掌管天子族屬的宗正寺下面特設“崇玄署”,掌管京都諸觀名數與道士戶籍。[17]太宗提倡三教並舉,實則獨尊儒學,淘汰僧尼。高宗尊老子爲“太上玄元皇帝”,下诏科舉考試無論明經還是進士科都要加試《老子》。窮李家三代之力造成道先佛後的局面,現在武皇要以一人之力扭轉過來,好在她天生精力過剩,見招拆招,遇神殺神,忙得不亦樂乎。太後臨朝稱制伊始便破舊立新,改元光宅,尊老君之母爲“先天太後”,名義上對老子尊崇依舊,然擡高老子母親的地位,無形中壓老君一頭;永昌元年(公元689年)二月,武皇於稱帝前夕禦明堂,開三教,以內史邢文偉講《孝經》,命侍臣及僧、道士等依次論議,置僧尼於道士之前。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信號,預示她即將以佛教爲武器打壓道教,以示對李唐皇朝的徹底否定。這年九月,武皇以周代唐,正式稱帝,降老子“太上玄元皇帝”的稱號爲“老君”。天授二年四月(公元691年),武皇正式下制,明確規定:“釋教在道法之上,僧尼處道士女冠之前。”[18]兩年之後(長壽二年,公元691年),武皇下令把舉人習《老子》,改學她寫的《臣軌》。從光宅元年(公元684年)尊奉老君之母開始,武皇足足花了7年時間才將李唐的種種崇道政策一一廢除,這方面她總是小心翼翼步步爲營,充滿無限耐心。宗教的力量不可小觑,象水也象火,能殺人亦能活人,這場精神領域上的戰爭,她不敢有絲毫馬虎。
  
  很多人都知道,武皇是以《大雲經》中淨光天女化爲女身當國王土的記述作爲她稱帝的依據,事後投桃報李大興佛教打壓道教,一度形成佛先道後的風氣,但這一勝利其實得來並不容易。萬歲通天元年(公元696年),有僧人上表要求禁毀《老子化胡經》。《化胡經》是什麽東西呢?相傳是西晉道士王浮作的一部僞經,說老子當年騎牛出關是翻越喜馬拉雅山去了印度,搖身一變成了釋迦牟尼,所以佛教實際上是道家學說的一部分,頗類似今日有佛教徒說耶稣求道就是來印度學習佛法,耶和華實際上是釋迦牟尼的小變身^_^ 佛教徒當然非常不滿,認爲這是對佛教的誹謗。武皇令朝臣評議,結果多數大臣都表示化胡是實,爲經不虛。武皇只好敕令“老君化胡,典诰攸著,豈容僧輩,妄請削除,……明知化胡是實,作佛非謬;道能方便設教,佛本因道而生”,稱佛教確實由道家化生而來,規定僧道並重,徹底否決了毀《化胡經》的建議。[19] 此時武皇稱帝已經6年,道教的勢力依然強大。因此,說武皇抑道尚可,說她斥道則不妥,她不想也不可能做到。這場佛道之爭,充滿了鬥爭與妥協,“進三步、退兩步”式地迂回前進。於是她一邊念佛教的經,一邊吃道教的丹;一邊規定佛先道後,一邊任《化胡經》流傳於世;一邊大興佛事,禮遇禅師,一邊不斷拉攏道教名人,暗送秋波。信仰堅定的西方君主一定覺得不可思議,同爲基督徒都會爲新教舊教之爭大打出手血流成河,中國的帝王們卻很少有這樣的煩惱,他們的唯一信仰就是權力,除此之外,世間別無真神^_^
  
  武皇的宗教政策體現了她一以貫之的唯我所用風格。如果說敕造大雲寺,全國上下學習《大雲經》,還算是對現有經典的巧妙利用;那長壽二年翻譯的《寶雨經》就有點離譜了。新譯的經文說,佛於伽耶山頂放光明,照遍十方,授記於日月光天子,當於支那國做女王,然而這段經文純屬譯者自行添加的,刻意爲武皇稱帝提供理論依據。此外還有“菩薩殺害父母”之語,以此證明武皇殺戮李唐宗室的天經地義。譯者實用主義到了肆意篡改宗教經典的地步,已經近乎無恥了,但還是得到了武皇的獎賞,則武皇禮佛的虔誠程度不難想象,由此也可以理解,爲何在佛法大興的武周時代,高僧玄奘開創的法相宗反而受到冷落排擠了。
  
  法相宗的衰落一般認爲是經義太過繁瑣不易傳播,又不合中國國情之故。玄奘當年千裏迢迢地從印度取回真經,一絲不苟地逐句翻譯,務求緊扣原文,不像其他譯者於多有刪減文句,簡化義理,以迎合國人的思想習慣。而玄奘不願以俗意改聖言,真實地再現出印度佛學的本來面目,反而使得經義難以被普通民衆理解接受,可見國人對外來思想的喜好,仍然停留在葉公好龍階段。不過法相宗的衰落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失去了政府的支持。佛教不事生産,經濟不能獨立,需要人供養,因此宗派的興盛往往依靠高僧大德傳法和護教法王的支持,一般就是帝王了。隋唐之際天台宗盛極一時,就是靠了隋炀帝楊廣的扶持,所以隋炀帝在佛教史上有“總持菩薩”的法號,天台宗也是第一個漢化佛教流派。不過現在有說隋炀帝不配當此名號,還是換成隋文帝的好,看來佛教界也蠻勢利眼的^_^ 而法相宗的開宗立派則和唐太宗的扶持分不開,玄奘被太宗封爲沙門領袖,總領譯經事務,又是中宗顯的挂名師尊,和李唐皇族關係非淺。而繼承他衣缽的嫡傳弟子窺基,更是初唐名將尉遲敬德的侄兒,則法相宗的政治傾向不言而喻,從未熱衷於爲武周革命大造輿論,當然也就不受武皇待見了。爲了動搖法相宗的獨尊地位,武皇首先打破太宗由玄奘一統譯場的局面,接待各方譯僧,出名的有於阗的實叉難陀、印度的菩提流志、漢僧義淨等等,其中義淨是與玄奘並列的中國“四大翻譯家”之一。此外她還刻意扶持玄奘弟子中的異類新羅人圓測,跟窺基的學派打對台。這樣的小打小鬧並不足以滿足武皇的雄心,破教是爲了立教,她要新的沙門領袖,開創新的宗派,全面蓋過法相宗的風頭,徹底終結李唐皇族在宗教界的影響力。她選中的這個人叫法藏,後世尊稱爲賢首大師,華嚴宗的開宗之祖。[20]
    
  注:
  [17] 《新唐書*職官志》
  [18] 《舊唐書*則天皇後本紀》
  [19] 《全唐文*僧道並重敕》
  [20] 《高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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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法藏也不是漢人,而是西域康國人,祖父一代移居長安,屬於外來移民,少年時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燃指禮佛。武後之母榮國夫人楊氏去世後,度了一批僧人爲她祈福,法藏便是其中之一,可算得上武後在沙門中的心腹嫡係了。武後當然著意培養,送到玄奘大師門下譯經,後因觀點不同而退出,以他爲國師再合適不過了。武皇先派人去於阗求來梵本《華嚴經》,迎請高僧實叉難陀來華,主持譯出了八十卷《華嚴經》,法藏任筆受,圓測等四人任證義。翻譯完畢之後,武皇親自作序,多次邀請法藏主持講經,賜號賢首菩薩戒師,因此華嚴宗又稱爲賢首宗。《華嚴經》是華嚴宗的根本經典,可以說華嚴宗得以開宗立派並成爲漢傳佛教大乘八宗之一,直接受益於她的支持。[21]
  
  華嚴宗是武皇重點扶持的宗教思想體係,不過她對於禅宗也很感興趣,這主要是禅宗在民衆中影響力日益上升的緣故。禅宗以達摩爲祖師,傳說他來中國之前,其師就曾教導過,你在震旦(中國)將禅宗傳至六祖時就不可再傳,因那時禅宗在中國已經非常的普遍。中國人性喜簡約,將佛學生活化的禅宗受到了大衆的熱烈追捧。五祖弘忍收徒神秀、惠能,一個主張“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的漸悟,一個主張“佛性常清淨,何處惹塵埃”的頓悟。武周時代,正是禅宗分爲北神秀、南惠能的南北二宗時期,禅宗大盛,有“天下言教皆禅”之稱,達摩祖師夢想中的佛國終於在中土得以實現。
  
  禅宗發展如此迅速,武皇自然要著力拉攏,常在北方弘法的神秀備受禮遇,以九十高齡肩輿上殿,武皇親行跪禮,號爲兩京法主。武皇也有恭請惠能入京,但惠能鑒於南北之爭而婉辭,北宗禅於是獨領風騷,“東山法門”成爲天下行禅修道者的極宗,風行於世百余年。從神秀入京算起,這一禅宗的領袖人物,高居兩京,君臨一切禅徒,加上時處盛唐,聲勢顯赫,天下無與比倫。直至中唐惠能弟子神會力爭,方逐漸取代北宗地位。禅宗的興盛也帶動了佛教其他宗派的發展,迎來了中國佛教的黃金時代。有唐一代,太宗扶持法相宗,武皇扶持華嚴宗、北宗禅,玄宗崇信密宗,高僧大德輩出,各有專攻,漢傳佛教八大宗派正式形成,分別爲天台宗、法相宗、三論宗、華嚴宗、密宗、律宗、禅宗、以及淨土宗,是爲大乘八宗。佛教的中國化在唐代基本得以完成,並傳至日本、朝鮮、越南等地,余風惠及今日的歐美諸國,影響極爲深遠。這其中自然也有武皇的一份功勞,她在位期間興建的佛寺占了全唐的三分之一,翻譯的佛經占唐代總數的40%。至今我們翻閱佛家經典,都會看到一首開經偈:“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意。”就是出自這位女皇的手筆。
  
  淡化儒學,抑制道教,把人們的視線吸引到詩賦的風花雪月和釋教的幽微義理上去,武皇熱心地爲民衆安排好精神生活,而她自己自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還應該是萬衆矚目的中心部分。從卑微的才人、侍女,到如今掌控天下唯我獨尊的女皇帝,既然當上了主角,她就絕不肯淡出視線。她自稱彌勒轉世,稱帝後即加尊號“聖神皇帝”,此後又連續加上尊號“金輪聖神皇帝”、“越古金輪聖神皇帝”、“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乃至“天冊金輪聖神皇帝”。慈氏指彌勒,金輪稱自己爲轉輪王,這是同時以彌勒佛和轉輪王自居。她的想象力震古爍今,就連浩如煙海的佛家傳說裏也找不到這一出^_^ 武皇對此並不在意,如果擔心佛祖生氣,她也不會讓情夫薛懷義做白馬寺的主持了,那可是佛教東來的第一處名刹啊。爲了讓這位心比天高身爲下賤的小情人被人看得起,武皇還破例讓他擔任主帥去討伐突厥,先後兩次耀威沙漠,不知怎麽的都沒見敵人的影子,自然解釋成突厥人懾於威名望風而逃,洋洋得意地勒石記功,凱旋回朝,拜爲輔國大將軍。諸多男寵之中,武皇對於薛懷義算是最照顧周到的了。可惜依靠胯下三寸物發迹的薛懷義,始終改不了小人習氣,他鬧得過了,太過了。

  認真說來,薛懷義也算得上武周的開國功臣了。當初武後爲找不到稱帝的理論依據所苦,薛懷義便和法明等僧人爲《大雲經》作疏以陳說符命,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把晦澀的經文加以演繹闡發,並和當時流行的彌勒信仰結合起來,稱唐室衰微,武皇爲彌勒降生,當爲天下主。這說法聽來很有趣,彌勒下凡救世的信仰雖然自南北朝以來便已深入人心,但還沒聽說過他會降生爲女身的。初唐老百姓受教育的程度還未普及,也的確很迷信,但畢竟不是白癡,沒幾個把這說法當真,當然也沒人蠢到去質疑。薛懷義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總算給了武皇她想要的東西,不管這背後有多少人出謀劃策,作爲承辦人的薛懷義有他一份功勞。其余如督造明堂,興建天堂,一個賣假藥的江湖郎中能夠把這諸多大事一一擺平,不出纰漏,也算得上聰明能幹了吧,難怪武皇對他另眼相看。只是彼時武皇尚是孀居的太後,雖然天下皆知薛氏的“禦用國師”身份,對外還是羞答答地隔了一層面紗。薛懷義出入宮禁都打著出家人的幌子,有時還要法明等僧人陪同作爲掩飾。所以薛懷義的胡作非爲也就僅僅局限於走路的姿態橫點,遇到道士毆辱一頓強迫別人做和尚之類的小打小鬧,爲了爭道還挨了宰相蘇良嗣一頓嘴巴,也只能忍氣吞聲無可奈何。
  
  然而世易時移,隨著武皇正式稱帝做了大周國主,這只野雞也飛上枝頭成了鳳凰,或者他自以爲是鳳凰。兩次出征突厥勒石記功更是讓他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唐時最重軍功,而把諸多名將搞得灰頭土臉的默啜可汗竟然不敢與他交戰望風敗逃,說出來真是威風萬分。逢迎拍馬者自然投其所好大力吹捧,就連諸武朝貴也對他匍匐禮谒,口稱薛師以示尊崇。薛懷義畢竟只是個市井混混出身,難以想象他會有看破馬屁迷陣的慧根,很快就暈頭轉向真把自己當成了大周朝不可或缺的擎天玉柱。出征突厥期間,他曾因一言不合向宰相李昭德揮拳便打,而李昭德也只能惶懼求饒,那還是李昭德最得武皇寵信的時候,可見薛懷義已經驕狂跋扈到了什麽程度。當初那個被蘇良嗣狠揍一通也只能哭哭啼啼淚盈滿腮的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現在已經成爲天下第一名刹白馬寺的主持,修建萬象神宮的高僧,勇擊突厥八面威風的大將軍,還是當今女皇有德有貌的官配。
  
  據說武皇甚至因爲他的緣故而皈依了佛教,長壽元年四月(公元692年)她下令改元如意,野史裏便說這是因爲她和薛懷義這位如意君歡愛情濃的緣故。這說法當然沒人能證實。不過武皇接下來的制令確實充滿佛家的慈悲心腸:——禁天下屠殺及捕食魚蝦。這個具有慈善意義的禁令範圍僅限於低等動物,人不包括在內,第二年武皇便派出六道使到嶺南諸州大殺流人,因此就不好意思對別人講我們也曾輝煌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皇帝是動物保護主義者。
  
  大臣們爲此抱怨萬端,說這道奇怪的制令讓他們的晚餐變得索然無味,而聰明人就不會只是傻傻地抱怨,而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地想辦法讓餐桌重新變得豐富起來。婁師德外出公幹就發現驿站人員端上來一盤羊肉,而婁師德正好是檢查各地有無違法亂紀事項的監察禦史,明顯違反禁屠令的事情當然是要過問的:“聖上下令禁屠,爲什麽還有羊肉?”
  廚子答道:“這羊不是我們殺的,是豺狼咬死的。”
  婁師德微笑:“這只豺狼倒很懂事。”
  廚子受了鼓勵,再接再厲地端上一盤魚。
  婁師德問:“怎麽還會有魚?”
  腦子不拐彎的廚子答:“也是豺狼咬死的。”
  婁師德不愧爲舉朝公認的厚道人,歎口氣告誡說:“你還真是腦子不拐彎,你應該說,是水獺咬死的。”[22]
  
  武皇對臣下的種種明知故犯行爲顯然心知肚明,但並不十分在意,想必她也覺得這禁令不太人道。讓人納悶的是既然不合理爲什麽又不廢除,而是聽之任之地實行了八年之久,直至久視元年(公元700年)她服長生藥病愈,下決心抑武興唐還政長安。在這八年裏面,這道奇怪的禁令一直存在,既妨礙了普通人的生活,也妨礙了法律的尊嚴。人們心照不宣地編造著“豺狼咬死羊”的謊話大快朵頤,爲了一償口腹之欲調笑戲辱法令,原本爲了向佛祖表示忠誠,卻在全國範圍內造成謊言妄語的口舌之孽,神聖過界一步便成就荒謬。
  
  不能理解武皇爲何會允許這種狀態存在,上上下下心口不一自欺欺人,只能說她當時可能也正處於非正常狀態吧。據說長期處於順境的人往往會過度膨脹,迷失自我,當時武皇正值權力的巅峰,大周帝國已經成立了七年,政敵消滅得差不多了,各種反對勢力沈寂,國勢趨於穩定,一切盡在掌握中。她身體健康,精力充沛,69歲時還齒落更生,76歲時又重新長出兩條眉毛,尊號一個又一個的加,群臣山呼萬歲,稱她爲真佛在世,必將長命百歲。長期被人神化,她是否也會漸漸迷醉於自己編織的謊言之中,認爲自己真的並非常人?
  
  我想,這種趨向恐怕是難以避免的。君不見現在的一些小明星,一夜之間有幾個人認識,也會認爲自己是神的孩子,肩負使命來到世間,何況武皇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女皇帝。她有大把理由認爲自己獨獲天眷,超塵脫俗。河內老尼淨光如來、嵩山妖人韋什方都深得武皇信重,認定他們能爲自己預言未來,合藥長生。她相信天地間一定有神秘力量存在,助自己取得非凡的成就,也助自己長生不老,大周萬世昌盛,就像明堂之巅昂首向天的金鳳,迎接著上蒼滿溢的祝福與庇佑。她的身體那麽好,有什麽理由認爲她不會一直一直活下去呢?大周看起來那麽穩固,有什麽理由認爲天意會逆轉乾坤會顛覆呢?明堂之巅,金鳳壓龍,大周天下,我自爲王。她從心理上和事實上都壓到了李唐皇族,而她的自我崇尚以及對象征武周天下的明堂的崇尚也達到了巅峰。聖曆元年正月(公元698年),武皇親享明堂後下制:每月一日於明堂行告朔之禮。也就是說,她要把明堂作爲行告朔之禮的固定場所,並且要每月都舉行。這一行爲實已接近瘋狂,也嚴重違背禮制,所以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對而作罷。武皇作爲一個冷靜理智的女政治家尚且有昏頭的時候,薛懷義一個小混混就更認不清楚自己是誰了。
    
  注:
  [21]《佛祖統記》
  [22] 《太平廣記*禦史台記》:廚人曰:“豺咬殺羊。”師德曰:“大解事豺。”乃食之。又進鲙,複問何爲有此。廚人複曰:“豺咬殺魚。”師德因大叱之:“智短漢,何不道是獺?”廚人即雲是獺。師德亦爲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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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此時武皇已經開始廣置面首,但薛懷義堅定不移地認爲自己無可取代,他與皇帝的情份是別人難以比擬的,他爲她建造象征大周的明堂和天堂,他助她登基稱帝甯靖邊疆……真個允文允武奇男子,天生聖人偉丈夫,就算武皇後宮窩藏了一堆男子漢大豆腐,他薛懷義也必然是那與衆不同的硬梆梆的豆腐幹。因此對於爭寵的花花草草們,薛懷義表現出一種皇後般的高貴與輕蔑,他甚至不常到宮裏去,而多居於白馬寺,有時候皇帝宣召也愛理不理。在“天子呼來不上床”的傲慢與涓狂下,我們幾乎可以聽到薛大和尚發自內心深處的嚎叫:俺絕不僅僅是個男寵!
  
  武皇是很尊重他意願的,她一向風流而不下流,雖則依然迷戀年輕男子的身體,卻沒興趣強暴男人。所以她很快就另結新歡禦醫沈南璆——這方面近侍們總能近水樓台先得月;而懶得去理睬壞脾氣的舊情人。薛懷義著實有點吃味,但誰叫他頭腦發熱擺譜在先呢?沈靜下來的薛大師決定做點事情來挽回局面,也讓天下人都睜眼看看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同的。她與他既然是因佛結緣,那就做場法事來“yesterday once more”無疑是最佳方案。
  
  證聖元年(公元695年)正月十五爲上元佳節,朝廷按例取消宵禁,放燈三天,家家張燈結彩,天下狂歡。有詩雲:“火樹銀花不夜天,遊人元宵多留連。燈山星橋笙歌滿,金吾放禁任狂歡。”足見當時盛況。薛懷義精心準備,挖了一個五丈深的大坑,結彩爲飾,將佛像從坑底徐徐拉起,說是天降祥瑞地底湧出佛像。觀者如堵,人山人海,四下裏一聲大喊,健兒拉動彩緞,佛像徐徐升起,真個地動山搖,聲勢如雷。薛懷義又殺牛取血,繪制了一幅二百尺高的巨大佛像,說是自己割破膝蓋繪成的血圖,於正月十七日高挂在天津橋南,大設齋宴,極盡奢華。場面浩大,萬頭攢動,薛懷義滿心期待著武皇會親自駕臨,在皎潔明媚的月光照耀下,在千姿百態的花燈映襯下,微笑著向他走來。她和他會在月光和燈影裏重逢。
  一個時辰過去了,至尊的情人還是沒有來。想她,想她,想她……
  兩個時辰過去了,依然不見玉辇的蹤影。想她,想她,想她……
  三個時辰過去了……
  你無情!你殘酷!你冷漠!你不講道理!
  薛懷義終於忍耐不住,一腳踢翻了案桌。
  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把他苦心準備的一切視作垃圾般不屑一顧,故意讓他在天下人面前出乖露醜,淪爲笑柄。
  薛和尚這回真的生氣了。
  
  都說女人吃醋如河東獅吼森然可怖,其實男人吃起醋來要生猛得多,武皇當日也不過把情敵宰掉而已,沒敢把皇宮一起燒掉。失意的薛懷義惱羞成怒,竟於當夜縱火,焚燒天堂。天堂裏供奉的巨佛原本夾雜著粗麻建造,遇火極易燃燒,霎那間火勢沖天,真個成了失火的天堂!當初天堂曾爲風所摧而重建,日役萬人,采木江嶺,數年之間,所費以萬億計,府藏爲之耗竭。如今萬千繁華,悉成灰燼,余勢猶爲歇止,蔓延燒及明堂。金碧輝煌的萬象神宮,頃刻間化爲一片火海,烈火熊熊,直沖霄漢,神都洛陽照耀得如同白晝。
  這真是個令人難忘的元宵節。當時武皇正大宴群臣,親眼目睹了火災的發生。本欲組織救援,西北天空突然無雲自雷,一串連珠般的驚雷炸響,如蒼穹炸裂走霹雳,震得人心神顫栗,惶然生懼:
  ——這已經不是火災,而是……天譴!
  
  上蒼仿佛在這一刻伸出了它震怒的手,要親手懲戒狂妄的世人。風聲已變得極其淒厲而妖異,尖嘯如鬼卒揮鞭,嗤嗤聲不絕,二百尺高的血佛繪像竟被暴風撕裂成片片破布!
  風助火勢,聲勢更增;三千世界,碎爲微塵。
  火舌在半空中吞吐飛舞,墨黑的夜色已被染作绛紅。在熊熊火光包圍下的明堂與天堂,煙霧升騰,光影憧憧,顯現出一種無可匹敵的非人間的美,輝煌燦爛如天神們在舉行一場狂歡的盛宴,又虛幻缥缈得如同釋尊唇邊的一聲歎息: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在火舌的吞噬下,明堂之巅的金鳳漸漸熏黑了顔色,暗淡了光彩,隱沒在流動的火光裏……
  
  這場大火一直燒至天明,嚴奧鴻麗的明堂和天堂俱化爲一片灰燼。
  曾幾何時,她推倒了李唐的乾元殿,在敵人的心髒處建造起屬於她的萬象神宮,金鳳壓龍,笑向蒼穹……
  曾幾何時,她潛謀革命,下令召集李唐宗室齊聚明堂,嚇得這群驚弓之鳥不得不铤而走險發動叛亂,任她名正言順地斬盡殺絕,以鮮血鋪就登位之階……
  拜洛圖,禦明堂,訓群臣,發政令……這莊嚴華麗的殿宇就是大周朝的象征,那傲立於明堂之巅振翅欲飛的金鳳就是她的自我寫真。
  禦座上的女皇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氣得發抖的身子:
  ——這瘋和尚是否知道他幹了什麽?他毀掉了她畢生爲之奮鬥的心血結晶。

  可是她不能公開懲辦薛懷義,因面首爭風吃醋火燒明堂泄憤實可算得上醜聞,萬萬不可張揚出去爲天下笑,但也不能說是天火,那會被認作上天不佑大周降災示警,事實上已有臣子以此爲由要求武皇立即終止一切歡宴,謝罪於天。心虛的武皇本已準備應承,卻有馬屁高手出面反駁:“明堂是布政之所,又不是社稷宗廟,發生大火是福是災還不一定呢,幹什麽要聖上自貶呀?”
  “對呀對呀,昔日武王伐纣,軍隊過河時便有天降大火,如今火流王屋,正是彌顯大周之祥。這是祥瑞,不是天譴!”
  “所言甚是。臣聞彌勒初成佛道時便有天魔燒宮,七寶台須臾散壞,這是大吉大利啊!”
  ………………
  可見養幾個博學多才的馬屁精還是很有用處,總能在適當的時候用舒服的言辭撫慰你傷痕累累的心靈,隨手拈來一個妙到毫巅的典故化解一切尴尬。
  
  武皇於是順理成章地繼續歡宴,把明堂火災推到值宿工匠的身上,說他們烤火不慎以致失火燒毀明堂,又派薛懷義上陣監督重造明堂,表明這事真的與他無關,一切不過是謠言是捕風捉影是子虛烏有。
  
  上蒼仍然眷顧著大周,而薛師也仍然是武皇的親密戰友,他又奉旨督造鑄銅爲九州之鼎和十二生肖的神像,各依方位鎮守四方,象征著武周帝國江山永固。九鼎鑄成之日,女皇親臨題字:羲農首出,軒昊膺期;唐虞繼踵,湯禹乘時。天下光宅,海內雍熙;上元降鑒,方建隆基。
  此銘文镌刻於九鼎之中最爲高大的蔡州鼎,末尾有“隆基”二字,後來被視爲她孫子玄宗皇帝李隆基啓運的吉兆,但在當時當然沒人這麽附會。
  
  一切都很正常,仿佛那場蹊跷的大火不曾發生過。武皇行若無事地處理著政務,容色鎮定沈靜如古井無波。可是她心中明白,一切都已經不同了。她能騙得了天下人,唯獨騙不過她自己。
  
  那個特殊的元宵節必將讓她永世難忘,那無雲自雷的異象,那被濃煙熏得發黑的金鳳,必將一遍又一遍地在武皇的腦海中重現。天命真的要離她而去了麽?神明真的已經開始厭惡她的狂妄了麽?
  她仿佛自一場迷夢中蘇醒過來,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哪些福分是她不該得的,哪些天機是她不應曉的。
  自稱能預言吉凶禍福的淨光老尼首當其沖,成爲武皇炮轟的對象:“你不是常說你知曉過去未來事麽?爲什麽不告訴我明堂會失火!”老尼惶遽不安,當下便與弟子四下逃散,武皇遣人一一捕獲,盡數沒爲官婢。南下嶺南爲武皇采制長生藥的韋什方聽聞此事,即自缢身亡免受一番苦楚。
  
  雖接受臣下的谏言未曾下制自責,但武皇已變得低調而務實。她悄然除去了“慈氏越古”的尊號,“慈氏”指彌勒,“越古”指超越古今,大約是覺得這些說法僭越太過,又下制求天下直言。用法寬平的徐有功,能幹博學的魏元忠,沈穩厚重的狄仁傑,現在都召回朝堂,受到重用。武皇一向有分辨賢愚不肖的能力,如果她願意,完全可以做到讓能者在職,賢者在位。至於那個不三不四卻自以爲了得的薛懷義,自然也有他該去的地方。
  
  小男生有志氣是好事,可是玩個性玩到武皇面前未免找錯了對象,只爲顧及人言不便立刻動手。眼下民衆都已淡忘了此事,這賊禿驢的死期也該到了。事情自然要做得精密周詳,不能留有後患。武皇找來愛女太平公主,母女倆一番計較,依計安排停當。
  
  洛陽皇宮,隋時稱作紫微城,自武皇稱帝以來幾經修繕,無論在建築的氣魄上,還是在防衛的嚴謹上都超越前隋。宮城內有九州池,其池屈曲,象征著東海之九洲,居地十頃,水深丈余,平素鳥魚翔泳,輕舟搖曳,風景絕佳。池中有島,島上有瑤光殿,亦爲前隋所建,遍植花木,掩映軒陛,四面蔭茂,靜谧清幽。武皇便在這瑤光殿內設宴款待薛懷義。
  
  當日武皇尚未發動革命之時,常以此地與薛懷義幽期密約,因地處隱秘,一泓碧水阻隔,不虞外人撞見,現在倒正好用作薛懷義的斃命之所。待薛懷義剛剛出現在瑤光殿,武皇事先安排好的百余個健壯婦人立刻一擁而上,將他撲倒。薛懷義雖說也練過幾天拳腳功夫,卻哪裏敵得過這許多凶惡婦人!被結結實實地捆成一坨,拖拽到瑤光殿前的林木之下,嘴裏塞布,一陣亂棍劈頭蓋臉地打下去,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伸手一探,沒了鼻息,果是死了。
  
  風搖樹影,如魔如幻,一代男寵就這麽香消玉殒。武皇並不停手,以辇車載屍飛馳白馬寺,趁勢將薛懷義平日豢養在寺裏的一幹侍者惡僧盡數拿下,該處死的處死,該流放的流放,免得汙言穢語流傳於外。至於薛懷義的屍體,則焚化了造佛塔,算是毀屍滅迹外加廢物利用,此時離他傳奇式的發迹正好十年。可憐薛懷義尚未年長色衰,便消失得連渣也不剩,帝王果然都不是好東西,不管是男皇帝還是女皇帝^_^
  
  薛懷義原名馮小寶,本來不過是洛陽城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吹點小牛,賺點小錢,過他的小日子,和這宏大的時代風雲扯不上絲毫聯係。卻不幸被千金公主的侍女看中,帶進了公主府,更不幸事後被千金公主發掘出他的“天賦異禀”,當禮物轉送給太後,就此開始了他光怪陸離的一生。一夜之間他有了高門士族才能擁有的高貴姓氏,成爲天下第一名刹白馬寺的主持,當今驸馬稱他爲季父,諸武朝貴尊他爲薛師,昨天他做夢都高攀不上的大人物,現在都要反過來向他獻媚谄笑。他只是個小人物,沒讀過多少書,一下子處在這種上下倒錯的巨變中難免忘乎所以,看不清楚自己其實也就是那個高貴婦人的手中玩物而已。可若換了其他人,突然如馮小寶一般一步登天,又能表現得有多好呢?不管如何,從垂拱年間到證聖元年(公元685-695年),由臨朝稱制的太後變爲君臨天下的帝王,武皇一生中最輝煌的一段歲月就是和這個男人一同度過,現在他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骨灰摻雜在黃土裏修建成佛塔,仿佛世間從來就沒有這個人存在。事後回想,恐怕武皇心中也多少有些唏噓慨歎吧。
  
  十年光陰,彈指即逝,人的一生又有幾個十年?回望白馬寺的佛塔,在夕陽余晖的映襯下依然風華萬千;然晚來風急,拂動檐角的塔鈴,其聲泠泠,與蒼涼的風聲相應和,卻又不免帶上幾分淒楚了。

  自從參與除掉薛懷義的密謀之後,太平公主已成爲武皇的心腹,見母親悶悶不樂,便慷慨地將閨中愛物張昌宗送給母親。張昌宗是故宰相張行成的族孫,貴介公子,俊雅溫文,決不同於薛懷義那種粗人。他有兄長張易之,兄弟倆一同得幸於武皇。張易之也是位風度翩翩的美少年,精善音律,姿容絕世,眉宇間一段不羁意態,銀狐般的邪魅動人。張昌宗則更爲精致秀美,傳說他膚白如雪,眉目如畫,更難得談吐風雅,善解人意。曾有人贊他“美如蓮花”,即刻遭到反駁:“怎麽能說六郎美如蓮花,應該是蓮花美如六郎。六郎解語,蓮花豈能解語?”這一著名的馬屁出自綽號“兩腳狐”的宰相楊再思之口(此人一輩子大概也就這件事被人記住),張昌宗也由此多了一個“蓮花六郎”的雅號。張易之自然就是五郎了。這對兄弟倆今日該算作是花樣美男了,真個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看得人口水一地,只覺少看誰一眼都是天大的憾事,武皇當然不必爲此頭疼,她兩個都要。
  
  張氏兄弟現在已經完全取代了薛懷義的位置,滿朝文武自然又是趨之若鹜地逢迎拍馬,爭著爲他們牽馬執鞭。不過二張畢竟是公卿子弟,不似薛懷義般惹是生非,安分守己地專心侍奉皇帝。史載這二人頗爲敬業,整日錦衣敷粉,口含雞舌香,千嬌百媚,吐氣如蘭,出入但聞得香風陣陣,便知是皇帝寵妾來臨。武皇見狀越發憐愛,愛屋及烏地拜二張之母韋氏、臧氏爲太夫人,百般賞賜自不必說,還敕令臧氏看中的鳳閣侍郎李迥秀做臧氏的兼職情夫,可謂奉旨通奸。當年輕俊秀風流自賞的李迥秀看見雞皮鶴發的臧氏盛裝華服地向他走來時,臉色真是精彩之極,引得女皇一陣大笑。其後李迥秀日日借酒澆愁的悲慘生活也成了武皇和她的小情人常常調笑的對象。和這些青春美貌的少年郎在一起真是養眼養心啊,日子總是過得特別輕松惬意。她常和二張歡聚宴飲,間或奏以絲竹,或賭博助興,在少年輕颦淺笑如有魔力的眼眸裏,在觥籌交錯嬉鬧戲谑的笑語中,頹然醉倒,渾不知東方之既白。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可是她爲何仍然感覺空虛,心如同歎息的風一般彷徨不安?
  
  她已經七十多歲了,就算將天下的美少年都齊聚宮中,又能享受得了多久?銅鏡裏映出來的那個人影,早已不複昔日容顔。曾經光潤如玉的肌膚,被高宗皇帝稱贊過無數次的前額,如今已在歲月指尖的輕撫下鈍暗枯鏽。二張縱然美貌絕世又如何?他們燦爛的青春,就像這滿園的春花,霎一霎眼便會消逝。但這九重宮阙,萬裏河山,仍將以巍峨壯麗的形態存在下去,沈默而莊嚴,等待著它們新的主人。
  
  是的,這就是事情的真相:世間原本沒有任何一個男子可以真正滿足她,即使美貌多姿如張氏兄弟。惟有大周朝、惟有至尊的權力,才是她永恒的情郎。她不惜以親生子女爲獻祭,也要換得大周的萬世昌盛。
  
  於是鑄天樞,封嵩嶽。征收天下銅器鐵器,以四夷君長集資捐贈的名義,鑄就“大周萬國述德天樞”。天樞爲八棱銅柱,高九十尺,矗立於神都正南門的定鼎門內。天樞底部以八條蟠龍負載爲基,麒麟獅子等瑞獸環繞,頂部有騰雲承露盤,四條飛龍人立而起捧出火珠,火珠高一丈、圍三尺,金彩輝煌,光侔日月。整項工程耗銅五十余萬斤,鐵三百三十余萬斤,錢二萬七千貫。[23]武皇一反往昔提倡周唐合一以安撫舊臣的態度,在碑文中盛贊武周革命之功,貶損李唐之德,並刻上百官及四夷君長的名字。天樞落成之日,敕令朝臣賦詩爲記,大大張揚了一回。
  
  次年,武皇下令免天下百姓租稅一年,起程封嵩嶽,祭後土。三十年前,她曾以皇後的身份,從李治登封泰山,如今既然是武周天下,便改封禅地點爲中嶽嵩山,以示與李唐劃清界限。不過中國曆朝曆代都以泰山爲封禅聖地,此番武皇以女主身份登封嵩山,不僅使她成爲中國封禅史上惟一的女性封禅者,而且是惟一在泰山之外舉行封禅大禮的君王。標新立異到這個地步,武皇也自有道理,她說她夢見中嶽之神姓武,跟自己同姓,所以很有必要祭祀本家^_^ 少林寺的和尚真是高興萬分,這一來又多了N件文物傳世。
  
  如此的決絕,是急於擺脫李唐的陰影吧。忙不完的工程,停不下的腳步,仿佛只有通過不停的奔波和忙碌,她才能舒緩壓抑在內心深處說不出口的焦灼和疑慮。借著這次封禅典禮,武皇又把中嶽的神靈給封了個遍,尊神嶽天中王爲神嶽天中黃帝,靈妃爲天中黃後;夏朝帝王啓爲齊聖皇帝;啓的母親爲玉京太後。封禅又封神,忙了個不亦樂乎,一輪鬧哄哄的大戲唱罷,期待已久的明堂重建工程終於,終於,終於完工了。
  
  新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規模略小於舊制,號爲“通天宮”。明堂之巅仍然鑄有金鳳朝陽,高達兩丈,這一點倒是不弱於舊制。武皇大喜,傳令大赦天下,改元萬歲通天,她要以“天冊金輪大聖皇帝”的身份,再享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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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冊金輪聖神皇帝”是她的新尊號,比昔日的“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謙虛了很多,自稱帝位受命於天,隱含祈求神靈保佑之意。新明堂也改稱“通天宮”,武皇是希望借這條通天之路重新掌握神秘的天意吧。只是據佛經所言,“天”雖然神通廣大,福報深厚,但依然是有情衆生之一,逃脫不出六道輪回之苦,是沒有資格冊封轉輪聖王的,更不必說彌勒化身的皇帝菩薩了。不過佛經從來不是武皇的行事準則,自然不會爲此煩惱。
  
  初夏四月,正是神都洛陽風物最美的時候,陽光已經漸轉炙熱,但仍留存著春日的溫柔。在這樣的天氣裏故地重遊,應是懷舊的溫暖多於感傷吧。
  明堂仍然是那麽富麗堂皇,金堆玉飾,每一處細節都精雕細琢,務求工巧。變幻奔騰的雨雲,鱗爪飛揚的蟠龍,昂首嗔目的怒獅,無不栩栩如生,仿佛觸手即可感知猛獸利爪的鋒銳。一切都是嶄新的,卻並不陌生,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造型,她早已見過千百回,熟悉得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上圓下方,四門八窗,下層布政,上層祭天……九條雕龍仍然恭順地匍匐在中層重檐之上,烘托出寶頂金鳳的氣象萬千。
  鳳霸九天,群龍俯首。
  
  或許是剛剛竣工的關係,寶頂之巅的鳳凰顯得特別輝煌燦爛,色彩亮得甚至有些刺目,陽光直直地投射在它舒展的雙翼上,鮮亮的尾羽上,泛起一溜金色的火焰。料想它的羽翼應該已經被曬得發燙了吧。但金鳳仍然昂首向天,沈默不語,象在倨傲地對抗著整個世界,又像在虔誠地向上天祈福。雲天深處,是否真有神秘的天意存在,主宰著世間的一切興衰成敗?
  
  通天宮。
  明堂自古被視爲君權和神權的雙重象征,帝君可以通過這處聖地和神靈溝通人事與天象。如果明堂真的能鋪就一條通天之路,那麽沿著這條路上升,再上升……直入欲界色界無色界等諸天,便到達六道之中福緣最深、果報最厚的天道。
  
  諸天勝境,只有歡樂,沒有愁苦;只有光明,沒有黑暗。天人們往來翔舞,潔淨的身體燦然生光,如一抹橫雲般掠過長空,也不會投下片刻陰影。這群六道中最值得豔羨的寵兒,有著世人難以企及的美貌和神通,即使入香池沐浴,翩然而起時瑩潤的肌膚上也不會沾有一滴水珠。他們生活的全部就是以妙法愉悅身心,食爲天廚妙味,人間任何廚子都調不出如此美味;衣爲天衣無縫,霓虹般曼妙輕飄,不似凡物千縫百補。天人的精力似無窮盡,身體不知疲倦,在他們漫長的一生中,無須睡覺,無須休息,甚至不會眨巴一下眼睛,以免耽誤片刻享樂的辰光。他們來去無礙,飛馳在夢幻與美的殿堂裏,宛如旋轉的火輪,永不會停留在一個境地。
  
  然而作爲六道的有情衆生之一,即使是天人,也擺脫不了死亡的威脅。據《大毗婆沙論》所言,天人彌留之際,將出現五種衰相:其一、頭上花萎;其二、腋下出汗;其三、衣裳垢膩;其四、身體臭穢;其五、本座不樂。
  
  天人五衰。
  
  往昔的快樂如金沙般傾瀉而下,豔絕的力量自十指尖不住滴落,頭上的花冠漸漸萎謝,腋下也出現了惱人的臭汗。天人飛翔時身體會奏響五種樂音,現在樂聲已變得喑啞,華美的霓裳也沾染上塵埃。曾經如琉璃般清淨光明的身體,開始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象內核已經腐爛的果子,由內及外地透射出來。魅惑和力量一點一點地離體而去,即使拼命眨巴著眼睛,也打點不起精神。即將從極樂之境投入輪回的苦海,如由高山跌墜深淵,定力全失,生大恐怖,即使目前安甯的生活也讓他們厭倦不耐,不安於座。
  疲倦……衰亡……
  即使是天,也無法避免!
  
  蒼穹高遠,白雲寂寂。
  剛經曆過明堂火災的武皇,再次踏入這所神聖的殿堂時,她會想些什麽呢?
  白發婦人默然而立,衣飾華貴,身形孤寂,如明堂之巅的金鳳。
  時光匆匆,掠過她的發梢,不作絲毫停留。
  
  史載:明堂重建後不久,狂風大作,寶頂金鳳被風吹折,是天意?是巧合?武皇無奈之下決定更改爲火珠,構成群龍捧珠的形制,中國建築史上一鳳壓九龍的奇景從此成爲絕響。

  蒼穹高遠,白雲寂寂。
  剛經曆過明堂火災的武皇,再次踏入這所神聖的殿堂時,她會想些什麽呢?
  白發婦人默然而立,衣飾華貴,身形孤寂,如明堂之巅的金鳳。
  時光匆匆,掠過她的發梢,不作絲毫停留。
  
  史載:明堂重建後不久,狂風大作,寶頂金鳳被風吹折,是天意?是巧合?武皇無奈之下決定更改爲火珠,構成群龍捧珠的形制,中國建築史上一鳳壓九龍的奇景從此成爲絕響。是年,天下大旱。武皇親享明堂後不足一月,東北契丹部落即在首領李盡忠、孫萬榮的帶領下,打著“尊唐反周”的旗號起兵反叛,攻陷營州,史稱“營州之亂”。

  注:
  [23] 唐書稱薛懷義爲太平公主的乳母出面指揮將其缢殺,通鑒不信此說,有考異,今從之。
  [24]各文獻所載天樞形制各不相同,此處從唐人所作之《大唐新語》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2 10:2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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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開國以來,邊境上並不太平,西北有吐蕃爭雄,北部有東 突厥複國。早在高宗時代,隨著鹹亨元年(公元670年)大非川一戰吐蕃崛起,雙方開始了對西域的爭奪,安西四鎮幾經易手,賴有名將裴行儉奪回。然垂拱二年(686年),武皇以太後身份臨朝稱制期間,唐軍敗於吐蕃之手,四鎮再度失守,一直令她深以爲恥。唐帝國的政治中心在關中,隴右的安全至關重要,而西域正是翼蔽隴右的天然屏障。因此在經過周密準備之後,武皇於長壽元年(692年)派遣久居吐蕃熟悉敵情的王孝傑率軍西討,一舉奪取四鎮,“還先帝舊封”,並從此派兵戍守長鎮西域,吐蕃和西突厥退出爭奪,天山南麓的形勢基本穩定,直至安史之亂一曲霓裳舞破河山。
  不過對於複國的東 突厥(一般稱爲後突厥汗國),武皇卻少有成功。汗國首領默啜可汗也算突厥史上不世出的枭雄,能屈能伸能打能逃,臉皮還特厚,上午結盟下午翻臉殺人不會有絲毫顧忌;剛剛才耀武揚威地打完仗,馬上就跪地磕頭,也不會有一點點不好意思。俗話說:好女怕賴漢。武皇雖然不是淑女(她應該算不上吧),見了無賴也是很頭疼的,何況這家夥還有個中國通暾欲谷做狗頭軍師。後突厥經常騷擾武周北部邊境,深谙“敵進我退、敵疲我打”的遊擊戰術,每次搶了東西就跑,待得朝廷大軍出動已經沒了蹤影,如若深入追擊冷不丁還吃個大虧。有時遣使請和,朝廷一開心疏於防範,便趁機狠咬一口,如此打打停停,牛皮癬一般的難治。
   武皇並不是軍事家,主要精力放在內政上,於開疆拓邊並不熱心,一般都是事到臨頭再防守反擊。加之她對軍權甚爲著緊,凡有謀反可能性的將領一律有殺錯無放過,黑齒常之、程務挺、泉獻誠等名將殺了一堆,難免有無將可用手忙腳亂的時候。而軍隊的狀況也令人擔憂:——太宗時代曾立下赫赫戰功的府兵制此時已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在第八章曾經提到,早在高宗征高麗期間,劉仁軌就曾上書指出由於吏治敗壞賞罰不公而導致軍隊士氣低落的問題,但武周時代府兵制的衰敗卻有更深刻的社會原因。自貞觀四年(公元630年)李靖擊破東突厥以來,中原承平已有半個多世紀,戰火多在境外或邊陲一帶,內地百姓不識幹戈已有數代之久,而李唐三帝都非常重視農業,及至武皇依然不改以農爲本的政策,興修水利,勸課農桑,上層的權力之爭不影響中下層人民的生活,是以人口增殖極快。雖有盡力維持均田制,但漸漸無地可均,卻是事實。朝廷盡管三令五申,依然難以抑制豪強兼並之風,無地可種的農人只得背井離鄉,淪爲流民,引發逃戶問題。史載武周時代,“天下戶口亡逃過半”,原因即在於此。
  逃戶如此之多,極易引發社會動蕩,但武周時代卻較爲安定,少有動亂發生,岑仲勉先生一句“民衆受佛教麻醉”顯然不足以說明一切。因人口增長而形成很多無地可均的狹鄉,人們自然希望遷徙到有地可種的寬鄉去,而唐初政府禁止百姓隨意遷徙,未經批準違規移民就成爲逃戶。他們或私下墾荒,或租賃他人田地,名籍不入戶口,也就不納租調,不服徭役,所以也給國家帶來了損失。針對這種情況,武皇一面沿襲唐初以來的括戶政策(即檢括民戶,有點相當於現在的人口普查),查清隱匿人口,要求他們複籍完稅;一面寬大爲懷,以恩養安撫爲主,允許逃戶就地落籍,承認他們的合法地位,有時還給予減免一年賦稅或兩年課役的優惠,讓逃戶得以安居樂業,化解社會危機。敦煌出土文書裏有《燕子賦》,以雀占燕巢比喻逃戶燕子被主戶雀兒欺淩,雀兒有恃無恐,因爲它看到官府正在括戶,以爲逃避賦役的燕子必遭懲處,哪知訴諸官府,主審官鳳凰卻將雀兒判罪,巢穴歸還燕子。原來雀兒不知舊法已改,政府已對逃戶作了新規定,所以燕子勝訴,可以在當地落戶。[1] 這個有趣的小故事說明了武皇逃戶政策的成功,否則便不足以解釋,爲何武周時代逃戶數量如此巨大,官方統計戶口仍能增長得如此迅速。武皇去世之時,人口已由永徽初年的380萬戶增長到650萬戶,市面上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她一向重視人心向背,宣布百姓年滿五十歲者免除徭役,比以往六十歲免除徭役的規定縮短了十年,這些德政都有助於社會穩定和生産發展。
  如果說均田制的敗壞對社會造成的影響還可以用靈活的手腕化解的話,那麽對府兵制的沖擊就不是那麽好辦了。均田制是府兵制賴以生存的基礎,直接影響到兵源問題,不是高宗時代一個整頓吏治就可以解決。武周時代甚至出現過征召全國囚犯從軍討敵的尴尬場面。兵制敗壞,名將乏人,當營州之亂爆發時,武皇面臨的就是這樣“無將可派,無兵可征”的窘況。
    
  注:
  [1] 李志賢:《在危機中開創生機:評武周時期的逃戶措施及其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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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在唐代還是一個勢薄力單的小部族,並沒有抗衡中原的力量,安史之亂後也沒有乘勢興兵南下,非不爲也,實不能也。這次會突然起兵反叛,責任實在武周一方,用句時髦的話說,就是民族政策不當,對待少數民族不夠團結友好。的確,與李唐三帝相比,武皇是對異族首領利用最盡、欺壓最狠的一位。征召蕃兵當炮灰已是老套常規,垂拱三年(公元686年)吐蕃九姓亡叛,武皇令發西突厥十姓兵助國征討,十姓酋長很賣力氣地“自率兵馬三萬馀騎,經途六月,自食私糧”[2],出錢又出力,真是一片赤心。凱旋歸來這些酋長請求入朝,意思是老大該發紅包了吧?她老人家倒好,裝作聽不懂:啊哈,跑來跑去怪辛苦的,不用來了-_-||| 更有甚者,這位天朝上國的大皇帝,還經常兩眼發光地盯住人家小國君主那可憐的錢包,鑄造大周萬國頌德天樞,非要四夷君長“心甘情願”地集資捐款,雖說最後沒讓他們費用全包,可承擔的數目還是足以讓人肉疼。少數民族兄弟又不是呆子,這麽搞法人家怎麽會沒有意見?至於殺俘殺降之類的事情更是沒少幹,最出名的就是爲了擠兌裴行儉斬殺本已投降的東 突厥貴族阿史那伏念等人,搞來搞去東 突厥複國了,這下更有得折騰了。
  
  說到底她行事執拗強橫慣了,多少名臣大將說殺就殺,又怎麽會將這些蠻夷放在眼中?如果是她的大臣跟番人鬧矛盾,那一定是蠻夷的不是,護短到底毫不含糊。她的寵臣來俊臣看上了蕃將阿史那斛瑟羅家的婢女,竟然誣告斛瑟羅謀反,結果引得數十位酋長詣阙割耳剺面訟冤,時逢來俊臣得罪了諸武和太平公主被誅,斛瑟羅才絕處逢生逃脫大劫。這個斛瑟羅是什麽人呢?他不僅是西突厥的可汗,還是最早擁護武皇登基的蕃將功臣,當初傅遊藝組織百姓上表勸進,武皇謙辭不就,直至斛瑟羅爲首的諸蕃酋長和百官共同上表,武皇才正式登基,斛瑟羅也因此被封爲“竭忠事主可汗”。如此“竭忠事主”也不免有此遭遇,怎不讓人心寒?被她多次誇贊爲國之棟梁的黑齒常之和泉獻誠之死就更不必說了。
  
  上行下效,武周的邊疆大吏也跟著有樣學樣,個個兩眼望天地橫著走路,從不把治下這些野人放在眼裏,便宜一定占盡,死活不關他事。營州都督都督趙文翙就是其中的典型。萬歲通天年間(公元696年),天下大旱,契丹也遭遇饑荒。趙大都督不僅不赈濟災民,且驕慢剛愎,視酋長如奴仆隨意打罵,契丹首領李盡忠不堪其辱,與妻兄孫萬榮商量之後決定起兵反叛。李盡忠自稱“無上可汗”,這是契丹曆史上首位自稱可汗的人。他以孫萬榮爲將,殺趙文翙,攻占營州,旬日之內擁兵數萬,進逼檀州,朝廷震動。
    
  注:
  [2] 陳子昂:《上西蕃邊州安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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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下效,武周的邊疆大吏也跟著有樣學樣,個個兩眼望天橫著走路,從不把治下這些野人放在眼裏,便宜一定占盡,死活不關他事。營州都督都督趙文翙就是其中的典型。萬歲通天年間(公元696年),天下大旱,契丹也遭遇饑荒。趙大都督不僅不赈濟災民,且驕慢剛愎,視酋長如奴仆,契丹首領李盡忠不堪其辱,與妻兄孫萬榮商量之後決定起兵反叛。李盡忠自稱“無上可汗”,這是契丹曆史上首位自稱可汗的人。他以孫萬榮爲將,殺趙文翙,攻占營州,旬日之內擁兵數萬,進逼檀州,朝廷震動。如果說這些還不夠刺激的話,那他們拉起的造反旗幟算是把武皇徹底雷翻了:“何不歸我廬陵王?”俨然要爲被武皇廢黜長禁房州的李顯申冤出頭的模樣。
  
  武皇真的生氣了。她才不管誰是誰非,反正膽敢挑戰她權威、意圖政治訛詐就是死罪,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群野人、這群蠻漢、這群流氓。先文鬥後武鬥。女皇陛下的第一步就是把李盡忠改名爲“李盡滅”,孫萬榮爲“孫萬斬”,以示立場堅定,然後欽點曹仁師等二十八名將領發兵征討,擺出了一幅不踩死你也要嚇死你的架勢。這二十八名將領中,有位現在還不太出名的靺鞨人李多祚,是裴行儉經略西疆時一手提拔起來的副將,後來做到上柱國的位置,成爲第一位封王的異族將領。關於他,我們以後還會提到。武皇這一手,直看得下面一幹臣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二十八名將領出征,搭台唱戲都夠排演二十八星宿下凡了,不是吐蕃不是突厥,對付一個小小的契丹,至於麽?沒過幾天上面又傳下消息,以武皇最看好的武家子弟梁王武三思爲榆關道安撫大使屯邊,以備契丹。
  
  原來如此!武皇這樣大張旗鼓,就是有意要提高朝廷對“營州之亂”的關注程度,人爲地擴大這次小規模邊境事端的影響。二十八名將領出征,顯示出武皇志在必得的決心,一旦凱旋而歸,武三思就可以分享軍功,以此樹立威望。這是武皇第一次派遣武家子弟掌握軍隊,考慮到當時的政局,應是爲武氏政權過渡作準備。[3] 可惜契丹人也不是嚇大的。相反,營州的勝利讓他們興奮不已,從誰都爭著欺負的可憐蟲到突然掀翻一個龐然大物,這種變化是很振奮的。李盡忠深信,憑著契丹人的智慧勇敢,完全可以把武周帝國這只紙老虎打翻在地。事實上武皇安排統兵將領如此之多,已經種下了失敗的因子。將領們各自爲政,統調不靈,被契丹設伏一一擊破,全軍覆沒,曹仁師等兩名大將還給活捉了去。
  
  一戰而捷,契丹軍心大振,士氣高昂,於是北結突厥,約定共謀武周。契丹占崇州,突厥寇涼州,連戰皆克,兵鋒銳甚,勢不可擋!消息傳來,舉朝震駭。武皇大怒,欲發兵征討,但當時兵源已極其有限,所以一面募兵,一面下制征召天下囚犯或者家奴中骁勇善戰的,由官府出面贖身,編入軍中。而她選中的統兵將領,而她選中的統兵將領,仍然是從未帶過兵的建安王武攸宜,還真是一個不靈換一個,一定要武家子弟掌軍。關心則亂,一旦涉及到政權傳承的大事,一向鎮定自持的武皇也不禁方寸大亂,揚州徐敬業之變時的沈著冷靜舉重若輕已不複得見。
  
  正當朝廷上下爲武皇的選擇捏了把汗時,事情卻出現了意外的轉機,竟然來自武周的宿敵默啜可汗。這個老奸巨滑的家夥,合同契丹進攻武周大撈了一筆之後,突然覺得身邊這個小兄弟一旦坐大可不好玩,武周畢竟是大國,不可能吞掉,可是要把自家盟友吞掉……嘿嘿,那可不是什麽難事^_^ 翻臉如翻書的默啜當即決定改弦易轍,助武周打契丹,乘勢吞並這個部族,一統北方。當然當然,剛剛攻占涼州殺了一票人,要讓武皇相信突厥的誠意還是比較困難的。但默啜的臉皮真比城牆還厚,想出了個絕對匪夷所思的主意:——上表要求當武皇的兒子。
  
  注:
  [3] 肖愛民、孟慶鑫:《略論契丹“營州之亂”對武周立嗣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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