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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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boy69731

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除了文臣方面的調動,武將方面也有安排,顯慶元年派程知節出征西突厥的蔥山道行軍便是一次讓人疑窦叢生的軍事行動。前文已述,太宗皇帝去世後,原本歸降唐廷的西突厥貴族阿史那賀魯叛唐,被唐軍擊退,但阿史那賀魯本人並未成擒,因此高宗發動蔥山道行軍,旨在打擊西突厥,安定西域,選定的主帥便是程知節。程知節這個名字大家可能會覺得陌生,他的本名程咬金可就除了文臣方面的調動,武將方面也有安排,顯慶元年派程知節出征西突厥的蔥山道行軍便是一次讓人疑窦叢生的軍事行動。前文已述,太宗皇帝去世後,原本歸降唐廷的西突厥貴族阿史那賀魯叛唐,被唐軍擊退,但阿史那賀魯本人並未成擒,因此高宗發動蔥山道行軍,旨在打擊西突厥,安定西域,選定的主帥便是程知節。程知節這個名字大家可能會覺得陌生,他的本名程咬金可就響亮多了,《說唐》中大名鼎鼎的瓦崗寨主混世魔王是也^_^ 他成名於隋末唐初的亂世風雲,成名之後嫌自己的名字太過老土,像個俗不可耐的土財主,於是換成了文绉绉的程知節。和小說中那個只會三板斧、時常要人搭救的搞笑人物不同,曆史上的程知節出名的勇猛善戰,玄武門事件中表現積極,是當時伏兵宮禁的十三首領之一。但太宗登基之後他並沒有參加任何大的戰事,貞觀後期大部分時間是以禁軍統領的身份在京城宿衛。
  
  顯慶元年,程知節已經六十九歲高齡,被高宗一紙诏令調出京城,出征絕域,開始還取得了一些戰績,手下蘇定方表現出色,五百騎兵就把西突厥四萬軍隊沖得潰不成軍,但很快便出了問題。副大總管王文度嫉妒蘇之功,假傳聖旨,稱皇帝認爲程知節恃勇輕敵,特別派他來節制,不許進兵。蘇定方認爲有詐,皇帝既任命程知節爲主帥,豈會別傳聖旨?要求程知節囚禁王文度,飛表奏明皇帝查清真相。程知節不聽,任由王文度胡來,結果贻誤了戰機,阿史那賀魯得以逃竄。而後兵至怛笃城,有胡人出降,王文度盡殺之而分其財,程知節作爲主帥已經無法控制局面。戰事結束以後,王文度坐矯诏,按律當誅,改判除名,程知節由於逗留不進,被免官。
  
  蔥山道行軍總體上算一次失敗的軍事行動,沒有什麽戰績可言,然而高宗會突然啓用一位年近古稀、遠離沙場已久的老將出征,頗耐人尋味。從整個過程來看,命令收軍、造成逗留不進的是副總管王文度,主要責任並不在程知節,且王文度得以控制程知節的原因竟然是“假傳聖旨”,身爲大將的王文度豈會不知假傳聖旨的後果,竟可以這樣有恃無恐的利用假聖旨來挾制主帥,這就不能不讓人懷疑了。從事後的處理來看,王文度假傳聖旨,其罪當誅,高宗卻異常寬大地僅判以“除名”,且旋即啓用,顯慶五年蘇定方平百濟之後,唐廷置熊津等五都督府,首任熊津都督即王文度,這距顯慶元年冬蔥山道行軍結束僅僅三年多的時間。而並不負有主要責任的程知節也照樣被免官,之後再度啓用,也是遠離京城,外放做岐州刺史。程知節於是上表請求告老還鄉,立刻得到批準,一直活到麟德二年,以七十七歲的高齡而終。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01:07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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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度何以膽敢假傳聖旨?程知節何以會任他胡來?高宗的行事又何以如此費解?這背後就關係著當時的政局了。程知節爲秦府舊將,一直深受太宗信任,貞觀十七年確定太子之後,他出任左屯衛大將軍,檢校北門屯兵,也就是負責宮廷樞紐玄武門的保衛工作。而玄武門是否在掌握中,關係著宮廷政變的成敗;唐代前期四次成功的宮廷政變者,無不搶先奪取玄武門,陳寅恪先生對此有極精辟的論述。程知節能負責把握此要塞,足證他的確是太宗的心腹。時至永徽六年,他不再擔任檢校北門屯兵,但仍任左衛大將軍,掌宿衛宮禁,負責守衛正殿諸門,宿衛內廂,並防守皇城四面。[2]而長孫無忌作爲策劃玄武門事變的頭號功臣,與參與此事的得力幹將程知節,關係是比較密切的。據程知節的墓志銘記載,當日太宗病逝於京城郊外的玉華宮,長孫無忌爲免引發恐慌,封鎖消息,密召6000禁軍飛騎護衛太子先回京,諸事安排停當之後才宣布太宗死訊,太子登基。而統領這6000飛騎、“從今上先還”的禁軍首領,正是程知節。
  
  高宗要對付長孫集團,雖然已經得到了以李績爲代表的軍方支持,但如果長孫無忌心一橫,聯絡昔日同僚,借用程知節統領的禁軍之力,再策劃一次玄武門之變,兵谏逼宮,絕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麽程知節的左衛大將軍之職決不能保留。因此,高宗才會派遣這位在京城養尊處優已久的老將再臨沙場,並安插王文度故意破壞程知節的行動,找岔子剝奪程知節的兵權。所以王文度並不是假傳聖旨,而是確有密令在身,蘇定方作爲小角色不知道其中內幕,年老成了精的程知節卻是清楚得很。自己年事已高,早已無複昔日銳氣,更不想臨老還參與這種政爭內鬥,所以他會任由王文度胡來。對方既然如此識做,高宗也沒有必要做得太絕,本意是把他外放,遠離京城,讓長孫無忌找不到援手就算了,程知節幹脆請求告老還鄉,安度晚年,高宗也就順水推舟,不再折騰這位伯父級老將了。程知節去世之後,高宗對他還是很不錯的,贈骠騎大將軍、益州大都督,陪葬昭陵,也算極盡哀榮。[3]
  
  由上所述,蔥山道行軍從頭到尾不過是個圈套,高宗雖然借皇後廢立事件成功除掉了元老集團的骨幹褚遂良,但還不敢發動正面的攻擊。解除程知節禁軍統領的身份,是高宗瓦解元老集團的關鍵一步,此後,長孫無忌已經基本沒有什麽資本與高宗抗爭了。不過,高宗想免去程知節的職位竟然會如此大費周章,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雖然君臣之間彼此攻守形勢已經易位,高宗對長孫無忌這位執政多年足智多謀的舅父還是相當忌憚的,此番布置稱得上小心謹慎,步步爲營了。也正是因爲長年郁結在心的這份畏懼,日後高宗才會不滿足於僅僅將舅父撤職軟禁,而一定要將他殺掉才能安心吧。

      不過,這次戰事也帶來一個意外之喜,在蔥山道行軍中表現出色的蘇定方得到了高宗的青睐,顯慶二年破格提升他爲伊麗 道行軍總管,再擊西突厥。蘇定方大發神威,連戰皆捷,一路追亡逐北,冒著平地二尺的大雪晝夜兼程狂追不已,最後生擒阿史那賀魯,西突厥汗國滅亡。顯慶五年,又爲大唐掃平百濟,韓國電影《黃山伐》講述的 就是這次戰役 ,但裏面對蘇定方的形象很是醜化,這點讓人很不滿意。不過他的運氣真是很背,不知怎麽 的得罪了民間藝人,在中國的俗文學中他也一直都是以反面人物出現。蘇定方連滅兩國,軍功卓著,大唐新一代的將星冉冉升起。說來蘇定方原是隋末反王窦建德的 部下,當時默默無聞,未見出衆,歸降大唐之後的第一次驚豔亮相是李靖滅亡東突厥汗國那次著名的雪夜 突襲,他作爲前鋒當先闖進颉利可汗的大營。但此後或者是他確有擄掠財物 ,或者是他沒有背景,沈寂了很久才在蔥山道行軍中嶄露頭角,——他 當然和長孫無忌沒有任何關聯。也就是在這個時期吧,在後世小說和戲曲中被傳得神乎其神的《 薛家將》主角薛仁貴也開始逐步得到高宗的重用, 伊麗道行軍中他還是蘇定方的部下, 出征高句麗的戰役就 已經開始獨當一面了 。 薛仁貴勇冠三軍, 霸氣橫溢 , 爲後世留下了“ 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川” 的浪漫傳奇,和蘇定方正是兩種風格。將帥爭輝,照亮了大唐的天宇,譜寫出又一段神話般的故事。
  
  至此,文武兩方面的新舊交替基本完成,各項準備工作都已就緒,發動最後攻擊的時刻終於到了!高宗在剝奪了程知節的禁軍統領之職後,已經再無任何顧忌,遂於顯慶二年三月再度貶黜褚遂良爲桂州都督,揭開了大清洗的序幕,現在,輪到許敬宗和李義府粉墨登場了。
  
注:[2]張國剛:《唐代官制》
  
  [3]琅玡弓月:《論程知節與唐高宗永徽顯慶年間朝政的關係》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04:4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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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敬宗在立後之戰中表現是很積極的,但事後並沒有撈到太多的好處,也就是提升到禮部尚書而已。七年以前高宗剛登基的時候,他便以高宗東宮舊班底的身份擔任此職,可惜位子都沒有暖熱就給人彈劾,發配到弘文館坐冷板凳去了,然後兜兜轉轉一大圈,又做回禮部尚書,李義府卻已經做上中書令了。許敬宗眼熱之余也急著立功掙表現,看到皇帝不理韓瑗的請命反將褚遂良再度貶黜,揣摩上面已經有了進一步動手的意向(這有個專有名詞叫“希旨”),便於當年七月,也就是褚遂良被貶數月之後,誣奏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潛謀不軌”,勾結桂州都督褚遂良以爲外援。因爲桂州爲用武之地,作爲都督褚遂良可以總管該州軍事。不過桂州遠在廣西桂林,離長安何止千裏萬裏,連兵府都沒有幾個,不知道怎麽引爲外援起兵造反?但群臣早有王義方事件的前車之鑒,不敢再不識相地跳出來質疑真僞,高宗也很幹脆,連派自己人調查一下做做樣子的環節都省了,直接將侍中韓瑗貶爲振州刺史(今海南三亞),中書令來濟貶爲台州刺史(今浙江臨海),終生不許入朝;年逾花甲的褚遂良則再度被貶爲愛州刺史(今越南清化,當時越南還是大唐的領土)。此外,已經被貶爲榮州刺史的王皇後舅父柳奭也沒有被遺忘,被羅織入罪再貶爲象州刺史(今廣西象州),——這無疑是出自武皇後的意思,目的是不讓王皇後的任何親屬有翻身的機會。從這裏也可看出武後參與此事極深,應是扮演著出謀劃策、堅定信心的軍師角色吧,司馬光認爲許敬宗的誣告是“希皇後旨”,雖有爲高宗開脫之意,但武後起的作用相當重要應是無可置疑的。二相一貶,頓時空出來侍中和中書令兩個相位,貶黜諸臣的诏書於八月十一日下達,僅僅四天之後,許敬宗便一把搶過還帶著韓瑗體溫的位子,做上了門下省最高行政長官侍中,經過三十年漫長的等待,曆盡浮浮沈沈,嘗盡酸甜苦辣,終得入閣拜相。而武皇後從中撈取的好處也不少,她不僅報了當年之仇,更於中書省安插了李義府,門下省安插了許敬宗,诏書已可順利地通過中書、門下,爲今後進一步攫取政權,打通了至關重要的一環。
  
  這裏我不打算渲染失敗者韓瑗被貶到當時稱爲天涯海角的海南省的悲慘結局,——個人對韓瑗沒什麽好感,長孫無忌和褚遂良都有一大堆的政績和特長,足以讓人原諒他們個性中也有自私和保守的一面;來濟文章人品俱佳,很提了些好建議,最後的結局也很悲壯;韓瑗給人的感覺卻只是個含銀鑰匙出生但沒什麽具體建樹的貴族,幾次直谏也頗有出於私心之嫌。倒是因此拜相的許敬宗,這個《新唐書*奸臣傳》中排行居首的大奸臣,引起了我的興趣^_^
  
  許敬宗在曆史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是隋末天下大亂之際,他的父親在江都政變中被叛軍宇文化及所殺,許敬宗作爲兒子本來是逃不了的,可是他爲了保命,奴顔媚骨地苦苦哀求留在殺父仇人的手下任舊職,這即使在亂世也不多見,曾親眼見過此事的封德彜以“蹈舞求生”來形容許敬宗當時的醜態,從那一刻開始他的名聲就算毀了,“無行文人”這個標簽便象蝸牛的殼,從此跟了他一生一世。但我覺得爲了活命而哀求幾句就算舉止誇張點也可以原諒吧。 生命和尊嚴究竟哪個重要,對於這個問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交出一份符合世間倫理的答卷。許敬宗文才出衆,學富五車,對自己的才華深具信心,雖然德行遭人鄙薄,仍然深信自己有朝一日必能出人頭地。
  
  隋亡唐興,秦王世民爲與太子建成爭奪儲位,開文學館延攬人才,其中出類拔萃的十八位海內名士受到特別優待,被稱爲秦府十八學士,其中就有許敬宗。能和房玄齡、杜如晦、一代大儒孔穎達等人並列,便可以看出許敬宗的文才有多麽出色。他的眼光也很不錯,秦王果然當上了皇帝,他被任命去修國史,當時心裏很高興,美滋滋地說:“仕宦不爲著作,無以成門戶。”那自負的模樣頗有點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豪氣^_^ 哪裏知道太宗皇帝心中另有打算。太宗認爲,亂世當唯才是用,不給政敵以可乘之機;而治世提拔人才便需要德才兼備,嚴格把關。他欣賞許敬宗的文才,利用他好獻媚的性格讓曆史按自己的提示書寫,但心裏又看不起他,並沒有給他多少發揮自己抱負的機會,根本就把他當禦用文人看。在太宗而言,他這樣做是物盡其用,但對於許敬宗而言,那可就大大不是滋味了。眼看看一個個後起之秀都做上了宰相,他才做到中書舍人,爬得比蝸牛還慢,他是小人,但小人也是有理想的,也想做出一番事業不是?
  
  倒黴的事兒不止這一樁。貞觀十年長孫皇後去世,百官服喪悼念,率更丞歐陽詢也在其中。歐陽詢,就是那位出名的大書法家,我們現在練的歐體就是他獨創的風格,可他同時也是出名的相貌醜陋,長得三尖八角,俨然孫大聖再世,此刻再穿上喪服,更是醜得驚心動魄,不類人形。別人看了,忍不住都會指指點點,遇到飛揚跳脫的許敬宗,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通狂笑,聲震四方,當場把他頭上的烏紗帽震飛。太宗皇帝剛死了老婆,心裏正不痛快,許敬宗竟敢在國母的葬禮上大笑,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立刻把他打回原形,好容易到手的中書舍人之位就這麽沒了,又得一點一點地從基層做起。不偏心地說,這事兒真是歐陽詢的不是,長得醜不是你的錯,出來嚇人就是你不對,居然害別人丟官,估計許敬宗一定恨死他了。初唐有無名氏撰寫唐傳奇《白猿記》,裏面說有只大白猿強搶民女,雲雨一番生下個兒郎便是歐陽詢,一般認爲是唐人誹謗歐陽詢貌醜所做,歐陽詢那麽老實巴交的人怎麽有人忍心欺負他呢?我私下嘀咕這作者別就是許敬宗吧!
  
  倒黴的許敬宗,可憐的許敬宗,蝸牛背著他沈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這回他學乖了,投靠了李治。他柔豔輕薄的文風也很對李治的胃口,不久太宗東征留太子監國,許敬宗就得以參知機要。高宗嗣位,他成爲禮部尚書,以爲終於迎來豔陽天了,誰知沒幾個月就給人一腳踹了下去,繼續編國史坐冷板凳。到了顯慶二年,他已經是66歲兩鬓華發的老人了。一般人到了這個年紀都已經安心隱退含饴弄孫了,而他還孜孜不倦地在名利場上打滾,屢敗屢戰毫不氣餒,始終相信自己會尋到功名富貴,真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份執著,這份自信,實在讓人佩服不已。
  
  許敬宗的經曆,常讓我想起溫瑞安筆下那些不擇手段卻又空負大志的反派人物,比如“想飛之心,永遠不死”的白愁飛,有驚世之才卻命運多厄,有智慧通天卻天時不與,機關算盡,富貴卻始終與他擦肩而過。世上有一種人,他們眼光其爛,挺誰誰死,總是站錯隊,然而就算他們再換10個主子,再做10次俘虜,對手照樣對他們尊之重之,待他們如珠如寶,讓人不佩服不行,比如魏征。世上也有另一種人,他們精明能幹,目標清晰,無論風浪如山也總能找準那條唯一能靠岸的船,然而不知道爲什麽,不是這裏差一點就是那裏差一點,始終就是爬不上去,每次以爲快要熬出頭了就被人一腳踢飛,叫人不吐血不行,比如許敬宗。論眼光,精準無比,論才華,出口成章,然而宦海浮沈三十年,卻依然在別人的冷眼和鄙視下討生活。除了內心深處不滅的野心和鬥志之外,一無所有。
  
  少年時的熱情已經死去,曾經飛揚跳脫的風發意氣,已經在時光的磨砺下消逝無痕。許敬宗行事越來越謹慎低調,但也從來不曾放棄對功名利祿的渴望。許敬宗這一生,爲了保命,向殺父仇人拜舞求生過;爲了升官,違背自己的史官良心刪改過史書;爲了財富,把自己的女兒嫁到了蠻荒地帶,可無論他怎麽努力地追逐,仍然如同花貓拼命地追逐著係在自己尾巴上的蝴蝶結,明明近在眼前卻永遠抓不到手。也許他還不夠卑鄙,也許他出賣的範圍還不夠大,於是,在他出賣了自己的職業道德,出賣了女兒的終身幸福,最後幹脆把良心摘下來,誣陷出賣起他人的時候,他終於成功了!在白發蒼蒼的花甲之年,他終於,終於,終於,當上了宰相。
  
  與之對應的,則是政敵的悲慘下場了:
  ——顯慶四年,在長安過慣了錦衣玉食日子的韓瑗,病逝於流放地振州。死亡並不是他的最後結局,之後還將因長孫無忌的案子而被開館驗屍。
  ——顯慶四年,王皇後舅父柳奭被殺於象州。
  ——來濟因爲不屬於長孫無忌派係,只是政見相似而得以輕判,徙爲庭州刺史。來濟不願苟活,突厥入寇時挺身赴難,戰死沙場,時爲龍朔二年,是反對廢後諸人中下場最好的一個了。這裏也可以看出,高宗的打擊對象主要是長孫無忌派係內的人,並不完全是針對和他意見不一反對廢後的朝臣了。
  
  而一貶再貶的褚遂良,也在不斷的打擊之下,豪氣盡失。短短的一兩間,他由位極人臣的宰相貶爲潭州都督,由湖南長沙貶到廣西桂林,現在又從廣西桂林,來到越南清化,地方越來越偏遠,環境越來越惡劣,對於一個已經年逾花甲的老人來說,很容易身心俱疲,意志消沈。慷慨赴死容易,但在這樣長期的慢慢煎熬之下,人很難再保持原來的氣節。他不想再爭了,只想回家,活著回到長安,於是上表給高宗:
  
  往者承乾廢,岑文本、劉洎奏東宮不可少曠,宜遣濮王居之,臣引義固爭。明日仗入,先帝留無忌、玄齡、勣及臣定策立陛下。當受遺诏。獨臣與無忌二人在,陛下方草土號恸,臣即奏請即位大行柩前。當時陛下手抱臣頸,臣及無忌請即還京,發哀大告,內外甯谧。臣力小任重,動贻伊戚,蝼螘余齒,乞陛下哀憐。
  
  這裏他先提到了自己爲高宗力爭皇位的策立之功,回憶了太宗去世時手足無措的高宗抱著他脖子的溫馨情景,最後說他現在已經是風燭殘年,螞蟻一樣的卑微渺小,乞求皇帝憐憫。寫得聲情並茂,婉轉可憐,依稀可見太宗所說的“竭誠親於朕,若飛鳥依人,自加憐愛。”然而此一時,彼一時,高宗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赤子之心的少年,褚遂良此刻重提對方真心情的往事,徒然讓高宗感覺醜態露於人前而惱羞成怒,他的效忠也被視爲借表功來施加壓力,——感恩圖報這樣高貴的情感,並不適用於帝王。表章呈上去,便如石沈大海,再也沒了消息。褚遂良日盼夜盼,但一直都沒有回音。傷心,絕望,疲倦,一點一點地蝕刻著他的身心,第二年便病逝於愛州,享年63歲。
  
  褚遂良爲初唐名臣,也是著名的書法家,因曾經官至右仆射河南公的高位,世稱褚河南。他的楷書曆來評價極高,如美人婵娟,不勝羅绮,被稱爲“唐楷第一人”,與歐陽詢、顔真卿、柳公權爲後人並稱爲“歐顔褚柳”唐代四大家。政壇上,他直言敢谏,風骨凜然,一生竭智盡忠,可謂“兩朝開濟老臣心”。然而少年得志的書生意氣,金殿上的慷慨陳詞,政壇上的翻雲覆雨,書海間的翰墨風流,最後都只化作絕域蠻荒的一抔黃土,以及後世讀書人的一聲長歎:真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爲他人做嫁衣裳。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03:56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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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節禁軍統領之職被奪,韓瑗、來濟被貶,便如同斬斷了長孫無忌的左膀右臂,針對這位當朝國舅的羅網正在悄然收緊。曆經兩朝風雲的長孫無忌,此時無疑已經感受到了步步逼近的殺機,大廈將傾的陰雲如夢魇般地籠罩在心頭。然而令人驚異的是,他既沒有爲韓瑗來濟求情,組織力量準備反擊;也沒有像褚遂良那樣主動向李治申訴忠誠,試圖挽回上意;甚至不曾上書辭職,以實際行動表示自己並未威脅帝位。在過去的兩三年裏,這位佐命元勳、兩朝重臣,一直都維持著奇異的沈默,一任身邊的潮起潮落,看著自己的知交好友在萬丈風濤中被淹至沒頂。當時的長孫無忌,已經處在武後編制的情報網的嚴密監視之下,許敬宗等人天天在瞪大眼睛找他的岔子,實在也無法向老友伸以任何援手。而在程知節罷官之後,他已經失去了任何可以挽回敗局的機會,雖以國舅之尊,也無法避免最終敗亡的命運。——人的一生雖然漫長,但真正能改變命運的時刻卻很少,很少。
  
  
  我們常常欽羨那些睥睨衆生的英豪,羨慕他們總能在關鍵時刻扼住命運的咽喉,間或也會有一絲冷嘲:“他能成功,無非是心狠手辣而已。”這話不能算錯,可也不能算對。在先下手爲強的背後,是對人性的清醒認識以及當機立斷的果斷決策。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在瀕臨懸崖的時候,沒有幾個人有著不計存亡縱身一跳的勇氣。長孫無忌驚才絕豔,誠爲當世人傑,然而對比李世民和武則天的奪嫡之戰,我們依然可以看到他與他們之間的差距,也就是人才與天才之間的差距。
  
  要成功,首先是要經過長時間的精心準備和深謀遠慮的居安思危。李世民早在宮門濺血前兩年便將心腹常何調去把手玄武門這樣的咽喉地帶,而當時的兄弟之爭尚不是很激烈,未必一定會動用到非常手段。武則天則經過三年的蜇伏時期,廣泛地建立起自己的後宮情報網,達到了“後及淑妃動靜,昭儀必知之”的地步,這個時候她也許只是爲了爭寵而已。而長孫無忌卻一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高宗會對他猜忌嫌惡,不曾爲自己謀一條後路,以至於事變來臨時竟然連軍方代表李績的真實態度都不知道,完全處於一種敵暗我明的狀態。
  
  其次,長孫無忌也缺乏當機立斷背水一戰的決心和勇氣。從武氏立後時對韓瑗和來濟的威脅,到不足一月即以殘酷手段處死王皇後和蕭淑妃來看,他應該知道這位新皇後的手段,如果這個時候他能夠立即聯係程知節發動禁軍謀立新君,也許並不是沒有一線機會,然而他卻遲遲沒有動手,猶豫之間程知節已被調開,唯一的翻身機會就這樣失去了。當然,發動政變也很冒險,然而同樣是毫無勝算的情況下,李世民依然發動了玄武門事變,武則天依然以小公主之死揭開了廢後的序幕,期間的差別也許並不是能狠得下心來與否的問題。曾經跟人討論過,如果要在殺頭和廢帝之間做一個選擇題,按照情理自是選擇廢帝,只因成與不成,至少還有一線生機。然而在中國曆史上,大多數人卻都是選擇坐以待斃,冒險犯難的少之又少,就算明知道不久就會面臨滅頂之災,依然沒有膽量進行生死立決的一搏。或者依然心存僥幸,或者忍不住猶疑觀望,他們會選擇妥協讓步,一步步地被逼入死角,直到最後退無可退被斬首抄家。長孫無忌的顧慮當然不是沒有道理的,程知節廉頗已老,是否還會幫他?長孫家族枝繁葉茂,如果失手家人會怎麽樣?本來自己兩個兒子娶的都是李家的嫡親女兒,也許自己雖死他們還能活著呢?能夠抛卻任何顧忌,斬斷任何牽挂,在危機來臨之際毅然放手一搏的人永遠只是少數,因此獨步曆史天空的星辰,永遠只是寥寥幾顆。
  
  功難成而易敗,機難得而易失,高宗和武後沒有給長孫無忌太多思考的機會,永徽六年易後,顯慶元年易太子,八月即以程知節出京征西突厥,短短幾個月間要長孫無忌做好應變立即發難,也實在比較困難。彷徨顧望間,良機已逝,自己又處在武後情報網的嚴密監視之下,從他和裴行儉私下討論立後之事便導致裴行儉被貶外放,即可看出武後情報網的高效。身處重重束縛下的長孫無忌,再沒有任何資本可以依靠,注定只能於政治的漩渦中萬劫不複。
  
  曆經風雨的他,必定已經預料到了這樣黯淡的前程,也預料到了舅甥之間的權力之爭不是以重申忠誠或者憶及親情就可以讓對方的心柔軟下來的,於是,他選擇了沈默和平靜的接受,維持著關隴貴族一如既往的驕傲,不曾向對方求和乞憐,正如若幹年後的被武後下獄的裴炎,面對親友的安慰只是鎮靜地說一句:“你幾時見過宰相下獄還能活著出去的呢?”他開始淡出政壇的是是非非,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著書立說之上,意欲爲自己身後留下些什麽。梁、陳、北齊、北周、隋《五代史志》三十卷,武德、貞觀二朝史八十卷,相繼完成。這一部部凝聚著他心血的煌煌巨著,也成爲他生命中最後的閃光。
  
  顯慶三年,長孫無忌所修的《大唐新禮》也告完成,在古中國,“禮”占據著很重要的位置,禮儀的修明與法制的完備同樣重要,即所謂“禮”“刑”兼備。由長孫無忌監修,被譽爲中華法係巅峰的代表作唐律,便是 “以禮率律”,在禮法結合方面是曆代最爲完美的。想想一千多年無人能超越的唐律,也可以知道《大唐新禮》的嚴謹與精致。然而新禮呈上去,卻受到了許敬宗和李義府的橫挑鼻子豎挑眼,到處刪改增減,按照高宗和武後的意思亂改一氣,惹得學者們議論紛紛。(“時許敬宗、李義府用事,所損益多希旨,學者非之。”)長孫無忌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氣?也真叫做十年風水輪流轉了。許敬宗則是越改心裏越歡暢,這輩子還沒這麽爽過,到最後幹脆說新禮裏面講葬禮的《國恤篇》不好,因爲君王活著的時候就爲他制定死後的禮儀,不是一個臣子該做的事,竟然把《國恤篇》給當衆少掉,以至新禮裏面獨缺葬禮。
  
  柏楊先生對此評論說:“專制封建的密度越濃,搖尾係統的谄媚方法也越精致,以至禮儀中竟然缺少葬禮,實在使人咂舌。唐王朝共有二十個君王,沒有一個死後被野狗吃掉的,全都依照一定規程,把屍體裝進棺材,然後拿到墓地埋葬。這儀式是存在的,但卻不允許列入典章。只因幾個搖尾分子要用精致馬匹術達到升官發財目的而已,誠是《官場學》奇異的一章。”其實,高宗倒未必是那麽在意這些,以前某烏鴉嘴咒他修城牆要死,也沒見他怎麽的,許敬宗的建議如此荒唐卻得到他的贊同,想必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只是出於以前裝乖學生自感受氣的報複性心態了。士可殺,不可辱。目睹著自己的心血之作被當衆焚毀,對於高傲的長孫無忌而言,那一刻一定比死更難受。如果高宗只是受了武後和奸臣的蒙蔽,如果他對於舅父還有一絲一毫的尊敬和親情,又怎麽忍心讓他遭受這樣的羞辱!這個昔日曾經摟著舅父的脖子哭泣著尋求安慰的乖乖外甥,一旦翻臉竟是如此的冷酷。就這樣,凝聚著長孫無忌數十年心血的作品,便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付之一炬。熊熊的火光,昭示著盛世皇權的猙獰與凶狠,也將長孫無忌的驕傲、尊嚴,以及殘存的希望,寸寸燃燒成爲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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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一葉落知天下秋。生命對於無忌來說已經變成一串醒不了的噩夢,這幾年來,他的摯友被放逐,著作被焚毀,政治迫害如瘟疫一樣降臨在一切他所愛的人、所在乎的人身上。表弟高履行首先被貶出京,爲益州刺史,這是直接向無忌的親人開刀了。無忌年幼時被異母兄弟欺負排擠,趕出家門,幸得舅舅高士廉收留,後來高士廉被隋炀帝貶黜,臨行之際又安排無忌的妹妹嫁給唐國公李淵的二公子李世民,讓這對年幼的兄妹有了棲身之地後才放心離去。高履行便是高士廉之子,東陽公主的夫婿,雖以驸馬之尊,也難逃厄運。接著堂兄長孫祥也由工部尚書被貶爲荊州刺史,長孫家族之中,以他和無忌的關係最爲密切。羅網在慢慢地收緊,任誰都已看得出,長孫一族的富貴已如草上之露,即將消逝在黎明的前夕。
  
  夜幕沈沈,殺機森森。大明宮中的紅燭已燃燒殆盡,留下一灘血色的淚。長長的卷軸徐徐展開,只待匕現的一刻。現在唯一欠缺的,只是一個下手的理由而已。顯慶四年有人告發太子洗馬韋季方與監察禦史李巢互爲朋黨,也就是拉幫結派存有私心的意思,高宗讓許敬宗去調查,許敬宗自感得到機會,故意扭曲案情,嚴刑拷打韋季方,要求他誣陷長孫無忌謀反。震動初唐政壇的血腥清洗,終於開始。
  
  許敬宗的意思,本來是想按照長孫無忌誘供房遺愛將吳王李恪羅織入罪的手法,來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可惜無忌沒有看錯房遺愛,許敬宗卻看錯了韋季方。本來只是一個結黨營私,卻要上升到謀反的高度,牽扯的還是當朝國舅,當時風聲鶴唳的情形,他還能不清楚?情知一松口就是滿門抄斬的罪名,韋季方怎麽會願意承認?這可不像房遺愛的案子,橫也是死,豎也是死。許敬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通狂轟濫炸嚴刑逼供,韋季方受刑不過竟然自殺,意欲以死相抗,還好給搶救了過來。許敬宗很郁悶,看韋季方的樣子,是怎麽也不可能從他口中得到滿意的證詞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一點點進展都沒有,他已經失去了耐心。韋季方不承認又如何?就算他意志堅定能捱過這一番酷刑,就算他甘願以死來保護他自己的家族,然而卑微如他,就算用盡全部的努力,也只不過是一場笑話。他只是一個小人物,無法自救也無力救人,在翻雲覆雨的當權者眼裏,無論他的生命還是他的自由意志,都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趁韋季方傷重的時候,許敬宗已經向李治呈報:——韋季方勾結長孫無忌,意圖謀反,故此奸謀敗露後想畏罪自殺。消息傳開,舉朝震驚,雖然人人早有所感,然而朝廷處理此事的決絕與冷酷,依然遠遠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人性的美好與醜惡,也在這樣極端的時刻,彰顯得格外分明。
  
  長孫無忌和韋季方是如何勾結的?爲什麽會謀反?要爲這事找一個原因,對於流氓才子許敬宗來說簡直比吃白菜還容易。慣於修改史實的他向來都有編故事的天賦,當下道:“韋季方之所以結交朋黨,就是爲了方便陷害忠良,這樣大權就可以重歸長孫無忌手中,再伺機謀反。”
  
  高宗表現出震驚的樣子,說話卻很有意思:“是嗎?舅父現在被小人包圍離間,可能會對朕生有嫌疑,但還不至於謀反吧?”
  
  這話說得很妙,許敬宗還沒有費神去想,皇帝倒已經幫忙把長孫無忌謀反的因由給找好了——小人離間嘛。這麽一來事情就好辦多了,許敬宗只需要給一個肯定的答複就行了:“的確如此,反迹已露!”
  
  寂靜無聲。
  
  隔了一會兒,高宗嘴裏哼了一聲,狀極痛苦,淚水簌簌而下,如同若幹年前太宗去世時那樣滿面的惶懼不安。不過當年他22歲,現在他已經31歲,未免有些老黃瓜刷青漆裝嫩的感覺,不過沒關係,他演得投入就行了。“家門不幸,親戚之中屢有作亂之人,”高宗哽咽著說,“往年高陽公主與房遺愛謀反,現在舅舅又這樣,朕有何面目去見天下人!”他擦了擦淚水,直盯著許敬宗:“若此事屬實,朕該怎麽做?”
  
  高陽公主一案是怎麽處理的,天下人人皆知。許敬宗心頭雪也似的亮,順著話頭說下去:“其實房遺愛乳臭未幹,與一介女流之輩謀反,有何可怕!無忌曾助先帝謀取天下,天下服其智;爲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他若作亂,陛下能派誰去對付?幸好祖宗有靈,奸謀得以敗露,陛下如果不速作決斷,臣擔心長孫無忌得知韋季方畏罪自殺的消息後會狗急跳牆立即發動,到時候悔之晚矣!”
  
  高宗不語,沈吟良久,只叫許敬宗再詳加詢問。然而這樣的大案,既不曾加派人手,更不曾親自提審韋季方,完全交給許敬宗一個人全權處理,其用意大堪玩味。
  
  許敬宗沒讓高宗等待太久,回家美美地睡了一覺,養足精神,第二天便會報告高宗:“昨天夜裏韋季方已經坦白招供,承認與長孫無忌一同圖謀造反。臣又問季方:‘無忌貴爲國戚,寵慣兩朝,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竟然造反?’季方回答說:‘長孫無忌曾和柳奭、褚遂良一起勸皇上立梁王爲太子,現在梁王被廢,皇上又對他起了疑窦,所以貶黜高履行,放逐長孫祥,韓瑗來濟等人紛紛被逐,因此無忌惶恐不安得很,於是和他一起日夜計劃造反。’”
  
  這過程說得大致不差,皇帝因起了疑忌之心而貶黜衆多朝臣,更將前後因果關係講得明明白白,除了結果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這個推理過程,大致可以爲人所接受。皇帝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啊啊,舅父真的這樣做了!可是他對朕恩重如山,就算這樣,朕也不忍心殺他呀,否則天下人將怎麽看朕?後世有怎麽看朕?”
  
  絲毫不質疑長孫無忌是否謀反的事實,只要求一個動手的理由而已。許敬宗學富五車,要找一兩個典故還不簡單!“皇上如果擔心後人的批評,可以想想薄昭的故事。薄昭也是漢文帝的舅舅呀,也是文帝從代王時代便追隨他的功臣,可是他恃寵而驕,橫行不法,漢文帝大義滅親殺了他,天下人從來沒有非議文帝做得不對。帝王有承擔天下的責任,不可只顧及個人的私惠。薄昭不過只是殺了人而已,長孫無忌身受兩朝重恩,不思報效,竟然謀反,輸理的是他呀!常言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長孫無忌當世枭雄,才能不下於王莽、司馬懿,陛下這樣心慈手軟,難道想將錦繡江山易姓他人嗎?”
  
  萬事都已齊全,皇帝於是正式下诏,剝奪長孫無忌太尉的官職和趙國公的爵位,貶爲揚州都督,並且限制他只能住在黔州(今四川省彭水縣),這是前太子承乾流放的地方,也是終結他生命的地方。诏令一下,遣使發兵“護衛”長孫無忌前往黔州,名爲護送,實爲監視,各州縣沿途增派人手,嚴密警戒,如臨大敵。長孫無忌的所有親友家人無不連坐除名,流放嶺外,包括貴爲驸馬的兩個兒子,盡管他們娶的都是高宗的嫡親妹妹。已經被貶黜的高履行則再被貶爲洪州都督,長孫祥再貶爲常州刺史,另一位堂弟長孫恩則流放嶺南高州。由始至終,高宗不曾親自召見審訊一下長孫無忌,甚至不曾加派人手和許敬宗共同審理,完全沒有給過長孫無忌絲毫的辯駁機會,是怕節外生枝,還是根本不敢面對?
  
  大獄之初,高宗給長孫無忌的待遇還算不錯,雖然行同囚禁,但食物還是可享有一品官的待遇,每月有豬羊魚肉若幹,皇帝對於這位舅父,似乎仍然關愛有加。究其實不過是暫時穩住他而已,讓長孫無忌及其黨羽以爲事情還有回旋余地不至於拼死一搏的緩兵之計。囚禁中的長孫無忌,被嚴厲禁絕與外界交通,長孫祥曾經給流放黔州的他寫過一封信,立即被就地處決,此後他再也無法了解外面的情況。
  
  無忌身爲兩朝重朝,佐命元勳,長孫家族根深葉茂,勢力龐大,朝廷不得不小心從事。切斷長孫無忌與外界的聯係之後,可以騰出手來,一一剪除長孫集團的枝枝葉葉。事實上,長孫無忌的兩個兒子長孫沖和長孫诠,一尚長樂公主,一尚新城公主,都是唐太宗與長孫皇後的嫡親女兒,高宗同父同母的姐妹,此時也被牽連除名,一位貶放嶺南,一位貶放巂州(今四川)。兩位驸馬剛到當地,便被懷有密旨的縣令下令杖殺。

注:長孫诠應該是長孫無忌的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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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長樂公主當時已經去世,新城公主和長孫诠可還是一對恩愛夫妻,她是太宗皇帝最小的女兒,此時不過二十三四歲左右,就這麽成了寡婦,之後改嫁韋正矩,因爲是落難皇族又心念前夫,頗爲夫婿淩虐輕賤,年紀輕輕便不明不白地去世了,成爲長孫家族大案的又一個犧牲品。[6]此外,長孫诠的外甥趙持滿時爲涼州刺史(今甘肅武威縣),工書善射,力搏猛虎,捷及奔馬。爲人性格豪爽,俠義可風,正是古詩中那種白馬金羁、連翩西北的豪俠英傑。不像長孫家族的其他人,他不喜歡京都軟紅十丈溫柔富貴的官僚生活,而由衷地愛上涼州這片荒涼的大地。他曾迎著曠野的風追逐奔騰的野馬,自後而射,無不洞於胸腋,當地人驚以爲神,無論老少貴賤都十分敬重喜歡他。許敬宗擔心以他的性格和人望,會爲了搭救舅父兼朋友的長孫诠而冒險起事,犯上作亂,快馬將他招至京師,持滿一到便身陷囹圄,嚴刑逼供,要他承認與長孫無忌勾結造反。刑訊晝夜不停,日後讓人聞名喪膽的武周酷吏,此時已初露端倪,趙持滿被打得滿身是血,卻仍不肯屈服,由始至終,神色不變:“殺了我可以,想讓我誣陷他人,這辦不到。”最後只好捏造口供,處斬,暴屍於城西,家人畏於形勢,竟不敢爲他收屍,可以想見當時的恐怖氣氛。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趙持滿既是這樣甘願一死以全道義的熱血男兒,世間也必有甘願爲他而舍命的性情中人。友人王方翼,感歎人情冷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爲他收屍禮葬。王方翼是廢後王氏的親戚,有同一個爺爺王裕。王裕的妻子即是做媒將王氏嫁於李治爲晉王妃的同安大長公主。同安大長公主很討厭王方翼的母親,當王方翼的父親去世後,就將王方翼母子二人趕出了家門。當時王方翼年紀還小,卻是一位孝子,爲了減輕母親的負擔,便主動要求和傭人一起墾荒幹苦力活,辛勤的耕作終有回報,數年之後辟田數十頃,成爲富室,讓母親得以過上安定富裕的生活。他們直到同安大長公主去世後才回到長安,當時王氏已經榮升大唐皇後,對這位堂兄頗爲友好,提升爲安定令。然而風雲突變,王皇後被廢,親戚並流嶺外,王方翼因爲是遠親而僥幸避過,這樣的身份,本來該低調低調再低調,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地做人,然而爲了朋友,他毅然挺身而出,置生死於度外。立即有人將此事上報,高宗感歎他的忠義,不僅沒有處罰,反而開始器重他。難以想象武後會讓這樣一個公開表露出不滿的危險人物活下來,從這裏也可以看出,由始至終高宗都十分清楚地了解並掌控著局勢的發展,趙持滿的入獄和處死既然是他親筆簽署,即使是出於許敬宗或者武後的請求,也必然經過高宗的同意,目的是防止趙持滿爲救長孫诠而铤而走險,那麽長孫诠之死就很難說是僅僅因爲武後弄權、奸臣肆虐,高宗完全不知情了。
  
  王方翼的爲人,可用“至情至性,人間奇男子;允文允武,濁世真丈夫”來形容,一生對母親盡孝道,對國家盡忠誠,對朋友全道義,對百姓懷仁心,舍身葬友不過是他俠骨柔腸的一個側影而已。他曾多次出任地方官,誅盜賊,行善政,並發明了耦耕法,爲後世耕架代牛的開端,這是一種人力耕地機械,我國農業科技史上的一大進步。在任肅州刺史期間,各地蝗災饑民遍地,唯有肅州安然無恙,於是各地災民蜂擁而至,王方翼盡出其私人積蓄以安置災民,黎民感念其仁心俠骨,爲之立碑稱頌。之後王方翼投入裴行儉麾下效力,成長爲一代名將。天地蒼茫,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好地方,塞外的風,正可撫平他在中原坐看世事變遷內心的積郁。他追隨裴行儉戰突厥,平西域,重複安西四鎮,累功升至安西大都護,碧血黃沙,寫下一幕幕驚世的傳奇。唐高宗曾專門召見他,王方翼解衣示創,身上遍布的一道道傷痕,都反映著一段段驚心動魄的往事。唐高宗去世後,王方翼被武後以謀反罪貶殺。
  
  流不盡的男兒血,喚不回的俠義風。有人爲了朋友和道義情甘舍命,也有人爲了自己的錦繡前程而不惜以無辜者的鮮血開道鋪路。許敬宗在一紙參倒長孫無忌之後,再度上表:“長孫無忌謀逆,是由褚遂良、柳奭、韓瑗構扇而成;之後,柳奭暗中給廢後王氏鸩酒,唆使她謀害皇上。此外,於志甯也黨附無忌。”高宗照樣是采取了問也不問的態度,並未作任何調查,即下诏削褚遂良官爵,柳奭、韓瑗除名,於志甯免官。褚遂良的兩個孩子彥甫、彥沖跟父親一樣流放愛州(今越南清化),但走到半路上即被殺,和長孫的族人一樣下場悲慘。褚遂良當慶幸自己的早死,不至於親眼目睹子孫的淒慘結局。
  
  七月,皇帝再度下令,命禦史往高州追長孫恩,象州追柳奭,振州追韓瑗,將三人批枷帶鎖當犯人押送至京師。剛剛上路,新的命令又下來,改爲原地處死。於是將柳奭就地處死,另一位使者來到振州,才知道韓瑗早已亡故,掘墓驗屍證實無誤方才罷休。這三人之中,唯有長孫恩逃得性命,改判流放檀州(今北京密雲縣)。這個決定有點莫名其妙,如果只是改判,又何必專門押送至京?還是從瘴氣橫生的嶺南轉到檀州?這樣出爾反爾的手法,不象武後素來斬草除根的作風,應該是高宗的意思,他心中對於舅父一家仍有歉意?這三家都被抄家,所有近親不論男女老幼皆流嶺南,男子爲奴,女子爲婢。連坐被貶的官員長孫氏和柳氏共有13人。此外,長孫祥已因與長孫無忌通信被殺,高履行再被貶爲永州刺史。
  
  於志甯被免官時已72歲,一般認爲是他在立後事件中的中立態度引發武後不滿,在武後的眼裏,世間只有黑白二色,如果是中間色,她一定視同黑色,必要鏟除。這樣的看法個人認爲有些偏頗,武後當時還是頗注重收買人心的,即使在武周朝,執政年限最長的宰相也多是中間派。何況於志甯還是武氏立後大典上的使者,也算是識時務的人了,武後完全沒有必要僅僅因爲這個原因對他下手,主要還是因爲他關隴重臣的身份而遭忌吧。於志甯的曾祖父於謹,與李唐先祖李虎同爲西魏八大柱國之一,於家曆經北周、隋、唐三代而不衰,貴盛已極。於志甯的政見偏於保守,確實和長孫無忌比較接近,又是廢太子忠的老師,故此也被牽涉進來,於家連坐貶官的有9人。
  
  至此,永徽年間本有七位宰相:
  
  1) 太尉、同中書門下三品長孫無忌
  2) 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勣
  3) 尚書省長官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於志甯
  4) 尚書省長官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褚遂良
  5) 中書省長官中書令來濟
  6) 中書省長官中書令崔敦禮
  7) 門下省長官侍中韓瑗
  
  如今除李勣與早逝的崔敦禮外已經全部或貶或殺,收拾殆盡,中書省換上李義府,門下省換上許敬宗,執政班子的大換血便以這樣血淋淋的極端方式而告完成。
  
  事情既已塵埃落定,高宗再度下诏,命李勣、許敬宗等五人重新審理長孫無忌謀反案,實際上是想對這次事件有個最終的結案陳詞。李勣對此事始終不肯積極參與,其他人都是許敬宗的屬下和才提拔上來的新貴,一切爲許敬宗馬首是瞻。許敬宗只好一人唱獨角戲,要審案當然是要先提審犯人,於是派袁公瑜快馬至黔州提審長孫無忌。袁公瑜,便是主張立武氏爲後的六位翊贊功臣之一,告密致使裴行儉被貶出京的那一位。袁公瑜一到黔州,便逼令長孫無忌自缢,既然人都死了,案子自然沒有重審的必要,——除了畏罪自殺,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一場驚天動地逼殺5位宰相的大案,就這樣幹淨利落地了結了。時爲顯慶四年秋,正西風渭水,落葉長安。
  
  不知道長孫無忌臨死前,心情究竟是怎樣的呢?也許他並不是被袁公瑜逼令自盡的吧,只需要告訴他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的家人和朋友的最終結局,他只怕已經甯可自盡了吧?秋風凜冽,心如死灰。
  
  曾記得9歲的李治,伏在長孫皇後的靈柩前哀哀哭泣,太宗皇帝由此對他分外憐愛,他也因此而打動了舅父的心嗎?
  22歲的李治,面對著父皇的去世手足無措,惶恐地抱著他的脖子大哭不止,以至於他不得不輕聲提醒他記得天子的責任。
  永徽初年的李治,一聽到有人告發舅父謀反,立刻問也不問便將其處斬,以示對舅父的絕對信任。……
  那樣的日子,那樣的信任,終究已經遠去。再濃厚的親情,也終敵不過君臣名分,彈指間塵歸塵,土歸土。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得閑便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事變。曾經的殚精竭慮,曾經的嘔心瀝血,只換來今日血淋淋的一刻;自己最疼愛的外甥,最後竟成爲長孫一族富貴的終結者,這樣的黑色幽默,世間有幾人能承受得起?
  
  長孫無忌一生,兩度幹預帝王立儲,由此帶來長孫家族的潑天富貴,三十年宰相生涯,權傾當世。然而絕頂的富貴,必然伴隨著絕大的危機,昔年長孫皇後便是有鑒於曆朝外戚興衰多禍及自身,力勸太宗不要重用自己的家人。然而貞觀後期重臣凋零,太宗的信任越來越集中到外戚的身上,長孫無忌自己又何嘗沒有盡展長才、青史留名的淩雲之志?終於步步深陷,忘卻回頭。托孤重臣有幾個是能善終的?帝王羽翼豐滿之後,總是期望著破繭而出大權獨攬,而長孫無忌,不幸便是李治要沖破的那層繭。於是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金粉繁華、漪欤盛哉之後,頃刻間便是彩雲散盡琉璃碎,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此情此景,真不知該欽佩皇後的睿智,還是感歎權力之爭下親情的脆弱與蒼白。
  
  沈思往事謾繁華,到此番成夢話。長孫無忌與其家族的覆亡,標志著後貞觀時代的徹底結束,大唐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然而即將來臨的一切究竟是好是壞?所有的人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著,觀望著……
  
  =======================
  
  [6]《新唐書*公主傳》:新城公主,晉陽母弟也。下嫁長孫诠,诠以罪徙巂州。更嫁韋正矩,爲奉冕大夫,遇主不以禮。俄而主暴薨,高宗诏三司雜治,正矩不能辯,伏誅。以皇後禮葬昭陵旁。
  由昭陵發掘出的新城公主墓志銘不曾提到她再嫁韋正矩一事,只說她因爲驸馬長孫诠之死郁郁而亡。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04:08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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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在古中國家天下的傳統政治體制下,最高統治者的素質往往決定著國家的命運。李唐皇族在中國大一統王朝之中算是有些異類的,一方面,他們對待功臣的寬厚是出了名的,不僅沒有像西漢、明朝那樣走狗烹,也不曾象宋朝那樣良弓藏, 從李淵開國即定功臣榜,到李世民繪圖淩煙閣,功臣們不僅享有良好的待遇和充分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子孫後代也受到優先照顧可以順暢地進入仕途。然而另一方面,李唐皇族爲爭奪帝位血親厮殺之殘酷也同樣令人觸目驚心。體內流淌著塞外鮮卑族狂放野性的血液,他們對很多事都表現出一種大而化之的不在乎,唐高宗立父妾爲皇後,唐玄宗納兒媳爲寵妃,一樣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但他們同時又極愛面子,非常注重自己的名聲和形象。作爲大唐帝國第三代領導人的李治,承接著李唐皇族既多情又狠辣的特點,雖因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行事不免優柔寡斷,多思多愁,然而凡事以自己的利益當頭、權勢爲上的心思,較之前代帝王並無二致。他的性格原本有輕率沖動的一面,長期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又顯得欠缺自信,常常會出爾反爾,關鍵時刻需要別人來推動一下。在和長孫集團決戰的過程中,高宗自然是起著主導作用,自始至終掌握著事件的進程,然而如果沒有武後的有力推動和出謀獻策,事情不會解決地那麽完美迅捷。鏟除長孫無忌一事,雖然讓天下人知道新皇後厲害,但畢竟只是側面影響,她久居於深宮之中,行事大多假手於人,與外朝並無直接恩怨,政敵其實並不多。而她所表現出來的洞察力和政治才華,讓李治不知不覺地越來越依賴這個姐姐似的女人,也讓她在華顔老去之後,地位反而更加鞏固。此時的武則天,已經是三個皇子的母親,長子李弘被立爲太子,後宮經過一番整肅,已無人再敢與她爭寵,外朝有中書令李義府、侍中許敬宗作爲外援,皇後的地位,可以說是堅如磐石,跟以前的王皇後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以長孫無忌爲代表的元老集團的覆滅是唐代曆史上的一件大事。君權與相權之爭就此分出了勝負,從此之後,有唐三百年除了張柬之等五王因爲擁立中宗之功而短暫的攫取大權之外,相權再也不能構成對君權的威脅,即使位高望重的四朝老臣裴度、工於心計的鐵腕宰相如李德裕,也只能依靠君王的信任才得以治理國家。李治經過四年的隱忍和安排,終於成功地擺脫了實習皇帝的尴尬身份,成爲權力巅峰唯一的主宰。接下來是一係列的善後問題,魏晉以來長期掌握政權的士族勢力將受到進一步打壓,以確保皇權的獨尊地位。而寒門庶族紛紛上位,擠入權力中心,各政治勢力面臨重新洗牌的局面。

  如果說,在廢後戰爭中還需要老臣李績來一錘定音的話,在和長孫集團較量的鬥爭就主要是依賴許敬宗、李義府、袁公瑜這些新提拔起來的中下層官員了。他們大多出身寒門,長期郁郁不得志,之所以樂意充當槍手去扳倒長孫無忌等士族高官,自然也期望得到豐厚的回報,不僅是官職上的升遷,社會地位也同樣希望能夠水漲船高。長孫無忌與李義府、許敬宗地位的互換,並不代表士族與寒門社會地位有什麽根本性的不同。如果不從門第等級上對其重新排位,支持者的既得利益就有失而複得的危險。李義府就算位登宰輔,向高門士族求婚時依然受到他們的鄙視和嘲笑,便可爲一例。惱羞成怒的李義府因此要求皇帝下令嚴懲這些以門戶自矜的士族高第,許敬宗也上表要求重修《氏族志》。武後因爲自身的寒微屢屢被人輕蔑羞辱,對於這一提議給於了最堅決的支持。事實上,許敬宗很可能就是希武後旨而上表的。
  
  《氏族志》是太宗貞觀年間頒布的一部士庶等級的書籍。士族制度萌始於東漢,確立於曹魏,在南北朝時發展至鼎盛階段,士族子弟依靠九品中正制曆代擔任高官,尤其是高級文官,把此政權,寒門子弟上位無期,以致形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局面。余風流於唐代,族望爲時所尚,山東高門如清流五大姓者,就連皇室也不放在眼裏。他們彼此互接姻親,其他人如要與他們攀親,需要付出大筆禮金,但仍然不見得能買來他們的尊敬,這無疑是一種很可笑的風俗。因此貞觀時爲了推崇新朝冠冕,太宗以修訂《氏族志》來打擊舊有士族勢力,規定以李唐皇族爲第一等,外戚後族爲第二等,原有的山東高門爲第三等,不再以家世而以在唐朝的官爵高下定等級。因爲李氏和長孫氏原本就是關隴軍事貴族,長期掌握軍政要權,這次修志並沒有引起太大爭議,打擊了不利於李唐統治的舊門閥,而扶植起在唐朝統一和建立過程中的各位功臣,對於鞏固李唐王朝的統治,客觀上是起到了積極作用的。
  
  然而士族勢力根深蒂固,此舉並未收盡全功,作爲既得利益者的元戎功臣,依然按照當時的風俗結親於豪族,元老重臣和舊有門閥相互結合,把持朝政,由此形成了新的勢力,阻礙了寒門子弟的上位之路,也反過來威脅壓制到了皇權,永徽六年的立後之爭便是雙方權力撕扯的一次集中體現。因此,李治在鏟除了元老集團之後,也有必要對於士族和寒族的地位作一定調整,以擴大自己的統治基礎,維護已經取得的成果。新上位的官僚渴望得到社會的廣泛承認,新皇後希望能擡高自己的門第,皇帝需要鏟除一切可能對自己的統治構成威脅的勢力,諸般作用之下,重修《氏族志》已不可避免。這既是個人欲望的産物,也是政治鬥爭的需要。
  
  新修的《氏族志》被更名爲《姓氏錄》,以皇族和後族爲第一等,同樣以當時的官階高下來排座次,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被收錄。也就是說,即使只是一名士卒甚至出身奴隸,只要有功於國家做到了五品以上的官,名字都可以被收錄進《姓氏錄》。與《氏族志》相比,《姓氏錄》多了100卷,但所列士族少了48姓,1364家,其中還有很多是新興士族,由此可見這對於舊有門閥的打擊是何等沈重!由此引發當時士大夫的不滿,被鄙稱爲“勳格”。然而,一千多家士族特權的喪失卻爲廣大寒門子弟跻身仕途敞開了道路,加快了士庶合流,新舊交融,擴大了統治基礎,因此,這一舉動極富進步意義,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武後一直被人鄙薄的商人家庭出身現在鯉魚躍龍門,文水武氏成了天下第一等名門,亡父被追封爲周國公,母親楊氏則被封爲代國夫人,後又改封爲榮國夫人,品第一,位在王公母妻之上。這樣的封號可謂別出心裁,因诰命夫人或從夫貴,或從子貴,而楊氏封號卻和亡夫周國公的封號並不匹配,這無疑是向臣民宣布,楊氏並非因嫁了武士彟這位元戎功臣而貴,而是因她生了武皇後這個女兒而貴^_^ 時隔千年,也可約略想象得出她當時那自信滿滿的神采。
  
  然而顯慶四年十月爲進一步打擊士族而下的禁婚诏令卻不太成功。此事因李義府向名門士族求婚未果,憤而奏請皇帝嚴懲這些士族的傲慢自大。原本貞觀時期太宗修訂《氏族志》之後,不恥於山東衰敗門第賣婚附勢的風氣,要求王子娶妃、公主出嫁都盡量選取元戎功臣的子女,不議山東士族,然而魏征、房玄齡、李績等仍然爭著向山東士族求婚,因此舊望不減,太宗也無可奈何,後來他爲李治娶妻也同樣選取了太原王氏。李義府含憤上奏,便拿了貞觀朝的往事借題發揮,要求高宗秉承太宗的遺志徹底解決這個問題。高宗遇到這類要求自己表現孝道的問題上是從來不含糊的(娶老婆除外),立刻下诏嚴禁五姓七望互相通婚,是爲博陵及清河崔氏、隴西及趙郡李氏、範陽盧氏、荥陽鄭氏、及太原王氏。然而與貴族聯姻的風俗根深蒂固,加之又是李義府含憤報複,起因並不光彩,這樣強行禁止遭到了人們的莫大反感和抵制。有的偷偷的把女兒送到夫家去,驕傲而清高的貴族女子甯願終身不嫁,拒絕與外姓通婚。旁枝散葉的破落戶甚至會以禁婚家自诩,以擡高門第,索要更多的錢財。終唐一代,娶四姓女都是爲世人豔羨的美事。移風易俗便類似大禹治水,只能用疏,而不能用堵的。真正令到貴族豪家讓位於寒門子弟的,還是在於科舉制的推廣和完善。
  
  科舉制度一般認爲起源於隋代。楊堅父子爲了擺脫昔日關隴同僚而廢除了九品中正制,改用考試的辦法來選官。然而隋代的分科考試參加者仍然需要經過官吏的推舉,和漢代的察舉制並無本質的不同。科舉制有別於前代選舉法的最根本特點——自由報考的原則,是唐高祖於武德年間確定的。從那以後,讀書人不論其出身、地位、財産如何,均可自行報名參加考試,不必有官吏舉薦,這一規定,使得人才的選舉第一次從制度上超越了門閥階層,給庶民帶來了上位的機會。庶族勢力從此迅速發展,唐末士族終於退出了曆史舞台,科舉出身的官僚士大夫代表了整個官僚勢力,掌握取士決定權的皇權力量也就達到了最高峰,這也正是科舉制能實行千余年之久的原因。而唐太宗對於科舉制的貢獻,主要在於大興學校,增設科目書學、算學、律學,對於書法、算術、法律進行考核並量才錄用,同時錄取人數比前代也大大增加。不過,太宗時代的高官依然主要由士族把持,這一情況在高宗時代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唐高宗時期宰相中科舉出身者的比例急升到了25%,而太宗時期僅爲3%左右。此外,高宗在罷免程知節,提拔蘇定方、薛仁貴之後,有意盡快實現軍隊的新老換屆,於顯慶二年下诏,要求五品以上的京官和各州刺史精心查訪軍事人才赴東都洛陽參加考試,用制舉的形式選拔軍事人才。此後又有親自召見新科進士問詢考核,爲之後武則天開武舉和殿試開創了先例。
  
  制度完善,國威也趨於鼎盛。自從滅西突厥之後,西域諸國望風歸附,高宗下诏以曹國、拔汗那諸國置州縣府127個,大唐疆域進一步擴大,聲威已越過蔥嶺以西,中亞河中諸國盡在其勢力範圍之內。在東方,蘇定方挾百戰百勝之威再滅百濟,生俘其國主,百濟一破,高句麗的覆亡已經指日可待。北方自貞觀時期連滅東 突厥和薛彥陀之後,北方已無任何敵對勢力,前來朝拜的北方部落據說最遠已經接近北極圈地帶。而在南方,海南崖州及越南北部一直是大唐的直轄領土,兵鋒之銳盛,國威之遠振,尤過於太宗時代。而經過貞觀、永徽年間的休養生息,市面漸趨繁榮,人口也增殖不少,唐都長安便在這一時期突破了百萬之衆,成爲當時世界上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其雍容華貴的國際大都會氣象,被日本學者尊稱爲宇宙之都。大唐帝國如同破雲而出的朝陽,綻放出萬丈光華的懾人氣勢。而這廣袤而富庶的帝國的統治者,便是高宗李治和他的皇後武媚。那一年,她三十五歲。

     在和長孫集團決戰的過程中,高宗自然是起著主導作用,自始至終掌握著事件的進程,然而如果沒有武後的有力推動和出謀獻策,事情不會解決地那麽完美迅捷。她所表現出來的洞察力和政治才華,讓李治不知不覺地越來越依賴這個姐姐似的女人,也讓她在華顔老去之後,地位反而更加鞏固。她已經不再只是一個以色事人的寵妃,或者僅僅是皇太子的生母,而成爲高宗的政治夥伴、參謀,甚至軍師。每一重身份的增加,都爲她後位加多一重保險。而鏟除長孫無忌一事,雖然讓天下人知道新皇後厲害,但畢竟只是側面影響,她久居於深宮之中,行事大多假手於人,與外朝並無直接恩怨,政敵其實並不多。此時的武則天,已經是三個皇子的母親,後宮經過一番整肅,已無人再敢與她爭寵,外朝有中書令李義府、侍中許敬宗作爲外援,皇後的地位,可以說是堅如磐石,跟以前的王皇後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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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作爲大唐帝國的女主人,武後對於她的新角色充滿了新鮮感和責任感。古書上記載的該皇後做的事情固然是一件不落樣樣親力親爲,不該皇後做的事情也躍躍欲試力圖推陳出新。古中國講究男耕女織,國家典禮中有皇帝親耕之禮,以示國家重農。皇後則有先蠶之禮,作爲天下婦女勸蠶的榜樣。然而這套儀式極之繁瑣,提前五天就要齋戒,後殿齋戒三日謂之散齋,正殿齋戒二日謂之致齋,提前三日須預設先蠶壇,凡內外命婦均須出動,恭迎皇後車架出宮。之前只有長孫皇後曾行禮兩次,出生貴族的王皇後在任皇後的六年之內從未行過此禮。高宗以爲先蠶之禮不可廢,永徽三年下制實行,然而皇後不願去,只好派官員祭祀一番。而武後則從顯慶元年開始,先後行禮5次,次數之多爲唐代皇後之冠。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停當披挂整齊,朝服加身钿钗結佩,侍衛開道,享官拜迎,率領內命婦如天子妃嫔太子嫔妾,外命婦如大長公主長公主公主王妃各位诰命夫人太夫人,浩浩蕩蕩出宮親蠶。別人眼中乏味而累人的儀式,武後做來卻是興味盎然樂此不疲,上元二年最後一次天後親蠶,幹脆把文武百官和外邦各國使臣全帶了去,場面之壯觀,聲勢之浩大,簡直比皇帝祭天還NB,在衆人簇擁之下,享受著萬人之上的尊榮和威儀,不停地提醒人們她現在是皇後是皇後是皇後……
  
  古來名後常有著作傳世,華夏自古也有立功立德立言的傳統,一向長於文字的武後自也不甘落後,還在做昭儀的時候就寫過一篇《女誡》,做了皇後更是創作熱情高漲,別人一輩子寫了一本書就很了不得了,她一口氣就寫了八九本,當然大部分是她召集的文學之士所作,經她審定而以她的名義刊行於世,前後有《古今內範》一百卷,《青宮紀要》三十卷,《少陽政範》三十卷,《維城典訓》二十卷,《鳳樓新誡》二十卷,《孝子傳》二十卷,《孝女傳》二十卷,《列女傳》一百卷,《保傅乳母傳》一卷等等,這些書籍大部分著眼於家庭倫理,教導妻子怎麽服從丈夫,子女怎麽服從父母,當她稱帝之後還會繼續撰寫如《臣軌》、《百僚新誡》等諸般著作共計15種456卷,著眼於君臣義理,教導臣子怎麽服從君王。如果要爲她這一套武則天係列叢書取一個統一的名字,不妨叫做“怎樣做一個好下屬”^_^ 武後這一生對文字有一種奇異的激情,不僅喜歡編書,而且喜歡改名稱,改年號,改名姓,她似乎深信文字本身就有非凡的魔力,足以驅邪敬神帶來運氣。討厭她的人抱怨說這是女人的心血來潮和反複無常,給王皇後這樣的弱勢人物改姓爲蟒顯得太不厚道,給突厥默啜可汗改名爲斬啜又完全沒有半點用處。其實這癖好並非爲女子所專有,比如王怡先生寫評論文章就愛把朱成虎寫成豬成虎,雖然對方一根汗毛也不會少,但至少反映出評論者的憤激心情和堅定立場。按照現代小資的流行觀點,言語即是行動的一部分,謂之啓蒙,按照這一標準來評判,以武後之精於創造新詞和玩弄文字遊戲,足可被稱爲偉大的實幹家^_^ 因爲她著述之豐足以等身,書中描繪的理想境界絕對完美,而她對於推廣自己的大作又向來不遺余力。比如她覺得兒子不聽話了,就送他《少陽正範》和《孝子傳》,教導他應該怎麽做個不要受他人影響、只聽媽媽話的孝順兒子,小白兔乖乖,把門兒開開,媽媽不回來,誰也不能開。覺得大臣們表現不佳,就賜他們每人一本《臣軌》,教導他們應該怎麽做個忠心事主的臣子,比如遇到引起民憤的事情應該主動挺身而出承擔責任,而讓君主保持潔白無瑕的名聲。這種風格頗似現在有個風吹草動就發紅頭文件大家學習與時俱進,倒是先進得很。只是她的倡議有著各類“主義”常犯的毛病,就是缺乏實踐性和可操作性,雖然理論上大家都知道有事自己主動站出來頂缸讓上司洗幹淨漂白一定能讓上司龍顔大悅,實踐上還是沒有幾個人肯這麽幹。就算她後來最信任的大臣狄人傑也達不到這樣的高標準嚴要求。以我個人在學習報告的時候常會睡覺的經驗,頗懷疑她的兒子和大臣能看進去多少,當然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正如王怡先生所說,“我想說就說,你想聽就聽。”就算你不聽,那也不損害這些著作的偉大和論說者的偉大。

     除了著書立說之外,武後也竭力跟各位內外命婦搞好關係,以確立自己和藹可親的公衆形象。當時爲太宗生子的嫔妃在世的已經不多,剩下的紀國太妃韋氏、越國太妃燕氏(武後的表姐),跟武後的關係都很不錯。韋氏去世後,她的女兒臨川公主因爲跟武後愛好相近,也喜歡書法,崇尚佛學,跟武後頗爲投緣。她去世後武後親自爲她做贊,推崇她是九族婦德,千載女師,評價很高了。[1] 武後喜歡熱鬧,常常以各種借口歡宴,引九部伎和散樂百戲入內,召集諸命婦同樂,也借此拉近與諸命婦的關係。由於歡聲笑語太強烈,有時甚至引起朝官投訴,皇後開party可不可以到別殿舉行,音量小一點點^_^

  武後生命力的旺盛真是叫人歎爲觀止,實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她會把唐代的官署一一取個新名:門下省爲東台,中書省爲西台,尚書省爲中台;侍中爲左相,中書令爲右相,仆射爲匡政等等,然後纏著寵溺她的夫皇下诏實行,如同活波好動的主婦沒事便把家裏的牆紙換一種顔色。這並不是唯一的一次,她做皇帝後又下令把中書門下改稱鳳閣鸾台,至於何時用方位命名,何時用動物命名,端的只看大小姐心情如何。那個時代收聽新聞聯播隨時緊跟形勢一定極之重要,否則就連衙門叫什麽都不知道了。一聲令下全國人民便得把玫瑰改稱百合,一切只是因爲是她的意願,這種感覺想必非常令人愉快和滿足^_^
  
  李治無疑是極寵她的,顯慶四年十月在處置了長孫無忌、局面穩定之後,便放下政事陪老婆大人再赴東都,並衣錦還鄉回並州一遊,大約打定了主意過二人世界,居然把8歲的太子弘留在京城命太子監國。按照歐美的法律,12歲以下的孩子不能遠離父母,這兩人倒好,自己去遊山玩水留8歲的孩子看家。李弘雖然聰明,可是從未離開過父母,不但不能處理監國大事(純屬廢話),而且晝夜啼哭對遠行的父母思慕不已,帝後二人在途中得知此事,十分不忍,立刻召太子赴行在,一家人一同前往東都。五年正月,又從東都至並州,直到六月才回東都。這一幕,可以說是武則天不平凡的家庭生活中,最爲溫馨和諧的一刻。並州(今太原)爲李唐龍興之地,皇帝忙著祭祀高祖皇帝舊宅及當年太原首義時的陣亡將士,皇後則忙著大宴親戚鄰裏,親切接見各位父老鄉親。更因並州是皇後故裏的緣故,皇帝特別下诏並州80歲以上的婦女授正五品的郡君,有官名而無職務,但已屬破例,可謂給足武後面子。如此擾攘了兩個月才打道回東都,正好涼殿的改建工程已竣工,於是改稱合璧宮,帝後二人在此避暑,太子弘和兩位弟弟賢和顯也都承歡膝下,一家人在這裏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夏天。16年後同樣一個炎炎夏日,這裏將是太子弘的斃命之所。上蒼給你多少歡樂,就會給你多少痛苦,半點強求不得。憂歡歲月,悲喜人生,或者不能說是報應,而是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成功的巅峰必然伴隨著高處不勝寒的淒清,只因至尊的王座原不容第二個人染指,所有的溫暖和歡樂也只能在未觸及最後底線的時候才能擁有。而在顯慶五年那個迷人的夏日,蟬聲依舊慵懶,笑語依舊開懷,這樣琴瑟合鳴父慈子孝的場景,今後將不複存在。
  
  一家人至六月才回洛陽宮。心情靓絕的武後也不覺看淡了以往的恩恩怨怨,將當年薄待她們母女的武氏子弟提拔升官。兩個同父異母兄弟元慶由右衛郎將遷爲司宗少卿,元爽由安州司戶參軍事遷爲內府少監,兩個堂兄弟惟良由始州長史遷爲司衛少卿,懷運由瀛洲長史遷爲淄州刺史,都是從六、七品官連升幾級成爲四品官,或者從地方幕僚遷爲京官,按照大唐制度,算是超遷了。此時楊氏已經以皇後之母的身份被冊封爲代國夫人,品第一,開家宴置酒歡會,忍不住得意:“頗憶疇昔之事乎?今日之榮貴複如何?”(還記得以前你們怎麽對待我們母女的嗎?如今皇後以怨報德給你們榮華富貴,你們有什麽感想?)
  
  如果會做人呢,當然是承認錯誤,再猛拍一陣馬屁了。可是元慶、惟良這些都是驕傲慣了的二世祖,只覺憤怒,年紀最大的惟良便答道:“幸以功臣子位。”(我們是因爲身爲太原元戎功臣的親戚而得位,可不是靠皇後。)
  
  按照大唐制度太原元從的子弟的確可以做官,然而他們幾位的超遷卻的確是皇後之意,楊氏見他們如此不識擡舉,不禁大怒,立刻進宮告訴女兒。以武後的性格,報複是常理,寬恕才是特例,哪裏還忍得住!到手的烏紗帽立即飛掉,元慶出爲龍州刺史,元爽爲濠州刺史,惟良爲始州刺史。其中曾直接薄待她們母女的兩個異母兄弟下場比較悲慘,元慶剛到龍州就死了,元爽自濠州又配流振州而死。武後氣是出了,她今日含憤殺人,他日未必不會後悔,只因後妃奪權外戚常是一大助力,假以時日,富貴所誘,未必不能化解。若幹年後,已經成爲大周朝女皇的武媚頗爲立儲所苦,李昭德一句侄兒不如兒子親才會這樣打動她。她雖給了侄兒武承嗣位極人臣的富貴,但也是他的殺父仇人,而武承嗣是爲了富貴願意給薛懷義執僮仆禮爲其牽馬執辔的人,女皇怎麽有把握把江山給了他之後會仍然對自己畢恭畢敬呢?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出顯慶時期武媚仍然安於皇後之位,並沒有想到要搶班奪權了。
  
  不過斥退武氏兄弟一事在當時還是有積極影響的。一般皇後上台都會提拔自己的本家,昔日王皇後也讓舅父當上了宰相中書令,武後此舉讓高宗意外之余不禁大感欣慰,因爲長孫無忌的緣故,高宗對外戚一直心存戒心,不管是什麽原因,武後斥退外戚都會讓他放心之余而對妻子多生一重信任。也就是在這年十月,高宗染上風疾,這種病曾經奪走他母親的性命,太宗也爲其所苦,看來是一種遺傳病,嚴重時目不能視,在太子年幼、李治對朝臣又不信任的情況之下,便把國事交給妻子代爲處理。“上或使皇後決之”,“由是始委以政事”,妻子武皇後由此得以代行部分君權,這也是她正式參政議政之始。
  
  [1]《資治通鑒* 第二百卷》:冬,十月,上初苦鳳眩頭重,目不能視,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後決之。後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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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風疾,按照黃仁宇、王永平等多位學者的觀點是指高血壓及相關的心腦血管疾病,輕則頭暈目眩,視力下降,重則半身不遂,言語不利,死亡率極高。這似乎是李唐皇室的家族遺傳病,史籍上明確記載患此症者有7位帝王,即高祖、太宗、高宗、順宗、穆宗、文宗與宣宗。唐高祖是第一個得"風疾"而死的唐代帝王。據《資治通鑒》貞觀九年五月載:"太上皇自去秋得風疾,庚子,崩於垂拱殿",年71。太宗也有“得風疾,苦京師盛暑”的記載,並曾經把自己服食的藥物賜給同樣"以風疾廢於家"的大臣高季輔。其後的唐順宗更是因爲風疾而導致四肢癱瘓,口不能言,只能靠眼神和點頭搖頭來表示意見,"太子始得風疾,不能言",導致繼位後朝政爲權臣王叔文所把持。穆宗“因得風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聞上起居。”文宗“上始得風疾,不能言。於是王守澄薦昭義行軍司馬鄭注善醫;上征注至京師,飲其藥,頗有驗,遂有寵。”這裏講到唐文宗因爲得風疾而口不能言,鄭注便是因爲治療有效而得到文宗的寵信,委以腹心,然而鄭注才不能任,最後導致了甘露之變的慘劇。有學者甚至認爲,唐朝諸帝多患"風疾"之症,很可能就是導致他們耽湎於金丹服餌的一個重要原因。
  
  李治的病情不象順宗那樣嚴重,但經常頭疼難忍、目不能視無疑是非常痛苦的,無法正常處理朝政。而他似乎並不真正信任朝臣。前文已經提到,李唐皇族尤其是前期帝王,和朝臣的關係是比較健康的,對功臣待遇優厚,且往往都有一位深受信任、願意付以國事的寵臣。唐高祖有裴寂,太宗有長孫無忌,玄宗更是因爲對李林甫、安祿山信任太過而導致了安史之亂,但這一規律並不適用於高宗。他不是沒有由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才華蓋世的人才,裴行儉、劉仁軌都是文武雙全出將入相的人中龍鳳,高宗對他們贊賞重用,卻從未到達委以腹心的程度。對於許敬宗,高宗頗爲照顧,但也不過是對他在立後事件中對自己支持的回報。只有對李績,高宗還說得上有點特殊的信任,然而李績卻是從來不過問朝政的人,是否因此才得到了高宗的特殊信任,那就不得而知了。有人認爲,高宗之所以常常出爾反爾,也是他生性多疑的結果,並非沒有道理。在此情況下,高宗把國事交給頗有政治才能,又主動斥退外戚、表現得毫無私心的武皇後處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這一決定,應該說不乏合理之處,因爲曆來後妃幹政的雖多,但都無損大局,漢代大權在握的太後皇後不在少數,但不管怎樣新帝成年後政權依然會回到皇族手中。而一旦放任權臣坐大,那就是改朝換代的災難性結局了,這一點,可以從後來玄宗釀成安史之亂得到驗證。然而高宗怎麽也沒想到,他的妻子,實是千百年的第一人,這位巧笑倩兮、婉轉承歡的枕邊人,竟然會成爲李唐王朝的掘墓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治依靠舅父長孫無忌的幫助得到了帝位,依靠李績、李義府等寒門庶族收拾了長孫無忌,然而,他依然不是最後的勝利者。

     就這樣,李治在把天下最尊貴的後位奉送給武媚之後,又把她一手推上了政治舞台。這樣可遇而不可求的好運氣,便落到了武媚的頭上。這個生性聰慧、精力旺盛的女子,從此找到了她生命中最刺激也是最危險的遊戲,得以在皇帝的默許甚至支持下參與朝政,和男子一樣加入到權力追逐的舞台上來。由於李治的不放心,武後需要把處理結果報告給李治,經他同意後再下旨,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倒給了她一個難得的實習機會。如同長孫無忌當年手把手地教導李治一樣,李治也在無意中成了武則天的指導老師,她的處事經驗和政治智慧,便這樣一點一滴地積累了起來,成爲她日後君臨天下最可寶貴的資本。曾經有人質疑過,如果李治不是這樣的多疑不信任朝臣,武後是否還能得到參政的機會?如果李治就這麽一病不起,就算武後母以子貴得以執政,根基尚淺的她能否鬥得過衆多朝臣?然而曆史沒有如果,所有偶然的必然的因素,都在不住地雕塑著她的生命,引領她面對她唯一的命運,走上那條驚心動魄而又令人目眩神馳的王者之路——她將成爲中國曆史上曠古絕境的女皇帝,是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

  對於具有進攻性權威人格的武後來說,這一機會絕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向來不是個安分的女子,此時更是如魚得水,在品嘗過殺伐決斷、主宰他人生死的滋味之後,她已無法停止內心的渴望與野心。高宗爲她打開了那扇門,讓她見識到後宮窄小的空間之外,是更爲寥廓曠達的天地,而一旦曾經見識過天空的高遠,怎麽甘心再局促於金絲鳥籠?一旦曾經掌握過萬人至上的權柄,誰又甘心再居臣妾,任由他人主宰自己的命運?意淫是弱者的仙丹,無可奈何的小人物,只能靠阿Q精神來自我麻醉,權力則是強者的罂粟,殺伐決斷一任於心的稱心快意,一旦接觸,便如幼獅嗜血,從此步步深陷,再不能回頭。武後的思路很清晰,在後宮無人敢於她爭寵的情況下,她自己可以直接控制皇帝,而宰相李義府、許敬宗則可以控制中樞。其中李義府作爲中書令掌握出旨權,許敬宗作爲侍中掌握封駁權,旨意便可暢通無阻地順利下達。

  通鑒有雲:“(顯慶五年)冬,十月,上初苦鳳眩頭重,目不能視,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後決之。後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矣。”從這裏可以看出,皇後理政並非常態,而是在皇帝病重之際偶爾代行君權,而武後處理也頗有分寸,事事按照高宗的意思順旨而行,因此得到了高宗的信任。然而,武後一度“權與人主侔”仍是暫時性質,她之所以能長時間的掌握朝政,實爲高宗不時發病且病勢日益加重,以及武後自己乘機刻意發展的結果。
  
  高宗自顯慶五年風疾發作之後,病情一直不曾好轉,同時似乎還染上了肺病,“久嬰風瘵,疾與年侵。近者以來,忽焉大漸,翌日之瘳難冀,賜年之福罕邀。” 風是指風疾,瘵多指痨病,也就是肺病,中古時期幾乎無藥可治,只能長期調養休息,經常服藥。據史籍記載,高宗患病之後仍然十分勤政,大臣曾經上書勸谏他保重身體:“天皇昔常服餌,近更躬親,睿情勤苦,天儀憔悴,若何以萬能乘之重,四海之尊,暴露而行,旰日而食者也?”指皇帝經常因病服藥,近因勤政,更是憔悴,不宜頂著酷暑長途跋涉勞累不堪。鹹亨四年,又患上瘧疾,一度病危,下诏太子監國。在久病不愈頭疼難忍的情況下,高宗不顧先帝服丹斃命的前車之鑒,開始廣征方士,煉丹合藥,於開耀元年(681年)服食丹藥,然而服餌並沒有任何效果,病勢反而更加沈重,兩年後便去世了。
  
  由於病魔纏身,高宗雖欲勤於朝政,然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需要他人代理協助,武後得以在後宮幫他參決朝政。武後的權勢便隨著高宗病勢的日益嚴重而悄然增長。這一情況,高宗也有所察覺,他很不是滋味地發現,皇後說話是越來越管用了。不過高宗當時主要考慮的還是如何訓練太子監國理政。太子弘8歲即受命首次監國,到上元二年暴斃於合璧宮,其間15年間先後受命監國10次,有時候高宗甚至沒有發病也命他監國,足見對他的重視。只是當時太子還小,許敬宗以太子少師並同三平知西台(中書省)事掌握出旨權和東宮,因此即使太子監國理政,對武後也沒有大的妨礙。這一段時光,也就成爲武後一生中最平靜的日子,沒有什麽殺戮和血腥。她常因屠戮親人而被人指責,但在這段時間裏倒不是那麽峥嵘畢露。對於非自己親生的幾位皇子如杞王上金、雍王素節等,仍然維持著嫡母的風範,並沒有明顯的迫害舉動。其中雍王素節爲武後情敵蕭淑妃之子,武後未進宮前,他是最爲受寵的皇子,被封爲雍州牧,京畿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易後易儲之後,以他的敏感身份不適合再擔任這樣的職務,雍州牧由武後次子李賢接任,素節外放爲刺史。武後曾以母儀天下的姿態,上表請求讓兩位皇子赴京團聚,共享天倫,並爲蕭淑妃的女兒義陽、宣城兩位公主請求加封。然而此事之後,皇帝突然下诏,說素節身體有病,今後不必進京朝見。素節其實沒病,當然知道事出有因,但也無可奈何,父子之間漸行漸遠,已成必然之勢。
  
  而王皇後的養子廢太子梁王忠,被廢時只有14歲,現在已漸漸長大,知道的事情越多,恐懼越深入骨髓。常常換上女人的衣服,睡覺經常換地方,以防備刺客,有做夢必定占蔔測試吉凶,讓法師做法驅吉避凶等等。這樣因恐懼心理而表現出來的異常行爲,很容易落人口實,光是私交妖人,已是死罪。顯慶五年高宗和武後遊山玩水回來後不久,便有一位服侍李忠的婦人阿劉,專程前來告密,調查後屬實,於是被廢爲庶人,監禁於黔州。這裏是貞觀朝廢太子承乾病故的地方,也是長孫無忌的斃命之所,陰氣森森,充斥著冤魂們的戾氣和不祥之兆,庶人忠在極端恐懼中度過了數年,最後因上官儀事件被賜死。[3]
  
  阿劉其人,怎麽看都像是專門被派去監視梁王忠的,不過據《黜梁王忠爲庶人诏》記載:
  朕初見此言,疑生怨謗,故遣禦史大夫(阙)理及中書官屬相監推鞫,證見非虛。然其地則人臣,親則人子,懷奸匿怨,一至於斯。擢論罪,良非所喻,考之大義,應從極罰。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朕戚屬之中,頻虧國典,緬維前載,匪往茲子,屬懷於此,猶深愧歎,特宜屈法,降爲庶人。
  
  其中有“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之句,看來武後在梁王忠一案證據確鑿之後,還是做出了慈母的姿態,爲挽救忠的性命而向皇帝求情。由此可見武後在初立爲後的這段時間裏,還是非常重視自己的形象以及與李唐皇族各人的關係。著書立說,斥退外戚,關懷庶子,從各個方面來說,當時的武後呈現在公衆眼中的,的確是位無可挑剔的皇後。
  
  自從武後殺王皇後和蕭淑妃以來,後宮之中已無人再敢與她爭寵,唯一例外的是她的姐姐韓國夫人。她仍然常常出入禁中與高宗私會,甚至還帶來了她的女兒賀蘭氏,高宗胃口很好地一並笑納,封小侄女兼小情人爲魏國夫人。武後不想表現得像一個妒婦,不過韓國夫人不久就消失了,是什麽時候什麽原因死的,史書上查不到具體的記載,民間一直流傳是被武後毒死的,但很難得到證實。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魏國夫人對於武後的確存有敵意。武後對這個小侄女當然也不滿意,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她在等機會。
  
  武後跟各位內外命婦的關係也頗爲良好,當時爲太宗生子的嫔妃在世的已經不多,剩下的紀國太妃韋氏、越國太妃燕氏(武後的表姐),跟武後的關係都很不錯。韋氏去世後,她的女兒臨川公主因爲跟武後愛好相近,也喜歡書法,崇尚佛學,跟武後頗爲投緣。她去世後武後親自爲她做贊,推崇她是九族婦德,千載女師,評價很高了。[4] 武後喜歡熱鬧,常常以各種借口歡宴,引九部伎和散樂百戲入內,召集諸命婦同樂,也借此拉近與諸命婦的關係。由於歡聲笑語太強烈,有時甚至引起朝官投訴,皇後開party可不可以到別殿舉行,音量小一點點^_^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武後的權勢隨著高宗病勢的日益嚴重而悄然增長,然而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即使親密如夫妻,在涉及權力的分割時也難免會有所沖突,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各種矛盾和沖突也在醞釀和發酵中……

     體內流淌著塞外鮮卑族狂放野性的血液,李唐皇族爲爭奪帝位血親厮殺之殘酷是出了名的。作爲大唐帝國第三代領導人的李治,承接著李唐皇族既多情又狠辣的特點,雖因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行事不免優柔寡斷,多思多愁,然而凡事以自己的利益當頭、權勢爲上的心思,較之前代帝王並無二致。雖然讓皇後代行君權是他自己的主意,然而一旦喧賓奪主可不是他樂意看到的,因此只要身體稍好,他便會親自主理政事,力圖獨掌大權。

  [2]《全唐文*大帝遺诏》
  
  [3] 《唐大诏令*黜梁王忠爲庶人诏》:
  東台:朕儲祉上元,嗣膺景祚,獵先聖之(阙)踐至公之道,底罰行賞,禦物同歸。房州刺史梁王忠,居庶孽之地,在髫之辰,柳遂良(阙)結無忌。頻煩進說,勸立東朝。朕以副宮之位,宜遵周道,苟非其人,不可虛立。正以宗臣之寄,仰在諸公,旦夕勤懇,難違其意。及正嫡升儲,退居列屏,樂善之事,紊於賓僚,窺怨之詞,日盈床第。婦女阿劉,遠有陳告,迹其罪狀,蓋非一塗。乃僞作過所入關,雲欲出家逃隱。又令急使數詣京師,觇候兩宮,潛問消息,自說妖夢,戴通天冠喜形於色,以邀非望。每召經師,祀龍作福,畫千菩薩,願升本位。每於晨夕著婦人衣,妄有猜疑,雲防細作。又嗟歎柳稱其爲,悼傷韓瑗,情發於詞。朕初見此言,疑生怨謗,故遣禦史大夫(阙)理及中書官屬相監推鞫,證見非虛。然其地則人臣,親則人子,懷奸匿怨,一至於斯。擢論罪,良非所喻,考之大義,應從極罰。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朕戚屬之中,頻虧國典,緬維前載,匪往茲子,屬懷於此,猶深愧歎,特宜屈法,降爲庶人。主者施行。
  
  [4]《臨川郡長公主墓志銘》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09:21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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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此時大唐對外征伐的對外征伐的腳步仍未停止。次年蘇定方削平百濟,生擒百濟國主,獻俘則天樓。百濟一滅,等於斬斷了高句麗的一支得力臂膀,高句麗的最終覆亡已經只是時間問題。生性浪漫的蘇定方將軍(當然也可以理解爲會拍馬屁^_^),更向高宗報告了自己曾於百濟滅亡之時登岩試圖釣捕池中飛龍,池中果然有龍飛出,經天而去,可惜自己捕獲失敗雲雲,至於是否如此,自然無從考證。蘇定方當時已經69歲,可見豐富的想象力原非年輕人所獨有,高宗時代的老伯伯們厲害的很多^_^ 天降祥瑞,龍出太平,皇帝自然開心得很。既然皇帝喜歡聽這樣的話,下面的人也就不怕多說一點。很快益州、綿州等地都傳來白日見飛龍的消息,繪聲繪色的程度可參考蓮蓬鬼話的諸多強貼,於是改元龍朔,大赦天下。此時唐王朝國勢強盛,威力遠披,中亞河中諸國如吐火羅等十六國,連同昔日中亞大國波斯在內,均向唐王朝請求內附,高宗下令以其地置8個都督府76州,全部隸屬安西都護府。大唐的疆界於是再度擴張,中亞河中均在其勢力範圍內,達到了曆代中原王朝向西擴張的頂點。北方薛仁貴鄭仁泰平定鐵勒諸部,設立瀚海都護府和雲中都護府,統攝回纥、鐵勒諸部。是年三月,春和日麗,皇帝大宴群臣及外邦使者於洛城門,席間高奏起高宗親自譜寫的《一戎大定樂》,140位舞者披甲持槊,同歌八弦同軌樂,象征著高句麗即將平定,天下一統,四海歸心,八荒六合,共同臣服於大唐天可汗的皇命之下。境況之盛,不亞於昔年太宗平定東 突厥後高奏《秦王破陣樂》大宴群臣,令突厥可汗跳舞,南蠻酋長賦詩的場面。不知道高宗在做這樣的安排時,是否也存有和父親較勁之心呢?或許是力圖走出父親陰影的情結作祟,或許是受了連番利好消息的刺激,一向文弱的高宗此時也激發起了萬丈雄心,親自點兵30萬,水陸分道並進,意欲自爲統帥,親征高句麗!
  
  高宗的心思,其實很好理解。他從永徽元年開始足足做了6年的實習皇帝,又花了4年時間才從長孫無忌手中奪回大權,本以爲可以大展拳腳,誰沒幾天就病倒了,實在郁悶得很,急於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重振雄風。然而禦駕親征,非同小可,何況皇帝體弱多病,搞不好遼東戰場就要由牛市變熊市,滿朝文武都有些著慌,最後由武後出面,抗表谏阻皇帝親征。後妃進谏唐代並非沒有先例,充容徐惠便曾以隋亡爲鑒勸谏太宗親征,這篇文理俱佳的谏書被作爲徐惠德才兼備的證據,鄭重地收錄進了兩唐書,可見時人並不以後妃進言爲非。而高宗向來比太宗更聽老婆話,也可能是他過後想想都覺得自己太激動了,於是就勢借梯子下台^_^
  
  然而高宗力圖有所作爲的心思始終不變。不久,又以宰相推薦的官員大多不合己意爲由,一口氣親自提拔了十多位官吏。這一舉動在其他朝代可能稀松平常,然而按照大唐制度,官吏的任免和升遷大多由宰相掌握,聖旨诏令皆出自中書,只需報知皇帝批準即可,因此往往宰相能夠令行如山,皇帝自擇破格提升的屈指可數。象高宗這樣不征求宰相的意見,一連自擇官吏十多人的,實屬非常罕見了,可見長孫無忌失勢之後,皇權確實有提高了不少。高宗提升了這許多人之後,得意地把名單拿給宰相看,宰相不敢有異議,只能高呼天子聖明了。在這一批人裏面,有幾個比較出名,即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西台侍極上官儀,與太子左中護郝處俊。他們日後都成爲反對武後攬權的強硬代表。說高宗提拔他們意在針對武後,可能有些言過其實,但他們都是由高宗親手破格提拔,因此會比其他大臣更忠誠於李唐皇室吧!皇帝的聖旨反而有拖延的時候。《太平廣記》中記載的一個故事頗能給我們以啓示:
  
  太宗晚年曾一度病危,名醫束手,诏令有什麽祖傳秘方的一律上奏。有河東裴某隨例開了一個藥方,藥到病除。太宗欣喜之余敕付中書,讓給裴某一個五品官的官職。宰相逡巡,未敢進擬。沒過幾天太宗又犯病了,吃藥的時候隨口問道以前進這藥方的裴某得了什麽官職,得到的答複是不知道皇帝是想讓他做文官還是武官,所以就沒有擬旨。太宗覺得自己的權威被人漠視,非常生氣,“他救了皇帝的命,給他一個五品官有什麽大不了的?如果救的是宰相的命,恐怕當天就升官了!”(治一撥亂天子得活,何不與官?向若治宰相病可,必當日得官。)
  
  這個故事未必可靠,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代用人權主要集中在宰相手裏的事實。皇帝自擇破格提升的屈指可數,象高宗這樣不征求宰相的意見,一連自擇官吏十多人的,實屬非常罕見了,可見長孫無忌失勢之後,皇權確實有提高了不少。高宗提升了這許多人之後,得意地把名單拿給宰相看,宰相不敢有異議,只能高呼天子聖明了。 [5] 在這一批人裏面,有幾個比較出名,即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西台侍極上官儀,與太子左中護郝處俊。他們日後都成爲反對武後攬權的強硬代表。說高宗提拔他們意在針對武後,可能有些言過其實,但他們都是由高宗親手破格提拔,因此會比其他大臣更忠誠於李唐皇室吧!
  
  從以上事例來看,高宗讓武後代爲處理國事,確是重病之下不得已而爲之,本身並無放權之心,然而這樣的撩撥卻刺激了武後旺盛的權力欲,另一方面,隨著武後地位的穩固,對於高宗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恭敬小心。於是,在擊倒了共同的敵人長孫無忌之後,帝後二人之間的裂痕也在悄然出現。對於高宗加強帝王權威的種種舉措,朝臣們大多山呼萬歲,未敢有絲毫不恭,只有一人膽敢不以爲意,用一種嘲弄而輕蔑的目光,打量著高高在上的皇帝。這個大膽而任性的家夥,便是皇後的寵臣李義府。他高傲而放肆的態度,終於讓高宗的憤怒一發不可遏制,不僅爲李義府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也令帝後之間的矛盾,浮上了水面。

  令帝後之間矛盾表面化的便是皇後的寵臣李義府。前文已提到,李義府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立武氏爲後的大臣,由此受到帝後的另眼相看,恃寵生驕,橫行不法。曾垂涎婦人淳於氏的美色,逼令大理寺臣放人,又在被人告發之後逼死該大理寺臣以滅口。此事被禦史王義方彈劾,高宗卻極力偏袒,赦李義府無罪,卻貶黜了王義方。李義府於是更加驕橫,他身居中書令,掌握官吏的升遷任免,不知道是不是前半生太過貧賤,他的母親、妻子、兒子、女婿,都公開賣官鬻爵,其門如市,傾動朝野,另外一名宰相杜正倫看不過眼,屢屢跟他有爭執。皇帝以大臣不合爲由,將他們二人都貶黜外放,杜正倫爲橫州刺史,李義府爲普州刺史。杜正倫不久就死在了任上,李義府卻一直受到皇後的特殊保護,即使被貶外放,皇後也依然常常派人慰問表示關懷。在武後的不住勸解之下,李義府隔年就被重新招回京城,再度拜相。
  
  李義府是靠擁立武後才鹹魚翻身的,現在又是靠武後的力量才再度入相,貶黜他鄉之時皇後的慰撫讓李義府感激涕零,從此之後,在他的心中,只有皇後才是他的真正主子,高宗縱然是一國之君,也再沒有絲毫地位。再度飛黃騰達的李貓,行事越發沒有顧忌,他的性格原本張狂,第一次見皇帝便可以吟誦“上林多少樹,不借一枝棲”的詩句,公開發牢騷抱怨自己懷才不遇,幾番沈而複起更認定皇後是自己的保護神,以自己的擁立大功,不管怎麽做都有皇後罩得住。強占民田,奪人奴婢,賣官鬻爵,排除異己,搞得民怨沸騰。爲了改葬祖父,下令在高陵、栎陽、富平、雲間等7個縣征集民工,修建墓室。高陵縣縣令是個厚道人,不願給百姓帶來更大的苦難,又不敢得罪李義府,只好自己事事操勞,結果累死在工地上。遷葬那天,浩浩蕩蕩的送葬車馬和祭奠擺設足足擺了七十多裏,自從大唐開國以來“人臣送葬之盛典無與比者”。而他借機索取的賄賂財物,更是不計其數了。
高宗見他鬧得太不像話,就找了他來談心,語氣挺誠懇的:你的兒子女婿行爲很不檢點,做了不少違法的事,我還爲你遮掩,你最好警告一下他們。因李義府和許敬宗在覆滅長孫集團中的功勞,高宗對他一直比較優容,此番沒有直斥其非,也是想給他留點面子了。

  李義府勃然變色,一下子氣得臉紅脖子粗,惡狠狠地說:“是誰告訴皇帝的?”
  
     高宗本來還是好意,不禁動了火:“你只需要告訴我是不是事實,何必管是誰告訴我的?”
  
     被皇帝這麽一反駁,李義府說不出話來,卻沒有半點要認錯的意思,高宗還沒開口叫他退下,他幹脆起身自己就走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唇邊慢慢浮起一絲微笑,高宗一怔,還沒回過神來,他已長身而起,袍袖飄飄,竟然就這麽走了,把高宗晾在了當場。他走得並不快,然而那冷冷的背影所流露出來的傲慢和不屑,不禁讓高宗氣得指尖都已變得冰涼。

  皇帝沒有開口臣下竟然一走了之,這樣大逆不道的舉止,李義府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深受皇後寵愛,認爲這麽做並沒有什麽不妥,或者他本來就想用這種方式來表示自己對皇後的忠誠?至高無上的皇帝身份,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個可笑的遊戲甚或鬧劇。高宗再也沒想到李義府竟然如此輕蔑自己,等他反映過來李義府已經揚長而去了,簡直把他起了個半死,長孫無忌當年也沒這麽跋扈過!“上由是不悅”,那簡直是一定的了。不過,僅是大臣對皇帝言辭不恭敬,高宗也不好遽然發作,然而一旦讓皇帝動了懲治的心思,基本上那人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機會很快就來了。李義府請了個陰陽術士爲自己望氣,該術士說李義府宅第之上有不祥之氣,屋主必有大獄,必須積財二千萬才壓得住。李義府十分相信這一套,越發的貪得無厭,四處聚斂。這一次,他把腦筋動到了長孫無忌後人的身上。當時長孫無忌的孫子長孫延原本流放嶺南,勉強保住性命之後終於回到了洛陽。李義府讓兒子出面把長孫延找了來,說是可以爲他謀得一個官職,要價竟是七十萬。幾天之後,果然爲他謀得從六品的司津監之職。本來五品以下的官職是不必報知皇帝的,然而涉及到長孫家的後人,那就大不一樣了。李義府囂張跋扈,政敵一大堆,立刻被人彈劾。高宗正等機會發泄心頭之恨,剛提起來的劉祥道正好是司刑太常伯,便把這個光榮任務交給他了,命令劉祥道與禦史審理,司空李勣監審。這一回,沒有派許敬宗上場了。
  
  立案之始,武後本來還想救李義府的,畢竟李義府對她一直忠心耿耿,然而高宗決心已定,根本不再給機會,李義府劣迹斑斑,在官在民,對他的憤怒都達到了頂點,武後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爲力,如果再爲他力保,可能禍延自身,也就撒手不管了。審訊很快有了結果,每一條都證據確鑿,這年夏天,高宗下令李義府除名,流放巂州(今四川省西昌市);幾個兒子和女婿要麽流放振州(今海南省三亞市),要麽流放庭州(今新疆奇台縣),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因爲過去李義府沈而複起的經曆,頗有官員存著觀望之心,東台侍郎薛元超(以前的門下省)便奏請破例讓流放中的李義府騎馬,而按照唐律,流人是不允許騎馬的。薛元超本來是想拍拍這位皇後寵臣的馬屁,以後李義府要是又發達了,不就又甜頭了麽?怎知高宗是真的動了肝火要好好懲辦李義府,薛元超正好拍到馬腿上,當即給一腳踢飛,發配到了外省去。關於薛元超日後還會提到,這位秦府十八學士之一薛收的兒子,是當時著名的文人,也在武周代唐的關鍵性一步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李義府也算惡名久著了,現在一倒台,朝野同慶,人人喜氣洋洋。唐人原本熱情外向,當時的言論也比較自由,沒有文字獄。當下便有人戲做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的報捷書,唐人對外征討的主帥通常都按照征伐路線被授予某某道行軍總管或者元帥的稱號,比如蘇定方征西突厥便是伊麗道行軍總管,鄭仁泰征吐蕃便是青海道行軍大總管,因爲李義府是河間人,文中便稱劉祥道爲河間道行軍元帥,大破銅山大賊李義府(諷刺李義府貪財)雲雲,文章采用骈體,嵌金錯玉,讀來想必好玩得很^_^ 這篇幽默的文文,很快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劉祥道,便憑著主審李義府一案,一躍而成爲萬衆偶像,同時,也把自己綁到了武後的對立面上。劉祥道不久後被拜爲右相(即以前的中書令),坐上了李義府原來的位置,權力追逐,新舊更替,天道依舊森然而漠然地循環著。

  [5]《新唐書*窦德玄傳》:德玄始爲高祖丞相府千牛,曆太宗時不甚顯,高宗以舊臣,自殿中少監爲禦史大夫,歲中遷司元太常伯。時帝又以源直心爲奉常正卿,劉祥道爲司刑太常伯,上官儀爲西台侍極,郝處俊爲太子左中護,凡十余人,皆帝自擇,以示宰相李勣等,皆頓首謝。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0:4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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