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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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boy69731

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皇帝駕臨太尉兼國舅的府第,這並不是什麽新鮮事,但武昭儀也陪隨同至,就比較稀罕了。七竅玲珑心的長孫無忌一見這架勢,心裏也就明白了八分,當下不動聲色地將天子及其寵妃迎入府中,盛宴以待。皇帝看來心情很好,一見面就破格提升長孫無忌寵姬所生的三個兒子爲朝散大夫,並賜金銀寶器各一車,绫羅綢緞滿十車,即使對於宰輔重臣,這樣的重賞也是極爲罕見的。按照大唐铨敘之法,散官分爲九品三十階,以科舉出身的,進士只能由從九品上起敘,明經由從八品上起敘,以門蔭出身而有國公封爵的也不過從正六品上起敘。朝散大夫計階爲從五品下,按大唐制度已屬通貴之官,授官便必須奏取進止,按每年量多少起敘。而今次授官的三個兒子,不過是無忌寵姬所生的庶出兒子,如此殊恩,籠絡之意已是相當明顯。於是賓主盡歡,其樂融融。酒酣耳熱之際,皇帝微微一歎:唉,可惜王皇後無子。折騰了半天,至此終於亮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希望國舅能順從自己的意思,同意廢王皇後而立武氏。無忌心裏雪也似的明亮,卻詐作不知,話鋒一轉,隨口扯到別的事情上去了。如此幾次三番,直到所有的人都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在裝傻爲止。話到這個地步,已經沒了繼續說服下去的必要,於是“上及昭儀皆不悅而罷”,悻悻然回宮。
  
  這樣的結果,其實是可以想見的。“王皇後無子”,這是李治唯一能搬上台面的廢後理由,因爲皇後殺一個未有公主封爵的嫔禦之女,根本夠不上廢後的標準,何況此案還未證實,反而無子關係著大唐的國運。可是這個能搬上台面的理由,卻不是個能說服人的好理由,尤其對於無忌來說。一方面,王皇後的養子太子忠正是由無忌擁立爲太子的,且當年之所以如此匆忙立儲,正是針對武氏入宮後不久懷孕即升昭儀的舉措,因此先天便有一重抵觸。另一方面,以武氏的出身和背景的確大有問題,寒門小戶不說,還是先帝的侍妾,在深宮中呆著也就罷了,要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後,這怎麽可以?讓天下人恥笑皇帝亂倫麽?在他看來,武氏能做上昭儀已經很夠意思了,她實在應該安分一點。說來可笑,長孫無忌多次幹預帝王立儲,每每因主張廢長立幼而被人指爲不合禮法,存有私心,當他頭一次爲了維護封建禮法力主立嫡以長的時候,卻因此而身遭橫禍,家破人亡。曆史之吊詭,也正在於此了。
  
  李治很郁悶。“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收了別人的重禮,卻不幫忙辦事,香餌吞進去,魚鈎吐出來,難怪別人會有意見,何況這人還是皇帝。以堂堂帝王之尊,親自跑到臣子的府第行賄,本來已是上下倒錯尊卑易位,現在居然還被拒絕了,這真是……太太太不給面子了!如果說高陽公主謀反一案的處理讓他看到帝王權柄的下移以及長孫無忌的咄咄逼人,那麽這次就是直接地感受到長孫對自己意願的冷淡和對帝王權威的輕視,原本對舅父已有疑忌之心的李治,此刻憤怒更是如火如荼地燃燒起來,畢竟,他還是一個只有二十六歲的年輕人,又怎會沒有一點點脾氣。自他十六歲被立爲太子開始,他就一直處在父皇嚴厲而挑剔的目光之下,好不容易熬出頭當上皇帝可以喘口氣了,卻又時時刻刻處在舅父爲首的顧命大臣監督下,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行差踏錯。這樣尊而重之的結果,換來的是對方日益專權妄爲,雖身爲帝王,卻如身受重縛,動辄爲人所制,無法揮灑自如,既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打理朝政,也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成爲正妻,人生至此,實屬無味。
  
  然而求諸朝堂,大臣們都意見一致鐵板一塊,又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臣,處理事情四平八穩沒有什麽失策的地方,想幹預也找不到借口。後宮之中,如王皇後蕭淑妃之輩也不可能給他什麽幫助和支持,初唐宦官勢力可以忽略不計。朝臣、外戚、後宮……思想一圈,能借重的只有她——武昭儀,蒼茫的天地間,她是他唯一的同謀。
  
  向長孫無忌行賄試探,武昭儀第一次沖擊皇後寶座的嘗試以失敗告終。她並不是承受不起失敗的人,但長孫無忌的態度讓她清醒地意識到,奪取後位的這條路將會行進地異常艱難。她將面對目前掌控朝政的所有重臣的反對,一旦失敗,已經亮出野心的她下場將極爲淒慘。王皇後一旦熬過這場劫難,他年太子忠登基爲帝,王皇後便將升格爲太後,如何對付她這個情敵,是可以料想的。不錯,是她先下的手,代價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慘痛。但現在再來後悔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既然跨出了這一步,就不能再回頭,而李治則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對象了。在命運的賭桌面前,這是她唯一可以帶上陣的資本。
  
  紛繁複雜的局面蓦然間變得異常簡單而清晰,爲了達到彼此的目標,他們需要對付同一個人——長孫無忌。聯係彼此的不再只是男女情欲,更關係著自身的生死浮沈,他們不再只是皇帝和寵妃的關係,而是政治夥伴,以及同盟者。兩人齊心合力,共同對付阻礙他們前程和夢想的元老集團。
  
  得到高宗全力支持的武昭儀信心倍增,這年三月,她剛剛完成了一本書,名爲《內訓》,教導女子如何服從丈夫,幽娴貞靜,俨然已以皇後自處。只因這類女子教育書籍,傳統都是由皇後著述,作爲母儀天下的懿德佐證,武昭儀此舉,無疑已是僭越。而以她曾事二夫的經曆,公然教導女子應該如何持節守貞,更是有些滑稽。好比一個經常作弊的學生,卻堂而皇之寫起學生手冊,並要求別人遵守,被人指爲“以身作賊”,那也不算冤枉。不過這正是武昭儀一向的風格,你有你說,我有我做。她是規則的制定者,卻非遵行者,似乎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必要爲這個明顯的矛盾而傷腦筋。一如一切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他們制定規則,卻又超脫於規則,仰天一笑打個哈哈,世俗禮法豈爲我輩而設!輕輕松松一句話搞定。人言可畏,在一些人眼裏,公衆的聲音是足可壓死人的大山,但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卻不過是個氣球罷了,輕輕吹口氣便會飄遠,甚至不必用針刺破。遙想當日躊躇滿志地捧著《內訓》的武昭儀,想必也是嘴角噙著一絲譏諷的微笑,傲慢的、挑釁的、不屑的冷對著大衆的瞠目結舌或是冷嘲熱諷。不過如此。
  
  如此稍事休息,永徽六年六月,武昭儀再度發難,目標直指已行同禁锢的王皇後。這位可憐的皇後,再度被身邊人告發,指她與其母魏國夫人行“厭勝之術”。厭勝,指因憎嫌某人而作圖畫形象,對其刺心釘眼,以此詛咒此人受苦或橫死。也可用於媚道,以博取尊長的喜好或男子的愛戀。施此術者,以謀殺論減二等,但若對象是尊長或皇帝,則罪當處斬,列於十惡重罪之五的不道(即背違正道,陰行不軌),屬不赦之罪。這次手腳做得可能過於明顯,就連撰寫唐實錄的史官也認爲是武昭儀誣陷,目的在於進一步打擊王皇後,民間更是議論紛紛。[1]但皇帝的處理卻異常果決,禁止魏國夫人入宮,複貶王皇後舅父柳奭爲遂州刺史,中途又以“漏泄禁中語”之罪,再貶爲更爲遙遠的榮州刺史。此外,以舊制“貴、淑、德、賢”四妃名額已滿,欲別置“宸妃”之號,以武昭儀爲之。以此事觀之,似乎高宗此時尚未有立即廢後之心,武氏也並未試圖直接躍居後座,當是有意試探群臣的意向。
  
  “宸”,爲北極星之所在,後引申爲帝王之所居,乃至帝王本身。以“宸”爲特設封號,彰顯其地位的尊貴與超然,隱隱有傲視群倫之意,當是出自素來醉心於文字魔力的武昭儀之請,作爲封後過程中的一個過渡。不料此議一出,立即受到兩省宰相的反對,中書令來濟、門下省侍中韓瑗,先後上表以不合制度爲由谏止,“妃嫔有數,今立別號,不可”。韓瑗和來濟俱是王皇後舅父柳奭罷中書令後新提拔起來的,韓瑗與長孫無忌有姻親之誼,彼此同氣連枝,自不待言;來濟卻非關隴貴戚,素性忠直,貞觀末期從未卷入太宗諸子之爭,只在事後規勸太宗對承乾從輕發落以全父子之情,此番進谏,當是出於太宗朝忠谏的遺風以及對大唐禮儀制度的維護了。既有重臣施壓,封妃原本也不是武昭儀的終極目標,不欲在此多事糾纏,進號宸妃一事,於是就此罷議,但這兩位不識時務的大臣的名字,也深深地印在了武昭儀的心裏。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2:39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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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私下打探長孫無忌的態度和進號宸妃之議,是武昭儀謀奪後位的兩次序曲和試探,兩次群臣都毫不含糊地亮出了反對牌,不能不悻悻然收手。縱有萬丈雄心,卻遭遇群臣一致的冷面以對,一時頗有進退維谷之感。既已付出了那麽多,勢必要個結果,然而舊時代留下的勢力看來是如此強大,堅冰重重,何從突破?這時,一次意外事件打破了僵局,終於讓李治下定決心將皇後廢立提上了議事日程。
  
  起因是長孫無忌看某人不順眼,按老規矩想把他貶出京,雖說長孫無忌貶斥大臣常有排除異己之譏,但他跟這個人過不去卻絕對是有道理的。此人便是中書舍人李義府,《新唐書*奸臣傳》中排行第二,說來也是初唐有名的白臉奸臣了。只是跟電視劇中凡奸臣往往形容猥瑣不同,李義府眉清目秀,溫文爾雅,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因他是靠劉洎引薦才得以入仕,又顯然對這位恩人深懷感激,戀戀不舍。人們怎麽也想不明白剛正豪放的劉洎,怎麽會和陰柔狠辣的李義府扯上關係,於是就紛紛傳說他們是同性戀夥伴。咳咳,都是美貌惹的禍^_^ [2]李義府文采風流,與來濟同以文章翰墨揚名,時號“來李”。當我們讀到“镂月成歌扇,裁雲作舞衣。自憐回雪影,好取洛川歸。”這樣柔媚清麗的詩句,縱然厭惡其爲人,也不能不佩服他的文學才華。看來做奸臣,也是要有幾分真本事的,否則也不過只能做搖旗呐喊的小喽羅而已。《舊唐書》雖承認他“才思精密”,卻又忍不住諸多不滿,只得道“所謂猩猩能言,鄙哉!”這是因人廢文了。和他清秀的外表一致,李義府跟人說話也極其謙恭有禮,臉上永遠帶著三分迷人的笑意,但你若以爲他面和必然心善,那就趕緊攢錢給自己買棺材吧,因爲李義府最擅長的便是溫柔一笑就出刀,讓人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陰狠的事情幹得多了,時人贈他一個美號“笑中刀”,又號“李貓”。初唐時選官講究德才兼備,李義府風評太惡,和他同時揚名的來濟都已經做到了中書令,他還只是個中書舍人,兼修國史,跟許敬宗是同僚。長孫無忌掌政之後,李義府因爲受馬周、劉洎推薦入仕,算來屬於魏王黨的外圍,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因此之故,李義府一向極爲留心朝中動態,探知長孫無忌有意將他貶出長安,到偏遠的劍南做壁州司馬,頓時慌了手腳。好友王德儉替他出主意說:“武昭儀甚承恩寵,皇上本有意立她爲後,只是擔心宰相阻撓,你若能挺身而出,上表請立武昭儀爲皇後,說不定可以轉禍爲福。”李義府深以爲然,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一旦出京便將難有翻身之日。當下飛速寫好,趁王德儉在宮中當值之日,深夜叩閣,直達天聽,懇請廢王皇後而立武昭儀。深夜之中,當然沒有朝臣阻礙,表章立即送到李治手裏。正爲立後事得不到群臣支持而煩惱的李治,見了真是大喜過望,立即傳召李義府,並賜珠一鬥,留任原職。長孫無忌貶他出京的诏書都已經在中書擬好,正要轉送門下省,皇帝留任的聖旨已經到了,诏書頓時發不出去,徒喚奈何。隔日,武昭儀親自派人登門慰問。不久更將他升職爲中書侍郎,爲僅次於中書令的副長官。對於李義府而言,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一子落下,滿盤皆活。李義府的人生,就此得到轉機,也打破了李治的重重顧忌,武昭儀更是大受鼓舞,他們終於知道,原來朝中還有支持他們敢於跟長孫無忌唱對台戲的人。李義府是第一個提出廢後事宜的人,也是第一個鮮明表態支持武昭儀的朝官,他職位的不降反升,無疑透露出一個微妙的信息,讓所有在現行體制下郁郁不得志的官僚們看到了一絲希望,也爲他們指明了上位的途徑。這是李治第一次違犯長孫無忌的意願提拔長孫要貶斥的官吏,雖然诏書未曾送達門下,上呈李治處理,從而避免了一場面對面駁回重議的尴尬,但宦海浮沈的老手們都能感覺得出這對君臣已有了裂痕,皇帝不再對長孫無忌言聽計從了。李義府的升遷,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蕩起了層層漣漪,首先波及的便是許敬宗。那位給李義府出主意讓他深夜遞表的狗頭軍師王德儉,正是許敬宗的親外甥。我甚至懷疑,也許本來是老於世故的許敬宗察覺到了這一點,卻不想輕舉妄動,於是讓李義府去投石問路了。
  
  許敬宗的仕途比李義府還慘,早在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才名滿天下的他就已經入選秦府十八學士了,三十年過去居然還在原地踏步,繼續編寫永遠寫不完的國史,心情之郁悶,可想而知。這下總算看到機會,忙不叠地表忠心支持立武昭儀爲後,四處奔走宣言:“田舍翁多收了幾鬥麥子都想換個老婆,何況當今天子!”其實這話說得十分不雅,居然把堂堂九五之尊的大唐皇帝比作喜新厭舊的老農民,真是豈有此理。許敬宗也算飽讀詩書,不知道怎麽想出這麽個不倫不類的破比喻,但只要是贊成易後,李治聽了也覺順耳,當下又升他爲禮部尚書。這樣明顯的暗示,就算是瞎子也明白皇帝的心意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加入力挺武昭儀的隊伍,王德儉、崔義玄、袁公瑜等是最早的一批,皆成爲武昭儀的心腹,可以說是爲她打江山的第一批功臣,後來被武後視爲有“翊贊之功”,武周朝多次重賞加封,並惠及子孫,足見感念之深。受後宮之戰的啓發,武昭儀將這一批人物網羅麾下,組織成嚴密的情報網,觸角於是從內宮延伸到外朝,連成一片,互爲表裏,便於及時掌握信息並做出反應。武昭儀坐鎮宮中,總攬全局,隨時留意最新進展並報知李治。這個情報網的嚴密與高效,是其最後得以成功的重要原因。在這些支持者中,許敬宗最爲資深,又是李治東宮舊屬,深受信任,當下便受命去完成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再去登門拜訪長孫無忌,望他通融贊成廢後。
  
  從這裏來看,李治對於舅父始終是心存忌憚的,然而關隴貴族的驕傲,兩朝重臣的身份,以及一直以來的一帆風順,長孫無忌仍然不願意松口。李治花心思收買幾個中下級官吏改變不了這一點。皇帝親自登門都一無所獲,許敬宗能得到什麽?一通好罵。武昭儀的母親楊氏出馬,同樣不給面子。皇帝肝火漸漸升起,惱恨舅父太以過分,長孫無忌也沒有想通一向溫順的小外甥怎麽會不聽話到了這個程度。皇帝的堅持,國舅的固執,君臣矛盾越演越烈,逐漸從幕後搬到了台前。皇帝欲立武昭儀爲後,已是盡人皆知,而長孫無忌的反對,也是明明白白,一個是“春秋鼎盛,聲溢震方”的年輕天子,一個是受命輔弼權傾朝野的托孤重臣,滿朝文武各自眼尖尖站好隊,只待風暴來臨之際能夠找到方向。君臣對決眼見得已如箭在弦勢不可免,最後攤牌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長安政壇的空氣沈悶得令人窒息,那種大變將臨的疑懼和不安,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長安令裴行儉忍不住和長孫無忌、褚遂良私下議論,認爲如立武昭儀爲後,國家禍患必由此而始。武昭儀的情報網迅速做出反應,先是袁公瑜打聽到這一消息,立刻密告武昭儀的母親楊氏,又飛速傳到了李治耳中。李治暫時拿長孫無忌和褚遂良莫可奈何,一口鳥氣全出在了裴行儉頭上,立即下旨將其貶爲西州都督府長史。西州都督府地處西域邊陲,這是皇帝再次不經中書門下直接下旨任免官吏,裴行儉也是第一個因爲反對立武昭儀爲後而遭貶的京官,不料這一去就造就了大唐一代名將的産生。裴行儉文武雙全,縱橫西域,從未敗過,代表著大唐文人用兵的最高水準,並爲大唐培養了王方翼、程務挺等諸多名將,他的名字,便是一段傳奇,一個神話。也因爲他是最早被逐出京城的反對派吧,這也讓他幸運地避過了君臣交鋒最激烈的對決,從而逃過了之後接二連三血腥的大清洗。後來被貶出京的人士,無不殺身殒命,家破人亡。裴行儉這個最初的失意者,卻成爲最後的幸運兒,塞翁失馬,禍福相倚,古中國的這一智慧哲理,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一次又一次的得以印證。李治一旨貶黜裴行儉,再也按捺不住,遂於永徽六年九月,正式提出了易後之議,最後攤牌的時刻終於到了,政壇的飓風也隨之而刮起!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2:41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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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爲了方便起見,這裏簡單回顧一下當時的政局及核心人物。大唐實行群相制,易後前夕共有宰相七名,分別爲:
  
  1、 太尉、同中書門下三品長孫無忌
  北魏皇族後人,父親爲隋代著名外交家長孫晟,母親也出自高門大閥渤海高氏,關隴門閥領袖。與太宗相知莫逆,一手將李治捧上皇位。李治登基之後,長孫無忌因兼具顧命大臣吉國舅雙重身份,權傾朝野,唯與軍方關係一向疏遠,且爲當時三大名將李道宗、薛萬徹之死負有直接責任。執政多年,締造了永徽之治的繁榮局面,卻也樹下政敵無數。
  
  2、 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勣
  初唐名將,軍方領袖。起自山東寒門,少年時即已名揚天下,即《說唐》中的徐茂公是也。李勣向有“純臣”之名,玄武門事件中恪守軍人職業道德,拒不介入皇室內鬥。貞觀末期隨著李靖的隱退、侯君集謀反被誅,李勣俨然已成爲大唐首席將領。更因原爲李治東宮舊屬,太宗對其著意栽培,既是彌補長孫無忌不善軍事的弱點,也是作爲一種分權和制衡。高宗登基後,李勣爲避免與長孫無忌直接抵觸,堅拒尚書省左仆射之位,遠離政治漩渦,高陽公主謀反案後,李治以之接替吳王恪拜爲司空作爲拉攏,推重之心,溢於言表。
  
  3、 尚書省長官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於志甯
  出身鮮卑貴族,其先祖於謹,與李唐皇室祖先李虎同爲西魏八大柱國之一,家世十分顯赫。本人文章德行冠於天下,高祖時便對他甚加禮遇,貞觀時爲太子承乾之師,因屢屢直言诤谏觸怒太子,遣刺客刺殺於志甯。當時於志甯正在守喪,其孝行與品格竟連刺客也爲之感動,下不了手,於志甯這才逃過一劫。因此太子謀反案發後,原東宮舊屬均獲罪被貶,唯有於志甯仍然深被信任,又被派去做李治的老師。於志甯是個老實人,真正的至誠君子,持身謹慎,一直力圖遠離政治是非,然德高望重,世所同欽,永徽時除繼續擔任宰相之外,更再拜爲太子忠的老師。
  
  4、 尚書省長官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褚遂良
  先祖爲南朝衣冠,父親褚亮爲秦府十八學士之一,褚遂良博涉文史,尤工書法,貞觀時漸受重用,官至中書令,與長孫無忌一同受命輔政,頗有權勢。褚遂良於貞觀後期即已投效無忌,合力將李治推上皇位,其間也少不了有些小動作,對於擁護承乾及李泰的大臣有所打壓,劉洎之死即與他有關。
  
  5、 中書省長官中書令來濟
  舊隋名將來護兒之子,江都政變時炀帝被弑,來氏家族阖家殉難,來濟成爲唯一遺孤。來濟並非關隴貴族集團成員,而是以原李治東宮舊屬的身份被起用,直言敢谏,文名傳於天下。
  
  6、 中書省長官中書令崔敦禮
  出身山東著姓、四大望族之首的博陵崔氏(即“博陵崔、範陽盧、荥陽鄭、太原王”),崔敦禮高祖時便已入仕,精善辭令,長於外交,王皇後舅父柳奭罷相後接替爲中書令,當時年事已高,屢次請求退休,處於半隱退狀態。
  
  7、 門下省長官侍中韓瑗
  關隴貴胄,與長孫無忌及李唐皇室均有間接婚姻關係,新近提拔爲門下省最高長官。
  
  雖然從家世和背景來看,這些人多出生於高門士族,但和長孫無忌真正說得上同氣連枝的,主要也就是褚遂良和韓瑗二人,只是因無忌同時兼具外戚與顧命大臣的身份,無形中成爲衆人領袖罷了。
  
  這日朝罷,按規矩宰相在退朝之後當齊集門下省之政事堂商議國事,是爲政事堂體制。忽聞皇帝宣召宰相入內殿議事,然而宰相七人,僅有四人被宣召,即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尚書省左右仆射於志甯及褚遂良,而近期提拔的韓瑗、來濟及崔敦禮三人均未獲召見。事有蹊跷,人人心中俱有所感:“今日之召,多爲中宮。”——該來的終於來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然而事情到了眼前,仍不免讓人感到緊張。“長孫太尉當先言之。”有人提議。
  褚遂良考慮了一下,道:“太尉貴爲國舅,如觸怒皇上豈非讓皇上蒙上不敬尊長之名?不可。”
  又有人提議說:“英公李勣素爲皇上所重,當先言之。”
  褚遂良稱:“司空爲國之元勳,不可讓皇上負上降罪功臣之名。遂良躬奉遺诏。若不盡其愚誠。何以下見先帝。”表示自己將以顧命大臣的身份,首先勸阻皇帝了。[3]
  這樣的交談,無疑是在事先串聯以求達到共同勸阻皇帝廢立的共識,要求英公李勣首先進言,則是明著試探李勣的態度了。在這種情況之下,李勣當即決定稱疾不入,避免在關鍵場合公開表態。他既不願意幫助群相給皇帝施壓,也不願意當衆和同僚翻臉,回避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其余三人步入內殿,皇帝沈默良久,顧望長孫無忌道:“莫大之罪,絕嗣爲重。皇後無嗣息,昭儀有子。今欲立爲皇後,公等以爲何如。”
  褚遂良即答道:“皇後名家,先帝爲陛下所娶。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曰:‘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後未聞有過,豈可輕廢!臣不敢曲從陛下,上違先帝之命!”
  孝道的大帽子壓下來,談話頓時無法繼續。不歡而散。
  
  李治不甘心,第二日,舊事重提。這回褚遂良幹脆把武昭儀的背景全部抖了出來:“陛下必別立皇後,伏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要在武氏?且昭儀經事先帝,衆所共知,陛下豈可蔽天下耳目!使萬世之後,何以稱傳此事?”
  武氏原爲先帝侍妾,高宗以之爲妃,已是子奪父妾,行同亂倫。這個事實雖然盡人皆知,卻絕少有人敢當面說出來。而今到了廢立皇後的生死關頭,褚遂良突然不顧一切地說了出來,大出高宗的意外。
  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的隱私突然被赤裸裸地形諸口舌,公諸於衆,“昭儀經事先帝,衆所共知,陛下豈可蔽天下耳目!”一字字如箭刺心,淩厲尖刻,惟其說的是事實,更讓當事人覺得情何以堪。
  褚遂良猶未住口,續道:“陛下倘虧人子之道,自招不善之名。敗亂之端,自此始也。”
  此次以孝道責備皇帝,已經不像昨日那樣僅僅是遺棄王皇後,有負先帝囑托,而是直斥皇帝子奪父妾,亂倫通奸,給先帝戴綠帽子了。縱然他是顧命大臣的身份,說出這話也可說是大膽已極了。
  皇帝一口氣還沒喘過來,褚遂良已經先把朝笏放到地上:“臣上忤聖顔,罪合萬死,倘得不負先帝,則甘從鼎镬。”臣得罪陛下,罪該萬死,可是只要能不負先帝,死也甘心。說罷頻頻叩頭出血。題外話一句,褚遂良對於太宗倒可以說是竭盡忠誠,相當依戀的,太宗曾謂:“褚遂良鲠亮,有學術,竭誠親於朕,若飛鳥依人,自加憐愛。”然而李治此刻聽來,只覺憤慨,怎麽你對老爸就是小鳥依人,對我就是老樹盤根?難道他是皇帝,我不是皇帝?罵得那樣痛快,皇帝還沒有發作,他倒先尋死覓活起來,一腔怒火,哪裏還按捺得住!當下命令殿前武士將褚遂良拖出殿外。
  
  刺目的鮮血,盛怒的皇帝,氣氛緊張得如繃緊的弦,快要斷裂開來,突聞珠簾之後一個尖利的女聲響起:“何不撲殺此獠!”
  赫然竟是武昭儀!
  她當時也不過就是個普通嫔妃罷了,竟然敢隱身簾後旁聽君臣議政,不僅偷聽,而且公然發作出聲要求懲辦顧命大臣!群臣震驚過度,一時反倒說不出話來。
  平心而論,武氏這一生很少有這麽失態的時候,當是褚遂良先鄙薄她出身寒門,接著揭露她曾事二夫的隱私,讓她太以難堪,激怒之下終於不克自制吧。
  原本緊張得讓人喘不起來的局勢,被武昭儀這麽橫插一腳,頓時變得說不出的詭異和尴尬。長孫無忌畢竟久經風浪,當下道:“褚遂良曾受先帝遺命輔政,不可加罪。”
  此次激烈程度比昨日尤甚,先是褚遂良指責皇帝亂倫,天顔震怒喝令拉出,顧命大臣血染金殿,武昭儀簾外發難,君臣針鋒相對,態勢逐步升級,親眼目睹這一場龍爭虎鬥互不相讓直至最後彗星撞地球一幕的兩朝老臣於志甯,嚇得戰戰兢兢,連大氣也不敢出。
  
  消息迅速傳播開來,舉朝驚駭。與長孫無忌榮枯與共的韓瑗當即入奏:“皇後是陛下在籓府時先帝所娶,今無愆過,欲行廢黜,四海之士,誰不惕然?且國家屢有廢立,非長久之術。願陛下爲社稷大計,無以臣愚,不垂采察。”[4]這是重彈太宗親爲擇婦的老調,加以廢立爲取亂之道,可是皇帝要的就是四海之士惕然心驚的效果,重塑天子威嚴,哪裏肯聽?次日韓瑗再度切谏,感情更加悲切,說到激動之處,潸然淚下,悲不自勝。皇帝大怒,促令引出。韓瑗仍不罷休,再次上疏,以皇後母儀萬國,左右善惡,事關重大爲由,援引妲己傾覆殷商,褒姒毀滅周室爲例,直斥武昭儀必爲亡國禍水,不堪爲後。與關隴集團素無瓜葛的中書令來濟也上表聲援,縱論古今,大談家世背景之重要,漢成帝以出身微賤的趙飛燕爲後,如何使得皇統亡絕,社稷傾淪雲雲,總之以出身背景兩皆尴尬的武昭儀爲後就是不行。
  
  這些話雖已重複過多次,高宗早已聽得耳朵生繭,再不新鮮,可是立後之事竟然牽動那麽多宰相,態度又都是如此堅決,高宗不能不有所顧忌。如今七名宰相除了李勣尚未正式表態之外,無一持贊成態度,激烈反對的倒是大有人在。而他們多出生士族,無論家世背景,政治上經濟上,都有廣泛的影響力。而武昭儀雖然新近也招攬了一批支持者,但都是中下層官吏,資曆最老的也不過就是有“無行文人”之稱的許敬宗而已,他的禮部尚書還是剛提上去的。要依靠這些人力拼整個宰相集團,顯然不現實。他們的富貴都是高宗給的,而高宗自己的皇位都是長孫無忌給幫忙捂熱的,只此一端,高下立見。高宗煩悶之下,輕車登門,密訪李勣。“朕欲立武昭儀爲後,然顧命大臣皆以爲不可,”皇帝吐出一肚子苦水,是傾訴也是試探,“現在只能停止。”李勣微笑,笑容中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以他一貫含蓄的口吻回答:“此爲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5]作爲軍方代表的李勣這樣一說,無疑是暗示高宗自可隨心所欲,不必有太多顧忌。對於高宗來說,這句話真如同久旱之後的甘露,精神爲之一振,擾攘多時的皇後廢立之事,至此一錘定音。——“上意遂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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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李勣這一舉動,曆來頗多猜測,有認爲他因太宗臨終前的貶官舉動暗含殺機感覺寒心,故此在大唐社稷面臨危機之際采取了袖手旁觀冷漠以對的做法,然而細細考究便可知此說頗爲牽強,大有事後諸葛亮之嫌。畢竟,武氏當時不過是個寵妃罷了,後來能走那麽遠是誰也想不到的事,開天辟地以來什麽時候出過女皇帝呢?而當時有震主之威權勢侵淩天子的,並不是曲意承歡的武昭儀,恰恰正是直言厲色反對廢後的托孤大臣們。如果李治自己是有才能的,那麽很顯然他借皇後廢立事件開始巧妙地擺脫被老臣控制的情況,意欲有所作爲,難道不好麽?如果他本人昏庸無能,那麽被權臣挾制和被內寵玩弄又有什麽不同呢?這至少是個改變的機會吧!王皇後本人並不是一個賢能出衆的聰明女人,況且沒有子息,何足爲惜。
  
  值得注意的是,受命保護王皇後和長孫無忌的,是褚遂良而不是李勣。從太宗的臨終安排倒是可以看出他是以長孫爲輔政,以李勣爲制衡了。李勣是否另有遺命在身,這裏暫且不論,但他扮演的角色顯然和褚遂良不同。而終高宗之世,李勣這個軍政大保镖的任務,也算功德完滿,這不僅表現在皇後廢立事件中,給予李治以軍方的承諾和支持,也表現在日後李義府觸怒高宗時,李勣作爲唯一監審的朝中重臣,判處李義府以長流嶺外的無期徒刑,累及家屬,雖遇大赦而不得放還,最後憤激而死。這也難怪日後武後臨朝稱制,何以會激起李勣之孫徐敬業的反抗,而武後又何以會罪及英公屍骨了。
  
  除了以上爲公的原因,從個人上來講,不過問皇家是非向來是李勣堅守的原則,玄武門事件即持中立態度。而他跟長孫無忌的關係,素來疏遠,真要說起來,長孫一手炮制了名將李道宗和薛萬徹之死,跟這二位有袍澤之誼的李勣未必不懷有戒心,又怎麽能期待他會像一直和長孫合作愉快的褚遂良那般支持長孫無忌呢!
  
  總之,不管他是爲公也好,爲私也好,作爲軍方領袖人物的他這一句看似輕描淡寫的說話,給了李治以萬金不易的承諾,暗示長孫決不會得到軍方的支持。只要軍隊不掌握在權臣手中,那就好辦。得此一諾,李治始能放手施爲,不致擔心長孫無忌情急之下效霍光行廢帝之事,當即貶褚遂良爲潭州都督,拿顧命大臣開刀了!
  
  永徽六年十月,高宗終於下旨:“王皇後、蕭淑妃謀行鸩毒,廢爲庶人,母及兄弟,並除名,流嶺南。”所謂“謀行鸩毒”雲雲,無非欲加之罪,只是因王皇後曆經劫難而未倒,在此添上最後一根稻草,而蕭淑妃如何會獲罪,卻完全找不到迹象。唯一的解釋是武昭儀忌憚她曾經受寵,又有子嗣,視之爲潛在對手,務必除去,至於背後做了什麽手腳令李治對淑妃如此厭惡,那就不得而知了。這道诏旨一下,足見勝負已分,大局已定,許敬宗遂聯絡百官上表請立武昭儀爲後,於是高宗再度下诏:“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後庭,譽重椒闱,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待從,弗離朝夕,宮壸之內,恒自饬躬,嫔嫱之間,未嘗迕目,聖情鑒悉,每垂賞歎,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爲皇後。”
  
  這道诏書也是出於許敬宗的手筆,與其說是措辭如何巧妙,用典如何精致,毋甯說是一通挾嫌含怨的回應之詞,字字句句,皆是針對衆宰相反對武後的言辭。既鄙薄武氏出身寒微,便開篇即聲稱她爲名門閨秀勳貴之後,既指責她曾事二夫不堪爲後,便回應這是先帝自己的安排,親自送給兒子做禮物的。這類冊後诏書原本吹捧虛飾的居多,但似這般從頭到尾撒謊到底,竟赫然昭告天下的,也算史無前例了。不過昭儀的性格,向來不懼人言,若是真一劍刺去她可能還害怕一下,若只是出言議論,她當你是空氣。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因此冊後典禮不僅要辦,而且要辦得異常隆重,讓天下都看到新皇後的煊赫聲勢和今日風光。這種心態,李治完全可以理解,他深心之中又何嘗不想穿著正式的皇帝冠冕,冊立自己所愛的女人爲皇後,好好地向一衆反對立後的老臣示威一番?立後诏書一下,隨即大赦天下,普天同慶,恭賀道喜的人絡繹不絕,而武昭儀這時卻出乎意料地上了一道表章,稱:“陛下前以妾爲宸妃,韓瑗、來濟面折庭爭,此既事之極難,豈非深情爲國!乞加褒賞。”皇帝以表章出示韓瑗和來濟。
  
  武昭儀何以會在立後大殿前夕上此表章,其用意頗可玩味。有指她是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之下,故示大度,表示自己確有母儀天下的胸襟和雅量,其實不然。若武昭儀果有此心,她應該要求的是寬恕二人谏阻立後之舉,卻無端端的把庭爭宸妃的往事提出來,“此既事之極難,豈非深情爲國!”(“ 既然這件事情那麽困難,他們也算忠心爲國了,當賞。”)尤其語含譏諷。當日韓瑗與來濟以不合制度爲由,迫使武昭儀做宸妃一事擱淺,而今立後的诏書也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豈非一大諷刺! 更是一種危險的提醒和暗示,表示不要以爲事情已經過了就會這麽算了,這一點一滴,件件樁樁,都深刻地銘記在心,並沒有被忘記。難怪韓瑗來濟看了表章之後不喜反憂,頻頻要求辭職,皇帝不許。至此,曆時兩年之久的廢立皇後之爭,終以朝臣的全面敗北而告終,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回顧這場沒有硝煙卻意義深遠的戰爭,深感以長孫無忌爲首的朝臣們(可稱爲既得利益的保守勢力吧!)是太過自信,也太輕視對手了。明知道王皇後已經因爲小公主之死而失寵,王皇後舅父柳奭也因此罷相貶黜,仍然沒有一點點警覺意識,嚴重低估了武昭儀的野心和能耐,從而在整個過程中一直處於被動應變的狀態,沒有做好充分的應戰準備。其次,長孫無忌掌政多年,雖然權傾朝野,卻也樹敵無數,對其專權壟斷心懷不滿的大有人在,只是被掩蓋在一片喝彩聲中罷了。而無忌因爲仕途的一帆風順,逐漸沖昏了頭腦,對此缺乏清醒的認知,尤其對於皇帝轉變態度與自己漸行漸遠無所察覺,對手握軍權的李勣的立場和態度,也自始至終在狀況外,直至最後決戰時刻,仍然蒙在鼓裏(由此也可見李勣的世故與老練),鑄就了最後慘敗的主因。軍隊既不在手,何以威懾他人?只搬孝道這類的大道理,那是只能招人煩,不能讓人怕的。道理大不如拳頭硬,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昔日西漢權臣霍光便是靠了軍隊的支持,就算毒殺許皇後,漢宣帝也只能忍氣吞聲,長孫無忌若有軍隊之助,何至於如此束手無策?不過,這也從一方面反映長孫無忌雖有私心,但對李治由始至終並無加害之意,更無篡奪李唐江山之心了,否則掌政多年,在軍隊上安插收買幾個親信並非難事,然而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而武氏再度入宮之後,能在短短數年間,由侍女而寵妃,最後奪嫡成功,正位中宮,除了她本身的聰明機智,以及李治對她確有真感情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李治本身跟顧命大臣們便有嫌隙,一直希望能找機會擺脫他們的控制。否則即使李治對她寵愛有加,也很難無視那麽多重臣的激烈反對,將她捧上皇後的寶座。我們對照日後玄宗對於寵妃武惠妃立後之請的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玄宗對於武惠妃是有真情的,後來明知道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三個兒子,對她的懷念依然不曾稍減,讓她死後還圓了自己的皇後夢。然而在武惠妃生前,面對著活色生香的妃子,玄宗也並沒有讓她戴上皇後的鳳冠,起因也無非就是重臣反對而已。最後君臣各退一步,武惠妃享受皇後的實際待遇,卻始終沒有皇後的名分。對於封建帝王來說,爲討好寵妃殺子殺女都很常見,——那不過是他們尋歡作樂的副産品,但爲此而殺大臣卻不多見,殺宰相一級重臣的更是寥寥可數,反而爲了討好大臣而甯願娶醜女爲妃爲後的比比皆是,網絡上流傳的晚清諸妃照片可以爲證^_^ 何況李治針對的不僅僅是某一個朝臣,而是整個宰相團體,立後事件不久,除李勣外,其余六名宰相全部大換血,可見其波及範圍和影響力度。
  
  因此,這場立後風波的真正主角正是李治本人,有計劃地向以長孫無忌爲首的宰相集團發動的政治事件,目的在於收回帝王的權柄,只是因爲政事上無隙可乘,於是轉而從後宮尋求突破。而武昭儀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主要是出謀劃策和牽線搭橋,因天子深居九重之內,是不好動辄親自出面拉攏官員的。不過也應該看到,在立後鬥爭中起決定作用的李勣,並非短期內利誘以金帛功名便能打動,考慮到李勣事後依然謹守臣節,遠離決策圈子,並未借機邀功,爲自己謀取任何政治上的利益,因此很難說他是爲了自身利益而與武昭儀合作了。然而武昭儀的表現,仍是令人贊歎的。在李治的支持下,利用行賄、重賞和貶黜等手段,以拉攏和收編的方式,迅速組織起自己的翊贊班子,在內宮外朝均密布眼線,隨時監控政敵的一舉一動,甚至親自監聽君相的密談,充分展現了她強烈的企圖心和控制欲,以及靈活機動的鬥爭戰術。她的果敢和才智,令李治對她歎服之余也更爲倚重,已不再只是親密愛人,更兼具了政治夥伴這一身份。而在立後鬥爭中收編的許敬宗和李義府等人,也逐漸成爲她的心腹,爲她日後進一步幹預朝政建立自己的勢力,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2:48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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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六年十一月一日,高宗李治正式冊立三十一歲的武昭儀爲皇後。是日,百官朝新皇後於肅儀門,開百官朝皇後之先例。司空李勣與立後鬥爭中持中立態度的老臣於志甯,各奉玺绶與冊文於武皇後,標志著她正式成爲大唐帝國的女主人。在這萬衆矚目榮耀之極的時刻,她在想什麽呢?她是否會想起從十四歲入宮起這一路走來的經曆,回首當年,幾番感慨,幾多悲涼?她是否在總結這次驚心動魄的立後之戰中的成敗得失,並爲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了結果而倍感欣慰?或者,低回凝眸間,她也會想起早夭的長女?那一抹大紅朝服也掩不去的淡淡的血痕,是她心靈深處,永遠的傷痛和遺憾。這些都有可能,不過我想,最大的可能是她已經在盤算下一步計劃了吧,如何把長子弘扶上太子的寶座,令自己的後位更加穩固。沈溺在往事中顧影自憐或沾沾自喜,並非武皇後的風格,她的目光,永遠是向前看的。事情也總是這樣的,爲了保證現有的,便必須擁有更多的。填不了的欲望,停不下的腳步,目標永遠在前方。爲什麽不呢?欲望是推動人類曆史發展的原動力。
  
  王爾德曾經說過:“人生有兩種不幸,一種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另一種是得到了,而後一種比前一種更爲不幸。”當躊躇滿志的武皇後爲兒子的將來謀籌規劃的時候,她不會想到,日後她的弘兒將成爲她爭奪最高權力道路上最大的障礙。而此刻,終於排除萬難讓武昭儀帶上鳳冠成爲皇後的李治,也不會想到,這個自己生命中最愛的女人,才是李唐王朝的真正終結者,李唐皇族最可怕的敵人。同樣,時光倒流十多年,當長孫無忌最終說服太宗立李治爲太子的時候,又豈會想到跟自己最貼心最溫順無害的小外甥,今日會變得如此疏遠如此陌生呢?時光在走,改變所有,至親至愛,終成對手。在危險而殘酷的權力的祭壇上,所有的熱愛與依戀,終究會化爲陣陣輕煙,隨風湮滅。
  
  立後大典,肅穆而堂皇。成爲皇後,是古中國每個女人夢想中榮耀的極致,卻非武則天人生道路上的巅峰。接過李勣呈上來的皇後的玉玺,如此晶瑩而溫美,折射出它所代表的無上榮光。從宮妃到皇後,這決定命運的關鍵一步,她終究是走過來了。輕迂一口氣,她極目遠眺,看夕陽將血傾瀉在長安城巍峨的宮牆上,華麗而森然,有種令人震怖的美。現在她是這裏的主人。
  
注:[1] 通鑒的記載即是來自於實錄,民間傳言可見劉肅所作《大唐新語》。
  [2] 《全唐文*劾李義府疏》:昔事馬周,分桃見寵;後交劉洎,割袖承恩。
  [3]《唐會要*忠谏》
  [4]《舊唐書*韓瑗傳》
  [5] 通鑒謂李勣自行入見,今從唐書。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2:50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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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六年十一月,驚心動魄的立後之戰終於以武昭儀被冊立爲皇後而徐徐落下帷幕,然而由此引發的政壇震動不過剛剛開始。新皇後頗有“勝不驕,敗不餒”的良好心態,並未被勝利的喜悅沖昏頭腦,而是迅速進入了下一階段的備戰狀態:其一、她要把自己的兒子立爲太子,以鞏固後位。其二、長孫無忌等反對立她爲後的元老重臣需要鏟除,以永絕後患。
  
  讀史之際,常常會驚歎武後旺盛的精力,似乎永遠也不知道疲倦。我寫一部長篇連續寫幾章都覺得累了,想休息,她剛經過曆時兩年殚精竭慮的立後之戰,竟然沒有一點點想放長假的意思,立刻就精神飽滿地投入到下一個project中去,讓人由衷的佩服之余不禁疑惑:這個女子,究竟是否活生生的血肉之軀?或者,她骨子裏就是如此的渴望戰鬥,追逐和征服本身即能給她帶來刺激和快樂,如同我們總是眷戀和平與安逸?
  
  也有學者認爲,武後的勤力實際上和她潛存於心的自卑感有關,高傲倔強的外表下深藏的不安全感,終其一生也未曾消弭。一般來說,通過非正常渠道登上高位的人,對於到手的一切有種難以置信的不真實感,相對而言總是更爲謹慎小心,行事也更爲周密毒辣。出身的寒微,曾事二夫的經曆,讓她受盡士族大家的奚落和白眼,想要出人頭地爭一口氣的願望也就更加迫切,武後超強的權力欲即是由此催化而成,因爲“自卑感總是造成緊張,所以爭取優越感的補償行動必然會同時出現。”(阿德勒:《自卑與超越》)具體到後宮女子,由於生存空間極爲狹窄又毫無選擇余地,只能在一個遠比大多數男性和民間女子更爲局促的環境中競爭,她們的進退、榮辱、以至於生死,全都係於天子的一念之間,也由不得她們不戰戰兢兢,時時刻刻如履薄冰了。對於武則天來說,既然她選擇了跟整個元老集團開戰的奪嫡之路,要面對的敵人甚至比一般的後宮女子更多,也實在容不得她偷懶懈怠。事實上,她還沒有來得及爲兒子爭儲位發動攻勢,手下探子就爲她帶來了一個令她既驚且怒的消息:——李治竟然背著她去探望被打入冷宮的王皇後和蕭淑妃了。
  
  《資治通鑒》中如此繪聲繪色地描述這一事件:
  故後王氏、故淑妃蕭氏,並囚於別院,上嘗念之,間行至其所,見其室封閉極密,惟竅壁以通食器,恻然傷之,呼曰:“皇後、淑妃安在?”王氏泣對曰:“妾等得罪爲宮婢,何得更有尊稱!”又曰:“至尊若念疇昔,使妾等再見日月,乞名此院爲回心院。”上曰:“朕即有處置。”武後聞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蕭氏各一百,斷去手足,捉酒甕中,曰:“令二妪骨醉!”數日而死,又斬之。王氏初聞宣敕,再拜曰:“願大家萬歲!昭儀承恩,死自吾分。”淑妃罵曰:“阿武妖猾,乃至於此!願他生我爲貓,阿武爲鼠,生生扼其喉。”由是宮中不畜貓。尋又改王氏姓爲蟒氏,蕭氏爲枭氏。武後數見王、蕭爲祟,被發瀝血如死時狀。後徙居蓬萊宮,複見之,故多在洛陽,終身不歸長安。
  
  這裏談到武則天被立爲皇後不久,李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被他打入冷宮的王皇後和蕭淑妃,跑去一看發現她們住的環境很不好,不禁起了恻隱之心,王皇後抓住機會,懇求李治念在昔日夫妻一場的份上,讓她們能夠再見天日,即使爲奴爲婢,也心甘情願。李治來了句:“朕立刻就會處置。”此事爲武後知悉,大爲震怒,炮制出慘絕人寰的人彘慘案,將二妃杖打、斷肢、酒泡,死後再斬首。不過她自己也被蕭淑妃臨時前的詛咒嚇得不輕,終身不敢養貓。
  
  新唐書的描述和通鑒差不多,只是少了死後斬首這個環節,但多了斷肢之後將手足反接這一項:
  武後知之,促诏杖二人百,剔其手足,反接投釀甕中,曰:「令二妪骨醉!」數日死,殊其屍。初,诏旨到,後再拜曰:「陛下萬年!昭儀承恩,死吾分也。」至良娣,罵曰:「武氏狐媚,翻覆至此!我後爲貓,使武氏爲鼠,吾當扼其喉以報。」後聞,诏六宮毋畜貓。
  
  舊唐書記述比較簡略,但過程相似,只是認爲數日而亡不是斬首,而是缢殺,即絞死:
  永徽六年十月,廢後及蕭良娣皆爲庶人,囚之別院。武昭儀令人皆缢殺之。……武後知之,令人杖庶人及蕭氏各一百,截去手足,投於酒甕中,曰:「令此二妪骨醉!」數日而卒。
  
  對於這次事件,市面上流行的說法是武後自立後以來,頗有些得意忘形,露出本相,對高宗不再象以往那麽謙恭體貼,讓李治重新感念起王皇後和蕭淑妃的溫柔可人,所以舊情重燃。要麽就是武後嘗到了幹預朝政的甜頭,欲罷不能,整天忙於朝政,冷落了李治這個家庭婦男,寂寞難耐之下跑去偷腥,最後當然是在母老虎的一聲怒吼下嚇得連忙把爪子縮回來,想偷抓的壇壇罐罐反而摔了個粉碎,前面半截象極《蘋果日報》的本港新聞,後面半截則似足副刊中登載的靈異故事^_^
  
  其實,算來武氏於十一月被立爲皇後,處死王皇後和蕭淑妃也就是年底的事,通鑒列爲十一月事,那麽也就是距武氏立後尚不足一個月,皇後位置都沒有暖熱,易太子、鏟除老臣等要緊事情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她怎麽敢得罪李治?此外,長孫無忌以權傾朝野的國舅之尊,稀裏糊塗地敗在這個小女子的手上,也就是沒有把李治監管好,不曾察覺到皇帝已和自己漸行漸遠,前車之鑒,她又怎能不惕然心驚呢?何況長孫無忌有掌政垂三十年的雄厚資本,而李治卻是她的唯一靠山,哪有這麽快便得罪米飯班主之理?事實上,武後這一生,從來不曾遠離李治半步,甯肯放任太子監國勢力逐漸坐大,自己隨著李治全國各地到處遊山玩水,寸步不離地做足跟得太太。只因唯有掌握了皇帝才能擁有一切,孰輕孰重,她是分得很清的。在她的嚴密監控之下,李治再怎麽偷雞摸狗,也只能勾搭一下武後的姐姐、侄女之類的,雖說仍然讓人心中不舒服,至少不會帶來政治上的威脅。要說她會因爲勤於政事而冷落李治,簡直是笑話,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能把李治打包裝箱,塞到手袋裏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免得有人橫插一腳,不過就算是這樣,李治大概也會拉開提包拉鏈,向外東張西望的^_^ 畢竟,這不是爲了一個男人爭風吃醋的問題,皇帝即是權力之源,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這個道理。然而,現在李治去探望的並不是她的姐姐韓國夫人(按:韓國夫人尚在武氏爲昭儀的時候便跟李治打得火熱,武後礙於是自己的姐姐,且不構成政治威脅,故一直容忍,前文已有所述),而是她的敵人剛剛被打倒的王皇後和蕭淑妃,僅僅據她榮升皇後不足一月就出現了這種事,怎麽不讓她既驚且怒呢!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2:53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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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後之戰,曆時兩年之久,耗費了無數心機和手段,甚至陪上了親生女兒的一條性命,才能打倒情敵,正位中宮,誰知一轉眼間李治就做故劍情深狀地跑去探望,真是讓她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而在李治而言,他和武後之間的感情並不存在問題,新皇後冊立不過十幾二十天,蜜月都沒有過完,兩人還有共同的敵人要對付,仍然是同盟者的關係,應不至於此時就出現危機,此舉當是出於以“謀行鸩毒”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將一後一妃打入冷宮的歉疚心理吧。雖說可以爲自己的行爲找出諸多辯護理由,但將人無辜羅織入罪是不爭的事實,畢竟是陪伴自己這麽久的發妻,和曾爲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心裏多少會有點過意不去吧,有這種心態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這樣的舉動對於普通人是極爲正常的,但對於政治領袖來說可是大大不妥了。
  
  曾經覺得奇怪,李治左看右看也不象個笨蛋,鏟除重臣、治理國家都算有板有眼;也算不上怯懦,除了被太太吃得死死的之外,對付其他人可是威風八面,倔強難治如諸遂良、位高權重如長孫無忌、高傲跋扈如李義府,一旦真把他得罪狠了,或貶或殺,並不手軟;而他還是名正言順的大唐天子,那麽除了身體不好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原因導致大臣背叛他而倒向武後麽?後來看了馬基雅維裏的《君主論》,這個意大利人用非常直接的語言描述了君王的權謀,可操作性極強,足可被曆代帝王奉爲金科玉律。裏面提到,君王最糟糕的事情不是被人憎恨,而是被人輕視,因此,君王的大忌不是殘暴不仁、驕奢淫逸、橫征暴斂,而是反複無常和缺乏決斷。他必須“象提防暗礁似的提防這一點”,至尊的權威不容有失,必要時甚至不應吝惜公開使用暴力,以使豺狼驚駭。總而言之,君王必須讓臣民感到他所做的決定不容更改,誰都不要指望可以欺騙他或者愚弄他。若要以這一點來衡量,李治可就大大不合格了。君無戲言,綸言如汗,他曆時兩年才能找到機會,從後宮事件中打開缺口,借廢後之名貶黜諸遂良,試圖擺脫重臣,然而君臣之戰才剛剛開始,本應乘勝追擊一網打盡,卻突然跑去對被廢的後妃表達同情,並信誓旦旦地承諾要接她們出來,這會給朝臣們傳達一個什麽樣的信息呢?好不容易才讓朝臣從無忌的壓制中掙脫,敢於表達相反的意見,爭取到一幫支持者,李治此舉無疑讓他們摸不清皇帝的意圖,不敢積極行動貿然向元老集團開戰,也讓本來有意投靠的朝臣狐疑止步,再度陷入觀望狀態。而元老重臣必定大受鼓舞,針對李治心軟的弱點發動又一輪攻勢。更不用說這一後一妃一旦出了冷宮會給武後造成什麽樣的威脅了。如此反複無常,搖擺不定,李治真不是一個讓人感覺放心可靠的同盟夥伴。出爾反爾比蠻橫粗暴的拒絕更讓人不滿,日後許敬宗李義府投靠武後也是出於這種原因吧!
  
  眼看著李治置費盡心力才能取得的成果於不顧,聽任軟弱的感情流露,去向政敵和情敵表達他的憐憫和同情,大好局面又起反複,武後立即向高宗提出處死王蕭二人,以表示皇帝的決心和強硬態度依然如故,彰顯大局已不可更改不必再費心機,從而給己方陣營的大臣一顆定心丸,當然也順便爲自己免除後患了。做法雖然殘酷而不無私心,但這種顧慮也是有道理的,冷靜下來的李治很快照準了,只是不知道他想起自己 “朕即有處置” 那句輕率而不負責任的承諾,是否會有一絲歉疚?當然,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有負於人而産生內疚,是正常的人性流露,然而對於領袖人物,便成了軟弱而缺乏決斷的致命傷,心若不能堅如鐵石便不能成功,做皇帝真是一個泯滅人性增添獸性的行當吧。
  
  從舊史上“王氏初聞宣敕”“初,诏旨到,後再拜曰”等記載,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事情或是因武後向高宗促旨而成,然而處死王蕭二人的诏令是高宗親自簽署的,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絞死以保留全屍,即《舊唐書》所說的“缢殺”。武後心銜舊怨,同時也是爲震懾後宮,又私下用刑在她們死前加以淩辱,當最後走過場似的將繩索套上她們的脖頸之時,已經只是兩具冰冷的屍體。只是有關記載太過血腥暴虐,讓人看得頭皮發麻,今人頗有持懷疑態度者,認爲是否封建史家憎恨武後有意誇張了。按以上的記載,先杖責一百,打完了砍手砍腳,泡在酒裏,過了幾天,勒死,再斬首。杖打、斷肢、酒泡、勒、斬首,正好五個…… 逐個對比的話,比具五刑還慘。真正佩服這兩個女人,居然一直熬到最後。說來杖責一百如果是結實打下去,五六十下大男人都可以打死,明代受廷杖而死的大臣可以引爲例證,不過既然有聖旨要求缢殺,或者想讓她們死前多受折磨,杖責之後仍能受刑也算合理。可是把四肢都砍斷泡在酒裏還能支撐幾天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不是說不相信武後可以那麽心狠,而是不相信兩個纖纖弱質可以有那麽好的體質,就算酒精可以消毒殺菌,可是斷肢這樣大的傷口,扔到酒壇裏血液不能凝固,那還不馬上變番茄湯?而按照《新唐書》的說法,“剔其手足,反接投釀甕中”,這裏的“反接”,並不是指斷肢之後用黑玉斷續膏接上但故意接錯,而是指反綁,可是如果已經砍手砍腳,又何必反綁?所以我覺得這裏的“剔其手足”應該是指挑斷手筋腳筋,四肢無力不能活動,這樣子扔到酒壇裏,傷口不大,支撐幾天才死還比較可信。所以如果真有斷肢泡酒這一項,《新唐書》的說法比較能讓人接受,沒可能砍手砍腳地丟下去。這段記載真真假假,帶有太多呂後造人彘故事的痕迹,大約凡是想證明某個女人殘忍,大都讓她這麽殺人。不過王蕭二人爲受盡屈辱而死,應無疑問,之後武後還將她們的姓名改爲蝮、枭,讓她們的家人姓名之上也蒙羞帶垢,淪爲賤民,可見怨毒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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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面對這樣殘酷的結局,廢後王氏卻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勇氣,只是靜靜地下拜:“陛下萬年!昭儀承恩,死吾分也。”面對出爾反爾、負心薄情的丈夫,她曾經收容過、憐惜過,卻反過來奪走她名譽、地位、甚至生命的女子,仍保持著不卑不亢的風度,不曾在死亡的面前露出絲毫怯意,不曾乞憐哀求,爲對方的勝利再增添一絲快感,甚至不屑做無謂的口舌上的抨擊指責,世家女子的驕傲和涵養,在此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既然不容她活下去,甚至不肯讓她好好的死,她仍然可以從容地飲盡這杯命運的苦酒。人性的高貴與尊嚴,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散發出光彩。算來她死的時候也不過就20多歲吧,大約相當於武媚初入感業寺的年紀。
  
  從史書上的寥寥幾筆中,我們可以看出王氏並不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單純得甚至有點蠢,武媚的幾句好話竟然讓她可以在高宗面前爲自己的情敵說話。她個性拘謹,不知道怎麽討好自己的丈夫,“性莊重,不曲事上下”。爲人有點遲鈍,一點兒也察覺不到自己身邊的人已經被別人收買。她的一生,從來不曾得到過丈夫的寵愛和疼惜,生命於她不過是塊橡皮泥,任人搓圓捏扁,皇後的尊榮是出於他人的安排,受到打擊也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榮也罷辱也罷,都非她自己所能左右,這種身不由己的無奈,也正是那個時代的女子所共有的悲哀。臨時前的從容與鎮定,或許已經是她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了吧!
  
  寫這一段的時候感覺非常矛盾,固然佩服武則天夠狠夠強,情感的天平卻不由自主地向王皇後傾斜,只因她的命運才是那個時代的女子最典型的命運。我們沒有幾個可以做成武則天,卻有太多是王皇後這樣的平凡女子。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我們應當慶幸,一旦嫁錯郎還有機會可以重新來過,不必付出生命的代價。女權,於我而言,從來都不是要求所有的女子都去做女強人,而是女子可以有更多選擇自己人生道路的權力和機會。願意做賢妻良母的沒有會笑話她,看不起她,罵她是寄生蟲軟腳蟹,願意在事業上有番作爲的,也能有同等的上位機會,不必行此心狠手辣之事。
  
  而被武後處死的另一個女子蕭淑妃就沒有那麽好相與了。她臨時之前大罵武後,揚言來世一定要變貓,武後變爲老鼠,以報今日之仇。據說武則天雖然膽大包天,對這種因果報應的神秘事物還是心頭發毛,從此後宮不再養貓。可還是經常遇到王蕭二人的冤魂作祟,所以勸說高宗常居洛陽,直到晚年才返回長安。這個故事流傳很廣,從此貓兒就有了天子妃的別稱,但這明顯和通鑒上的另一段記載抵觸:長壽元年,當時已經是武周女皇的武則天專門調教貓和鹦鹉和平相處,試驗成功後出示百官,結果貓當場把鹦鹉給吃了,讓她十分尴尬。(“太後習貓,使與鹦鹉共處,出示百官。傳觀未遍,貓饑,搏鹦鹉食之,太後甚慚。”)不過這段記載也挺有諷刺意味的,而武則天怕貓的故事一則蕭淑妃心懷怨毒之下完全有可能出言詛咒,二者武則天本人也的確比較迷信,看來可信度挺高的,那麽有沒有可能後者才是編造呢?
  
  在《全唐詩》中,我們看到武周朝大臣閻朝隱所作的一首《鹦鹉貓兒篇》,下面是序:
  
  鹦鹉,慧鳥也。貓,不仁獸也。飛翔其背焉,齧啄其頤焉。攀之緣之,蹈之履之,弄之藉之,跄跄然此爲自得。彼亦以爲自得。畏者無所起其畏,忍者無所行其忍。抑血屬舊故之不若。臣叼踐太子舍人,朝暮侍從,預見其事。聖上方以禮樂文章爲功業,朝野歡娛。強梁充斥之輩,願爲臣妾,稽颡阙下者日萬計。尋而天下一統,實以爲惠可以伏不惠,仁可以伏不仁,亦太平非常之明證。事恐久遠,風雅所缺,再拜稽首爲之篇。
  
  閻朝隱以谄媚出名,被張說稱爲風雅罪人,在這篇序言裏,他描述了親眼看見武則天調教出來的鹦鹉怎麽樣駕馭降伏貓兒的情景。裏面稱鹦鹉爲慧鳥,貓爲不仁之獸,鹦鹉如何怡然自得地齧啄逗弄貓兒,然後從中感悟到了真理,就是智慧無敵,仁者無敵(“惠可以伏不惠,仁可以伏不仁”),就像皇上您這樣聰明仁慈地治理國家,朝野歡娛,就連惡徒們也拜倒在您的腳下一樣呀。這件事也說明了如今天下是何等的太平。擔心事情要是隔久了別人不知道,現在就專門寫首詩把它記錄下來。
  
  可見武則天親手馴貓實有其事,她讓貓與鹦鹉共處,或者更準確的說是讓鹦鹉駕馭貓,並出示百官,以顯示自己的駕馭能力,因爲貓被認爲不仁之獸而鹦鹉被認爲是慧鳥,讓鹦鹉與貓共處實際是一種政治比喻,於是這件事的結果:鹦鹉被貓吃掉這件事也就成了一種政治上的預兆,事實上這件小事得以流傳下來並鄭重其事的記入史書,也正是因爲這種寓意吧。那麽反過來說,武則天怕貓的傳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像武後這樣城府深沈的人,即使害怕也不會讓情緒輕易地流露人前,只會深深地壓抑在心底,到了她實在承受不了的時候,這種恐懼會以另外一種方式發泄出來,並導致了她人生道路中的又一次危機,這是後話了。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2:57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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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後冊立不到一個月,廢後即被處死,親戚並流嶺外,連新年都過不了。武後行動之快捷,手法之殘酷,令得人人震怖,完全達到了殺人立威的效果。六宮之主的權威,至此牢不可破地樹立了起來。此時的武則天,內宮外朝眼線遍布,任何風吹草動盡在掌握之中,君恩如海加之霹雳手段,從此無人再敢與她爭寵,也無人再敢說她半句不是。馬基雅維利要求君王必須讓別人感到誰都不要指望可以欺騙他,她倒是做得絲毫不差。太子忠原本因是王皇後養子而被冊立,眼見得王皇後落得如此下場,嚇得魂飛魄散,主動上表要求辭去太子位,前後足有四次之多,武後毫不客氣,本著她一向打鐵趁熱的原則,順勢就將自己的兒子李弘扶上太子寶座。短短數月間一口氣連下兩城,可謂大獲全勝。
  
  
  多事的永徽六年終於過去,朝廷下诏改元顯慶,廢太子忠爲梁王,出爲梁州刺史,立皇後子弘爲皇太子,大赦天下,更因新皇後崇佛的緣故,特地在玄奘法師譯經的大慈恩寺舉辦無遮大會,爲新太子祈福。這標志著後貞觀時代的徹底結束,從“顯慶”這個年號,我們可以隱約看見新皇後躊躇滿志而略帶自得的微笑。而就在朝野上下爲新太子的冊立而歡呼喝彩的時候,廢太子忠黯然離開了長安,啓程前往梁州赴職。時正值新年的正月,家家張燈結彩,爆竹聲聲,然而這份喜慶絲毫不能感染這個薄命的少年。廢太子诏書一下,原東宮官吏都怕受到牽連四散逃亡躲藏,沒有一個人敢來見他。世事如棋,人情如紙,當這位年僅十四歲的少年迎著淒冷的北風前往遙遠而陌生的梁州時,他所感受到的,必定是徹心徹骨的孤單和無助。
  
  而對於這一切,元老集團一直采取坐視不問的態度,或者是已被武後的毒辣手段嚇呆,或者是明知道勸谏也無用,總而言之他們一直都保持著沈默。於是高宗禦宇七年整,終於嘗到了宸衷獨斷的滋味,欣欣然之余自然要好好打賞一衆“翊贊功臣”,而頭一個表態支持立武氏爲後的李義府,便以中書舍人的身份加同中書門下三品,正式入閣拜相。原本一個朝不保夕的小角色,突然躍居宰輔之位,鹹魚翻身的李貓,就像一個投機成功的賭徒,用無節制的追逐聲色財富來彌補自己長期受人輕視壓制的屈辱,賣官鬻爵,貪贓枉法,欺淩百姓,無惡不作。小人得志便猖狂這句話,就像專爲他而設一樣。他看上一個犯案係獄的洛州美婦人淳於氏,便指使大理寺臣放人,打算納爲侍妾,此事被有司彈劾,朝廷展開調查,李義府怕事情敗露,竟然逼得幫他違法放人的大理寺臣自殺滅口。然而高宗知道事情原委之後,仍然“原義府罪不問”。身爲宰相,竟然於天子腳下,擅殺六品寺丞;侍禦史王義方認爲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決不能就這麽不了了之,然而李義府聖眷正濃,權勢熏天,王義方縱有舍生取義之心,也擔心老母在堂不能盡孝道。而王義方的母親也是位深明大義的老人,勉勵孩子爲國盡忠,不必以他爲念,王義方含淚拜辭母親,堅持提出彈劾,言辭懇切,正氣凜然,力陳天子廣置大臣,便是爲了君臣一體,同心協力才能共創太平盛世,“不可獨是獨非,皆由聖旨”。其中“雪冤氣於幽泉,誅奸臣於白日”之語,千載之下,讀來依然震撼人心。高宗阻止不了王義方的彈劾,可是聽完之後卻仍然開釋了李義府,反而責怪王義方毀辱大臣,言辭不遜,貶爲萊州司戶。[1] 一場人命關天的大案,就這樣一床棉被遮蓋蒙混了過去,惡徒逍遙法外,正義遭受羞辱,遙想高宗初登位之時,曾經就政府官員徇情枉法的風聞專門問政於長孫無忌,表示擔心引起民憤,此刻言猶在耳,行事卻已經大相徑庭。如此黑白倒置,縱容遷就,無非就是報答李義府當日“打響了第一槍”而已。
  
  王義方事件,讓天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天子的真實意圖,不問是非,只計成敗,只要在某一方面立有功勞,便是天良喪盡的奸邪小人,皇帝也會一力維護到底。從原東宮僚屬不敢爲廢太子忠餞行的風聲鶴唳中,從王義方力圖伸張正義卻被貶黜的賞罰錯位中,可以約略想見當日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嚴峻態勢。於是,人們沈默了,知識分子的道德和勇氣,在強權面前低下了頭。在之後一連串莫須有的謀反大案裏,大批朝臣遭受清洗、流放、殺戮,再沒有出現一個王義方式的人物,質疑這些謀反案件的真僞和犯案人士是否無辜。直言敢谏君臣共治的貞觀遺風已然成爲過去,朝臣的監督功能逐漸讓位於天子的意志,一切正按照高宗的夢想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彼此都是聰明人,李義府自然也知道皇帝爲何爲縱容他,投桃報李,當然也要盡好槍手的本分,與許敬宗等人日日夜夜密切監視,準備抓元老集團諸人的小辮子,再立新功,不把舊黨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誓不罷休。只因沒有別人的血淚和屍骨,哪有自己的潑天富貴?人人都眼綠綠地盯著被元老重臣們占據已久的高位,恨不得幹脆一腳把他們踢飛自己搶過位子來坐。權力的高位,原本需要踩著血去換。而這一切的背後,當然也少不了武皇後的身影,她的皇後之路是越走越寬敞了,弘被立爲太子後不久,她便第四次懷孕,於當年十一月生下皇子顯。生育的頻密,足可證明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仍是三千寵愛在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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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後地位越來越穩固,新黨又是如此咄咄逼人,元老集團中人終於坐不住了,特別是被新皇後點名提到要好好“獎賞” 他們一番的韓瑗和來濟。新皇後在冊後大典之前,出人意料地突然上書要求褒獎二人反對封她爲宸妃的“忠心”,那番皮裏陽秋的說話一直讓他們寢食難安。眼見事態發展越來越不妙,他們急需找回以往的主力戰將褚遂良以修補其翼,這年十二月,由韓瑗出面,爲褚遂良訟冤韓瑗上疏,稱褚遂良體國忘家,爲“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卻無罪被斥去朝廷,就算他有違忤天子,被貶一年也該夠了,希望皇帝能將他召回。
  高宗好不容易才擺脫了緊箍咒,哪肯傻到自己再戴上去,當即召來韓瑗,話說得很不客氣:“遂良悖戾犯上,以此責之,朕豈有過,卿言何若是之深也!”
  韓瑗眼見無望,一激動又不覺用上了以前常用的腔調:“遂良社稷忠臣,爲讒谀所毀。昔微子去而殷國以亡,張華存而綱紀不亂。陛下無故棄逐舊臣,恐非國家之福!”這不僅把褚遂良的被貶說成是高宗聽信讒言的結果,更把是否召回褚遂良說成是有關社稷興亡的大事。
  教訓,又見教訓!高宗早已煩透了這些說教,只覺對方動不動拉大旗作虎皮全然無視天子權威,於是一紙令下,將褚遂良從潭州(今湖南長沙)貶到更遙遠的桂州(今廣西桂林),而舊黨看不順眼的李義府卻升遷至中書令,作爲給韓瑗的答複。這樣不給面子的舉措,無疑已是個清晰明顯的警訊,預示著政壇的風暴,即將到來。
  
  從高宗廢後易儲之後,大唐的政局又有變動。易後之爭只是將褚遂良貶黜,長孫無忌仍任太尉,韓瑗爲侍中,來濟爲中書令,這三人的職務均未變動。立李弘爲太子之後,德高望重的於志甯任太子太傅,這是他繼承乾、李治、李忠之後第四度出任太子的老師(此公挺誰誰死,屢試不爽^_^)。太子賓客則由韓瑗、來濟和許敬宗兼任,由他們共同輔佐太子。這樣吳越同舟的局面,其實也是沿用貞觀故例,當日承乾與李泰之爭李治漁翁得利被冊立爲太子,太宗便把原來擁戴李泰的朝臣如馬周、劉洎等派去和擁戴李治的關隴重臣一起,組成新的東宮班子。然而,表面上的和諧掩蓋不了台面下的明爭暗鬥,得勢的關隴重臣少不了對於非我族類的排擠傾軋,原魏王黨的劉洎因此被誣屈死,十年風水輪流轉,現在倒黴的輪到他們了。被劉洎引薦入侍屬於魏王黨外延的李義府,作爲立後之爭中的頭號功臣而入閣拜相,便想到爲昔日恩公平凡昭雪。題外話一句,李義府雖然惡毒,但對於他有恩的人倒真是感恩圖報,對劉洎是這樣,對武後也是這樣,雖是小人,倒也是真小人。因劉洎之死事關褚遂良的進讒,高宗也有意借此事再打擊一下元老集團,大臣們紛紛希旨附和,唯獨門下省的樂彥玮進谏稱此案爲先帝所定,如爲劉洎翻案豈非指責先帝用刑失措,高宗深以爲然,於是罷議,樂彥玮也因這一番進言而得到重用。說來也是可笑,李義府胡作非爲得到天子的庇護,想爲劉洎的冤案昭雪卻無能爲力,朝臣彈劾李義府的惡行遭到貶黜,阻撓他平凡冤案反而得到重用,而高宗明明知道一切前因後果、是非對錯,卻仍然作出這樣的處置,只能讓人爲政壇的黑暗而歎息。
  
  不過,對於以前失勢的承乾黨及魏王黨舊人,高宗還是有提拔的,原本坐承乾謀反案而貶職的杜正倫,便被授予同中書門下三品而拜相。顯慶元年,早因年高體弱而處於半隱退狀態的中書令崔敦禮壽終正寢,後又發生韓瑗爲褚遂良請命一事,高宗便幹脆再度貶黜褚遂良,而將李義府升爲中書令了。從這裏可以看出高宗的用人政策,對於李義府許敬宗等新黨人士,不遺余力地支持庇護;對於受舊黨排擠的原承乾魏王黨中人,予以拉攏提升,以擴大統治基礎;對於長孫無忌、褚遂良等元老重臣,要麽明示尊崇暗裏不理不睬,要麽貶黜打擊不留情面。可憐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當初費盡心機才能打倒承乾和李泰,將李治扶上太子的寶座,換來的卻是政敵的扶搖直上和自身的岌岌可危。上蒼嘲弄人類的智慧,可謂極矣。如果他們早知道會有如今的結果,當初是否還會這樣一心一意地爲李治打算籌謀呢?
  
注:[1] 王義方彈劾李義府的奏章:
  
    臣聞春莺鳴於獻歲,蟋蟀吟於始秋,物有微而應時,人有賤而言忠。臣去歲冬初,雲陽下縣丞耳。今春及夏,陛下擢臣著作佐郎,極文學之清選。未幾,又拜臣侍禦史,濫朝廷之雄職。顧視生涯,隕首非報,唯欲有犯無隱,以廣天聽。
  
    伏以李義府枉殺寺丞,陛下已赦之,臣不應更有鞫問。然天子置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欲水火相濟,鹽梅相成,然後庶績鹹熙,風雨交泰。亦不可獨是獨非,皆由聖旨。昔唐堯失之於四凶,漢祖失之於陳豨,光武失之於逢萌,魏武失之於張邈。此四帝者,英傑之主,然失之於前,得之於後。今陛下繼聖,撫育萬邦,蠻陬夷落,猶懼疏網。況辇毂咫尺,奸臣肆虐,足使忠臣抗憤,義士扼腕。縱令正義自缢,彌不可容,便是畏義府之權勢,能殺身以滅口。此則生殺之威,上非王出;賞罰之柄,下移佞寵。臣恐履霜堅冰,積小成大,請重鞫正義死由,雪冤氣於幽泉,誅奸臣於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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