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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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boy69731

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因李義府的倒台而獲益的還有一位,便是以白江口水戰而蜚聲中外的名將劉仁軌。劉仁軌第一次登上曆史舞台,便以小小的縣尉(從八品下,連七品芝麻官都比他大兩級),杖殺驕橫不法的某四品折沖都尉,面對貞觀天子的責難侃侃而言,最終以剛直敢言折服了天子。這個類似漢光武與強項令董宣的故事並沒有流傳地很廣,因爲在他的生命中,有比這更爲精彩的篇章。劉仁軌的才華,套用說書先生的話就是二十八宿下凡,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即使是在文武合一潮流化的唐代依然光彩奪目,命運注定他將走得更遠。進入高宗時代,他依然保持著貞觀時期剛直不阿的性格,在李義府逼殺大理寺臣一案中得罪了這位權臣,由此屢遭陷害,強迫他於風暴起時浮海運糧,導致船毀失期。在李義府“不斬劉仁軌無以謝百姓”的強烈要求下,高宗罷免了他的所有官職,以一介普通士卒的身份,隨大軍來到百濟戰場。[6]劉仁軌當時已經60歲,花甲之年身陷囹圄曆劫生死,最後白衣從軍發配到異域來當炮灰,心情必是難以自抑的沈郁與悲憤。然而禍兮福之所倚,人生際遇就是這樣奇妙,這片陌生的大地,最終竟成爲他命運的轉折點。
  
  當時蘇定方平定百濟之後押送俘虜回國,朝廷另派出王文度爲首任都督(即程知節出征西突厥時那位“假傳聖旨”贻誤戰機的副將),不想王文度到任後不久即病逝,百濟複叛,並勾結倭國大舉反攻唐軍。大戰在即,唐軍卻群龍無首,情況一時岌岌可危。高宗雖因政治原因一直對貞觀舊臣防範排斥,卻並非不識賢愚,當機立斷飛诏令劉仁軌代王文度統馭唐軍,掃平叛逆與倭寇。聖旨一下,劉仁軌大喜過望,當場跳起來失態地大叫:“這是上天把榮華富貴賜給我這個老漢!”看來唐人無論賢愚不肖,對功名利祿的追求都是毫不掩飾的坦然與張揚,一有機會便拼盡全力抓住不肯放手。無論是許敬宗,還是劉仁軌,都是一樣的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雨露就泛濫^_^ 人說唐朝沒有真正的隱士,每個人都如此貪戀萬丈紅塵,渴望投身其中實現自我價值的最大化,沒有人真正甘心做個冷漠而超脫的旁觀者。上古的隱士,是聽見帝堯要把江山讓給他就去洗耳的,唐人做隱士卻是爲了去做官,即所謂終南捷徑。曆代隱逸者的偶像都是傲嘯東籬的陶淵明,唐人崇拜的卻是高臥東山的謝安,挾妓遨遊,詩酒風流,最後在人們的三催四請下出山,立刻便做上宰相,淝水之戰大破前秦,救國家出危難,救黎民出水火。這才是唐人憧憬的理想人生,歸隱要舒舒服服,喝花酒,泡MM;出山要風風光光,當大官,立大功。至於陶淵明麽,學他“采菊東籬下”即可,學他“種豆南山下”萬萬不成,李白、高適等玩隱居,都是家有良田不去種,或草堂高臥,或終南煉丹,等著大人物來請自己出山的。唐人的享樂主義人生觀,從中可見一斑^_^ 這樣的價值取向貫穿了有唐一代,胡曉明先生便認爲,唐詩裏頭有一個主要的聲音,就是說人在這個世界裏要善待自己,要不負此生,不虛此生。人生要盡氣盡才,永不舍棄。所以翻閱唐史,我們常會看到唐人那種不能自已的生命力,好像有光有熱要燃燒,每個人都是我拿青春賭明天的樣子。後妃一有機會就幹政,武將一有機會就割據,就連宦官,也是一有機會就弄權的(不要歧視殘疾人喔,殘疾人也有自我奮鬥的權力^_^)。別的朝代出一樁假冒公主案就算很不得了,唐代貧民冒充皇親國戚的案例層出不窮,女的冒充太後,男的冒充國舅,得一時風光算一時風光。唐律原本寬松,皇帝也比較好說話,發現是冒牌貨也不太深究,一般送走了事,絕少有殺頭的。故此屢屢有人冒充皇帝尊長,希望過上自己夢寐以求的上層生活,接受天子的尊崇供奉,過把瘾死了也值,何況還不一定死。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出了一樁又一樁,怪不得後世道學先生要提倡“存天理,滅人欲”,教導人們安分守己,不要東想西想,亂說亂動了。說來武則天之所以一旦幹政就百折不撓地叛逆到底,最終以女子之身而成爲九五至尊,也是受了這種野花拼命開,野草拼命長的時代精神感召吧!
  
  劉仁軌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突然天上掉下來這樣的大好機會,內心之激動可想而知,當即鄭重地請朝廷頒下《唐曆》和李唐皇族的宗廟名諱,立下誓言:必將掃平東夷,頒大唐正朔於海表!長風過海,豪情飛揚,劉仁軌嚴整軍紀,輾轉作戰,所向無敵,殺死百濟叛軍萬余人。這時倭軍強力介入,派了二萬七千人增援百濟,雙方在白江口相遇,爆發中日間的第一次大規模沖突。唐軍四戰皆捷,焚燒倭舟四百艘,煙炎灼天,海水皆赤。倭軍指揮樸市田來津雖“仰天而誓,切齒而釁”,奮勇擊殺,直至戰死,但亦無力挽回戰局。倭海軍戰敗的消息傳開,百濟境內的倭國陸軍也急忙撤回本國,並立即著手增強本國的防務,按日人的話說,“日本從此失去了向東亞大陸擴張的能力”。劉仁軌於是以檢校熊津都督的身份與新羅歃血爲盟,立誓互不相犯。
  
  如果僅僅是這樣,唐人有更多傳奇式的勝利。劉仁軌的可貴之處在於他在勝利之時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敏銳地察覺出唐軍極盛下存在的危機——初唐時賴以創下無敵武功的府兵制已經開始衰落。劉仁軌在給高宗的上書中尖銳指出,往年朝廷募兵,百姓爭著應募,希望能憑借軍功取得富貴,甚至請求自備衣糧,隨軍出征,稱爲“義征”。然而自顯慶五年之後吏治敗壞,賞罰不公,政府辦事效率低下,死者傷者也不能以前那樣得到迅速有效的撫慰和安置,因此百姓爭相逃亡,軍隊士氣低落。劉仁軌是第一個指出府兵制和臨時募兵制已經不能適應當時軍事需要的人物,警告說長此下去,如果突然發生戰爭,唐朝將是沒有兵備的國家,一蹴而倒的危險是存在的。府兵制的衰亡是唐代的一件大事,論者多從均田制的破壞或者蠻族強盛單靠府兵已經不足以應付來談論,然而從劉仁軌的上書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並非根源之所在,高宗時代土地兼並之風並未大起,民間仍有荒地可授田,武功更是處於鼎盛時期,是內政的敗壞而導致了制度的廢弛。在花團錦簇之下仍能發出這樣的盛世危言,劉仁軌確有過人之處。當時唐軍因長期戰勝而兵驕將悍,軍紀下降,蘇定方滅西突厥時還比較檢點,到了朝鮮半島便十分殘酷,縱兵劫掠,所過之處屍橫遍野,十不存一。百濟名將黑齒常之因此降而複叛,割據一方。劉仁軌招降黑齒常之,立橋鋪路,撫慰黎民,實現了他的誓言:在海外頒布大唐正朔,修建李唐社稷。然後他訓練士卒,以便配合唐軍北伐高句麗。他的表現讓高宗刮目相看,劉仁軌的官職一口氣連升六級,實授帶方州刺史(今朝鮮半島的開城),鎮守海東。不過更讓劉仁軌高興的消息可能還是老對頭李義府的垮台,這個幾次三番欲置自己於死地的權臣已失去了昔日的威風權柄,灰溜溜地離開了京城,朝中再不會有人算計作梗,劉仁軌的前途是可以預料的燦爛如錦。

     一腳把李義府踢到偏遠的巂州,又讓他的冤家對頭青雲直上,高宗總算出了一口惡氣,心裏很是舒坦。值得一提的是,李義府的妻子兒女和女婿都分別流放到不同的地方,存心讓他們天各一方不能相見,這樣的處置方式,不知道高宗是跟他狠心的太太學的,還是這兩口子本來就同樣的變態。

  人人都很開心,在大唐西起中亞、東至大海的廣袤疆土上,武皇後也許是唯一爲李義府傷懷的人了。不管怎麽說,在天下人對她輕蔑謾罵的時候,李義府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立她爲後的人呀。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李義府的張狂和武後對他的縱容也不無關係,高宗不可能對她沒有看法,低調處理是十分明智的做法。只有從她登基爲帝後對李義府的不斷追封和其妻兒加封中,我們才可以約略看出她對這位寵臣的追思之情。在這一心態的驅使下,李義府的兒子李湛得以提升爲左羽林將軍,掌握禁軍。然而世易時移,人心已變,被武皇寄予厚望的李湛卻成爲李唐複國主義者,張柬之發動神龍宮變,他是主要策劃者和參與者之一。女皇退位後被遷居上陽宮,也是由他監守看管。一代女皇最後竟淪爲她寵臣之子的階下囚,可謂一大諷刺。武則天一生精於計算,冷靜決絕,凡事利益當頭,決不容絲毫憐憫和溫情,就是親身子女當道也決不留情,唯有對於她最需要援手的時刻支持她的六位翊贊功臣還存有那麽一點點的眷顧之心,沒想到竟然導致了滅頂之災,情感是政治家的墳墓,誠非虛言。
  
  除了情感上的原因,李義府的去職對於初涉政壇的武後來說也是一重打擊。原本她居於深宮之內,朝夕得見天顔,正可就近掌控,一旦李治發病,她還可以帶行部分君權。李義府掌握中書出旨權,許敬宗掌握門下封駁權,旨意便可暢通無阻地順利發布,現在隨著李義府的倒台,便缺失了重要一環。可以想象武後沮喪的心情,然而面對這樣的不利局面,她性格中的穩和忍占了上風,並沒有大吵大鬧和李治硬碰硬,而是采取以退爲進的辦法,脫離是非圈,專心鞏固自己的地位。龍朔二年,她生下幼子旭倫,即後來的睿宗皇帝,年底即封爲殷王。她希望把自己的幾個孩子都安排妥當,只因皇子的地位越高,她的後位也就越穩固。孩子也是高宗的,一樣疼愛備至,當然不會有什麽異議,於是將次子沛王賢封爲揚州大都督,周王顯爲並州大都督,就連襁褓中的殷王旭輪也遙領冀州大都督。麟德元年,又把三歲的旭輪封爲單於大都護。年幼的旭輪問道:“孩兒早上去了晚上能回來嗎?”高宗道:“去此二千裏,回不來的。”旭輪聽了便撒嬌說:“我不能離開媽媽。”(不能去阿母。)可見武後當時在孩子的心目中甚是可親,和之後女煞星的形象截然不同了。高宗當然不會讓小孩子一個人離開父母前去荒涼無情的大漠,但聽見旭輪這樣稚氣的回答,心是否也會不知不覺地柔軟下來呢?武後通過這樣的懷柔辦法,無形中拉近了她和高宗的距離,然而她對政治始終不能忘情,等到李治火氣過去估摸事情已經平息,便開始在外朝物色代言人,以代替李義府掌控中書出旨權。
  
  然而武後身居九重深宮,和外朝直接交往的機會並不多,她又沒有外戚可以依靠,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代言人也不是那麽容易,看來看去還是一個許敬宗了。許敬宗六十八歲才拜相,對來之不易的富貴珍惜得很,做事較有分寸,李治還是太子時便與他有師生之誼,對他並不反感,許敬宗得以知西台事(即中書省)掌握出旨權,並以太子少師的身份監控東宮。雖然長孫無忌之後,李治已不再任命同一個人出任中書和門下兩省要職,但許敬宗身爲兩朝老臣,位高權重,說話極具分量,門下不敢輕易封駁,也算差強人意了,總比以前李義府總是到處闖禍讓她幫忙收拾爛攤子強。李義府的去職是武後向政壇發展後遇到的第一次挫折,卻反而激起了她的鬥志,這是她選定的道路,她不會回頭。驕傲而不服輸的強烈個性讓她決心繼續走下去,一點一點地重新構築起自己的城池,然而即使聰明如她,也並沒有想到,這一次的危機其實並沒有過去,等待她的將是更爲嚴峻的挑戰。

     龍朔二年,武皇後生下幼子旭倫,即後來的睿宗皇帝,年底即封爲殷王。她希望把自己的幾個孩子都安排妥當,只因皇子的地位越高,她的後位也就越穩固。孩子也是高宗的,一樣疼愛備至,當然不會有什麽異議,於是將次子沛王賢封爲揚州大都督,周王顯爲並州大都督,就連襁褓中的殷王旭輪也遙領冀州大都督。麟德元年,又把三歲的旭輪封爲單於大都護。年幼的旭輪問道:“孩兒早上去了晚上能回來嗎?”高宗道:“去此二千裏,回不來的。”旭輪聽了便撒嬌說:“我不能離開媽媽。”(不能去阿母。)可見武後當時在孩子的心目中甚是可親,和之後女煞星的形象截然不同了。高宗當然不會讓小孩子一個人離開父母前去荒涼無情的大漠,但聽見旭輪這樣稚氣的回答,心是否也會不知不覺地柔軟下來呢?武後通過這樣的懷柔辦法,無形中拉近了她和高宗的距離,這一年她已經41歲了,和高宗也算老夫老妻了。

     從23歲她結識爲先帝入侍藥膳的高宗皇帝算起,10幾年就這麽過去了。流光逝水,華年不再,昔日任人生殺予奪的卑微的小才人,已經成爲大唐帝國最尊貴的皇後,在華麗絕倫卻處處浸染著暗紅色血迹的後宮裏,她一路厮殺過來,成爲最終的勝利者,只是女人的青春終是不會再回來了。或者她應該滿足,因爲她想得到的,都已經得到了。然而心依然會隱隱作痛,成功的代價總是如此高昂,縱然勝利在手,也依然滿浸著苦澀。她是4位皇子的母親,長子是大唐帝國的儲君,然而仍然不能讓她忘懷,她本來還有一個女兒,小公主——此時距離小公主之死,正好整整十年。
  
  這個出生不久、尚未命名便已夭亡的女嬰,是武後心底無法忘記的傷痛。正因爲小公主剛剛出生便猝然離世,沒有來得及給武後的生命增添任何一點不便,反而助她登上了至高無上的後位,那小小的嬰兒,也就在母親的心裏定格爲完美,並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逐漸粹煉成永恒。死在武後手裏的親人不止這一個,然而只有小公主,才可以獨占母親全部的溫柔和悔恨。這年三月,她爲小公主舉行了隆重的遷葬儀式,由禁中的德業寺遷葬朱雀門東的崇敬寺,——爲了照顧高宗的病情,從去年起武後已和高宗一起移居東內,難道留小公主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居西內嗎?於是正式追封爲安定公主,谥爲思。按照谥法,追悔前過曰思,這個神秘的谥號,寄托了母親怎樣的情懷,局外人雖無從得知,但從所用禮儀尊貴如親王之制來看,不難感受到皇後的思女之情。

    《舊唐書》略略記了一筆:丁卯,長女追封安定公主,谥曰思,其鹵簿鼓吹及供葬所須,並如親王之制,於德業寺遷於崇敬寺。

     [6]《資治通鑒》卷201乾封元年:初,仁軌爲給事中,按畢正義事,李義府怨之,出爲青州刺史。會討百濟,仁軌當浮海運糧,時未可行,義府督之,遭風失船,丁夫溺死甚衆,命監察禦史袁異式往鞫之。義府謂異式曰:“君能辦事,勿憂無官。”異式至,謂仁軌曰:“君與朝廷何人爲仇,宜早自爲計。”仁軌曰:“仁軌當官不職,國有常刑,公以法斃之,無所逃命。若使遽自引決以快仇人,竊所未甘!”乃具獄以聞。異式將行,仍自掣其鎖。獄上,義府言於上曰:“不斬仁軌,無以謝百姓。”舍人源直心曰:“海風暴起,非人力所及。”上乃命除名,以白衣從軍自效。義府又諷劉仁願使害之,仁願不忍殺。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1:01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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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專門提到是長女,大約當時已有次女,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史書上沒有明載太平公主的出生年月,她於永隆二年(公元681年)嫁給薛紹,至少已至14、15歲的婚齡。武後龍朔二年生殷王旭倫,那麽一兩年後的麟德元年生下太平公主是很有可能的。失去一個女兒,又得回一個女兒,事情能這樣結束,本來也算圓滿。但武後不知道是怎麽搞的,安葬了安定公主並不能讓她得到安定,她開始結交一個叫郭行真的道士,頻繁地帶他出入禁中,設壇作法,此事被宦官王伏勝告發,罪名恐怖得讓人心驚肉跳——厭勝!
  
  厭勝屬於十惡不赦的重罪,再硬的後台這頂帽子壓下來也必死無疑,王皇後便是因爲這個罪名而丟了後位,武後豈能不知!然而就算是別人誣告,把一個道士招進宮內作法也極易受人以柄,武後性格剛強,意志堅毅如鐵石,可以想象,如果不是遇到用現實手段無法解決無法排遣的困擾,她絕不會出此下策,乞靈於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以當時武後後位的穩固,有什麽事情能讓她不堪承受冒此奇險呢?台灣學者雷家骥認爲,武後厭勝的對象不可能是高宗,只因當時武後的權柄,全都來自於高宗,武後絕不會笨到自己撕毀長期飯票,雷先生認爲武後可能是出於和王皇後同樣的原因,嫉妒自己的情敵,也就是她的姐姐和侄女。
  
  武後的姐姐韓國夫人,一直和高宗有染,本來以武後的雷霆手段,是不可能和任何一個人分享丈夫的,可是姐姐畢竟是姐姐。曾經一起相依爲命受過異母兄弟的薄待,情份畢竟有點不同。韓國夫人的丈夫賀蘭越石,也算出身“鼎族公門”,初唐時收複江南戰功顯赫的河間王李孝恭,也把一個女兒嫁到了賀蘭家。賀蘭越石早死,給俏麗風流的寡婦韓國夫人留下了一對漂亮得出奇的兒女。兒子賀蘭敏之成爲長安城出名的美少年,女兒賀蘭氏也有傾國的容顔,史載“有國色”。風流寡婦經常帶著她的女兒出入宮苑私會高宗,次數勤了,高宗的眼睛就自然而然地從母親身上轉到了她身邊亭亭玉立的少女。於是胃口很好地一並笑納,封小侄女兼小情人爲魏國夫人。武後不想表現得像一個妒婦,不過韓國夫人不久就消失了,是什麽時候什麽原因死的,史書上查不到具體的記載,民間一直流傳是被武後毒死的,但很難得到證實。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魏國夫人對於武後的確存有敵意。高宗對於這個小情人大概真的動了心,打算將她正式納爲嫔妃,而且直接名列九嫔之一,只是礙於魏國夫人畢竟是皇後的外甥女,高宗還在猶豫如何開口。武後對於這個外甥女甚爲內忌,雷先生認爲這可能就是她請道士入宮厭勝的原因,
  
  個人認爲這種可能性不大,賀蘭氏雖然年輕貌美,但爭寵手段跟武後相比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何況武後現在是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後,要對付魏國夫人還不是小菜一碟,何必冒險行此厭勝之術?需要道士做法才能安心,又是發生在安定公主遷葬後不久,很有可能是王皇後和蕭淑妃的鬼魂爲厲讓她難以心安吧!說來道士郭行真高宗也認識,此人號爲“東嶽先生”,門生弟子遍天下,頗有名氣。顯慶年間高宗和武後恩愛正濃的時候,曾經派郭行真代表皇帝皇後赴泰山祭祀,爲帝後二人行道祈福,並立了一塊雙石並立如鴛鴦並棲的異形石碑,便是流傳至今的泰山鴛鴦碑了。麟德元年,他還挂著朝散大夫騎都尉的散職,供職於東宮,不時爲體弱多病的太子弘合藥診病。因此郭行真出入禁中並非不可原諒,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高宗新歡在側,又因李義府等事對武後頗有不滿,接到王伏勝的密報之後,勃然大怒,立刻傳召宰相上官儀入宮商議,商議的結果,竟是要廢後!

     麟德元年的廢後事件,曆來多認爲是武後攬權過盛,引發高宗不滿之故。“及得志,專作威福,上欲有所爲,動爲後所制,上不勝其忿。”(通鑒)因此産生廢後之念,王伏勝的告發只不過是一個導火線而已。上官儀按照高宗之意擬旨,不想被武後探知趕過來一鬧,高宗爲了哄老婆開心便把忠心的臣子賣掉,讓上官儀做了替罪羔羊。然而遍查史籍,之前並沒有武後專權弄威壓制高宗的記載,故近來頗有人質疑此事,認爲可能的確是上官儀在弄鬼。《舊唐書》出於一貫爲尊者諱的原因不載廢後事,只說上官儀被許敬宗構陷殺頭。而《新唐書》和通鑒皆明載是上官儀主動請求廢後:
  
  上大怒,密召西召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上官儀議之。儀因言:“皇後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上意亦以爲然,即命儀草诏。
  
  此爲通鑒麟德元年條,新唐書記載與之類似,此說當源自於唐人筆記《大唐新語》,普遍被認爲可信性極高。但二者均未言及高宗招上官儀入宮時即有廢後意,而厭勝之說也頗爲蹊跷,如前所述,以武後當時的地位實在沒有必要詛咒哪個人,可能只是心理困擾而已,從上官儀的言語中也可以看出高宗不滿的真正原因是“皇後專恣”,那麽厭勝很可能就是如王皇後被廢那種莫須有的罪名了。而告發武後的宦官王伏勝和上官儀也的確是舊識,他們都曾供職於武後的政敵廢太子忠。
  
  《武則天評傳》的作者趙文潤在列出種種疑點之後,認爲高宗和武後雖有矛盾,但只屬於夫妻之間的不滿或者摩擦,真正希望廢後的正是宰相上官儀。他自龍朔二年拜相,頗受高宗器重,爲人“恃才任勢”,當宰相一年多的工夫,就形成了“獨持國政”的局面。上官儀如果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勢必要搞倒老臣許敬宗,而許敬宗的強硬後台就是武後了。趙文潤認爲,麟德元年的廢後事件正是上官儀機關算盡卻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結果。是耶非耶,那就有必要了解一下上官儀的背景和爲人了。
  
  上官儀是唐代宰相中頗值得一提的人物,不在於他的政績,而在於他的典型性。從上官儀開始,唐代宰相溫文風雅的士大夫氣質開始成形,貞觀時期只重實效的實幹性人才逐漸淡出曆史舞台。唐代步入仕途可以通過門蔭和科舉,經過初唐幾位統治者的大力提倡,科舉出士已然成爲舉世所重的潮流,未有科舉功名縱然得以拜相終爲不美。上官儀便是科舉初立時選拔出來的精英人物,善屬文工書,文采比起許敬宗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五言詩在中國文學史上也有一席之地,其詞绮錯婉媚,號稱“上官體”。唐代取士頗重視品貌風度,並非單指相貌,而是指舉止的優雅和處世的風範。上官儀的風度,據說是可以用清逸如鶴,飄然若仙來形容的。時天下承平,上官儀貴爲當朝宰相,百官之首,曾淩晨入朝,巡洛水堤,即興朗吟一首《入朝洛堤步月》:“脈脈廣川流,驅馬曆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詩風雍容雅淡,音韻清朗,以洛水脈脈暗示皇帝對自己的信任,以鵲飛報喜見出天下太平景象,流露出自己承恩得意的神氣和執政治世的氣魄。熹微的晨光中但見上官儀衣袂飄飄,眉目疏朗,直如天上谪仙,正欲乘風歸去。一衆同僚都看得呆了,“望之如神仙焉”。[6] 從日後傾倒朝野的才女上官婉兒身上,依稀可以想見上官儀當年的風姿。可以稱爲文學青年的李治(現在應該是文學中年),對於這樣的人物沒有絲毫的抵抗力,親自將他提拔爲西台侍極,一路青雲直上而拜相,更特許他可以隨意出入宮禁,專掌诰命,這是繼許敬宗之後唯一一位享此殊榮的大臣。從履曆上看,上官儀可謂高宗的心腹大臣,從性格上看,也是典型的文人性格,頗恃才任勢,爲當代所嫉,並不像是心機深沈的老江湖。爲相僅一年多時間,說他竟會大膽到設局陷害武後,有些不可思議。高宗的性格,本有沖動的一面,前番欲親征高句麗便是明證,他和武後老夫老妻多年,已經失去新鮮感,武後自己恐怕也覺得地位穩固,對他不象以前那麽恭敬,有時候醉心政事,插手太多,難免讓高宗感覺不快。天長日久,積怨漸深,突然爆發出來,便有廢後之意。上官儀當然求之不得,當即附和上意,“皇後專恣”雲雲,乘機反映輿論,批評武後。高宗心意於是越發堅定,便令上官儀草诏。不過按照唐律,就算庶民出妻,也需身犯“七出”之條,何況皇後的廢立。武後當時並沒有犯嫉妒、無子等過失,至少沒有被人抓住把柄的過失,所以就把招道士入宮算成厭勝,以此作爲廢後的借口吧。
  
  這樣的關鍵時刻,武後組織的後宮情報網再一次救了她的命。她曾經收買王皇後和蕭淑妃身邊的人,爲奪後大計收集信息,看來在高宗身邊也沒少安排人手,《新唐書》用“左右奔告後”來說明告密者的高效迅捷。武後果然不是尋常女流,面對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她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猶豫考慮便作出了最正確的選擇,立刻親自去見高宗。廢後的诏書還在書桌上,還沒有送到中書省,後面是那個男人呆若木雞的臉。
  
  如果武後遇到的是另外一種性格的男人,事情可能完全不是這樣的結局,就算本來沒有下定決心的都有可能爲了維護帝王尊嚴而廢後,但她遇到的是高宗。滿腔的怒火在皇後的涕泣申訴面前煙消雲散,畢竟是爲他生兒育女的女人,太子的生母,小兒女還在呀呀學語,於心何忍?何況,到底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理由呢?就算她曾經縱容過李義府讓自己難堪了,但畢竟也沒有二話的貶黜了這位寵臣。爲了一點點小事和若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要廢皇後,隨之而來的就是太子之位不保,國本動搖,牽涉實在太大了。

     帝乃悔;又恐後怨恚,乃曰:「上官儀教我。」後由是深惡儀。——《新唐書*上官儀傳》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卻抛出了上官儀作爲平息嬌妻怒氣的替罪羊。當場被天子出賣的上官儀失魂落魄地走出宮門的時候,已經預料到厄運正向自己悄然迫臨。所謂的君恩如海,聖眷正濃,原來不過是笑話一場。料峭春風吹酒醒,只剩徹心徹骨的寒。
  
  武後的報複很快來臨,不久,許敬宗希旨上表,以上官儀、王伏勝曾事廢太子忠爲由,指三人暗中勾結謀逆作亂,按律處斬。廢太子忠原爲王皇後的養子,被廢時只有14歲,改封梁王,漸漸長大,知道的事情越多,恐懼越深入骨髓。常常換上女人的衣服,睡覺經常換地方,以防備刺客,有做夢必定占蔔測試吉凶,讓法師做法驅吉避凶等等。這樣因恐懼心理而表現出來的異常行爲,很容易落人口實,光是私交妖人,已是死罪。顯慶五年高宗和武後遊山玩水回來後不久,便有一位服侍李忠的婦人阿劉,專程前來告密,調查後屬實,於是被廢爲庶人,監禁於黔州。這裏是貞觀朝廢太子承乾病故的地方,也是長孫無忌的斃命之所,陰氣森森,充斥著冤魂們的戾氣和不祥之兆,庶人忠在極端恐懼中度過了數年,現在因上官儀事件被賜死,總算得到了安息。
  
  阿劉其人,怎麽看都像是專門被派去監視梁王忠的,不過據《黜梁王忠爲庶人诏》記載:
  朕初見此言,疑生怨謗,故遣禦史大夫(阙)理及中書官屬相監推鞫,證見非虛。然其地則人臣,親則人子,懷奸匿怨,一至於斯。擢論罪,良非所喻,考之大義,應從極罰。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朕戚屬之中,頻虧國典,緬維前載,匪往茲子,屬懷於此,猶深愧歎,特宜屈法,降爲庶人。
  
  其中有“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之句,看來武後在梁王忠一案證據確鑿之後,還是做出了慈母的姿態,爲挽救忠的性命而向皇帝求情。由此可見武後在初立爲後的這段時間裏,還是非常重視自己的形象以及與李唐皇族各人的關係。現在借上官儀事件總算加以鏟除,也算很有耐心了。
  
  說來也是諷刺,當年起草《黜梁王忠爲庶人诏》的正是上官儀,可見他本是一貫緊跟高宗腳步的寵臣,並非因爲心存李唐社稷而進忠言,只是皇帝翻臉翻得比翻書還快,實在讓他跟不上趟,落了個斬首抄家的下場。按照唐律,阖府女眷因罪沒入宮中爲婢,孫女上官婉兒尚在襁褓之中,隨母入宮。借著高宗對自己的歉疚之情,武後乘勢追殺,與上官儀關係較好的劉祥道等紛紛落馬,原本因爲拍李義府馬屁而遭貶的薛元超,爲了想盡辦法回朝猛拍上官儀馬屁,這回又因此遭殃,再次被貶到巂州,這就是不會察言觀色的麻煩,也真正算他倒黴^_^

     作爲回報,道士郭行真也成了高宗的出氣筒。他可能進宮後真的沒做什麽吧,下獄的罪名很奇怪,說他把佛經糅雜到了道經裏面,於是就禍亂百姓了。郭行真開始不認,很是吃了些苦頭,“法官拷撻,苦楚方承。”判處長流愛州(今越南清化,褚遂良流放致死之地),家産充公,一衆門生弟子也受到牽連。在三教合流、彼此“借鑒”以爭取信徒的時候,想出這種罪名,高宗也夠可以的。這就是法制太健全的麻煩,要懲治個看不順眼的人得想半天罪名,還得考慮是否合理。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上官儀和郭行真這對難友,就成了帝後爭鋒打架時摔壞的壇壇罐罐。不過,上官儀是滿門抄斬,郭行真只是長流,算起來還是武後猛一點。
  
  由不得想到向高宗告發武後的宦官王伏勝,後宮曆來是皇後統率,就連皇帝身邊也全都是皇後的眼線,王伏勝何以會向高宗告發皇後?或者……他本來就是皇帝派去監控皇後的吧。雖然是患難夫妻,雖然信任到讓她幫忙打理政事,但還是會有懷疑,會有不滿,會有摩擦,甚至想過要廢後。而武後當然是任何時候都不放心要監控老公的,畢竟,她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裏,而他的身邊,從來都有另外的女人。
  
  仍然相信,李治一直是愛武後的,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已經明了她可能會不利於李唐皇室的時候,這種愛和信任也沒有完全消失。縱觀李治不算短暫的一生,我們難以發現他對於其他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和子女在內,有過這樣強烈而持久的愛。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會不放心,會派人監控,這是生於帝王家的無奈,還是人類的共同悲哀?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6]《隋唐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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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武後的長子李弘4歲即被封爲太子,深爲高宗所鍾愛,8歲即首次受命監國,至麟德元年已有3次監國理政的經曆,仁孝英果,處事得體,是高宗心目中的理想接班人。武後母以子貴,並無大過,以高宗猶疑多變的性格,聽了武後的一番申訴打消廢後計劃並不奇怪,——出爾反爾的事情他幹的可不止這一樁,然而事情的發展依然超出了每個人的預料。高宗的诏書雖然沒有付諸實行,武後卻驚出了一身冷汗。自從永徽六年她被立爲皇後以來,一直順風順水,不停地承恩生子,更受托處理政事,自以爲大權在握,天下事皆在掌控中,這起未遂的廢後事件便如當頭一棒,讓她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原來皇後的尊榮也不過是鏡花水月,在帝王的心念一轉之間便會化成泡沫。這一認知極大地刺激了武媚,原來被視爲人臣巅峰的後位依然沒有制度上的保障,依然不能給她帶來安全感。因此,她開始不滿足於安分守己地作一個皇後,而是以攻爲守,以不間斷的進攻來攫取更大的權力,保護自己擁有的一切,而在這一過程中,又萌生了不可遏止的權力欲。這樣的性格,其實很少有。一般人在發現自己的逾矩惹惱皇帝差點帶來殺身之禍後,反應恐怕都是惶懼不安,從此韬光養晦,小心做人,便如玩火不小心燒到手指的小孩,下次總會小心翼翼地避開危險。在認識到了帝王的權威才是左右一切的力量之後,不僅不知道害怕,反而生出異常強烈的渴望和攫奪之心,正是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奇特個性,使武曌這一不可思議的人物的誕生成爲可能。[7]後位既然並不穩固,她便要求比皇後更大的權力和保障,這樣一來,等待她的必然是通向女皇之路。
  
  這是自殺女奪嫡以來,武後人生中的又一次重大轉變。其一、她認清了一切權力和尊榮均來自於皇帝,竭盡全力地維持帝王的恩寵不衰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武後的獨占欲空前加強,凡是和李治過於親近的人物都受到嚴密監控,必要時不惜加以鏟除,以確保自己對李治的絕對影響力。——長孫無忌犯過的錯誤,她絕不會再犯。這並不太容易,人說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只因做賊的可以隨時乘隙而動,防賊的卻需要二十四小時瞪大眼睛,保持警惕。然而武後的確是個異類,她真的可以做到隨時隨地如影隨形,緊跟到底,絕不言累,事無大小,必定參與。想想她七八十歲才做女皇,我外婆在她那個年紀就算跟我說話都會不知不覺地睡著,而武後卻能日理萬機依然事事親曆親爲連太學生請假都要管,她年輕時精力過剩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也就不難想見了。到最後做賊的都累了,防賊的依然神采奕奕,目光炯炯。遇到這種老婆,恐怕任何男子都只能該拜下風。其二、麟德事件也讓她意識到男子的善變和帝王恩情的脆弱易斷。如果說殺女奪嫡讓她變得心狠手辣,養成了不惜一切代價務求達到目的的習慣,麟德事件便將憐憫、信任和恩情等等字眼從她的字典裏徹底抹去,成爲一具徹頭徹尾的政治機器。在鏟除長孫集團的過程中,武後的手段雖然令人膽寒,但對於李義府、許敬宗等支持她的人還存留著一絲溫情,說得上有恩必報,而麟德之後她和朝臣的關係就只能用利用和算計來形容,無論是助她奪得帝位的裴炎和程務挺,還是幫她坐穩天下的來俊臣等酷吏,均是利用完了就殺,再也沒有什麽念其舊恩的顧慮。對於武後來說,世人可以簡單的歸爲兩類,一種是可以利用的,一種是不可以利用的,前者是活人,後者是死人,或者是她即將要處死的人。君臣關係開始由互相信任的所謂魚水之情,變得小心翼翼,充滿了試探和懷疑。這樣的轉變,素來爲人所指責,然而不幸的是,武後正是憑借這樣的手段登臨帝位,牢固地掌握天下近二十年,而玄宗對李林甫、楊國忠和安祿山的過度信任卻令得大唐盛世差點毀於一旦,是耶非耶,誰能說得清呢?
  
  既然兩次攻擊均來自於外朝,武後再也不滿足於僅僅呆在深宮之中,要求走上前台參與監控皇帝和朝臣的談話,確保沒有絲毫潛在的危機存在。或者是爲了向妻兒保證自己不會再起二心,或者長久的依賴已讓高宗不知如何拒絕妻子,他竟然答應了武後的請求。早在永徽年間廢後之戰激烈之時,武後就曾在高宗的默許下偷聽他和衆位輔政大臣的交談,如今得以制度化。高宗每次上朝,皇後必定垂簾於後,政無大小,皆與聞之。唐代常用“聖人”指代帝王,帝後臨朝,共決國事的局面正式形成,史稱二聖臨朝。北朝素有主婦當家的傳統,前朝隋文帝的獨孤皇後首開皇後參政攬權的先河,每次文帝上朝,獨孤皇後必同辇陪隨,及閣而止,令宦官侍立於文帝身旁,大小動靜,隨時傳報。文帝退朝,皇後必定親迎,車駕同返,共商政事,時有二聖之稱。高宗之所以會答應武後的請求,時人也不以爲非,正是這樣的時代背景和社會風氣使然。縱然如此,皇後公然走上前台垂簾聽政,也說得上史無前例了,武後的地位和權勢得到了進一步增長。
  
  然而,通鑒說從此之後高宗成爲傀儡,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生殺決於其口,卻未免太過誇張,也與事實不符。武後的心腹李義府並未因此還京,兩年後帝後泰山封禅,李義府精心炮制了一篇賀文,希望能挽回上意,過兩天聖旨下來,大赦天下,唯獨長流人不赦,李義府激憤之下,死於當地。如果武後真如司馬光所說那麽大權在握,又豈會坐視?從麟德元年之後的官吏升遷來看,也很難看出武後的勢力有明顯增長。兩位重量級人物開始步入大唐權力中心。名將劉仁軌被拜爲宰相,他是李義府的死對頭,當然不是武後的人。曾經因爲議論武後不堪爲後而被貶西域的裴行儉則被提升爲安西大都護,手握重兵,治地萬裏,成爲大唐的擎天支柱。名將蘇定方從遼東戰場上退下來以後,認爲世上唯有裴行儉可傳其兵法,於是收裴行儉爲弟子,盡傳其所學。名師出高徒,裴行儉不負所望,自己學成出師不說,還爲蘇定方調教出一衆出色的徒子徒孫,經裴行儉點撥培養成才的部將有抗擊突厥的名將王方翼、程務挺,一生連敗突厥默啜可汗和吐蕃戰神論欽陵、號稱名將殺手的黑齒常之,日後發動神龍宮變重複李唐社稷的禦林軍首領李多祚等人,全是初唐史上聲名赫赫、翻雲覆雨的人物,所薦賢才後來官至刺史、將軍的更達數十人之多。安西大都護府簡直成了大唐的名將培訓基地。裴行儉文武雙全,高宗極爲倚重,“卿文武兼資,今故授卿二職。”在高宗的信任下,裴行儉又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主持改革大唐的文官铨選制度,確定了以“身、言、書、判”來選官的四條考核標準:一曰身,謂體貌豐偉,指官員舉止優雅,合乎禮節。二曰言,言辭辯正。要求能言善辯,理能服衆。三曰書,楷法遒美,專指書法優美兼字迹清楚。四曰判,文理優長,要求官吏有較高寫作能力,民事裁決時說理清楚,援引法律條文精辟準確。裴行儉主持吏部典選十余年,甚有能名,與李敬玄一起爲世所重,時人稱爲裴、李。而他的赫赫戰功可與劉仁軌比肩,提到唐代儒將,必然首推裴、劉。裴行儉才兼文武,出將入相,深爲武後所忌,武後當政之後,裴行儉成爲她重點打壓的人物之一。現在有學者爲了說明麟德元年後武後已經大權在握,視高宗如傀儡,因此地位穩固,不必連殺兒子,就連劉仁軌和裴行儉的升遷,也被說成是武後寬宏大量,任人唯賢的標志,實在有些表錯情了。此外,受上官儀事件而罷相的劉祥道也並沒有喪失其政治影響力,高宗泰山封禅,武後以皇後的身份代表後妃爲終獻,劉祥道則作爲公卿的代表爲終獻,事後又進爵廣平郡公。如果不是劉祥道早死,恐怕也是武後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由上所述,與其說上官儀事件後武則天與高宗二聖臨朝便標志著武後的權力就已超逾高宗,天子拱手,毋甯說這是高宗向天下臣民認可了武後參政議政的合法性,從而爲武後進一步攫奪政權創造了條件。而武後當時恐怕也並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取而代之,她只是本能的意識到權力越大,自己越安全,而在不斷的追逐中她的權力欲也越發炙熱,這條路最終將會將自己帶向何方,她未必有很清晰的認知,但她一直在前行。永徽六年她被立爲皇後,顯慶五年開始參決朝政,與聞國家大事,這是她一生中最爲平靜的一段日子,和家人朝臣的關係都算比較融洽,沒有太多的暴力和血腥,現在,這日子已經結束了。不再滿足於皇後位子的武後,開始了又一輪新的征服,她旺盛的企圖心、控制欲和強悍性格,也開始漸漸顯露出來。
  
  注:[7](日)氣賀澤保規:《武則天上台曆史背景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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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李義府被逐,讓人看清得罪皇帝是沒有好下場的。上官儀被殺,則讓人明白得罪皇後也是沒有好下場的。順得哥情失嫂意的朝臣們,以沈默來對待上層局勢的紛紛擾擾和帝後之間的離離合合,廢後立後真的成了李唐家事了,很長時間沒有人再向高宗進谏。褚遂良和上官儀的例子擺在眼前,誰願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爲帝後夫婦令人毛骨悚然的“打情罵俏”增添情趣?就算之後有朝臣憂心中宮權勢過重,也因爲顧忌高宗對於武後的態度,而不敢直接將矛頭指向武後。高宗這樣把國事當作家事來處理的態度,讓群臣缺乏質疑評論的余地,客觀上爲武後他日奪權減少了障礙。不過,皇後參政雖然已經制度化,高宗當時主要考慮的還是如何訓練太子監國理政。太子弘8歲即受命首次監國,到上元二年暴斃於合璧宮,其間15年間先後受命監國10次,有時候高宗甚至沒有發病也命他監國,足見對他的重視。武後主要是以內輔的形式參決朝政,出謀劃策。高宗病重時,她代爲理政;病情緩和時,“偶坐”參決;高宗身體健康或者外出的時候,則上書言事。
  
  武後輔政期間,唐王朝仍然處於上升時期,國家太平,物阜民豐,鬥米不過數錢。社會治安良好,每歲斷獄少則數十人,多也不過幾百人,可媲美貞觀。還出了一些學術成果,最有代表性的是醫藥學方面的《唐本草》,天文學方面的《麟德律》,和文字學方面的《字海》。《唐本草》是世界上第一本官修藥典,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麟德律》由李淳風制定,“時稱精密”。《字海》則是一本字典工具書,共有100卷,在量上大大超過了《說文解字》。可見大唐的國力不曾因爲武後的參政而稍墮,“皇曰內輔,後其謀咨。謀咨伊俟,皇用嘉止。” 崔融在《則天大聖皇後哀冊文》這樣評價武後輔政高宗時的業績,是合乎事實的。
  
  麟德二年,帝後夫婦東巡洛陽,爲封禅大典作準備。封禅是一種古代帝王祭祀天神地祇的儀式,封爲祭天,禅爲祭地。先秦時代人們認爲泰山是天下最高的山,在泰山之巅天子可與神靈對話,祈求庇佑。只有天下一統、國泰民安的盛世才有資格封禅。自秦始皇泰山封禅之後,舉行過封禅大典的僅有西漢武帝、東漢光武帝等寥寥數位帝王。宋代以後,不再有封禅之典。唐代太宗皇帝曾有過封禅之議,終因顧惜國力或局勢有變而未能成行。按照教科書上的說法,封禅就是好大喜功、粉飾太平之舉,沒有什麽正面意義。不過形象工程曆代皆有,倒也不必過分苛責。李治的文治武功尚算不俗,怎麽說大唐也是在他的手裏達到了疆域上的極盛,舉行封禅之典也說得過去。當時上官儀事件剛告一段落,武後有心借泰山之行淡化最近夫妻間的種種不快和爭吵,重拾往日恩愛,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機會彰顯自己的地位和威望。而劉祥道、劉仁軌等當朝新貴,也希望借封禅來弘揚皇威,煊赫天子之氣,當然,順便也要肯定一下自己的地位啦。雙方各懷心事,但都一起表請高宗封禅,也都對上古的禮儀指手畫腳一番。按照經典明載,公卿之獻將以九卿充任,劉祥道不滿地建言:“三代六卿重,故得佐祠。漢、魏以來,權歸台省,九卿爲常伯屬官。今封岱大禮不以八坐,用九卿,無乃徇古名忘實事乎?”上古九卿位高權重,所以在這樣的大典上充當祭獻,然而世易時移,古今官制不同,九卿現在不過是我太常伯的屬官,怎麽還能按照上古的禮儀讓九卿擔此重任呢?
  
  官僚發完牢騷,皇後接著來,稱禅爲祭地之儀,坤爲後土之德,本該以皇後率宮妃參與獻祭,然而曆來皆以公卿爲獻,實屬大錯,理應予以糾正。於是抗表進谏,措詞十分得體,語句堂皇富麗,特錄於此,看看武後的文采:
  
  於是皇後抗表曰:伏尋登封之禮,遠邁古先,而降禅之儀,竊爲未允。其祭地祇之日,以太後昭配,至於行事,皆以公卿,以妾愚誠,恐未周備。何者?乾坤定位,剛柔之義已殊;經義載陳,中外之儀斯別。瑤壇作配,既合於方祇;玉豆薦芳,實歸於內職。況推尊先後,親飨瓊筵,豈有外命宰臣,內參禋祭。詳於至理,有紊徽章。但禮節之源,雖興於昔典,而升降之制,尚缺於遙圖。且往代封嶽,雖雲顯號,或因時省俗,意在尋仙;或以情觊名,事深爲己。豈如化被乎四表,推美於神宗。道冠乎二儀,歸功於先德。甯可仍遵舊軌,靡創彜章。
  
  妾缪處椒闱,叨居蘭掖,祇以職惟中饋,道屬於蒸嘗,義切奉先,理光於蘋藻,罔極之思,載結於因心,祗肅之懷,實深於明祀。但妾早乖定省,已阙侍於晨昏,令屬崇禋,豈敢安於帷帟。是故馳情夕寢,眷嬴裏而翹魂,疊慮宵興,仰梁郊而聳念。伏望展禮之日總率六宮內外命婦,以親奉奠,冀申如在之敬,式展虔拜之儀。積此微誠,已淹氣序,既屬銮輿將警,奠璧非賒,辄效丹心,庶裨大禮。冀聖朝垂則,永播於芳規,螢燭末光,增輝於日月。
  
  高宗是個好好先生,兩邊都不得罪,以劉祥道代表公卿,武後代表後妃,雙雙參與泰山封禅這一國家最高級別的大典。武後更推陳出新,擡出表姐越國太妃燕氏參與終獻。因紀國太妃韋氏已經病逝,燕氏便成了太宗衆多嫔妃中唯一活著的一位,風風光光地參與了這一盛事大典。向來不允許女人參與的封禅大典,從此一改舊制,以皇後爲亞獻,諸王太妃爲終獻,皇後的地位進一步得到了確認。
  
  這次封禅典禮還有一個意外收獲,武後借機鏟除了她早已看不順眼的外甥女魏國夫人賀蘭氏。——上官儀事件後,她不允許任何人跟高宗太過接近。皇帝東封泰山,百官跟隨出動,陝西、河南、山東諸省的地皮都給踩得翻過來。武後的兩個堂兄弟惟良和懷運因爲上次得罪了武後的母親楊氏分別被貶爲始州刺史和淄州刺史(詳見本章家宴中惟良與楊氏言語上的沖突),也隨例集於泰山腳下侍奉天子,開家宴款待高宗、武後、魏國夫人一行。這兩兄弟武後一直都很討厭,正好用來做替死鬼。於是暗中在食物中下毒,魏國夫人當場暴斃,惟良和懷運這兩個作東道主的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畢竟,食物都是惟良和懷運提供的,先前又和皇後有過不愉快,說他們本來想殺皇後結果誤殺了魏國夫人也是很可能的。不過,惟良和懷運這兩個小人物,有沒有膽子當著皇帝謀害皇後,是否有能力買通宦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魏國夫人的死必須有人負責,惟良和懷運未經審判便被處死,改姓爲蝮氏,妻女沒入宮中爲奴。武後一石二鳥,輕松容易地就除去了幾個眼中釘。
  
  此外,武後的兩個異母兄弟元慶和元爽,上次已經被貶外放,元慶到任不久就死了,元爽還活著。這次又受到牽連,被貶到更遙遠的振州(今海南島),元爽再也經不起折騰,死在當地。照老規矩,兒子是被流放他鄉不能與父親見面的,元慶之子武三思,元爽之子武承嗣,皆是日後翻雲覆雨的人物,但在當時,還是顫抖著匍匐在他們偉大的姑母腳下,夾著尾巴過得慘兮兮的。武家唯一留在京師的男子,是韓國夫人的兒子賀蘭敏之,也就是魏國夫人的哥哥,武後唯一的外甥。賀蘭敏之聰慧過人,頗有才學,不過最出名的還是他的美貌。按史書上的記載十足漫畫中的美少年,“不雜風塵,鸾章鳳姿,居然物外……風情外朗,神采內融”[8],賀蘭敏之當時不過二十一、二歲,風度翩翩,優雅出塵,可以說是全長安城少女的夢中情人,也是老太太榮國夫人楊氏的心肝寶貝。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武後沒有繼續報複下去,將賀蘭敏之改爲武姓,繼承亡父的爵位周國公,入弘文館修史。青春、美貌、權勢、才華……雖然人生最羨慕的東西賀蘭敏之樣樣都已擁有,然而身邊人的離奇死亡和戲劇性命運依然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魇,以近乎病態的追逐聲色來消耗著自己的生命。
  
  魏國夫人死後,高宗身邊已經再也沒有影響力的女子存在,後宮完完全全地在武後的掌控中,到此地步,她已基本上把她本家的人調教得差不多了,傲慢不馴、膽敢與她爲敵的親戚們都已不在人世,剩下的小輩已不足爲慮,沒有人可以對她構成障礙。賀蘭敏之的行爲雖不讓她滿意,但她並不想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浪費太多時間。現在,輪到李家的人了。那才是她真正感興趣的——李唐皇室與大唐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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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後爲坤德,統率六宮,母儀天下,是世間女子的典範,也是李氏大家族的主婦。李唐皇族人丁興旺,在中國大一統王朝中都是比較突出的,二十一帝中沒有一個兒皇帝,也沒有一個皇帝絕嗣。就連中風偏癱的唐順宗,依靠做太子時的辛勤播種耕耘,也有23個兒子的驕人戰績。除了性取向正確之外,大約應歸功於高祖李淵的遺傳基因優良吧。老當益壯的李淵,入長安後短短五六年就增添了20多位小王子和小公主,可見身體素質之佳。李世民在生兒子方面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趕不上老爸,但也有14位皇子和21位公主。相比之下李治就很可憐了,只有8子3女,從2位數縮減到了1位數,最小的孩子是武後所出的太平公主。看來武後不能生育之後,高宗便失去了增添子女的機會,不知道武後的《內訓》是不是專門寫給她老公看的?笑。以下介紹一下高宗子女的情況:
  
  1、 長子燕王忠,後宮劉氏所生,被王皇後收爲養子,一度立爲太子,因上官儀事件被控謀反誅殺。
  2、 次子原王孝,後宮鄭氏所生,麟德元年病逝。
  3、 澤王上金,高宗第三子,生母爲後宮楊氏。
  4、 義陽公主,蕭淑妃長女。
  5、 郇王素節,高宗第四子,蕭淑妃所出。
  6、 宣城公主,蕭淑妃次女。
  7、 太子弘,武後長子。
  8、 安定公主,武後長女,出生不久暴亡。
  9、 沛王賢,武後次子,即後來的章懷太子。
  10、 周王顯,武後第三子,即後來的中宗皇帝。
  11、 殷王旭倫,武後第四子,即後來的睿宗旦。
  12、 太平公主,武後次女。
  
  這樣至乾封元年泰山封禅之際,高宗的庶出子女只剩下上金、素節兩位皇子和蕭淑妃的兩個女兒。其中義陽、宣城兩位公主,因爲母親獲罪的緣故,一直幽禁在掖庭。上金和素節也離開京師,外放爲刺史,相當於一種變相的貶黜。如素節在武後未進宮前本是最爲受寵的皇子,被封爲雍州牧,京畿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易後易儲之後,以他的敏感身份不適合再擔任這樣的職務,雍州牧由武後次子李賢接任,素節外放爲刺史。二聖封禅之後,皇帝突然下诏,說素節身體有病,今後不必進京朝見。素節其實沒病,當然知道事出有因,但也無可奈何,父子之間漸行漸遠,已成必然之勢。相比之下,武後的長子弘被立爲太子,賢爲雍州牧,遙領揚州大都督,顯爲並州大都督,殷王旭輪剛出生幾個月都被封爲冀州大都督,單於大都護。兩位庶出皇子的處境也就相形見绌了。唐代的中央集權比漢代又有加強,藩王沒有什麽政治地位可言,武後把他們排擠出京,只是不希望他們接近高宗,施加影響。除此之外,二聖期間的武後基本上仍然維持著嫡母的風範,並沒有明顯的迫害舉動,還曾以慈母的姿態,在燕王忠被廢爲庶人時挽救過他的性命。最讓武後頭疼的反而是她的親身兒子——太子弘。
  
  太子弘應該是個面色蒼白的近乎病態的少年,身體孱弱頗似多病的父皇,性格卻倔強剛毅自信甚至自負,似足他的母親。作爲大唐帝國的儲君,弘8歲便離開父母,單獨住進東宮,由專門的老臣名儒教導輔佐。高宗對他寄望甚殷,急於培養他盡快接班,曾特賜《政典》交太子閱讀,又多次令他監國聽政,以積累治國經驗,提高他的威望。剛開始太子年幼,又有許敬宗出任太子少師,對於武後還沒有多大妨礙。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太子弘漸漸長大,越來越有主見,他和母親的分歧也漸漸顯露出來。說來武後當日不擇手段地爭取後位,也有爲弘謀奪太子之位,不至於像庶子那般受人欺淩之意。這樣母雞護雛般的爲弘營造出一個沒有風雨侵襲沒有任何陰暗面的溫室,卻讓弘走上了和母親完全相反的道路。在象牙塔中長大的少年的弘,深受儒家經典的熏陶,有很強的正義感和正統觀,感情纖細敏感,富於理想和夢幻。一件事情頗可說明太子弘的性格:他童年時讀《春秋》,讀到楚世子商臣弑其君,大爲吃驚:“聖人垂訓,怎麽會把這樣的事情寫上去?”老師耐心地說:“孔子作《春秋》,善惡必書,正是爲了褒揚善行,貶斥惡行呀。”然而弘仍然不能接受,“縱然如此,這種事情我總不樂意聽,換一本書吧。”世界在弘的眼裏,就是這樣清晰純粹得近乎透明。武後對這個兒子,原本也極爲寵溺,她編寫的武則天係列叢書,也都要賜一本給太子閱讀,教導他怎麽做個孝子仁君。然而弘真的向這條路上走去,按照書中教育的價值觀去判斷,卻又不能容忍母親牡雞司晨的舉動和略顯霸道的作風了。
  
  弘24歲便已去世,史書上記載他的政見並不多,大致有以下幾條:其一是廢太子忠因謀反罪被殺,弘不忍心見大哥暴屍,奏請爲其收葬。其二是奏請高宗廢除將逃兵妻子沒官爲奴的法令。鹹亨年間關中饑馑,弘見到士卒的糧食裏有草籽,立刻吩咐人把自己倉庫裏的米分給士卒,又奏請以同州沙苑分給貧民耕種。從各方面看,弘的一舉一動都注意符合儒家倫理中的仁君形象,受到時人的一致稱贊。高宗對這位接班人也極爲滿意,稱弘仁孝睿智,賓禮大臣,未嘗有過。但完全以儒家倫理培養出來的弘,對於母親垂簾聽政這樣公然挑戰儒家三綱五常倫理秩序的舉動,當然是大有意見了。弘早習政治,極有主見,自幼年起就確定的儲君身份,也讓他贏得了大批支持者。高宗的身體雖然沒有起色,但對於權力轉移仍然敏感,一方面又是聲譽日隆、羽翼漸豐的太子,武後向權力中樞滲透的過程,漫長而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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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輔政之初,武後仍然事事以高宗爲重,實行緊跟政策。高宗倡導以孝治天下,武後便提議僧尼道士都得參拜父母,給足高宗面子。李唐崇道,抓了老子來做先祖,武後便手抄《道德經》以示虔誠,還經常組織《道德經》理論學習研討班之類的,給丈夫擡轎子吹喇叭很下了些功夫,擺弄得高宗很是舒坦,覺得老婆大人真是深明事理,有這麽一個幫手還真不錯。順便說一下,曾有人說武後信仰佛教,還真沒看出來。大抵是讓和尚念經,請道士捉鬼,怎麽有用怎麽來。要說武後真有什麽虔誠的信仰,那就是實用主義吧!宗教在中國向來都處於爲現實服務的位置上。高宗後期,世風漸趨奢靡,特別是女服,花樣日日翻新,崇尚靡麗,風氣豪縱,女裙至少得用六幅布,所謂“裙拖六幅湘江水”,華麗的則要七幅到八幅。惹得男士們很是不滿,覺得這些女人真是太過分了,一條裙子費時費布,下擺拖那麽長那麽寬,當掃把呀。皇帝親自下诏,提倡節儉,武後立刻響應,特地著七破間裙以示人。破是指褶皺,褶皺越多越費布。皇後的裙子一般是13個褶,武後爲了表示支持高宗還淳返樸的提議,便自己帶頭只穿7個褶的裙子。這道诏書在《唐大诏令》中有收錄:
  
    朕思還淳返樸,示天下以質素。如聞遊手墮業,此類極多。時稍不豐,便致饑馑。其異色绫錦,並花閑裙衣等,靡費既廣,俱害女工。天後我之匹敵,常著七破間裙,豈不知更有靡麗服飾,務遵節儉也。其紫服赤衣,闾閻公然服用,兼商賈富人,厚葬越禮,卿可嚴加捉搦,勿使更然。——《唐大诏令*令雍州長史李義元禁僣侈诏》
  
  其中“天後我之匹敵,常著七破間裙,豈不知更有靡麗服飾,務遵節儉也。”等句,很有點“大海航行靠舵手,葵花跟著太陽走”的意思,顯示出高宗對武後的帶頭支持之舉,深感滿意。不過,武後並不滿足於只做一個討好獻媚的高級秘書和辦事員,而是抓緊一切機會擴充自己的影響,培植私人勢力。這一過程,既與高宗的身體健康有直接關係,又受制於政局的演變程度。
  
  經過大唐三代領導人的努力,唐帝國律令完善,社會穩定,疆域空前遼闊。繼蘇定方滅亡百濟、劉仁軌大敗倭人之後,八十歲的老將李績於總章元年(公元668年)攻克平壤,高句麗完全滅亡,唐代的疆域至此達到了極盛。高句麗倔強異常,屢次挑釁中原,終於在高宗手中蕩平,自然不免又歌舞升平、慶賀一番。然而表面上的盛極一時下潛伏著種種危機,未能引起在上者的警覺,導致不久後國勢出現逆轉。
  1、 府兵制的崩潰。
  因府兵待遇下降,士兵逃亡不斷,軍隊士氣低落。在劉仁軌帶兵經略百濟之時便已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惜乎未能引起高宗的重視。之後府兵逃亡現象更加普遍,朝廷被迫頒布嚴令,逃往軍士的家眷將作爲罪犯沒入宮中,可見情況的嚴重性。仁孝的太子弘曾以該規定太過嚴苛爲由表請皇帝廢除。
  2、 軍紀渙散,吏治松弛。
  太宗時代很重視對於軍紀的維護和對被征服民族的懷柔,侯君集立下滅高昌這樣的大功,也曾因爲縱兵劫掠而入獄。及至高宗時代,唐軍被對外征服中的長勝戰績沖昏頭腦,朝廷也重才勝過重德,只要打了勝仗,一切好商量。在這樣風氣的影響下,原本持身甚正的蘇定方到了遼東戰場上也象換了個人,百濟破時,白骨盈野,十不存一,令劉仁軌對他頗有不滿。
  3、 重征服而輕治理,對占領區經營不夠。
  高宗時主要繼承了太宗時代的對外政策,絕少派兵長期在外戍邊,只是依靠強大的國力威懾四夷。太宗鑒於初唐時人丁凋零、國力未複,不願在邊事上花費太多,但對於高昌這樣地理位置重要的降國仍然采用置爲州縣直接管理的方式。高宗朝大多采取羁縻的方式,高宗大約存了與父親一較長短的形式,一味開疆拓土,邊將神勇,卻不在乎挑選持重老成的邊官,帝國疆域在短時間內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相應的治理和經營並未跟上,加之沒有軍隊長期駐紮,一旦事變很容易導致當地民族的反叛。
  蘇定方、李績等名將的相繼謝世,軍隊也面臨新老換屆的情況。爲唐軍長勝不敗戰績所遮掩的這種種危機,並未得到妥善解決,終於在大非川唐蕃之戰後浮出台面,動搖了不可一世的唐帝國。
  
  吐蕃位於唐帝國的西陲,幾乎與大唐同時進入強盛期,在唐帝國東征西討建立起東亞霸權的時候,吐蕃也征象雄,定南疆,在青藏高原上建立起統一而強盛的吐蕃王朝。太宗時代唐蕃以友好爲主,有文成公主入藏,及藏王派兵助唐使王玄策平中天竺等事。然藏王松贊幹布去世後,大相祿東贊獨攬大權,頗思以對外征服的輝煌戰績來鞏固該家族在吐蕃的地位。大唐襲滅西突厥時,有意染指西域的吐蕃就截擊過大唐軍隊,不料被蘇定方一千破八萬,吃了個大虧,從此老實了好幾年。[1] 之後唐致力於經營東北,遼東成爲主戰場,吐蕃便於吐谷渾爭奪青海地區的霸權,雙方都遣使向唐求援,指責對方的不是。因當時吐蕃和吐谷渾都算唐的盟國,對吐蕃的實力認識不清,高宗采取了兩不相幫的政策,導致吐谷渾迅速被吐蕃攻滅,盡有其土地人口,吐蕃的實力得到極大增長,進一步揮師西域。吐谷渾這個緩沖地帶既不存在,唐蕃的矛盾立刻尖銳起來。鹹亨元年(公元670年),高宗诏令右威衛大將軍薛仁貴爲邏娑道行軍大總管,郭待封爲副,率衆十余萬討伐吐蕃,助吐谷渾複國,另一方面也是以圍魏救趙的戰略,迫使吐蕃撤回了在西域的主力部隊。唐軍由海拔2300米左右的位於河湟谷地的鄯州出發,深入吐蕃腹地青藏高原已覺氣息不暢,薛仁貴決定在大非川分兵,自己率領主力部隊,副將郭待封率領辎重部隊。原作戰計劃是辎重部隊在大非嶺上設柵固守,主力部隊倍道疾進。薛仁貴到達河口時擊破吐蕃,然後回撤到烏海城,然而郭待封在主力部隊出發後並沒有在大非嶺建立陣地,而是繼續前進,剛到烏海地區就被伏擊的吐蕃軍隊擊潰,辎重軍糧全部損失,薛仁貴只好撤退,在大非川遭到吐蕃軍隊毀滅性打擊。此戰雖然名爲“大非川戰役”,實際上勝敗決於烏海。烏海(托索湖)爲青藏高原上的交通要道,海拔在4000米左右。大非川一戰的失敗長期認爲是郭侍封自恃爲名將之後,不服薛仁貴的調遣所致,但最近的研究表明唐軍真正的失利原因是青藏高原的高峻地勢帶來的的高原反應。薛仁貴率領的主力部隊由海拔2300米的鄯州快速上升至海拔4000米以上的烏海,仍然進行急行軍“輕銳倍道”, 及至辎重全失,遭遇吐蕃大軍,本已身處死地,不得不拼力一擊的關頭,部隊卻被高原反應折磨得疲憊不堪,喪失戰鬥力,無力出擊。高宗事後責備薛仁貴說:“有人雲卿烏海城下自不擊賊,致使失利,朕所恨者,唯此事耳。(注:《舊唐書》卷83《薛仁貴傳》)”,即是指此了。
  
  大非川一戰,破除了唐軍天下無敵不可戰勝的神話,吐蕃由此信心爆棚,多次與唐在西域和劍南道展開爭奪,由此揭開了長達百年的唐蕃戰爭的帷幕。雖然終高宗之世,有婁師德、黑齒常之在劍南道屯田鎮守,西域又受制於裴行儉和王方翼,吐蕃並未占到半點便宜,然而由此引發的全局震蕩卻是不可估量的。首先是東、西突厥密謀複國,高宗時代在西域並未長期駐軍,在突厥貴族的煽動下,安西四鎮屢屢陷落,先後有裴行儉三定西域之事。東北由於唐軍在遼東戰場殺戮頗重,新羅王乘勢挑撥高句麗和百濟民衆叛亂,驅逐唐軍,安東都護府被迫遷往遼東。高宗大怒,命劉仁軌率軍出擊新羅,新羅大敗,急忙遣使謝罪,但並不因此放棄收複高句麗和百濟故地的企圖。基本上唐軍一到新羅便謝罪,唐軍一退又開始蠶食遼東,頗有點敵進我退、敵疲我打的不屈不撓,原本和大唐之間隔了新羅、屬於飛地的百濟故地,終於被新羅完全吞並。但最麻煩的還是吐蕃,大非川之戰後,唐廷還是沒有放棄在青藏高原上與吐蕃角逐的努力,結果儀鳳三年再敗於青海湖。此戰之後,唐終於意識到吐蕃是無法消滅的,在劍南和西域等低海拔地區的勝利,並不能讓唐軍越過烏海、河源威脅吐蕃腹地,從而決定了唐蕃戰爭中唐只能采取守勢,而吐蕃卻可以縱橫馳騁在青藏高原之上。烏海至河源海拔均在4200米以上,背後便是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的巴顔喀拉山脈,堪稱吐蕃中部的“安全門”,這是嚴酷的大自然設置在唐軍面前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唐朝君臣對此十分無奈,青海戰役結束後,高宗曾經問策於群臣,普遍的看法是“攻之則兵威未足,鎮之則國力有余,宜撫養士卒,守禦邊境。”[2] 而在此獻策高宗的魏元忠、以及唐蕃戰爭中表現出色的婁師德和黑齒常之等人,日後成爲了武周的名臣骁將。
  
  邊疆告急促使高宗把主要注意力放到了對外事務上,裴行儉、劉仁軌等人紛紛受诏出征,武後抓緊這個好機會大肆攬權,實力又有增長。她現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朝中無人的困乏,許敬宗已經年老,除他之外衆宰相無一是武後心腹。如無高官支持,武後空有“二聖”之名和參政議政之權也難以全盤掌控政局。急於用人的武後遂打破官員須憑考試進階的制度,“文武官三品已上賜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階”[3],開創了泛階的局面。按照大唐制度,由六品跳升五品是仕途的一道重要關口,由四品跳升三品又是另一道關口。入三品都是以恩舊特拜,入五品則需經過考試,按成績敘進。就連升散階從五品也要奏報皇帝,取其進止。泛階一開,五品、三品高官再也沒有從前那麽尊貴了,整個官僚隊伍中補充進來大批的“寒門”之士,改變著先前的高門勳貴結構。此舉對唐帝國來說有利也有弊,一方面大批寒士的上位促進了士庶合流,擴大了統治基礎,可算廣聚賢才,另一方面官僚隊伍的急劇擴充,也不免有選官過濫的弊端。昔日太宗皇帝爲糾正隋末弊政,大規模精簡官吏,淘汰庸員,定制官品文武共643員,規定數額之外“超編”官員一名者,主管官員要杖刑一百,超出十名要受兩年徒刑。嚴格的選官制度現被打破,及至高宗晚年,朝廷穿绯服的四品官幾乎滿朝都是,可見其泛濫。不過此舉對於武後個人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成百上千的人因這一政策而受惠,得以享受高官厚祿,自然對武後感恩戴德。在收買人心方面,武後贏了漂亮的一仗。
  
  只是這些力量還沒有轉化爲助力之前,許敬宗已經因年老而退休了,武後頓時面臨唱獨角戲的尴尬局面。鹹亨元年,天下大旱,關中饑馑,朝廷不得不下诏任由百姓往各州逐食,並宣布政府班子東幸洛陽,解決吃飯問題。陪隨同行的武後之母楊氏已有92歲高齡,病逝於途中。久旱失雨,黎民受困,原本不滿武後參政的各政治勢力乘機發難,直指在上者失德,致遭天譴。武後權衡利弊,遂上書高宗,引咎在己,主動要求高宗廢除自己的後位。這是心灰意懶,還是以退爲進?在進退維谷的矛盾和內心的隱隱作痛中,武後把抉擇的權力交給了高宗。
  

  [1] 敦煌出土的吐蕃文《編年史》第十條:至羊年(高宗顯慶四年,659年),贊普駐於乍之鹿園。大論東贊駐吐谷渾。達延莽布支於烏海東如與唐廷蘇定方交戰,達延戰死,且以八萬敗於一千。
  
  [2] 於赓哲:疾病與唐蕃戰爭,《曆史研究》2004年/05。
  
  [3]《資治通鑒》第二百零一卷:文武官三品已上賜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階。先是階無泛加,皆以勞考敘進,至五品三品,仍奏取進止,至是始有泛階;比及末年,服绯者滿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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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古中國向來有天象以應人事的說法,“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一旦有地震、蝗災等天災,負責輔佐天子、總領百官的宰相常會引咎辭職,永徽年間長孫無忌便曾經以久旱提出避位以禳災。不過這種辭職一般都會被駁回,皇帝還往往主動承擔責任,說:“此朕之寡德,非宰相之咎”、“陰陽乖爽,事屬在予”等等,以示負責。武後此番主動要求避位,一則說明她的權勢確有增長,沒有人會要求一位無權無勢的後妃爲國事負責。二則也反映出她當時的地位並不穩固,當武後升位太後大權在手之後,不要說是私下議論,就算不識趣的儒生上書直谏要求太後還政皇帝,那也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絕不會有迫於壓力歸政之說。說來武後雄飛既久,豈甘雌伏?此舉確有不得已之處。她雖有“二聖”的尊號,但一直未能建立起自己的私人領導班子。昔日六位翊贊功臣,許敬宗老病退休,李義府、崔義玄等亡故,依靠構陷裴行儉、逼殺長孫無忌上台的袁公瑜給一貶再貶,現在冤家對頭裴行儉手下當差,真是十年風水輪流轉。平心而論,和曆代弄權的後妃比起來,武後參政之初行動內斂小心得多,單是做了二十年多年的皇後,還沒有一名外戚掌握朝中實權便少有人能及。這固然讓她獲得了高宗的信任,能夠走得更爲長遠,但始終勢單力孤,一切權力均來自於皇帝。高宗的身體已經相當衰弱,需要借助武後來處理朝政,但對武後權勢的增長仍存戒心,既要用她,又要防她,關係微妙,態度暧昧。如今太子羽翼已成,事事自有主張,不再需要這個母親來指手畫腳,如果高宗再不明確表態,她作爲皇後又有什麽理由繼續參與朝政?又有什麽資本繼續停留在競技場上?
  
  此外,母親楊氏的死也給了她不小的打擊。武後一生受楊氏影響甚大,愛好文史不喜針線的習慣,睚眦必報心狠手辣的性格,都來自於楊氏的遺傳。在武後奪嫡爭寵的關鍵時刻,楊氏忙內忙外,收集信息,監視政敵,籠絡支持者,爲女兒很是操勞了一番。裴行儉和長孫無忌等的密談就是通過楊氏轉告給武後,導致裴行儉被貶的。如果說武後的奮鬥曆程上曾經有得到過家人的助力而不是阻力,那就是來自於楊氏了。所以武後雖然淡漠親情,但跟楊氏的關係一直很好。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本不該受俗務影響的母女之情也漸漸變了質。魏國夫人之死雖然瞞過了高宗,卻瞞不過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賀蘭敏之,深知武後性格的楊氏也不可能沒有懷疑,只是無可奈何罷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保護好外孫賀蘭敏之而已。然而賀蘭敏之輕佻叛逆,屢屢挑釁武後,如果依照武後的性子,敏之早該死了幾十次,只是礙於楊氏的面子,不得不隱忍。天長日久,積怨在心,母女親情也就降到了冰點。直到楊氏去世,武後才發現世間除了楊氏,竟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不計私利地幫到她,天地之大,她竟孤獨得如此徹底。既無外戚之助,又無重臣支持,內外交困的武後索性賭上一賭,如果高宗存心收回他交給武後的一切,現在正是機會。
  
  高宗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了,除了久病不愈的風疾和肺病,又新近染上了瘧疾。在病患的折磨下,一向現實的高宗也起了乞靈於丹藥延年益壽的心思,幸爲宰相郝處俊所谏止。以高宗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單獨掌握朝政。當時太子弘已經大婚,又有一班忠心耿耿的大臣輔佐,從各方面看,都完全可以成爲一位賢明而受人愛戴的君主,如果高宗甘心放手的話。然而權力的滋味是如此甘美,沒有人能輕松容易地放低。若幹年前曾經打算廢後爲此還賠上宰相上官儀一條性命的高宗,此時卻改了主意,選擇仍然維持現狀,繼續讓武後充當自己的代言人,指望通過皇後和太子之間的互相制衡來保持自己對朝政的影響力。武後避位的請求被駁回,上元元年更上尊號天皇、天後,進一步確認了武後在朝中的地位。至此,夫妻、父子互相牽制、共同執政的三角形政局已然形成。從唐帝國日後的風雲變幻來看,便能明白睿宗及時退位讓兒子李隆基登基對於肅清太平公主勢力起了何等重要的影響。這,怕也是血和淚中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吧!有了玄武門兄弟相殘的血案,才有了甯王甘願讓三弟李隆基爲太子,最終兄弟和睦大被同眠的佳話。有了武後殺子奪位的慘烈,睿宗才會在感覺自己力不能及之時,甘願提前退位以保障皇位傳承的穩定。
  
  高宗既然決定在妻子和兒子之間走鋼絲,對於武後執政也就采取一面擡舉,一面打壓的策略,這邊廂駁回武後避位的請求,那邊廂又頻頻下诏太子監國。許敬宗退休引發的風波才平息,圍繞他去世如何擬定谥號又成爲武後和朝臣角力的戰場。先作爲李治的東宮舊人,後作爲武後的忠實盟友,許敬宗在高宗朝可謂位極人臣。他可以隨意出入禁中,騎馬入朝,這樣的恩遇,只有李績才能相比。泰山封禅,也是他和李績出任封禅使。許敬宗在官場上頗識進退,很有分寸,因此在擁立武後的翊贊功臣都先後被高宗舍棄之後,仍然能夠屹立不倒,善始善終。除此之外,他的物欲、色欲、和名利欲,實在和李義府不相上下。李義府爲了錢財公開賣官鬻爵以至被人譏爲“銅山大盜”,垂涎美麗的女犯人以至逼殺大理寺臣,氣憤世家大族瞧不起他慫恿高宗頒布禁婚令,好惡強烈到最後惹惱高宗落到可悲的下場。這些都可以在許敬宗身上找到共同點,只是許敬宗壓榨的對象是他的家人。在家族中,他是不折不扣的暴君。
  
  許敬宗對於金錢的貪婪,驅使他把女兒嫁給蠻夷之子以索要大量錢財,還曾因此受到彈劾。如果說這是他長期貧賤實在缺錢也可以理解,後來他已貴爲宰相,權勢無人能比,還會因爲貪圖巨額聘禮而把另一個女兒嫁給出生奴隸的將軍,這人的物欲實在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許敬宗得志時已經六七十歲,史書上用“好色無度”來形容他的欲求。他曾經建造飛樓七十間,讓家妓騎馬在樓上奔走,以此爲戲。老父少妻的結果是跟他的子孫爭風吃醋,爲一些有的和沒有的風流韻事先後奏請把兒子和孫子流放嶺南,導致他們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和李義府一樣,許敬宗素以才華自诩,功成名就之後,他以超乎尋常的高傲來表示自己的輕蔑。跟人說話總是裝著不認識別人:“對不起,我耳朵背,記性又不好,總是記不住你的名字。不過呢,如果你是曹植、劉桢那樣的才子,就算只見過一次我也一定記得你。”李義府的好惡表現在他對支持自己的人死心塌地,對於他瞧不上的人傲慢無禮,許敬宗的好惡則表現在他隨意塗改史書上,親戚好友一律塗脂抹粉,政敵一律百般诋毀,史書完全成了他做人情的賣菜籃子。在官場上許敬宗左右逢源,接連扳倒權臣長孫無忌、褚遂良、上官儀,給他弄得罷相的宰相少說也有5、6位,手段的狠辣陰險就算號稱笑裏藏刀的李貓也得甘拜下風。李義府張狂放肆,毫無顧忌,最後全家都被流放,孤零零地客死異鄉。許敬宗卻得享高壽,還得到死後陪葬昭陵的榮耀。然而這兩人從本質上來說並沒有什麽不同。都是自負才華卻長期被人看不起的寒士,一旦得志都以瘋狂的追名逐利來滿足自己的欲壑難填,用欺淩他人來報複世界,尋求心理上的平衡。年輕時的折辱坎坷,造就了他們畸形的性格,才子一旦抛棄了道德和良心,行事往往比惡棍更爲可怕。而能夠收放自如地駕馭許敬宗和李義府的武後,又是何等的曠世怪傑,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許敬宗的所作所爲,早已惹得清流不滿,借著給他商定谥號之機來個整體發作,說他“棄長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貊。按《谥法》,‘名與實爽曰缪,’請谥爲缪。”平心而論,這個谥號按許敬宗的作爲還真當得起,可是心腹重臣一旦去世就背這麽個名也未免太不給武後面子。還陪葬昭陵呢,名與實爽曰缪,指言名美而實傷,葬禮越隆重就顯得越可笑。可惡的博士學士們還堅持不改,說谥號爲缪都算給許敬宗面子了,真要論起來應該更差才對。朝廷沒法,只好召集五品以上的官吏全部參與,集體商議,最後來了個折衷,“既過能改曰恭。請谥曰恭。”總算勉勉強強讓這位重臣的身後事不至於變成笑話。不過,要鬧到召集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吏集體商討才能得到這樣的結果,也側面反映出武後在高層官吏中的支持率並不高。如果沒有當初泛階這一手讓大批寒士入仕收買人心,事情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尚未可知。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終了。第二年,高宗突然頒布诏令,稱許敬宗記史頗多不實,命史官重新修改,而這次任命的修史專員正是李義府的死對頭——劉仁軌。現在的劉仁軌可不是當初那個屢遭李義府陷害,即使對方已經被貶流放,自己又立有大功,仍然不敢返回長安的可憐蟲了。他已經官拜宰相,又屢屢奉诏出征,出將入相,掌國權柄。以他來監修國史,可想而知必然會對某些人和事重新評價。武後敏銳地感到,情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了。
  
  上元元年,高宗把祖宗封了個遍,然後自稱天皇,武後爲天後。塞給武後這根胡蘿蔔,緊接著就來了記悶棍,下诏恢複長孫無忌的爵位,陪葬昭陵,並以長孫無忌的曾孫長孫翼承襲趙國公的爵位。這是劉仁軌封诏修史的第二年。一環扣著一環,一連串的攻勢幾乎讓武後喘不過氣來,避位被拒的後果就是她在競技場上繼續呆下來,面臨一重接著一重的巨浪。現在的武後,才真正深切地感受到朝中無人的無助,也讓她看清了眼前的路:
  第一、 她必須掌握政權,宰相中一定要有人支持她。
  第二、 她必須掌握軍權,才能在必要時威懾他人。
  如果做不到這兩點,她將永遠無法執掌大權,成爲最終的勝利者。但當時的宰相以劉仁軌爲主流,另外幾位宰相戴至德、張文瓘爲太子賓客,郝處俊爲鐵杆反武派,無一是武後心腹。既然暫時無法在宰相中安插人手,武後便別辟蹊徑,以愛好文學編纂書籍爲名,招納了一幫學士作爲自己的死黨,這就是日後掌國權柄、號稱“內相”的翰林學士的前身——北門學士。

     一般認爲,武後建北門學士是受了李世民開弘文館招攬十八學士的啓發。武德四年後,當時尚爲秦王的李世民恃其平定天下之功,陰蓄奪嫡之謀,遂以自己戎馬倥偬,未能熟知經史爲由,特開文學館,延攬四方賢才,分爲三番,每日引見,與他“討論文典”。其中聲名最著的有十八人,爲首的即是日後成爲貞觀名相的房玄齡與杜如晦。打著“銳意經籍”的名號,實際上是爲自己延攬私人智囊團,參謀帷幄,在討論文學的合法外衣下爲李世民奪嫡作準備。及至李世民登基之後,這班人以從龍之功,多位列宰輔,迅速實現了政權的交接,保障了局面盡快穩定。
  
  武後見心腹宰臣先後衰老凋零,便援用前朝故例,延攬了一幫資曆較淺的文人來幫她編寫書籍,以教化人民。以往召集博學鴻儒寫書,多依靠州縣的推薦而定,但這批學士都是武後親自選拔,召入禁中,爲她繼續編寫武則天係列叢書。初爲皇後期間武則天編寫的大多是《古今內範》、《孝子傳》等著眼家庭倫理的書籍,現在她是掌國輔政的天後,編寫的便是《百撩新誡》、《臣軌》等訓誡臣子的書籍了,顯示出武後的調教對象已經從兒子媳婦擴大到了朝臣的範圍。這些學士大約爲武後編纂了一千多卷書籍,落名都是“大聖天後親撰”,其中最著名的是《臣軌》一書,教導臣子該如何忠誠於君主,常常跟李世民寫給李治看的《帝範》一書合出,稱爲《帝範臣軌》。不過編書只是一個幌子而已,以這些學士的官職和聲望而論,對於朝政是沒有什麽發言權的,武後以入內編纂爲名,密令他們參決朝廷奏議和百官表書,以分宰相之權。因爲朝臣上朝是從南門進入,這些學士在武後特許下可以從北門,也就是玄武門進入,故被稱爲“北門學士”。北門學士實際上就是武後的私人內閣,在武後的精心培植下,隱然成爲朝廷新貴,主要有劉祎之兄弟、周思茂、元萬頃、範履冰等人。這些人因爲掌握武後私密太多,在武周革命前後,被武後假酷吏之手一一誅殺。元萬頃太後掌政時遷鳳閣侍郎,坐誅。範履冰,載初中坐舉逆人被殺。周思茂,垂拱中下獄死。劉祎之以宰相之尊,垂拱三年賜死於家。
  
  李世民以藩王之身志在奪嫡,故開文學館延攬十八學士,武後延攬北門學士又是準備對付誰呢?發展到這一階段,情形已經很明顯:是的,皇後的尊榮已經無法令她滿足,她要奪取的就是唐帝國至高無上的權位。無論是丈夫,還是兒子,都不能阻擋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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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上元元年八月,高宗武後進號天皇天後,九月下诏爲長孫無忌歸葬昭陵,數月後,武後做出反擊,上書高宗十二條革新政策,全面反映了她的政治見解,也反過來將高宗一軍,這就是著名的上書建言十二事。內容如下:
  一、 勸農桑,薄賦徭;
  二、 給複三輔地,即免除京畿三輔地區的徭役;
  三、 息兵,以道德化天下;
  四、 南北中尚禁浮巧,要求少府監所署的官營手工業作坊停止生産淫巧之物;
  五、 省功費力役,要求儉省各項工程的費用和百姓的勞役負擔;
  六、 廣言路;
  七、 杜讒口;
  八、 王公以降皆習《老子》;
  九、 父在爲母服齊衰三年,要求父親在世母親去世的也應該服喪三年;
  十、 上元前勳官已給告身者無追核,指上元以前的勳官,朝廷已經發給告身也就是勳官憑證的,不再審查核實;
  十一、 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指京官八品以上的增加俸祿;
  十二、 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進階申滯,指長期任職的官吏,才能高地位低的可以升職。
  
  上書建言十二事涉及政治、經濟、軍事等方方面面,是一份完善而全面的施政綱領,大體可分爲三部分:一是尊崇老子,提倡道家無爲而治的方針,息兵息役,輕徭薄賦;二是移風易俗,淨化政治空氣和社會習俗;三是要求照顧中下級官吏和百姓的利益,以圖籠絡人心。
  
  其中第一條重視農業,第六條廣開言路,第七條疏遠小人、杜絕讒言,幾乎是每個統治者上台都要鼓吹的官樣文章。第四條禁斷浮巧,旨在迎合高宗提倡節儉的口號,第八條要求大臣們都學習《老子》,因“國家聖緒,出自玄元皇帝(指老子)”,李唐皇族以老子李耳爲先祖,提倡尊崇老子以示武後忠於李唐的立場。這兩條都有向高宗和群臣表忠心,打消他們戒心的考慮,當然也從側面反映了她尚未獨掌權柄,還需要妥協示好。等到她地位穩固之後,那就要求大臣不學習《老子》,改學習她寫的《臣軌》了。第三條息兵,以道德化天下,是整個施政綱領中的核心要點,即道家的無爲而治。勸課農桑,輕徭薄賦,禁斷浮巧,省功費力役等等,皆是圍繞這個中心擬定的。
  
  整個治國綱領都以李唐尊崇的道家思想爲出發點,無一不是堂皇道理,貌似給足高宗面子,實則暗藏機鋒,別有玄機。以“息兵,道德化天下”而論,消弭戰事,與民休息,無人可以說半句不是,然結合當時的政局來看,吐蕃的崛起令唐帝國的邊境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西面突厥貴族密謀複國,東方新羅蠶食遼東故地,煽動起當地的民族情緒,解決起來頗爲棘手。高宗有心開疆拓土成爲一代雄主,自不容西域和朝鮮半島脫離唐廷的統治,而他任命的兩位儒將,偏偏又都是武後的政敵。裴行儉縱橫西域,治地萬裏,劉仁軌經略遼東,屢破新羅。每一次征服和勝利,都爲他們的功勞簿錦上添花,使其地位更加不可動搖。尤其是長期負責選官的裴行儉,先後薦引提拔了大批良材骁將,是武後勢力向軍隊滲透的一大阻力。有鑒於此,武後要求息兵止戰,正是向忠於李唐的軍方勢力刺下的溫柔一刀,直指要害。古中國向來都有撫民以靜、止戈爲武的傳統,漢武溝通西域,唐宗南征北戰,皆被宋儒評爲窮兵黩武,好大喜功。這一理論在唐代大臣中也很有市場,太宗皇帝對高昌和薛彥陀的征服戰爭,都受到以魏征爲首的儒臣的批評,降至武周時期,名相狄仁傑也以勞民傷財爲由要求放棄安西四鎮。而大非川一戰唐軍損失甚重,府兵待遇低下等等,也令得民間反戰情緒升溫,府兵逃亡人數的增多便是明證。故此,武後上書稱“今群臣納半俸、百姓計口錢以贍邊兵,恐四方妄商虛實,請一罷之。”[4]說群臣需要交納一半的俸祿,百姓要交納人口稅來贍養邊兵,請一一罷黜,把普通官吏和百姓的利益和邊兵直接對立起來,對裴行儉、劉仁軌等軍方實權人物構成壓力。
  
  第九條要求父親在世母親去世的也應該服喪三年,被認爲是具有女權色彩的一項提案。古中國的宗法制度於禮雖是夫妻匹齊,但仍然以父係爲主。父親去世子女需服喪三年,母親去世時如果父親已經不在世,同樣要服喪三年;但如果母親去世時父親仍在人世,爲了表示對父親的尊重,子女只需服喪一年。武後認爲這不合人情道理,要求修改禮儀:
  竊謂子之於母。慈養特深。生養勞瘁。恩斯極矣。所以禽獸之情。猶知其母。三年在懷。理宜崇報。若父在爲母止一期。尊父之敬雖同。報母之慈有缺。且齊斬之制。足爲差減。更令周以一期。恐傷人子之志。今請父在爲母終三年之服。[5]
  武後在表章中論述母親對子女的生養之恩,如天高海深,爲人子者不尊重孝順母親,未免禽獸不如,“竊謂子之於母,慈養特深,生養勞瘁,恩斯極矣,所以禽獸之情,猶知其母。”雲雲,委婉地表達出對太子弘“數怫旨”的不滿,和日後以《孝子傳》賜次子賢的做法如出一轍,希望借此條例提高母親在家族中的地位,強調兒子應尊重母親。
  
  第二條請求免除京畿三輔地區的徭役,和第十一條表明希望給八品以上的京官增加俸祿,擺明施惠於京畿地區的官民。第五條要求儉省各項工程的費用和百姓的勞役負擔,是針對唐代賦輕役重的弊端而提出的務實之舉;希望能停建不必要的工程,減少征發百姓服勞役的機會,切實減輕農民的負擔。而第十條對勳官免除核查和第十二條讓長期任職的官吏升級,則是繼泛階之後第二次擴充官僚隊伍的大手筆之作。所謂勳官,是指普通士卒可通過軍功來獲得勳賞。唐代素重軍功,身手矯健的民衆和庶族地主常會主動應募從軍,以獵取功名富貴。薛仁貴就是通過參加太宗征高句麗的戰爭,由一介布衣一躍而成五品將軍的。勳官並非職事官,也就是只有品級而沒有具體職守,但可按照勳品的高低占有數量不等的土地,經過铨選考試合格的可以獲得真正的官位。此外,在社會地位上,勳官享有同品官吏的待遇。但對前方軍將所立的軍功,回到內地要一一審核,不合格的會追回政府頒發給他們的勳官告身,稱爲“奪賜破勳”。這對他們當然是一個沈重打擊。武後提出“上元前勳官已給告身者無追核”,正是考慮到這部分人的利益。而讓長期任職的官吏升級,更是下層官僚的福音,可謂廣收人望了。這五條議案,都與基本國策無關,卻鮮明地反映出武後爲民衆和中下級官吏爭取利益的立場。這一立場,實際上貫穿了武則天的整個執政生涯,也奠定了她統治的基礎。只因這些人才是唐帝國的社會基本構成單位,無論上層風雲變幻,乾坤易主,始終海內晏然,纖塵不動,無數次叛亂都不能得到來自社會底層的支持,史稱“上亂而下不亂”,即是指此。武周政權能維持二十年,其原因也在於中下層官僚和民衆的支持,而不是某些人所說的全靠少數精英的超負荷運轉了。
  
  武後的上書建言十二事,以尊崇老子爲旗號,以道家的無爲而治爲根本,處處表現出廣大民衆和中下級官僚爭利益,叫人完全反駁不得。采納吧,恩德在武後;不采納吧,怨憤在高宗。無論高宗如何處理,武後都已穩立於不敗之地,她的精明與老辣,在此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是以明知整項提案處處心機,高宗也不能不考慮再三,最後下诏“略施行之”,也就是表面上同意,卻在實際執行中大打折扣,比如“父在爲母服齊衰三年”這一項,就是在武後掌政後才真正寫入條文的。“帝皆下诏略施行之”的這個“略”字,隱隱透出高宗尴尬而無奈的心情。他這時才意識到,昔日那個低眉順眼婉轉承歡的枕邊人,已經強大到開始脫離自己的掌控了。

     然而以高宗孱弱的身體,已經無法再單獨掌控政權。風疾、肺痨、瘧疾長期病痛的折磨,一點一滴地蝕耗著他的生命,雖然只有40多歲,卻早已無複年輕時的銳氣和豪情。所有的精力,集中應付病魔的侵襲後已經所存無幾,每次病情緩和後,又需要花大量時間去遊幸、休息。每當酷暑嚴寒,都需要外出避暑避寒。這一點,看看高宗這段時間的履曆表就會非常清楚:
  乾封元年正月,禅於泰山。三月,幸東都。四月,返回長安。
  乾封二年秋,久疾不愈。
  總章元年二月,幸九成宮。八月還京。
  總章二年四月,幸九成宮。九月幸岐州,十月還京。
  鹹亨元年四月,幸九成宮,八月還京。
  鹹亨二年正月,幸東都。十一月,幸許、汝二州。十二月校獵於葉縣。
  鹹亨三年四月,幸洛陽合璧宮。十一月還京。
  鹹亨四年四月,幸九成宮,八月患嚴重瘧疾,病情危笃。十月還京。
  上元元年十一月,校獵於華山,幸東都。
  上元二年三月,風症複發,目眩難忍。
  
  每逢這時候,武後都會陪隨在側,克盡婦職,同時也嚴防他人接近權力中心。這年武後52歲,政治智慧和心理的成熟度都正值巅峰狀態,和病弱的丈夫形成了鮮明對比。上元二年,高宗爲父親太宗皇帝追福的大奉先寺建成,然而高宗染病在身無法親臨,天後武氏便代表高宗率領群臣前往參加寺內佛像的開光儀式,那就是被稱爲中國佛教史上巅峰之作的龍門石窟盧舍那大佛。傳說,佛像的面容正是按照武後的容貌雕刻而成的。
  
  龍門石窟始建於北魏時代,從金戈鐵馬一路殺伐中走過來的鮮卑皇族,最終在佛教中找到了永恒的心靈慰籍。“鑿石造佛,如朕帝身”,他們按照北魏曆朝君王的肖像來雕鑿佛像,傾盡皇室之力營造石窟,在石塊上镌刻下這個民族的曆史。降至初唐,龍門依然是皇家石刻造像的寶藏,只是目的已經改變,主要是李唐皇族和後妃們爲親人祈福而作。高祖時代的河間王李孝恭,婕妤劉氏,太宗時代的魏王李泰,貴妃韋氏,都曾在龍門造像開龛,爲親人祈福禳災。高宗登基之後,提倡以孝治天下,遂於長安爲母親長孫皇後建造大慈恩寺,於龍門爲父親太宗皇帝建造大奉先寺。大奉先寺動工於麟德年間,鹹亨三年,也就是武後進號天後的前一年,武後捐助了2萬貫脂粉錢營建寺中佛像,也就是盧舍那大佛,而整體工程直到上元二年才完工。因武後捐錢造像的功德,盧舍那大佛也就按照她的意思塑成她的化身佛像。
  
  並不是所有的學者都贊同這樣的說法。有學者認爲鹹亨三年正是武後出於政治需要竭力取得高宗信任的時候,捐錢是作爲一個賢惠的皇後支持丈夫的表現,又豈會如此張揚有意突出自己?不過,一面扮演賢惠妻子的角色,一面不放過任何突出自己的機會,似乎正是武後的拿手好戲。盧舍那大佛呈現出早期佛教造型中極爲少見的女性形象,且正與史書中記載的武後“方額廣頤”的特征相符。盧舍那,梵文意義爲“光明遍照”,武周革命後武後以“曌”爲名,自稱彌勒轉世,上尊號爲日月當空、光明普照的“金輪聖神皇帝”,恐怕並不僅僅是偶然。
  
  “相好希有,鴻顔無匹,大慈大悲,如月如日。”這是唐人《大盧舍那像龛記》中對這一坐像的自評。在西方創世紀的神話中,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樣創造了人;而在東方帝王的權威下,神佛的模樣卻是按照在上者的容顔來雕刻。不知道開光儀式上的武則天,注視著和高達19米、雍容華貴象征著權威和力量的盧舍那大佛坐像,心裏在想什麽呢?是否,她心底正回蕩著古老的鮮卑帝王“鑿石造佛,如朕帝身”的豪語?是否,從那時起,稱帝的雄心或者野心,已如火焰般升騰而起?
  
  歲月流轉,千年已逝,武周和李唐都已成爲發黃的書頁,盧舍那大佛卻依然留存下來,帶著神祗的尊貴與冷漠,沈默地俯視著腳下這片寥廓而蒼茫的大地。那端凝沈靜的目光,穿越時空和紅塵,輕賤生死,淡漠悲歡,唇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神秘而飄忽的笑意。
  
     絕美。
  
     然而冰冷。
  
  人間的主宰,天上的神祗。現在的武後,目標清晰,行動果決。她野心和權勢的增長,高宗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然而他悲哀地發現,以自己的精力和身體狀況,已經無法阻止武後的崛起,在群臣的勸說之下,高宗終於起了提前傳位給太子弘的心思。爭奪唐帝國最高權力的戰爭,隨即進入白熱化階段。

  
  [4]《新唐書*後妃傳》
  
  [5]《唐會要*服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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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太子弘和武後之間的分歧由來已久。早在鹹亨二年二聖幸東都,留太子弘監國,戴至德、張文瓘兩位宰相輔政,這是弘第五次奉诏留京監國,時天下大旱已久,關中饑馑,二聖東巡當與就食於漕運便利的洛陽有關。弘身體病弱,政事多委決於兩位宰相,自己四處出巡,體察民情,見有兵卒的食糧裏有樹皮和草籽,便吩咐人把自己倉庫裏的米分發給窮人。這日遊曆宮禁,不料卻見到長期幽禁在掖庭的兩位異母姐姐,也就是蕭淑妃的二女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因爲母親的緣故,她們一直無聲無息地拘禁在後宮裏,早已被人遺忘,雖然早已成人,卻仍未嫁人。弘驚訝而又不安,立即奏請讓兩位姐姐出嫁,同時希望能將父皇同洲沙苑的空地出借給窮人耕種,二事合爲一書,快馬報至東都。
  
  弘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當初廢太子忠以謀反罪被殺的時候,他也曾奏請爲哥哥收屍下葬,武後也曾微笑著附和高宗稱贊弘的仁厚,但這次她可笑不出來了。畢竟廢太子忠是高宗下令殺的,而兩位公主長期未嫁卻直指是她這個後宮女主人失職。當時的武後,地位並不穩固,前一年才在重壓下遞交了後位辭呈,正是需要花心思討好高宗的時候,李弘此舉讓她著實尴尬。而李弘監國竟然讓宰相掌政,自己四處巡遊親民扮菩薩狀,也讓武後覺得兒子擺明收買人心,故意讓人看清母親的刻薄來襯托他的仁慈。弘的請求占盡道理,無可拒絕,诏令一並準奏。憤怒而無從發泄的武後,當即將兩位公主隨便指給殿前當值的翊衛權毅和王勖,草草完婚。事後,武後也覺不妥,於是主動爲兩位公主請封,表現出嫡母的大度風範,然而弘這一舉動給她帶來的難堪卻久久難以忘懷。史載,弘“由是失愛於天後”。
  
  這一故事被後來的史家渲染得十分精彩,兩位公主的年齡一說“年逾三十而不嫁”(《資治通鑒》),一說“四十不嫁”(《新唐書》),乍一看真以爲就算不到四十歲,至少也有三十七八,的確太不人道了。可是仔細一想就有點不對頭了,鹹亨二年高宗自己都才43歲,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兩個女兒?義陽公主不察,宣城公主的墓志銘至今留存,明載她以高安長公主的封號卒於開元二年,享年66歲。[1] 那麽倒推到鹹亨二年,宣城公主應爲23歲。義陽公主略大,大概25、26歲左右。司馬光和歐陽修都是出名治史嚴謹的飽學宿儒,卻不願意花一點點時間做一道簡單的數學題,特別是司馬光,還特意把此事記於上元二年條,有意將此事與李弘暴卒拉上聯係,實在令人歎息。《資治通鑒》裏關於高宗後期的年代記載多有失誤,如高宗曾經打算讓天後攝知國事,因中書令郝處俊力谏,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李義琰聲援,高宗才打消此念。此事唐書明載於上元三年李弘去世後[2],而據通鑒,李義琰也是儀鳳元年(即上元三年,公元676年,高宗武後朝改元比較頻繁)四月才遷爲同中書門下三品,位列宰相,得以參與討論國事。司馬光卻將此事記於上元二年三月,諸般鋪墊準備停當之後,才嗆訖咧哋嗆訖咧哋地隆重推出上元二年四月,“太子薨於合璧宮,時人以爲天後鸩之也。”個中苦心,頗令人玩味。
  
  而兩位驸馬也並非出身卑微,翊衛屬親、勳、翊“三衛”部隊之一,皆由官員子弟充任。義陽公主驸馬權毅祖上曆事北周隋唐三朝,都是都督、刺史以上級別的官,祖父爲太宗在藩時秦王府嫡係要員,封盧國公。宣城公主驸馬王勖祖父也官至監門將軍,封平舒公,論門第身份足堪匹配兩位公主。[3]婚後兩位驸馬都立即解褐任官,一爲袁州刺史,一爲穎州刺史,仕途並未受到刻意打壓,婚姻生活也尚稱和諧。雖然如此,按當時少女多十五歲出嫁的風俗來看,兩位公主也確實算大女了。且武周革命後,兩位驸馬仍被羅織成罪而枉死,“非罪嬰酷,公主複歸於後庭。”顯示出武後心中仍存芥蒂,只是高宗在世時有所顧忌而已。據稱,宣城公主再度被幽禁入宮之後,虔誠禮佛,以至“有菩薩現前者數四,後每奇之。”想來是公主爲了逃避武後迫害,於是自稱有菩薩護體吧。
  
  兩位公主的婚事僅僅是太子弘和母親意見不一的一個側面。武後再不悅,也不可能在太子弘占盡道理的情況下疾言厲色地斥責太子。相反,弘的請求立即得到允準,公主出嫁,驸馬升官,辦得雷厲風行,迅疾高效。一切操辦停當之後,武後將兒子召至東都,爲他籌辦大婚典禮,對象是右衛將軍裴居道的女兒,出了名的溫柔賢淑。慈母一腔愛子之情,看得令人感佩不已,太子弘那冒昧的請求,仿佛並沒有影響母親一絲一毫。不過,這位甚有婦禮深受高宗嘉許的裴氏女,原來並非太子妃的首選,太子弘的未婚妻原本是以美貌聞名京師的楊思儉的女兒,可惜在大婚前夕被武後的外甥賀蘭敏之奸汙。
  
  [1]《高安長公主神道碑》:惟開元二年龍集攝提格夏五月哉生明,高安長公主薨於長安永平裏第,享年六十有六。
  
  [2] 《舊唐書*郝處俊傳》:
  三年,高宗以風疹欲遜位,令天後攝知國事,與宰相議之。處俊對曰:「嘗聞禮經雲:'天子理陽道,後理陰德。'則帝之與後,猶日之與月,陽之與陰,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違反此道,臣恐上則谪見於天,下則取怪於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後尚不許皇後臨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傳位於天後?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二聖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誠不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後族。伏乞特垂詳納。」中書侍郎李義琰進曰:「處俊所引經旨,足可依憑,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帝曰:「是。」遂止。
  
  《舊唐書*李義琰傳》上元中,累遷中書侍郎,又授太子右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時天後預知國政,高宗嘗欲下诏令後攝知國事,義琰與中書令郝處俊固爭,以爲不可,事竟寢。
  
  [3] 見權毅墓志銘《唐故袁州刺史右監門將軍驸馬都尉天水權君墓志銘》及宣城公主墓志銘《高安長公主神道碑》
  
  [4] 《高安長公主神道碑》:
  天授中,聖後從權革命,驸馬非罪嬰酷,公主複歸於後庭。凡九十甲子,口不入辛味,耳不聆曼音,體逾尚柔,言靡敵怨,運觀心之神,豈寂以幽通?將虛而信受。有菩薩現前者數四,後每奇之。中宗禹物不改,漢儀初複,命宗正卿李珍冊拜宣城長公主,食實封一千戶,並置府僚,比侯王之封,齊令丞之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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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賀蘭敏之輕佻任性,從童年時代開始武後已經成爲皇後,母親是高宗的意中人,物質生活應該相當順遂。他繼承了武家人出衆的美貌和魅惑,才情醉人,談吐風流,幾乎是全長安城少女的夢中情人,也得到外祖母楊氏的格外關愛。母親死後,賀蘭敏之越發沒人管教,更加縱情濫性,留戀花叢,頗有點人不風流枉少年的味道。關於當時他和武後的關係,史書上沒有明確記載,不過魏國夫人對武後頗爲敵視,作爲親哥哥的賀蘭敏之恐怕和武後也不會太親密。乾封元年泰山封禅,武後利用武惟良等獻食的機會毒殺正力圖接近高宗的魏國夫人,葬禮上敏之入吊,高宗哭泣著說“朕上朝時魏國夫人還好好的,下朝就聽說她去世了,怎麽會這麽快!”賀蘭敏之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心機深沈的武後聽說之後,只靜靜地說了一句:“此兒疑我。”
  
  賀蘭敏之並沒有因此而罹禍,改姓爲武,依然繼承著祖父武士彠周國公的爵位,並隨著武後不斷對父親尊崇贈官而水漲船高,雖然年僅20多歲,赫然已是三品清貴。這固然和楊氏對他的照顧有關,但武後當時應該對他仍存拉攏之心,畢竟當時許敬宗退休,正是急需用人的時刻,十分需要安插一個得力的助手在朝中配合奪權。總章元年武後再尊父親爲司徒之後,又請下旨意,太原元從功臣家屬在朝無五品以上官職,子孫及曾孫擢一人授五品官。若先有四品五品官執,加授子孫等一人連升兩級,若有三品已上官職,加爵三等。[4] 這雖然是爲了尊崇父親,直接受惠者卻是敏之。如果武後只是爲了顧及母親的感受而不願即刻下手,應該不會做得那麽賣力。敏之得以進入弘文館修史,極爲時人豔羨的清要工作,過著“朝陪紫極,……夕宴青宮,……坐爲師友,入作腹心”的生活。如果他乖覺一點,想必也會成爲日後武承嗣那樣的權貴外戚。然而,或者一帆風順的人生助長了他的任性,或者是仇恨太難以讓人忘記,敏之對於武後的種種示好並沒有任何感激的表示。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對抗武後,甚至自己的榮華富貴也是拜武後所賜,敏之依然任性地躲在楊氏的庇護下向武後做了幾次拙劣的挑戰。他根本動不了武後分毫,於是就拿武後身邊的人出氣,越是武後親近看重的人他就越去惹,不管你是否無辜,只要能讓武後生氣,他就高興。
  
  外祖母榮國夫人楊氏對他疼愛無比,敏之對她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一點感情,然而楊氏去世之後,主持喪禮的敏之卻把武後交給他爲楊氏造佛像追福的瑞錦挪作它用,還故意穿吉服奏妓樂。要說敏之就算風流成性少年貪歡,也不爭這幾天,除了有意激怒武後沒有別的解釋。太子弘並沒有得罪他,準太子妃楊思儉的女兒更無辜,跟他武家上演的這出豪門恩怨沒有半點聯係,純然爲了報複,這位花花公子施展出渾身的風流手段趕在大婚前把楊家姑娘騙到了手,然後滿帶著采撷名花的快樂,洋洋得意地看著武後爲取消婚禮防止醜聞外傳而忙亂。然而,弘畢竟是太子,這個不行可以另外選妃,而可憐的楊家姑娘卻成爲敏之強烈的報複心態下的犧牲品。可以理解敏之的叛逆和荒謬的人生給他造就的畸形心態,如同他的妹妹年輕貌美的魏國夫人,也曾經自恃青春年少和高宗的寵愛,自不量力地試圖挑戰武後的權威。然而魏國夫人畢竟只是拿自己做賭注,和敏之這樣拉著他人一起陪葬的做法仍然不同。爲了讓武後激怒一時,不惜毀掉無辜者的一生,無論是什麽理由,也無法爲敏之這樣自私的行爲開脫。就連年幼的太平公主,也同樣成爲敏之報複武後的棋子——趁太平公主到榮國夫人楊氏家中做客的時候,她身邊所有的侍女,無不被敏之有錯殺無放過地一一弄到手。武後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皇後生氣了,後果很嚴重。弘大婚之後,武後親自上表控訴敏之的罪狀,要求嚴懲:1)私自挪用爲榮國夫人造佛像追福的瑞錦;2)居喪期間穿吉服奏妓樂;3)勾引外祖母榮國夫人,與之有苟且之事;4)逼淫準太子妃楊思儉的女兒;5)逼淫太平公主隨從宮人。整篇罪狀書簡直是皇家隱私大曝光,其中前三條均涉及武後之母楊氏,尤以第三條“烝於榮國夫人”最爲勁爆。92歲的外祖母私通24歲的外孫,這樣的配對古今中外都罕見得很。如果是真的,外祖母的老當益壯和外孫的百無禁忌都讓人大開眼界,但如果是假的,武後又怎麽願意拿去世的生母的名節去陷害賀蘭敏之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單是第二條居喪期間穿吉服奏妓樂已觸犯十惡中的不孝重罪,一旦核實,賀蘭敏之便難逃性命,又何必多此一舉?如果說武後和母親後期已有隔閡,就像不滿太子弘而不在乎將醜聞公諸於衆,那麽太平公主可是武後的掌上明珠,說敏之逼淫太平公主隨從宮人,難道就不會讓人聯想到以敏之的老少通吃太平公主的清白能否保住?這些罪狀裏,可以確定的是逼淫準太子妃一項,否則太子弘不會另娶裴氏。由此觀之,其他罪狀應該也有一定的真實性,武後可能怕賀蘭敏之破罐子破摔到處亂傳,索性自己先說出來。
  
  既然武後不在乎醜聞外傳,這位俊俏浪子的下場是可以料想得到的,賀蘭敏之被流放雷州,中途斃命,一說是被人用馬缰缢死,一說是他自己自殺。史書上從頭至尾都沒有論及太子弘對此事的態度,不過開頭發現自己的未婚妻被母親的外甥奸汙,好容易平靜下來另娶裴氏,以爲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又被母親公開揭開瘡疤,象弘這麽敏感的人心裏恐怕不會好受。原本政見和人生觀都和母親截然不同的弘,和武後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遠了。面對“數怫旨”的弘,武後在上書建言十二事中弦外有因地提到兒子應當對母親盡孝,但已經起不了任何作用。母子間的親情,隨著遠去的時光一寸一寸地流逝,沒有人能夠阻止。
  
  對於雄心勃勃的武後而言,弘的存在已經成爲她執掌天下的最大障礙,高宗晚年頻頻外出漫遊修養,武後無不陪隨在側,而太子弘便會順理成章地監國掌政,短短幾年,太子的勢力突飛猛進,衆位宰相就算不是太子的直係署官,也必然是親太子而反武後的人物。而高宗由於身體不適,已經逐漸淡出母子相爭的漩渦。昔日夫妻、父子共同執政互相牽制的三角形政局,慢慢演變爲皇後和太子二人角力的舞台,母子之間的矛盾頓時尖銳起來。朝中無人極度缺乏助力的武後,終於下定決心不計前嫌地把流放在嶺南的幾位異母侄子招納回朝,並在短短幾個月內連續超擢,其中元爽之子武承嗣因家族中最爲年長而襲爵周國公,爲三品重臣宗正卿,被賦予掌控皇族的重任,這是武後被尊爲天後前幾個月發生的事。至此,諸武外戚,全面登場。
  
  [4] 《唐會要*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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