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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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BL】标准武侠小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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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7-10-21 21:21:59 |顯示全部樓層 大字 中字 小字 正體化 简体化
本文章最後由 tesukaami 於 17-10-26 12:25 編輯

简介:
武侠小说要写得好看,必须有个和主角旗鼓相当的反派,比如魔教教主。
身为魔教,教主要长得狰狞可怕,或者只是英俊威武、邪魅狷狂也行。话说教主你长了这么张纯情圣母白莲花脸是几个意思?
身为魔教,要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话说教主你开善堂收留孤老、收养孤儿,还派红娘给年轻的鳏夫寡妇牵线结姻缘是几个意思?
身为魔教,要勾结官府,欺男霸女,为害一方。话说教主你平日里设义诊,天灾时开粮仓,弄得当地百姓都叫你“青天大老爷”,闲得真正的县官整天养花遛鸟是几个意思?
身为魔教,要从小给小孩洗脑,灌输魔教的邪恶思想,培养以后的教众。话说教主你出钱办私塾请夫子来教孔孟之道是几个意思?
身为魔教,要丧尽天良,恩将仇报,拜高踩低,不择手段地往上爬。话说教主你对着走火入魔的前教主一副二十四孝乖徒儿的模样是几个意思?
身为魔教,要与武林正道势不两立。话说教主你把前来攻打魔教负伤垂危的正道大侠带回来,还为了救他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是几个意思?
算了,没关系,身为魔教,强抢相貌俊美的年轻侠客做教主的压寨男宠、让武林正道抬不起头来也不错。可算是把大侠弄上教主的床了,话说教主你被大侠霸王硬上弓了是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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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最後由 tesukaami 於 17-10-26 12:24 編輯

第一章 这位必须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小镇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小贩沿街叫卖,孩童奔跑嬉戏,临街房子的主妇探出头叫自家孩子回来吃饭,河中的画舫大白天就已经开始莺歌燕舞,太平盛世的景象完全看不出这是进入魔教势力范围前的最后一个繁华之所。
茶馆店里客人不少,三三两两地喝茶闲聊。茶馆正中,一个说书先生说得口沫横飞:“要说这魔教教主,那可真是个人物。想当年魔教的老教主还在江湖上叱姹风云时,有一次外出巡视分舵,正遇上黄河泛滥,遇灾的穷苦人家走投无路,卖儿卖女。有一个小孩也被亲爹亲娘插了草标,可是眼珠子一直在转来转去打量人,不知怎么的,一见了老教主,便盯着他不放。老教主觉着好奇,便给了小孩一把小刀,说道:‘你看你爹娘,这般狠心,为了自己有口饭吃,不惜卖了你去给人做牛做马。你若肯杀了你的爹娘,我便收你为徒,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你,包你一辈子受用不尽。’那小孩拿了刀子,毫不犹豫就抹了亲爹亲娘的脖子,这便是魔教现在的教主。
“当年老教主觉得这小孩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心狠手辣,孺子可教,就收他为徒,见他天资聪慧,更是偏爱有加,哪想得到这白眼狼连亲爹亲娘都能手刃,如何会对师父下不了狠手?
“客官你要是以为魔教现在的教主是痛痛快快地一刀捅死老教主,夺得教主之位,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软刀子杀人才不见血啊。老教主生生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儿逼疯,至今还关在魔教总坛的密室,日日夜夜哀嚎不已,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客官又要问了,这老教主醉心魔教邪功,无儿无女也罢,莫非连徒弟都只有这一个?非也,非也……在现任教主之前,老教主还收过两个徒儿,可这两个徒儿都不如他们的小师弟心狠手辣,只得屈居护法之位。要说这两位护法……”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故事,没人注意到说书先生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地偷瞥坐在茶馆一角的一张桌子旁的人,像是生怕说的话会惹得那人不悦。
坐在桌边的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满头青丝用朴素的布条高高扎起,一身藏青色的衣服虽是粗布,配上他器宇轩昂,丝毫不觉低贱。他俊秀的面貌温文尔雅,手边却倚着一把黑色的长剑,就差将“我是初出江湖的大侠,前来铲除魔教”几个大字写在额头上。
众人正听得聚精会神,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闯进来。
“大哥大爷,行行好,赏个铜板吧。”一个小叫花子顶着一头乱篷篷的头发,拖着一条瘸腿,一手拄着竹竿,一手拿着只破碗,掂着里面的两文铜钱叮当作响,见了人就低头哈腰,“大爷,行行好,给点钱吧。”听声音,还是个女孩。
小二见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要进来,连忙轰赶:“去去去,赶紧滚,别脏了老子的地方。”
“小二哥,给点钱吧。”小叫花子不依不饶地伸着碗,“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叫你滚,你听不懂人话?!”小二一脚把小叫花子踢出去。
“哎哟……”小叫花子在门槛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原本只是缺个口的破碗摔成了两半。小叫花子爬在地上,瘸着一条腿爬不起来,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捡从碗里滚出去的铜钱,还是先心疼摔破的碗,急得直掉眼泪。
小二这般欺负人,大侠是看不下去了:“小二,让那小姑娘进来。”转头看到桌上只有茶水和店家送的瓜子,“再要一份桂花糕,再拿只空碗来。”
听到桂花糕,小叫花子的眼睛立刻亮了,用脏手随随便便抹了把眼泪鼻涕,从门口就开始对着大侠作揖:“谢谢大爷。大爷您好人有好报,以后一定升官发财,妻妾成群,百子千孙,千秋万代……”
大侠被小叫花子语无伦次的恭维话说得哭笑不得,只能拿桂花糕堵了她的嘴:“小姑娘,你就住在这城里?”
小叫花子也机灵,立刻明白了大侠的意思:“大爷想打听什么?”
就和大侠预料的一样,不管在什么地方,消息最灵通的就是青楼女子和乞丐。鉴于囊中羞涩,大侠选择了价钱比较便宜的乞丐。果然不出所料,只花了一盘桂花糕的代价,大侠就从小叫花子口中打听到了魔教总坛的位置、大概的兵力、换岗的时间,甚至连左右护法打算联手向教主发难的日子都打听到了——小叫花子平日里走街串巷,听到过不少或真或假的消息,还知道左护法是女的,而且一直倾心于右护法之类的小内幕。
新老教主交替,护法不服新教主,打算内讧,这段日子魔教内部肯定乱作一团,正是为武林除害、永绝后患的大好时机。如果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左右护法联手推翻教主,再通过成亲稳固彼此的关系,一起坐稳魔教教主的位置,以后再想铲除他们就难了。大侠庆幸自己的运气,顺便帮小叫花子再叫了一盘甜点心,付了茶钱,还给了小叫花子一大把铜板,这才离去。
两盘点心下去,小叫花子嘴里的“大爷”已经被喂成“大侠哥哥”,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一直等到大侠走远,小二打算来赶人,小叫花子却是一跃坐上了桌子,伸了个懒腰,个子平白长出半尺许,竟是靠缩骨功伪装成小孩。
“呸呸!你们这桂花糕放了几天了,还拿出来卖?一股馊味。”小叫花子一脸嫌弃地吐了嘴里的点心,拿过桌上的瓜子,磕得一地瓜子皮,“我还纳闷怎么有人坐了我的位子,原来是外乡来的愣头青。”说话已经不是小女孩叽叽喳喳的清脆嗓音,而是成年女人充满磁性的声音。
“左护法!”原本在柜台后面拨算盘珠子的掌柜连忙跑过来,拽过小二就摁在地上直磕头,“左护法,我这外甥初来乍到,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他娘死得早,有人生没人教的份上,就饶过他吧。”眼看着瓜子壳一把一把地掉在面前,掌柜吓得动都不敢动,好像掉在他头上的不是瓜子壳,而是刀子。
“我还纳闷怎么我扮成什么样你们都能认出来,感情是因为我总是坐老位子。”左护法优哉游哉地嗑着瓜子,一点都没有发难的意思,反而比直接喊打喊杀更吓人。
小二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来的第一天,掌柜的就千叮咛万嘱咐,必须对坐那个位置的客人格外殷勤伺候,一天三遍地耳提面命茶要西湖龙井,八成热的水斟到九分满,先倒水再放茶;瓜子要茴香味,一颗一颗都要像数珍珠一样检查过,决不能有一颗坏的混在里面;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上甜食……那位子却接连几天没人坐。今天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小二还以为是掌柜的未卜先知,知道会有贵人坐在那里,送上茶水瓜子,添茶倒水格外小心。那人要桂花糕,小二也没多想,就给上了,哪里知道伺候的是个冒名顶替的,爱嗑瓜子不吃甜食的正主反而被他一脚踢出了门,顿时吓得抖如筛糠。
“这是你外甥?我还纳闷怎么瞅着眼生。”左护法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用脚尖挑起小二的下巴,把他的脸转来转去地打量,“小模样瞅着还不坏啊。多大了?成亲没?过两天教里要放一批年满二十岁的侍女出去嫁人,我给你留心着说门亲事?二十岁的姑娘配你,年纪是大了点,不过教中给的陪嫁可不少。”
“漂亮吗?”小二脱口而出,随即被掌柜在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左护法弯下腰,勾起小二的下巴:“你看我漂亮么?”
小二怯生生地抬起头,就看到左护法长了一双妩媚入骨的丹凤眼,可是配上塌鼻子,蛤蟆嘴,蜡黄的脸上还长了一脸的大麻子,白白糟蹋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小二没注意到左护法脸色蜡黄,脚上的皮肤却是洁白细腻,吹弹可破,分明是易了容,想说不好看又怕得罪她,想说好看又怕她嫌弃自己说谎,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暗中使劲拽他的掌柜舅舅的袖子。
“逗你呢。”左护法笑得前仰后合,分明是一张丑八怪的脸,却给人花枝乱颤的感觉,“你们这儿说书先生的儿媳妇就是教中出来的,好不好看,贤不贤惠,你问他去。”
他刚才可是把左护法踢倒在地,就算魔教里有好姑娘,左护法会留给他么?小二暗中腹诽。
“你那一脚踢得漂亮。要没有你这一脚,那愣头青怎么会真的把我当乞丐,对我说的话都深信不疑?”瓜子嗑完了,左护法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随手往小二怀里扔了块碎银子,吓得小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三教九流出了个比正派名门还正派名门的青年才俊,一群假仁假义的东西就派他做冲头,想借我们魔教的刀杀人?哎呀,人家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我可得赶紧回去,让教主准备招待客人。”说着跳下桌子,几个起落间就不见了人影。
等到左护法走远了,掌柜的才长舒一口气,随即一巴掌拍在小二脑后:“你这不怕死的兔崽子,嫌你舅舅命长?这次算你走狗屎运!下回要是真得罪了这姑奶奶,几条命都不够她杀的。”
“左护法很凶吗?”小二捂着脑袋,“她会拆茶楼?”
“她要真的只是拆了茶楼,那可真是我烧高香了,她可是要了我的心头肉啊。”掌柜的想起来都觉得痛不欲生,“你也知道你舅妈,过门十几年,没生过一个带把的,还把气全都撒在我头上,说是我生不出儿子。我瞒着你舅妈在外面养了个小老婆,谁知道左护法趁我不在,扮成采花贼绑了你小舅妈,拿条被子裹了,就直接赤条精光地扔到我和你舅妈床上。你舅妈知道以后,就擅自做了主,把她另外许了人家。我那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啊,我还指着她给我生儿子呢……”
难怪那阵子看到舅舅,每天都是鼻青眼肿的。舅妈只生女儿不生儿子,左护法又弄得舅舅没法娶小老婆,舅舅生不出儿子传承香火,这后果看起来确实比拆了茶楼还严重。小二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说书先生:“魔教里的姑娘好看吗?”舅舅娶了个泼妇是舅舅的事,小二还惦记着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暖被窝。
“好看是好看,只是和我那婆娘,唉……不提了。”说书先生长叹一声。
“婆媳不和?”小二庆幸了一下自己的亲娘坟头的草都有两尺长了,婆媳吵不起来。
“哪里不和?我那婆娘待我儿媳比亲闺女还亲,成天婆媳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们爷儿两。”
小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觉得这魔教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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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所谓主角光环,当然是遇到再大的危险都死不了
魔教位于一个叫桃花谷的山谷内,谷内土地肥沃,水草丰茂,粮食足以自给自足,断其粮道根本没用。要想攻下魔教,唯有正面进攻。可是桃花谷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四周群山峻岭皆为天险,山上毒蛇猛兽、泥潭沼泽应有尽有,根本不可逾越,唯一的出入口只有一道狭窄的山谷,重兵把守,机关重重。在过去的两百多年来,武林正道曾经数次组织围剿,皆被击退。甚至元人入关,把大宋的江山都易了主,都没能动得了桃花谷。

大侠本以为此次恰逢新教主弑师夺位,左右护法计划谋逆,魔教内部应该已经乱作一团,有机可乘。想不到别说是和教主、护法交上手,大侠甚至连喽啰都没遇上一个,就被入口处的机关陷阱打得落花流水。

自己终究还是太年轻太莽撞了。这是大侠恢复知觉之后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是自己怎么还没死?莫非是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不可能!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大侠自己否定。桃花谷距离最近的村庄都有数里,怎么会有人跑到魔教的门口救人?那么他是被魔教的人抓了?大侠动了动,发觉自己身上一丝不挂,顿时一颗心直往下沉。

大侠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师父把他捡回来,教他读书,教他习武,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就指望他能出人头地,光耀师门,想不到初出江湖,就落到魔教手里。如今受到这般待遇,魔教行事之下流可想而知,与其等着被羞辱,还不如趁早自己了断算了。只是……师父……想到自己还没有大展宏图,就要为了不受屈辱被迫自尽,大侠实在是不甘心。

不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大侠思量着是魔教中的人来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暗中运足了十成十的功力,等到脚步声靠近,突然一掌推出,却打了个空。

“你醒了。”头顶上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澄澈如同天籁。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大侠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词是“国色天香”,然后开始纠结“国色天香”这个词是否适合用来形容男人。

声音这么美,不知道人怎么样。就算终有一死,能看一眼美人,也算赚了。不知怎么的,大侠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把和魔教玉石俱焚的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看看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睁开眼睛,很意外地发现眼前并不是想象中貌若天仙的青年男子,而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正端着一碗汤药站在他身边。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刚才说话的应该就是他。

大侠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陌生人,发现叫他“少年”,似乎有些不妥——他一张圆嘟嘟的脸还像小孩一样,但是身量极高,配上刚才醇厚的嗓音,应该只是一张圆脸显得年纪小,实际不会比大侠年幼多少。少年的打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干粗活的下人,一身藏青色的粗布短打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是很干净,靠近了还能闻到上面皂角和阳光的温暖香味,和着汤药微苦的清香,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感觉。

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大侠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是在一间柴房,柴刀、背篓随意地搁在角落,墙上挂着蓑衣、斗笠,分明是个破旧的地方,却像是为了照顾病人,特意打扫过。身下貌似很舒服的床其实只是柴堆上放了一床褥子,身上盖的被子打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补丁。自己虽然被脱了个精光,但是身上的伤都被仔细地处理过。大侠挣扎着想坐起身:“这是哪儿?”

少年一手端着碗,一手扶起大侠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非常老练地用被子围成一个靠垫,让大侠能靠在上面:“魔教……”

大侠心里一惊。

“……的柴房。”

大侠提到嗓子眼的心掉回肚子里——根据他少得可怜的阅历以及江湖上对魔教的传言,如果是被魔教抓了,肯定要么抓去地牢严刑拷打,要么软禁起来百般羞辱,绝不会只是放在柴房。看来虽然到了魔教里面,却是被好心人救了。大侠不由得庆幸自己重伤未愈,刚才的一下打了个空,否则岂不是对救命恩人恩将仇报?但是他不知道他刚才闭着眼睛的时候,少年见他发难,一晃间身形便平移出五步开外,堪堪躲过他的全力一击,而手上端的汤药涓滴未漏。

“大侠哥哥!”外面又传来一个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伴着小女孩清脆的嗓音。大侠还没看清来人,就听见“呀”的一声惊叫。

少年拿过衣服,披在大侠身上裹好:“可以进来了。”

门口探进一个小脑袋,一双老姜一样粗糙红肿的手捂着没必要捂的嘴,应该捂的眼睛却睁得溜圆,赫然是大侠曾经在茶馆遇到的小叫花子。她现在换了一身粗使丫鬟的衣服,原本乱糟糟的满头黄毛梳成双丫髻,脸上的污泥擦干净了,却更显得一脸的麻子越发惨不忍睹。两相比较之下,大侠顿时觉得先前看到的少年实在是清秀可人。

“大侠哥哥别怕,这是我弟弟,我不方便给哥哥擦身换药,就让他来帮忙。”小丫鬟蹦到大侠身边,见大侠盯着自己的腿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装瘸更容易讨到钱。”

大概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遭了什么变故,不得不卖身为奴,原本以为是进大户人家做工,想不到入了魔教。所以这小姐姐抽空还要出去讨饭,想早日给姐弟俩赎身。但是魔教怎么会任由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怕一提赎身,这小姐弟两就会被灭口。大侠立刻给眼前陌生的姐弟俩想了一段悲惨的身世,暗下决心自己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把他们一起救走,根本没想到魔教身为武林公敌,向来处于风口浪尖,怎么会任由一个粗使丫鬟随随便便跑到几里外的镇子上。

“是你们救了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此地不宜久留,恐怕多有拖累……”如果让人发现他们私藏攻打魔教的武林正道人士,恐怕三个人谁都活不了。大侠不能连累救命恩人,挣扎着想起身,稍一用力,只觉得天旋地转,倒进少年怀里。

“你还是太平点留在这里吧。”小丫鬟把他的衣服掖好,从少年手中接过药碗,不由分说就一勺一勺往大侠嘴里塞。

药又苦又腥,可是人家毕竟是一番好意——天知道两个粗使下人得花多少心思,才能给他弄来这点药。大侠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堂堂一个大侠客,连喝碗药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咬牙忍着。

最后还是少年善解人意,见大侠眉头紧皱,接过碗给他一口气灌下去:“哥哥不用担心连累我们。这里毕竟只是柴房,除了我们姐弟,没人会进来。”

听到“哥哥”这个词,小丫鬟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这里毕竟是魔教,要出去没那么容易,不如先养好伤再说?”

是啊,他出去不容易,你出去还不容易?小丫鬟鼓起腮帮子。

“虽然只有些残羹剩饭可吃……”

你做的“残羹剩饭”也只有他敢吃。小丫鬟沉了沉嘴角。

“用的药也只有附近山上采得到的,恢复起来可能需要些时日。”

是啊,药都是山上采的——山上鬼医的药田里采的!小丫鬟在一旁貌似同意地大点其头,见大侠看过来,才赶紧换上一张笑脸:“我受欺负的时候,哥哥也帮过我啊,我这也算是知恩图报嘛。”

这世上果然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吗?大侠没想到几天前自己一时好心,给一个小叫花子出了个头,掏了十几文铜钱,就换来自己今日得以保全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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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身为魔教教主,这样真的好吗?
厨房里的柴烧完了,伙夫出去叫人,看见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从柴房里出来,正想扯开破锣嗓子叫他们干活,只见丫鬟走到从柴房看不到的地方以后,个子一下子窜到只比旁边的小厮矮半个头,从脸上扯下一层人皮面具,赫然是个三十来岁的美艳妇人。

妈妈呀,左护法跑来厨房干什么?昨天那只烧鸡不是他偷吃的啊!伙夫吓得战战兢兢,硬着头皮上去问安,见左护法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不敢差遣她身边的小厮,打算自己去取柴火,还没挨到柴房的门,就被一股力量吸回来。

身材高大却并不魁梧的小厮轻而易举就把胖得像个球一样的伙夫提起来放到一边:“传我令下去,这段时间不准任何人接近柴房。”

“是,教主。”左护法低头领命。

妈妈呀,我看到传说中的教主了。伙夫目瞪口呆地看着教主离开,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左护法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一直到看不见他们,才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不准进柴房,屯的那么多柴火都不能用,每天魔教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要吃饭,他拿什么来烧?更严重的是他以后还敢差遣哪个小厮?左护法一手易容功夫出神入化,不论高矮胖瘦老幼美丑,到了她手里都能改。要是哪天教主又扮成小厮混进厨房,自己一个不小心把教主当成真的小厮打了……伙夫生生地惊出一身冷汗。

在人前给足了教主面子,走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左护法立刻一改恭顺的模样,一巴掌呼在教主脑后:“你怎么又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捡回来?为了照顾他,还得扮小厮,害得我也得跟着你遭罪。这毛料子穿在身上都发痒。”

“看到他受伤倒在那里,我就没忍住。”教主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把他安顿在柴房,也是没办法。如果让他知道捡他回来的是魔教教主,甚至哪怕只是个在魔教稍微有点地位的人,他还肯让我照顾吗?”

“我的好师弟,你还记得你是‘魔教’的教主啊?”左护法一手叉腰,一手戳着教主的眉心,戳得他步步后退,“我说你这见了受伤的东西就往回捡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光是上个月,你就捡了十八只兔子,六只野鸡,一只狐狸,四只山猫,十来只鹌鹑……顺便说一句,你捡的十八只兔子现在已经变成八十只了。”

“生得这么快?”教主喜形于色,“兔妈妈们产后恢复得好吗?”

“好你祖宗!”左护法抬手作势要打他。

教主立刻抱住头蹲在地上,见左护法的巴掌没有真的落下,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我两岁就被师父捡回来了,别说祖宗好不好,我祖宗是谁我都不知道啊。”

“别跟我装可怜,我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都还没满月呢。”虽然是从小打到大的师弟,现在好歹是个挂名教主,自己只是个护法,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维护教主颜面的。听到不远处有人经过,左护法悻悻然放下手,提着教主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你要是捡些只会吃喝拉撒的东西回来也算了,大不了伤养好了,就能哪儿捡的扔回哪儿去,这个你打算怎么办?”左护法指着柴房的方向。

“伤养好了就哪儿捡的扔回哪儿去。”教主小声回答,“反正我只是喜欢把他治疗好的过程而已。”其他捡回来的兔子、鹌鹑、野鸡之类,伤养好了就被送进厨房的也不是没有。

“哪儿捡的扔哪儿去?你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人吗?”

“名不见经传的武林小门派出身的青年才俊,遭到名门正派的嫉妒,就拿‘铲除魔教’当借口,想借我们的手杀了他,一来免得遭人诟病名门正派后继无人,还不如一个没名气的小门派;二来可以往我们头上扣个‘滥杀武林正道青年才俊’的帽子,日后攻打我们,也算师出有名。”教主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这孩子是第一次离开师门行走江湖,还以为是个光耀师门的好机会,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真是可怜。”

左护法一脸嫌弃地打量了一下教主的娃娃脸:“‘孩子’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至于大侠,左护法一点都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大侠简直像是从小说里面走出来的人物,英俊潇洒,相貌堂堂,武功算得上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一身正气凛然,像是从来没真的在这人世活过一样,运气更是好到打个魔教,都能摊上个观世音下凡一样的魔教教主,连魔教的喽啰都没遇到一个,就直接被教主捡回来当祖宗伺候。

“长成这样,又不是因为我自己喜欢。”教主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很悲哀地发现捏上去的感觉出奇的好。快三十岁的人了,长了张十三岁的脸,偏偏一张算不上好看的娃娃脸还配了一副天仙般的嗓音,教主自己都觉得别扭。

“鬼医不是一直说不管什么天仙美人,只要有人画得出来,他就做得出来吗?让他给你换张脸不就行了?”

“师父只认识我这张脸,对其他人见谁打谁。我要是换了脸,谁去伺候师父?”

左护法忘了,眼前这位魔教教主还是个二十四孝乖徒儿:“是是是,我和你师兄都是白眼狼,师父全靠你照顾。你说你一个魔教教主,喜欢点什么不好?偏偏喜欢伺候人。”

“你不觉得通过你的照顾,让濒死的人或者动物恢复如初,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吗?”

“不觉得。”左护法毫不客气地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去。

“就算你不认可,我这点小爱好也没碍着谁啊。”

“你的爱好是没碍着谁,要是搁在别人身上,那还是大大的优点。可你是魔教教主!这是魔教教主该喜欢做的事吗?”

“教主还不是你们要我做的,又不是我自己想做。”教主一脸憋屈,“再说魔教教主就非要喜欢杀人放火吗?初代教主早就留下教诲:魔教之所以为魔教,就是能容武林正道的伪君子不能容之事。武林正道容不下魔教教主喜欢救护小动物,难道我们魔教也容不下?”

“你……”左护法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一点反驳的理由。

“再说喝茶、嗑瓜子、听说书、写小说、调戏右护法就是魔教左护法该做的事吗?”

“其他几样不说,写小说可是为了宣传我教的形象,还赚了不少钱。”左护法非常骄傲地挺了挺饱满得有些过分的胸脯。

“也引得武林正道屡次跑来攻打我们,你赚的钱还不够我们用来加强防守。”

左护法想了想,想到另外一个办法:“我帮你瞒着是没问题,但是如果让右护法知道,我可不保证他会对你的宝贝大侠怎么样。”

“他已经知道了。”教主一派坦然,“我也明确地告诉他了,要是他敢把我的人扔出去,我就把他点了穴扒光了扔你床上。”

“只需要点穴就行了。扒光什么的,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动手。”右护法那身材……左护法想起来就流口水。

不让鬼医给自己换脸的决定看来是对的。看到左护法两眼放光,满脸淫笑,教主由衷地庆幸自己的花痴师姐喜欢成熟的男人,而自己是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

“其实他那么害羞干什么?”左护法还沉浸在想象中无法自拔,“大家好歹认识那么多年了,我又不会吃完了不认账,一定会负责娶他的。”

他怕的就是这个。教主在心里默默地为可怜的师兄点了根蜡。

“不过这人还是得处理掉。”花痴归花痴,左护法可没忘记正事,“不然我告诉鬼医,你偷过他药田里的药。”

“是他看过病人开的药方给我的。”教主一脸憨笑,“鬼医号称只医鬼,不医人,还剩半条命的也要先弄到只剩半口气,然后才肯救。我送去的病人完全符合他的要求。”偷鬼医的药?笑话!就算是教主,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虽然鬼医半点武功都不会,可下药的手段数不胜数,自从有一次某个不长眼的分坛坛主对鬼医出言不逊,结果被药得金枪不倒了半个月,魔教上上下下都知道,宁愿得罪教主,也不能得罪左护法,但是宁愿得罪左护法,也不能得罪鬼医。

左护法只能出撒手锏:“你信不信我去告诉他,你就是魔教教主。”

“你觉得他会相信魔教教主长成我这样?”

“我会告诉他,你现在的长相是易容的。”

“那么你买的金丝大蟒以后就由你自己去喂。”

左护法一下子被踩住了痛脚:“魔教又不是没有下人,为什么要我去?”

“那么大的蛇,别人看了都害怕。”

“可是我也害怕啊。”左护法一副可怜相。

“害怕你还养?”

“可是不养点毒蛇毒蜘蛛之类的毒物,怎么像是魔教嘛?”左护法露出委屈的模样。

“谁规定魔教必须养毒物?”

“小说上都是这么写的。”

“那些小说不都是你写的?”

左护法送上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你敢告诉他我是魔教教主,以后你的金丝大蟒就由你自己去喂,不敢喂就饿死算了,或者干脆杀了炖汤给师父补身子。”教主不为所动。

左护法开始泪光泛滥,还用力吸了吸鼻子。

“假哭也没用。”

左护法投降了:“成交!”

虽然口头达成了协议,把一个大侠养在魔教,总不是长久之策。可是有教主在,杀又杀不得,以后要放出去,也不是说放就能放。于是不久以后,号称江湖百事通的天机楼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们家教主(特别注明:魔教)总是捡些奇怪的东西回来养怎么办?急,在线等。”随信奉上的还有一千两纹银。

虽说是魔教,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份上,天机楼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详详细细地列了一份从南疆蛊毒到北国雪雕,从西域巨蟒到东海血龙……目前江湖上已知的所有“奇怪的东西”的饲养方法寄回去。附注:“贵教宜多多饲养此类毒物,以弘魔教威名。”

回信送达后不出三天,天机楼又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东海血龙已经被我们教主打得只会降雨了,西域巨蟒已经被养得只会吃素了,北国雪雕已经被训练成信鸽了,南疆蛊毒已经学会选举了,三爪雪猿已经学会耍猴戏了,红鼻貂毒性太大已经被做成貂皮大衣了,吸血蝙蝠已经变成晕血蝙蝠了……我问的是我们教主这次捡了个重伤的正道大侠回来养,该怎么办。”

虽然追问的内容看起来很有恶作剧的嫌疑,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份上,天机楼还是认真地予以回复:“治愈之后让贵教教主圈之叉之,并务必令此大侠对贵教教主死心塌地,不惜改正归邪,加入魔教,定可让武林正道颜面扫地,围剿贵教。若此大侠与武林盟主有所渊源,则效果更佳。”

原来魔教遇到这种问题的正确处理方法是让教主把大侠睡了。左护法拿着天机楼的回复,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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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浴池向来是个基情四射的好地方
让大侠心甘情愿地留在魔教给教主压寨,确实是个解决目前困境的好主意,问题是这烂泥糊不上墙的师弟只有一身武功还算对得起魔教教主的身份,除此以外实在是……虽然他嗓音也不错,不过先见其人后闻其声看上他的从来没有出现过,先闻其声后见其人恨不得自插双目的倒是大有人在。要让一个小说主角一样的大侠对一个简直是存心给魔教丢脸的教主死心塌地,谈何容易?直接让教主霸王硬上弓,成功的可能性还高一些——不过暂且不提以教主的心性,会不会愿意霸王硬上弓,就怕遇到个三贞九烈的,直接来个玉石俱焚……而且看大侠的模样,三贞九烈的可能性非常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左护法苦苦思索了几天,终于想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自家师弟脖子以上长得实在寒碜,不过常年习武,身材应该还是不错的。看来要勾引大侠,只能指望他脖子以下的部分长得比脖子以上争气。

就这样,等大侠能下地以后,左护法问了句“想不想好好洗个澡”,就把他扔进教主专用的浴室。

魔教总坛依山而建,山上有好几处天然温泉,大侠原本以为左护法说带他去泡澡,是去什么还没被别人发现的小泉眼,周围有个破竹席给泡澡的人遮遮羞就不错了,想不到左护法把他带到山顶,直接找了个最大的浴池把他推进去,然后在外面锁了门,不让他出来。

浴室分为内外两间,外间用来更衣,内间才是浴池。大侠不是什么武林名门望族出身,没见过多少世面,刚走进外间,就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地方……看起来……不像是给一般人用的。偌大的房间不是点蜡烛,而是主要靠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夜明珠照明,一颗一颗拳头大的珠子不要钱一样每隔两臂距离就嵌了一颗,柔和的光线照得整个房间熠熠生辉。大侠不认识地上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地砖是和皇宫里一样的金砖,虽然不是真的黄金,但是造价比黄金还贵,只惊讶于光脚踩上去的感觉居然是暖的,洒水不滑,干砖不涩。前面的屏风好像是紫檀木,大侠在领命前来魔教刺探情报以前,在武林盟主的府邸大堂见过一次,总算还识货。屏风上面用五色玉石拼出四大美女,面容姿态无不惟妙惟肖,半人高的美女像的头发都是用乌木雕刻成繁复的发式镶嵌而成,身上的环佩琳琅都是真的金银珠宝。

屏风后面传来水声和一个老人的声音:“三儿,再过来些,就是这里,用点劲……哎哟……真舒服……三儿啊,还是你最贴心。”

“三儿”就是日日照顾他的少年的名字?醒过来以后,两个人朝夕相处,没个称呼总不方便。大侠问过他的姓名,他用“无父无母的孤儿,哪来的名字”搪塞过去,大侠只能一直叫他“小兄弟”。他叫“三儿”?穷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是用排行做名字,和“狗蛋”“狗剩”之类相比,“三儿”这名字还不算难听。

屏风后面传来老人惬意的呻吟,大侠却是渐渐听得头皮发麻。“三儿”是魔教最低贱的粗使下人,如果不是沾了伺候主人的光,应该连进这个浴室的资格都没有。看浴室的布置,他伺候的人一定在魔教位高权重。听着屏风后面的声音,再联系江湖上盛传的关于魔教的种种不堪传说,莫非那人好男风,在……即使重伤在身尚未痊愈,大侠也做不到见死不救,更不用说对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大侠三步并两步绕过屏风,就看到眼前是一个玉石砌成的大浴池,及腰深的水池中坐着他的“三儿”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两人均是一丝不挂,但只是“三儿”在给老人揉肩搓背而已。

听见脚步声,两个人都转过头来。

老人已经年过花甲,但是身材魁梧壮硕,只是眼神迷离,像是已经神志不清。看到大侠,老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天:“三儿,这孩子是谁啊?怎么看着眼生?”

他是谁?同时大侠也在用眼神问教主。

老教主。教主在老人背后用口型回答。

老教主来回看了看“眉来眼去”的两个人,突然大笑起来:“哦……我知道了,是三儿带媳妇回来给师父看。孩子,过来过来,让师父好好瞧瞧。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老家在哪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都是做什么的?”

“三儿”不是打杂的少年,而是魔教的现任教主?大侠打量了一下满脸欣喜,仿佛第一次看到儿子带媳妇回来的老人,还有他身后捂着脸想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教主,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魔教的老教主,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老魔头,如今却得了失心疯。救下大侠的少年是负责伺候老教主的小厮,所以那么会照顾人。老教主泡澡的时候,除了伺候他的少年,其他人自然不会进来,但是老教主已经疯得不认人了,所以大侠才有空子可钻,可以一起进来享享福。

看到眼前除了身材健壮一些,根本与普通花甲老人无异的老魔头,大侠颇为感慨。当初老教主被现任教主生生逼疯的消息传入江湖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在拍手称快,感叹善恶有报。可是如今真的看到得了失心疯的老头,大侠反而有点可怜他——叱咤风云一辈子,最后却被最疼爱的徒弟所害,无法接受事实,就疯得把魔教派来照顾他的小厮当成了小时候的教主。不过也唯有少年这样的好脾气,才受得了日日和一个老疯子相伴,还要假扮教主,和他过家家安慰他。

“我就知道,我的三儿这么好,老天爷不会亏待他。三儿每天陪着我这个糟老头,没时间出去找媳妇,老天爷就把媳妇送上门。”老教主拉着大侠的双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好好,这模样真好,只可惜是个男人。不过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为师可不是你师祖那样的老古板。三儿啊,等师父老了,就把教主之位传给你,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啊……”

虽然知道眼前是个疯子,大侠总有一种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的感觉,而且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浴室里赤条条地坦诚相对,感觉实在是……偏偏这老疯子好死不死,正好扣住大侠的脉门,力气大得大侠想挣脱都挣脱不了。

“师父。”最后还是教主看不下去,来给大侠解围。

“知道是你的媳妇,给师父看看都舍不得。”老教主终于放开大侠,“你们管你们玩儿去吧,别陪我这糟老头了。”

教主连忙拉过大侠,躲得远远的,看到老教主只是笑盈盈地在不远处看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我姐姐带你进来的?”

“是啊。”不然光凭大侠自己,怎么可能找到这种地方?“‘三儿’是你们教主的小名?”

他到现在还没发现眼前的人就是教主本人?“是。”

“原来你是负责伺候老教主的,难怪那么会服侍人。江湖上都说他是老魔头,现在看来,倒是有些可怜。幸好还有你装作教主哄着他。”

这些正道大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到现在都没猜出来他误以为是小厮的人其实就是魔教教主本人?他就那么不像教主吗?教主趴到浴池边,有些郁闷。

觉得气氛不太对,大侠也趴到浴池边,拱了拱教主:“被你看了摸了那么久,今天总算看回了。”

“男人的身子有什么好看?”教主白了他一眼,“你要是之前能自己解手、洗澡,我也懒得看你。”

“是是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大侠一本正经地打躬作揖,“以后哪家的女子真的嫁了你,真是天大的福分。”

“我长得又不好看。”

“男人又不是女子,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你就不怕我真的是教主?”

“嗤……”大侠笑得直不起腰,“你?魔教教主?”

“有那么好笑吗?”

“有。”

教主想了想,一脚把大侠扫进水里。

大侠猝不及防,喝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才手忙脚乱地爬出来,把湿头发都拢到脑后,刚想再调笑几句,突然发现从浴池极目远眺,可以将整个桃花谷尽收眼底。

江湖上只是说桃花谷里面极大,但是因为被魔教占据,里面究竟大到什么程度,也没人说得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之前大侠一直躲在柴房养伤,也无缘一窥全貌,今日得见,想不到桃花谷里面俨然是个小国家。夕阳西下的回光返照映出五色斑斓的田地,从谷底一直蔓延到山上,按照庄稼的特性种着不同的作物。农户扛着锄头,沿田埂一路唱着山歌回家,留下稻草人依然在田地中摇摆,整齐的田地间零星点缀的农舍家家户户皆是炊烟袅袅。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从山上飞流直下,穿过整个山谷,不时有游鱼跃出,渔家的船中早已传出阖家围着餐桌吃饭的说笑声。天完全黑下来以后,田地中只剩零星几盏灯火,山谷的另一边却是灯火通明。酒楼里推杯换盏,青楼里莺歌燕舞,甚至还有个小集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大侠已经看呆了:“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不是。这里每天都这样。”

以前就听说过桃花谷里面住了不少寻常百姓,武林正道只当是给魔教耕种田地的农奴,也是他们挟持的人质,定然过得苦不堪言。刚看到浴室里面的装饰,大侠也以为魔教刮地三尺,谷中百姓民不聊生,哪里想得到他们的生活竟是这般和乐。桃花谷……没有桃花的桃花谷,原来是取“世外桃源”之意。

“待会儿想去看看吗?”

“可以吗?”大侠早已心痒难耐,就怕不方便,“我是生面孔,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这山谷里住了十来万人,还有从外面娶的媳妇、招的女婿、私奔逃进来的小情侣……大家早就对生面孔见怪不怪了。”

……

这两个人都在谈些什么?本着“偷看会长针眼,偷听不会长‘针耳’”的原则在外面偷听的左护法欲哭无泪。难得给他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环境,这么好的风景,就算不谈点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好歹也谈谈风花雪月吧?听着那边的话题已经完全变成了桃花谷里的小镇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左护法越来越觉得拐个大侠回来给自家教主压寨的任务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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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说好的魔教呢?
教主自己依然是魔教中的小厮打扮,另外给大侠找了套粗布衣服,两人出了魔教总坛,就不用再躲躲藏藏。

时值春末夏初,晚风中都带着青草的清香,风过之处,一片茂盛的沙沙声。没走多久,就到了靠近小镇的地方,人渐渐多起来。

大侠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迎面走过来,女孩津津有味地啃着糖葫芦,男孩低着头挨数落。

“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连《千字文》都背不下来,害得夫子为了陪你背书,到现在都没吃晚饭。”女人还在骂儿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妹妹进学堂还比你晚两年呢,《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倒背如流,你这个做哥哥的好意思么?”

男孩被骂急了:“她再会读书,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做不了官。”

“谁稀罕去外面做什么官。”扎着朝天辫的女孩一脸不屑,“我以后要当左护法。你在外面当官当得再大,进了桃花谷,还是得听我的。”

“只要当护法,没出息。”男孩对着女孩刮脸皮,“小虎说了,不想当教主,就是没出息。教主可不是女的。”

“小虎算什么?”女孩不服气,“见了秀秀姐,就像老鼠见了猫……就像教主见了左护法一样。”

教主膝盖一软,感觉像是什么地方中了一箭。

“再说了,又不是没有过女教主。现在的教主是男的,说不定下个教主就是我呢。”女孩得意洋洋。

“你要是当教主,我……我就去当鬼医。”男孩不服气。

“《千字文》都背不出,还想让鬼医收你做徒弟?”女孩对着男孩做鬼脸,“鬼医才不会收你这样的笨徒弟。”

大侠听两个孩子斗嘴,听得哭笑不得:“这里还有学堂?”

“有。夫子是教中出钱请的,不论男孩女孩,登记一下就能免费读书,中午的时候学堂还免费提供一顿饭,免得有父母嫌麻烦不送孩子去学堂。年纪小的从《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千家诗》学起,大一些的学《论语》、《孟子》、《易经》、《尚书》、《诗经》、《春秋》等等,另外还有珠算、礼仪课程,琴棋书画按照兴趣所在任选一样,蹴鞠、角力、骑射之类也有人教。有心仕途的会出去参加县考、府考、院考,这边的学堂出过好几个举人、秀才。不过中举的也大多是跑回来当知县,——毕竟这里都是魔教当家做主,知县也就挂个名,光拿俸禄不干活,只负责每年对着朝廷哭穷、赖人头税,再往上的知府惧怕魔教势力,根本不敢管,——当官的名额满了,就留在学堂里教书,或者另谋生路。”

如果要控制人心,办学堂是最好的办法,可是除了把魔教中人当偶像以及收女学生以外,魔教的学堂教的东西好像和外面没什么两样,不收钱还倒贴一顿饭。要说通过培养官员往朝廷里安插眼线,也像是魔教会做的事,可是考到举人就不再往上考,中了举还只肯跑回老家当七品芝麻官,甚至宁愿不当官,也不愿意留在外面,算是什么意思?大侠开始纳闷了。

那边的两个孩子还在斗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读书再好,早晚也是别人家的人!”男孩还在搜肠刮肚,想从妹妹面前讨得一点上风。

“谁说我要嫁出去?”粗布衣衫遮不住大侠的器宇轩昂,女孩看到大侠,顿时眼前一亮,“我以后就要招个这样的女婿回来伺候爹娘。”

女人赶紧拉了她一把,对着大侠连连赔笑:“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公子别介意。”

大侠朝她摆了摆手,示意不会把孩子话放在心上。

男孩朝女孩做鬼脸:“你那么丑,谁会要你?”

“那个哥哥那么俊,还不是找了个丑的?还只是个小厮。等我当了左护法,什么样的美男娶不到?”

女人听两个孩子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把他们拖走。

“桃花谷里不以男子为尊,男娶女嫁、男嫁女娶都有,分桃断袖、磨镜对食光明正大地结为正式夫妇的也不少,他们怕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教主解释道。

“分桃断袖也罢,大不了多赚点钱雇个老妈子持家。磨镜对食的两个都是女子,如何养家糊口?”大侠不解。

“女子也能外出工作。”教主指着不远处一个馄饨摊。身材圆滚滚的大婶下馄饨、招呼客人,忙得不亦乐乎,反而是男人一边擦桌子、收拾碗筷,一边拿拨浪鼓哄背上的孩子。“绣房里有男绣工,铁匠铺里面也有女师傅,没有什么工作规定是只有男人能做或者只有女人能做,只看手艺本事。”

“牛皮吹破了啊。”大侠指了指教主,“难道说媒、接生的工作也有男人在做?”

教主定定地看着他。

“还真的有?”这回轮到大侠吃惊了,“说媒也就算了,接生都有男人在做?”

“稳婆大多是上了年级的女人,力气不够大,如果胎位不正,根本无法取出胎儿,最后难免弄得一尸两命。‘稳公’虽然人数不多,有时候遇到难产,还非由他们出面不可。”

大侠硬是吞下自己所有的惊讶:“收税呢?”

“赚钱糊口的一年所入三十取一作为税收,不外出工作的由配偶交,十五岁以下不论男女都不交税,十五岁以上还没自己赚钱也没结婚的由父母交。当然,如果遇到什么天灾人祸,税收还会酌情减免。”

难怪当地知县还得负责对着朝廷哭穷,原来魔教根本就没有人头税一说。大侠原本还想在桃花谷逛逛,收集点魔教搜刮民脂民膏的证据,回去以后也算是功劳。现在看来,他倒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桃花谷外面的人还要往里面跑。反而是魔教,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收留这么多平民百姓,收的税恐怕还不够办学堂的,做的全是赔钱生意。

大侠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先前说断袖磨镜也能结婚,可是没有孩子,能长久吗?”

“有孩子的夫妇也有人写和离书好聚好散,各自另外婚配。磨镜对食如果想要孩子,桃花谷里面的青楼楚馆中有男妓馆给她们借种;分桃断袖虽然自己生不出,但是可以去善堂领养孤儿。”

“善堂?”大侠没听懂。

“就是收留孤儿孤老的地方。毕竟天有不测风云,幼年丧父丧母、老年丧子丧女总是难免。为免幼无所养,老无所依,魔教就开了善堂,和医馆开在一起。年轻人如果学无所长,或者有什么残疾,除了可以去善堂照顾孤儿孤老,魔教中也有作坊供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工作,赚的钱虽然不多,但是足以养家糊口。”

难怪一路走过来,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却是一个乞丐都见不到。

“那边就是医馆了。”教主指了个方向,“里面还有大夫坐诊,诊费也是魔教里出的,不用病人掏钱——当然,只是普通大夫。病人到了鬼医手里,没大病的也要先被他折腾得只剩半口气,然后才会救治。除非走投无路,否则没人敢去找他看病。”

药房已经打烊,但是里面的灯还亮着,隐约传出说话声,赫然是教主的声音。大侠有些好奇,舔破窗户纸,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人拿着人体经络图在讲解,一群或年轻或年老的人围着他一边听,一边奋笔疾书。大侠原本以为讲课的人应该是个最老的老头,想不到等他转过身来,赫然是个二十来岁的美貌青年,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秀美容颜配着清澈空灵的嗓音,像是谪仙来到人世。

“这就是鬼医。”教主悄悄在大侠耳边说道。

“就他?”大侠有些吃惊,“鬼医不是应该医术很厉害吗?怎么连他自己的少白头都治不好?”

“他已经一百七十多岁了。”

大侠差点没扒住窗框。一百七十多岁!人生七十已经是古来稀,他居然活了一百七十岁!而且一百七十岁看起来还像二十多岁!

“他真的有一百七十岁,已经活过六任教主了。”

“他的嗓音怎么和你一样?”

“他觉得我的嗓音好听,就给他自己也做了一副。”

“这都能做?”为了待会儿在集市上吃小吃,大侠特意没吃晚饭,但是这会儿已经吃惊吃得有些倒胃口,“那他这长相……”

“也是做出来的。鬼医常说不论是什么天仙美人,只要有人画得出,他就做得出。”

难怪他美得根本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不知是不是发现两个偷窥者,鬼医朝他们看过来。大侠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教主拽着发足狂奔。大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运起轻功奋力直追,也只是勉强不至于被教主拽得摔倒。奔跑带起的风迎面而来,直往他的喉咙里灌,害得他什么话都问不出。一直跑到大侠上气不接下气,教主才停下。

“你还好吗?”教主见大侠膝盖一软,就要跪倒下来,连忙抄着他的腋下扶住他。

“我们……刚才……跑什么?”大侠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重伤未愈,武功退步太多,以至于魔教的一个小厮都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跑那么久,他已经快要瘫软下来了。

“我怕被鬼医发现。”教主抚着大侠的后背给他顺气。

“他……武功……很厉害?”大侠自认武功还不错,虽然隐藏气息的本事未必瞒得过一流高手,但是要瞒过一般人,应该还不成问题。

“武功一点都不会,但是下毒的手段防不胜防。”教主小时候想试试自己的轻功如何,曾经试过去鬼医的药田里偷药,很小心地没有留下半个脚印,却不小心沾了点花粉,从此他走到哪里,鬼医养的蛾子就跟到哪里,就这样被发现了,然后……教主打死都不想记起“然后”。

大侠终于喘匀了气:“他能怎么下毒?总不见得杀人吧?滥杀无辜难道魔教中不管?”话说出口,大侠突然意识到不对——好像“滥杀无辜”本来就是魔教该做的事。

“如果只是杀人倒好了。”教主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鬼医一直在研究如何让男子怀孕,正缺人给他试药。”

大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研究这个干什么?”

“他就是因为研究这个,才不得不逃到桃花谷。”教主扶大侠靠在一旁的树上,“据说鬼医有过一个极宝贝的妹妹,婚后没多久就死于小产。这边妹妹尸骨未寒,那边妹夫就忙着续弦,还说没有追究花了聘礼娶来的媳妇没生个儿子就撒手人寰,已经是天大的厚道。鬼医气不过,弄了点药让他妹夫的肚子大起来,骗他是怀孕,把他妹夫吓得自尽,因此遭到官府通缉。当时恰逢天灾,有人趁机兴风作浪,说是妖人现世,才会弄得民不聊生,要把妖人烧死祭天,才不至于遭天谴。鬼医能把男人弄怀孕,就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妖人。朝廷派兵前来桃花谷要求交出鬼医,武林正道也跟来趁火打劫。当时的教主放出话,说:‘不论何人,既然进了桃花谷,就在我教的庇佑之下。’亲自领兵反抗,以身相殉,才守住桃花谷,没让想处死鬼医的人得逞。从此以后,鬼医就留在桃花谷辅佐历任教主,朝廷也一直没有再来找过麻烦。”虽然鬼医性情恶劣,就算是教主,也未必会给多少情面,现任教主年纪轻轻,内力便如此雄厚,大半倒是鬼医从小给他泡药浴的功劳——尽管那些又臭又苦又腥还一沾皮肤就又痒又痛的药浴到现在还是教主的噩梦。

大侠以前听过这个故事,但说的是魔教为非作歹,朝廷出兵镇压,武林正道从旁协助,武林盟主为了扳倒魔教教主,不惜与他同归于尽的版本。“鬼医不会武功,还能躲避通缉逃到桃花谷,真不容易。”

“所以你知道他下毒的本事有多厉害了吗?那还是他只有我这般年纪时的事。”

“当时他只有十几岁吗?那岂不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呃……”教主忘了自己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多岁,只能干笑两声糊弄过去。

“谁在那儿?”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随后一个魔教喽啰打扮的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看见大侠靠着树干上气不接下气,教主在旁边扶着他,哂然一笑,“又是私奔的?”见大侠张了张嘴,似乎要解释什么,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家中独子,偏有断袖之癖,父母之命要你娶妻生子,你就和小情人逃到这里来了。没事,我懂,你们这样的十天半个月我就能碰到一对。小子,眼光不错呀,瞧上了咱们教中的人,以后保准吃香喝辣。这会儿天晚了,先去镇上找家客栈将就一晚上,明天再去总坛山下找老刘头报户籍。瞧你的样子,会点拳脚功夫啊?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也能进总坛混口饭吃。唉,我说,你有住的地方没?看你这相好,也就是总坛住通铺的命,不如先在镇上过一夜?镇上有家叫金江的客栈,是我小舅子开的,价钱便宜,房间也干净,还能帮你租马车。要不我写个条,让他再给你们打个折?……”

“他有地方住,不劳你费心。”教主没好气地打断喋喋不休的喽啰,扶起大侠就走,心中暗暗郁闷自己的长相到底是有多难记住,分明在桃花谷住了三十多年,结果别说是普通百姓,就连魔教里面,都是从堂主到喽啰,没一个认识他是教主。

“唉唉唉,我也是一片好心啊,镇上的金江客栈啊……”喽啰叫了几声,见他们走得头都不回,往地上啐了一口,“都什么人啊。在总坛干活了不起?天天能见到教主、护法了不起?我呸!我看你这辈子就只配看大门!”

大侠一直在努力憋着笑,稍微走远一点以后,直接笑倒在教主身上。

“你也觉得我就是一辈子看大门的命?”

“不不不,我觉得你以后一定能在魔教飞黄腾达。”大侠突然想起来眼前的“小兄弟”很可能父母都是为魔教所害,说他以后会在魔教飞黄腾达,也不是什么好话,“那个,我不是笑话你,只是……你知道我羡慕这样的感觉羡慕了多久吗?”

“羡慕?”教主没听懂。

“我是师父养大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师父知道我的身世,但是要求我必须成为名震江湖的大英雄,他才肯告诉我。”大侠的表情渐渐复杂起来,“我努力读书、习武,努力做到像师父说的一样,行事光明磊落,待人宽容大度,时刻胸怀天下……别人在房里斗蛐蛐,我却只能在院子里冒着积雪扎马步;别人在粘知了掏鸟蛋,我却必须在房里一遍遍地读书练字。别人都说我师父养了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可是谁在乎过我有多羡慕那些自由自在的‘坏孩子’?我也想身边有几个小伙伴,一起偷跑进果园偷果子吃,哪怕会被狗追着咬;一起在外面疯成泥猴子,哪怕回家后会被大人骂。长辈的赞扬像是一道道枷锁套在我头上,我多少次想自暴自弃,又怕真的会成为配不上我的父母的人。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想和他们见一面,哪怕只是在他们的坟前磕个头,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没有辱没他们。可是这样真的活得好累……”

教主不禁想起自己的小时候。老教主督促他们读书习武固然严厉,但是更多的时候对三个徒儿就像普通人家的父亲对儿女,会在元宵节带他们去看花灯,会在观音诞辰带他们逛庙会,会在中秋节包船带他们去湖上赏月。三个徒弟都是捡来的,老教主不知道他们的生辰,就把捡到他们的日子当做生辰来给他们庆祝。集市上的糖葫芦、过年时的新衣服、三五不时的小零嘴、每年生辰不管要什么师父都会答应的小宠溺……教主一直都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能被老教主带回魔教,其次就是有左护法和右护法这样的师姐师兄。右护法从小就一本正经,因此经常成为师弟师妹的捉弄对象,左护法更是从小就疯疯癫癫,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小时候的教主就是左护法的小跟屁虫,跟着她试遍了小孩子调皮捣蛋的把戏,直到长大成人,才和师兄一起沦为师姐淫威之下的难兄难弟。相比之下,大侠的童年实在是可怜。

“这么大的人了,还说这些,是不是挺可笑?”大侠掖了掖眼角,“沙子吹进去了。”

才多大的孩子,逞什么强?教主想了想,不由分说地拽过大侠:“走,我们捣蛋去!”

“捣蛋?”大侠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说一直想试一次吗?”

“可是我们都这么大了……”

“能不能捣蛋不在于年龄……”教主一本正经地说。

大侠洗耳恭听。

“而是在于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抓住。”

大侠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是啊,只要不被抓住,谁知道捣蛋的是真小孩还是假大人?

教主小时候跟着左护法,没少做趁老教主睡觉时拿墨汁给他画大花脸之类的事,对小孩捣蛋的小把戏了如指掌。两个人都轻功了得,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地捣蛋更是易如反掌。于是东家的大黄狗睡觉时,屁股上的毛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剃成了鬼脸;南家的糙汉子起夜,从茅房出来时被不知什么时候搁在门上的水桶当头浇了一身,气得直骂娘;西家大半夜的被敲门声惊醒,家里的汉子磨蹭了半天穿好衣服打开门一看,外面空无一人;北家……教主想在别人家的衣服上做手脚,大侠觉得那家有女眷,偷人家的衣服不方便,于是两个人另外找了一对龙阳的夫夫。

教主和大侠过去的时候,那对夫夫正在床上干得热火朝天,衣服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教主带着大侠蹿上屋顶,移开一块瓦片,用带钩子的细绳把他们的衣服一件一件钓上来。

“你这是要干嘛?”大侠喝着偷来的酒,——说是“偷”,其实只是留下钱以后不告自取而已,就像他在先前几家捣乱时,也没忘记留下一点铜板、碎银子作为补偿,——觉得味道格外香。

“把衣服的袖子全都缝起来,让他们第二天穿不进去。”教主从大侠手上咬了口烧鸡腿,——也是从同一家酒楼“顺手牵羊”来的,——穿针引线缝得飞快。

想到那两人第二天拿着衣服穿不进的样子,大侠就差点把酒从鼻子里喷出来:“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捣乱的把戏?”

“姐姐教我的。”看到大侠手上的烧鸡腿没剩下多少肉,教主飞快地把最后一点肉都吃掉,等大侠反应过来时,手上只剩一根骨头了,“放心,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大侠看了看手里光溜溜的鸡骨头:“都不给我留点?”

“是谁说要请我吃饭的?你还有钱请客吗?”教主自己倒是有钱,可是他在大侠面前只是魔教小厮的身份,不宜露富。教主一仰头把嘴里的鸡腿肉咽下去,递上手中衣服的口袋:“我看到你先前干什么了。这个要放多少?放完了我好缝起来。”

大侠往里面放了几个铜钱:“和我一起玩,是不是特别没意思?”

“没。”和右护法玩才没意思,只会一本正经板地着脸训人。所以被老教主捡回来没多久,教主就发现为什么左护法会说右护法只能当玩具,不能当玩伴。

“一本正经了太久,都放不开了。”大侠苦笑,“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为了一对素未谋面的父母,而且还是抛弃我的父母做到如此程度,是不是值得。如果我的父母不是我想象中的大英雄大豪杰,而是什么恶贯满盈的人,师父如此教育我,只是为了让我替他们赎罪,我却一直把他们当英雄,生怕他们以我为耻……”

“你的父母是英雄是狗熊,和你有关系吗?”教主一语惊醒梦中人,“英雄不问出处,不论你的父母是谁,你都只是你自己,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人。人只有一辈子可活,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眼光中?自己过得苦不堪言,只为了在别人看起来光鲜?”

“说得好!”大侠想拿酒坛子,却抓了个空。

教主毫不客气地霸占了酒坛往自己嘴里灌。

“这都不给我留点?我才喝了一小口。”

“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最近才刚开始好转,不能喝酒。刚才那一小口已经是破例了。”教主伸长了手,不让他拿到。

“给我……”为了够到酒坛,大侠整个人都趴到教主身上。

教主的胳膊没有大侠长,眼看着酒坛子就要被他抢过去,教主以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酒全都倒进嘴里。谁知大侠被他惹急了,捏着他的嘴就直接吸他口中的酒。

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静得屋顶上的两个人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屋里的人共赴云雨的响动和欢愉的低吟浅唱,像是在提醒他们,以目前的姿势,似乎也该做点什么。

教主嘴里的酒已经吸完了,大侠似乎还不过瘾,伸出舌头在他的嘴里舔了一口:“我赢了。嘿嘿嘿……”

教主差点把他一脚踹下屋顶,幸好脑中还有一根叫“理智”的弦摇摇欲坠,提醒他,大侠重伤初愈,经不起他这一脚,才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我赢了,我喝到了,嘿嘿嘿……”大侠挂在教主身上胡言乱语。

他该不会……教主把一个巴掌伸到大侠面前:“这是几?”

大侠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几啊?一,二,三……你别老动来动去。”

他是喝醉了?才一口就喝醉了?桃花谷里面的酒馆有卖那么烈的酒?先前喝的时候,教主还纳闷这酒怎么喝起来有点甜,而且几乎一点酒味都尝不出来,几口下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后劲。教主一手抓着大侠,免得他从屋顶上摔下去,一手掂了掂酒坛,发觉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却倒不出来,伸手进去掏了一把,掏出一把散发着酒香的糯米……

教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先前在酒楼的时候,教主让大侠去酒窖偷点酒回来,自己去人来人往的厨房偷下酒菜。本以为就算是对大侠这样的新手,去一个没人的地方顺手牵羊拿点东西,应该也不算太难,可是这一点坏事都做不来的正人君子居然偷个酒都会错偷成酒酿,还一口酒酿就能喝醉。

以前教主一直以为一口倒只是个笑话,世上不会真的有这种人,想不到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一口倒还是一口酒酿就倒。教主看了看酡红着脸发酒疯的大侠,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长了一副好皮相,单纯得没有一点防人之心,居然还是个一口酒酿倒……他能平安无事地活到这么大,真是个奇迹。

大侠还醉眼朦胧地趴在教主肩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真好看,比怡红院里的花魁还好看。你是花魁吗?让我亲一下。今天我不做大侠了,我要做坏蛋,我要调戏妇女。美人儿,让我亲一下……”

一口酒酿下去,就能醉得把教主看成美人,也是本事。尤其令人郁闷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调戏,居然还是被个喝酒酿喝醉的男人调戏!教主的脸抽了抽,看到大侠的嘴撅成菊花,越凑越近,一巴掌拍开他的脸,扛起他去找醒酒的地方。

桃花谷中有个蓄水池,用于防旱抗涝,平日里也养着鱼。教主以前只在白天时去过,池边清风徐徐,几个老翁在钓竿旁打瞌睡,头上茂密的树叶中燕语莺啼,偶尔有游鱼跃上水面,绞碎池面碎金般的阳光,很是惬意。教主以为蓄水池旁到了晚上也是个清净的好地方,正适合让大侠吹吹风,醒醒酒,就算撒酒疯,也不会被人看见,半抱半抗地把人弄过去,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蓄水池旁到了晚上,和白天时完全不同,触目所及全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手拉着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甚至旁若无人地亲吻狎昵。不过教主已经没有力气搬着大侠继续走,找了个空地放下大侠,顺便自己也坐下喘口气。

大侠喝醉了酒,没法自己好好坐着,没多一会儿,就以十分甜蜜的姿势倚在教主的肩头不动了。看到其他人纷纷投来或是羡慕或是暧昧的目光,教主真想就地挖个洞钻下去,只盼着大侠赶紧清醒过来,两个人好早点回去。偏偏这时候还有不知情的来补刀。

“哥哥,买盏灯吧。”一个提着小篮子的小姑娘走到教主面前,“这里的河神可灵了。买上一盏灯,写上两位哥哥的名字放进水里,河神就会保佑两位哥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只是个蓄水池,不是河。里面也没有河神,只有教主养的菩斯曲蛇,因为会隐隐发出金光,头上又长着肉角,在暗处看容易被当成龙而已。不过看到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河边又有那么多情侣虔诚地放灯许愿,教主有些不忍心拆穿真相。

大侠在身上摸了摸,把最后几个铜板全都给了小姑娘。

他的酒还没醒?真的要放灯?这事要是让左护法知道……教主开始认真严肃地考虑挖个坑把自己活埋的可行性。

小姑娘数了五个铜板,把剩下的还给大侠:“一盏灯只要五个铜板就行了,不用那么多。”

“这点钱能买多少我就买多少,早点卖完了早点回去吧,不然你爹娘该担心了。”

“可是离天亮还早,我那么早回去干什么?”小姑娘不解。

“你要在外面卖一晚上?”

“对呀。”小姑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灯当然要在晚上卖。大白天的谁买灯啊?点了也看不见。”

“你在外面待一晚上,你爹娘放心?”

小姑娘愣了一下,突然咯咯直笑:“哥哥你是刚来桃花谷吧?”

“你怎么知道?”大侠莫名其妙。

“且不说街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教中的兵丁彻夜巡逻,桃花谷里面谁不知道左护法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还偏偏爱易了容在谷中溜达,谷中不管男女老幼高矮胖瘦美丑,谁都可能是她假扮。想干坏事的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坏主意打到这姑奶奶头上,保准被整得宁愿干脆死了才好。我打从出娘胎,就没离开过桃花谷,别说是有人想干什么大坏事,偷鸡摸狗的都没遇到过一个。”

魔教中的人……好像都和江湖上的传言不太一样。大侠越来越觉得回去以后,很有必要纠正一下江湖上对魔教的误解。

“哥哥,桃花谷外面那么危险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我小时候听我太奶奶说过,在桃花谷外面,姑娘家家大白天的一个人走在街上,都会被人轻薄非礼;成了亲就得给婆家做牛做马,累死累活还得挨打;在集市上逛一圈,就会被人扒了钱包;荒郊野岭遇到强盗,只被抢了钱财都算运气;遇到天灾不但没人放粮,还有人趁机哄抬粮价;女孩不能进学堂读书,更不能做官;做爹娘的打死小孩,就像打死畜生一样没人管;男人可以娶很多老婆,女人被强暴都不得不自尽;……这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大侠一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出来,甚至开始反省按照在桃花谷生活的标准,自己今天做的恶作剧是不是已经算得上作奸犯科。

“都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我小时候不听话,太奶奶吓唬我的呢。”小姑娘惊得瞪大了眼睛,“哥哥放心,既然来了桃花谷,以后只要安分守己,天塌了都有教主扛着。”

你们家教主就你眼前看到的这么高,长得也不壮实,要是天真的塌了,他可扛不动。教主在心里好笑。

大侠搜肠刮肚:“其实……外面也有谷中看不到的好风景,像是大漠,雪山,瘦西湖……”

“吹吧。”小姑娘皱起鼻子,“外面那么好,凭你的模样,会宁愿找个教中的小厮,也不要留在外面?”发觉教主一脸异样地看着自己,小姑娘惊觉说错了话,“那个……不看长相的才是真爱嘛。两位哥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发觉越说越错,只能赶紧逃之夭夭。

“酒醒了?”教主看了看大侠手里的灯,“你打算怎么办?”

“学他们一样放水里吧。”大侠指着不远处的情侣,“要是不放的话,怕是会让人起疑心,上面别真的写名字就行了,河神应该不会怪罪。”

“我是说你把身上的钱全都花完了,以后怎么回去?”救回大侠的时候,教主就已经在检查伤势之余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一共才五两银子不到的家当,这一个晚上就该见底了。

大侠想了想:“其实……我觉得……真的一辈子住在这里也不错。”

“要想住下来,就得去登记户籍。你打算登记什么身份?前来攻打魔教的正道大侠吗?”

大侠犹豫了一会儿:“要不……我们真的成亲吧?我开玩笑的喂!……”话音未落,已经被教主一脚踢进蓄水池醒酒。

此时此刻,老教主正举着蜡烛兴致勃勃地翻找魔教的藏宝室,听到脚步声,对来人招了招手:“臭小子,来得正好,帮我看看拿什么给三儿的媳妇做见面礼合适。看那孩子手上的茧子和身上的伤疤,应该是练剑的,挑把好剑,他总该喜欢。二丫头(左护法)也真是,新媳妇上门,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赤条精光地把人领进浴室给我见,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一时半会儿身上都找不出个拿得出手的东西做见面礼。第一次见面就两手空空,你让人家怎么想我们?唉,你看这把龙吟剑怎么样?这可是当年你师祖花了重金从神剑山庄买来的。”不等来人回答,老教主已经改主意了,“花钱就能买来的东西太不上台面,不行!难得有人看得上我们家三儿,这个见面礼一定要给得冲一点,叫他没法离开三儿。诶……三儿这孩子心是好,可是模样实在不行。你说老天爷给了他一副好嗓子,怎么就不肯再给一副好皮相呢?要是三儿的模样能有你一半好,为师也不至于愁成这样……”

来人无声的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教主捡个人回来,不过是像捡只猫捡只狗一样,治好了玩够了,就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现在看来,这人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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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才像是魔教教主该有的样子
所谓乐极生悲,大抵就是大侠现在的境遇。

在外面玩了一晚上,大侠很是尽兴,忘了自己是偷偷潜入魔教的身份,第二天就被魔教的喽啰从床上拖起来押到总坛。

大侠一开始以为会看到一个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魔教总坛,正如一个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桃花谷,不料魔教总坛的奇怪之处就在于实在是太符合一般人的想象了,甚至完全和江湖上流传的关于魔教的小说描写的一模一样——脚底下就是沸腾的岩浆,只有一道细长的石桥从上面穿过,稍有不慎,就会跌入岩浆万劫不复。最高处摆着一张富丽堂皇的椅子,显然是教主的座位。椅子后面,一条石龙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似乎只要教主一声令下,就会把来人撕碎。此时教主的座位前站着个面目俊朗的男子,深邃的五官刀凿斧刻一般棱角分明,一身浩然正气竟比大侠在武林盟主府上见到的绝大多数功成名就的江湖豪侠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配上不苟言笑的面孔,无需一言,滚滚威压便扑面而来。他一身黑色织锦长衫,乍一看似乎只是在边缘用金线绣出云纹,随着光线在他的衣服上流传,才看得出其实上面还用黑色的丝线绣了无数的暗花,完美地衬托出他的宽肩窄腰长腿,华丽却不艳俗。

“教主千秋万世,一统江湖!”喽啰们群情激昂。

“我是右护法。”黑衣男子无奈地吐出每天都要说上几十遍的话。纵然武功深厚,一个人的嗓子也比不过武功平平却人数众多的喽啰,声音完全被他们盖了过去。

等到喽啰们安静下来,右护法还妄想纠正:“我说了我是……”

“教主千秋万世,一统江湖!”喽啰们继续群情激昂。

“我说我是……”

“教主千秋万世,一统江湖!”

他们每次都非得在这时候喊吗?右护法放弃了,转而打量大侠:“年纪轻轻,就敢独闯桃花谷,勇气可嘉。请教阁下高姓大名,师从哪派?”虽然嘴上说得客气,大侠是被喽啰压得跪倒在地,右护法居高临下的姿态怎么看都像是在调侃。

“反正是将死之人了,姓什么叫什么,很重要吗?”大侠反问,“你也别想问出私藏我的人是谁。贵教的下人都胆小得很,我吓唬两句,就把我当祖宗伺候了,我连他们的名字都懒得问。”大侠自认难逃一死,但是决心不论遭受什么酷刑,都不能连累救命恩人。

“住柴房的祖宗?”右护法冷酷地勾起嘴角,“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大侠本就重伤未愈,此时更是被两个喽啰左右架住,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接下右护法一掌,喉头一甜,眼前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确定大侠不会再醒过来,右护法才收起招式:“把他扔出去。”真正的教主昨天玩了一夜,此时还在睡;老教主已经在藏宝室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个通宵,还没决定拿什么当做“给三儿媳妇的见面礼”;左护法又不知跑到哪儿听说书去了,回来以后不知道又要怎么按照说书折腾魔教总坛的布置。不管怎么样,右护法必须趁着他们都不在,赶紧把大侠弄走,免得夜长梦多。

——怀疑大侠的脑洞是不是挨打挨多了的分割线——

这魔教教主为人还算得上厚道,没有折磨大侠半分,就痛痛快快地了结了他。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死里逃生的侥幸了,不过能在临死前知道桃花谷里的百姓活得并不坏,还是挺让人欣慰。唯一让大侠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明明应该已经死了,却还会思考?大侠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长着草的泥地,还有一双穿布鞋的脚轮流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像是被什么人背在身上。

“醒了?”耳边传来教主温厚的嗓音。

“我们在哪儿?”

“已经出桃花谷了,再走三天就能到最近的市镇。”

“你怎么出的桃花谷?你姐姐呢?莫非……”稍微想了想,大侠就想通了前因后果——柴房是只有救他的小姐弟两个才会去的地方,大侠既然是在柴房里被找到的,即使他不肯交代,“魔教教主”也不难查出私藏他的是谁。做姐姐的为了保护弟弟,肯定是把什么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于是被“教主”处死。弟弟去乱葬岗给姐姐收尸,发现一息尚存的大侠,就又救了他一次。

除暴安良本该是江湖大侠所为,他却害得救命恩人枉送性命,真亏得他的小兄弟心地善良,失去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还肯救害了姐姐的扫把星。大侠搂住教主的脖子:“小兄弟,别担心。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抛下你。”

教主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他又想到哪儿去了。

——右护法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分割线——

左护法和往常一样,在外面听书游玩到将近太阳下山,在谷中的酒楼里吃了晚餐,易容以后四处溜达到熄灯时刻才回总坛,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右护法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

左护法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不是我干的,是教主干的。”

“你真的把他的宝贝大侠扔出去了?”左护法戳了戳他的脸颊,发现真的不会动弹,“到底是当了教主的人,言而有信,还真的点了穴。该不会扒衣服也是真的吧?”

“师妹,别!”右护法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靠喊。

但是如果靠他喊两声就会住手,那就不是左护法了。左护法牵着被子的一角慢慢地往下拉,看着被子上面渐渐露出精致的锁骨,浑圆的肩膀,宽阔的胸膛,壁垒分明的腹肌……当真是一丝不挂。

右护法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一直到整个上身都暴露在外,被子滑过腰际,眼看着就要名节不保,姑奶奶突然大发慈悲停了手。

“下面不会也真的什么都没穿吧?”左护法摸了摸下巴,觉得右护法绷不住冰块脸的样子格外有趣,“那么不愿意?”

男人也是有名节的好吗?右护法都快哭了。

“不愿意就算了吧。”左护法把被子重新拉到右护法的脖子下面,“唉……扒衣服这种事,就是要自己动手才有意思,干脆看到个一丝不挂的人,反而就没兴致了。今晚你睡这儿,我睡你房里去。”

就这么算了?她居然会这么大发慈悲放过自己?右护法忍不住怀疑刚才看到的左护法是不是什么陌生人易容的。

——你以为右护法这样就能死里逃生就太天真了的分割线——

看到来送饭的是右护法,老教主很是纳闷:“三儿呢?”

“他走了。”右护法大致说了前因后果,“那一掌我没用全力,他死不了。”

“可你把三儿的媳妇打跑了!”老教主随手抡了个剑鞘,就劈头盖脸地打右护法,“臭小子,还敢跑!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东西?你小时候为师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是大师兄,要爱护弟弟妹妹,你倒好。二丫头被你耽搁了一辈子,这把年纪了还没嫁出去。”

“她想嫁没人拦着她。”右护法左躲右闪,为了不至于弄撒给老教主的饭菜,不得不忍痛挨了好几下。

“她早就看上你了,你还假装不知道?”

“又不是我让她看上我。”教主一张大众脸不是他自己挑的,难道右护法的一张俊脸就是因为他自己乐意才长这样?左护法看上他也算了,还对胆敢接近右护法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是见一个吓跑一个,害得右护法也是一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右护法几次提出让鬼医把他的容貌做得不那么惹眼,只求摆脱左护法的纠缠,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鬼医反而把他弄得更为俊美,然后在一旁看好戏。

“二丫头好歹是个女的,你就知足吧。三儿连看得上他的女人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找个男人回来,你还把人给打跑了。你是不是欺负师父老了,管不住你们了?”

“我宁愿和他换。”就算找个男人一起过一辈子,也好过和左护法那个疯婆子在一起。

“你说什么?”老教主又打碎了一个石桌,“好小子,还敢躲。你自己说,二丫头论相貌,论武功,哪一点差了,你凭什么看不上她?”

“她要是那么好,你犯得着装疯躲她吗?”

“好你个臭小子,翅膀硬了,敢威胁师父了。”老教主扔掉手中的剑鞘,卷起袖子,“臭小子,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为师老了,收拾不了你了不成?!”

于是左护法晚上回房间的时候,发现右护法又一丝不挂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还来?”

他也不想来,是被老教主点了穴扔过来的,更过分的是老教主还点了他的哑穴,右护法想辩解都说不出话。

左护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看到被子上还多了个可疑的小帐篷:“不会和我想的一样吧?”

和她想的一样,因为鬼医也来过,看到右护法的模样,这为老不尊的家伙照例落井下石,不但没给他解穴,还给他喂了金枪不倒药。

“昨天我什么都没干,你就这么不甘心?今天还来爬。”左护法的表情促狭起来。

他可能是自愿的吗?她见过谁会把自己点穴点成这样?右护法欲哭无泪。

“不是说了我喜欢自己动手扒你衣服吗?怎么又脱光了来?不过看在你如此诚意,还自己来爬我的床的份上,我就不客气了。”左护法一把掀了右护法身上的被子,看到他一副可怜相,“不愿意?”

是,不愿意。能像昨天一样放了他吗?

“不愿意那就对了。”左护法跨坐到他身上,“我们是魔教嘛,就该霸王硬上弓才对,要是你情我愿了,那还叫什么魔教?”

他现在想退教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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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大侠觉得既然自己比“小兄弟”年长(呵),武学修为也比他高(呵呵),而且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呵呵呵),理当承担起照顾“小兄弟”的责任。从魔教出来以后,周围都是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吃东西只能自己找,于是大侠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打猎给教主吃的责任。

虽然在教主面前逞强说自己没什么大碍,右护法的“手下留情”只是不伤及大侠的性命,却是加重了他的伤势。以前一个人对付三四个三流高手都不在话下,如今带着伤,大侠连追上只兔子都做不到。为了不让教主饿肚子,大侠硬咬着牙四处搜寻,好不容易靠挖陷阱外加身为武侠小说主角用不完的运气抓到一只野鸡,带回来让教主处理一下,自己去河边洗手,回来时,就看到野鸡受伤的翅膀全都被包扎好了,正优哉游哉地打算离开。

“小兄弟,我让你处理一下野鸡。”

“是啊,它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教主愣了一下,“你说的‘处理’是指把它烧了吃?”

他的温柔善良的小兄弟,就是菩萨心肠,既然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尽心照顾,又怎么会伤害动物?更何况野鸡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以大侠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追都追不上。事到如今,责怪他也于事无补,只是白白伤了他的心。

虽然辛辛苦苦抓来的猎物被放跑了,毕竟是自己做事前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大侠没有责怪教主,反而颇为自责:“要不我们另外找些野果……”话音未落,只见教主捡了块石头,两根手指一抹,就从上面抹下薄薄的一片,随即扬手扔出去。野鸡发觉危险,想飞走,翅膀扇了没两下,就被飞过来的石片削去了脑袋。

大侠看得目瞪口呆。

教主倒拎着没有头的野鸡回来,使劲掂了掂,确定血都放干净了,才递给大侠:“接下来该怎么做?”

大侠的下巴已经掉在地上捡不起来了。

原本按照大侠的预期,狩猎、守夜、遇到危险时保护对方都应该是武功比较高强的自己做的,教主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帮他烧个饭补个衣服之类比较轻松的小事,想不到现实完全与他设想的相反。如果说“小兄弟”没有一丁点在野外生活的常识也就罢了,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他应该从懂事起就在魔教当小厮,没有闯荡江湖时不得不风餐露宿的经验。可是作为一个粗使小厮,他却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少爷,杀鸡宰鸭缝补浆洗什么都不懂。于是两个人的分工很快就变成教主打猎、守夜、战斗,大侠负责洗衣、做饭、缝补、每天刷新对教主的认识。

作为武侠小说的主角,野外生活时偶尔坠个崖那是必须有的,但是很不科学地没有捡到失传的武林秘籍,没有遇到隐居的武林前辈,只发觉教主轻功了得,居然能扛着大侠攀悬崖峭壁健步如飞,掉下去以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个人就已经哪儿掉下去的回到哪儿了。

作为武侠小说的主角,野外生活时偶尔遇到条蛇什么的那是肯定的。大侠看到蛇,大惊失色,尤其是教主为了救他,自己被蛇咬了。大侠正着急荒山野岭没有药,万一教主中蛇毒没法救,自己肯定哪怕赔上自己的命,也要帮他把蛇毒吸出来,不料教主神色如常,草草包扎一下伤口止住血就没事了。大侠还来不及庆幸遇到的是条没有毒的蛇,结果那条蛇反而蜷成一团,显然是被毒死了。

作为武侠小说的主角,野外生活时偶尔遇到狼什么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教主把大侠安顿在树梢,自己出去迎战群狼,大侠正担心他会有去无回,结果教主背着一头后脚着地几乎比他自己还高的狼回来,问狼肉能不能烤着吃。

作为武侠小说的主角,野外生活时偶尔遇到生猛的吸血蝙蝠什么的那是不能少的。大侠自己受了伤跑不快,反倒因为勉强运内力而吐血。吸血蝙蝠看到血肯定会发狂,大侠想叫教主别管自己,赶紧跑,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结果那些蝙蝠看到地上的血就晕了一地。

教主推说为了避免魔教的追杀,他特意选择从鬼医的地盘走出去。鬼医偏爱逆天而行,于是这边山上的动物有很多都被改造成与天性相反,比如毒蛇毒不死人反而会被人毒死,比如狼群不会攻击人反而像羊群一样任人宰割,比如理应以吸血为生的蝙蝠反而见了血就晕。大侠信以为真,以为原本说好三天的路程走了十天都没走出去,是为了躲魔教追兵,不得不绕路,完全没想到过其实是因为教主不认方向,所以几乎一直在带着他原地绕圈子。

直到有一次两个人在野外遇到暴雨,周围偏偏很不科学地土地庙观音庙月老庙……什么破庙都没有。两个人最后找到一个山洞,山洞里还有头熊,于是教主很残忍地把熊扔了出去,自己和大侠把山洞占了。

山洞里地方太小,没法生火烤衣服,好在两个糙老爷们早就坦诚相对过不知多少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脱了湿衣服放在一边,就抱在一起互相取暖。若是左护法在,恐怕又要被不解风情的两个人气得吐血三升。

雨滴不断地落在树叶上,单调的沙沙声格外催眠。洞里有熊的臭味,但是教主身上有一股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淡淡的药香。虽然有教主百般照顾,野外的生活对一个重伤病人毕竟太辛苦了些,大侠在教主的怀中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怀里的人没了。外面的雨还在下,从洞口吹进来的风都是湿哒哒黏糊糊的,教主盘腿背对着他,正在用内力烘衣服。

先前看到教主能扛着自己爬悬崖,能扔熊像扔兔子一样轻松,大侠还以为他只是有点天生蛮力罢了,想不到他真的会武功。大侠从背后悄悄地接近,还没出手,就被教主扣住脉门。

看到是大侠,教主放开手,把干衣服递给他。

大侠捏住教主的手腕,见他没有拒绝,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番,发现眼前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内力竟比少林方丈、武当掌门还浑厚:“你这内力都是哪儿来的?”作为当仁不让的主角,大侠才应该是年纪轻轻就因为机缘巧合,内力比少林方丈、武当掌门还浑厚的人。

“鬼医用药浴泡出来的。”

“武功呢?”

“老教主教的。”

教主以为已经到了坦白一切的时候,做好准备迎接大侠的责难,也做好准备需要费一番口舌,大侠才能同意让他至少送他到有人的地方去,甚至准备好打昏了大侠直接扛走,想不到大侠给了他一个脑崩:“小机灵鬼,倒是我小看你了。”

教主莫名其妙。

“鬼医经常拿你试药吧?”

教主点了点头。在魔教,当教主基本上就相当于自愿给鬼医试药,所以右护法宁愿拿护法的薪俸干教主的活,也不愿意真的当教主。

“试各种提升内力的药,在你身上试了有效,才给你们教主用,顺便也便宜你了。”大侠点了点教主的眉心,“光有内力不会武功也没用,你这小机灵鬼倒是聪明。老教主得了失心疯,把你当教主,你就趁机偷师。说实话,是不是你们教主都打不过你?”

“我就是教主。”

“那你姐姐是谁?”

“左护法。”

大侠笑倒在教主身上:“这个笑话只要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不管听几遍都觉得好笑。”

教主发现自己多虑了,就算实话实说,大侠都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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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武侠的世界开客栈是个技术活
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半个多月,总算两个人还是顺利地兜了出来,找到一个小城。开遍大江南北、饱受武林人士青睐的悦来客栈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小地方照样有分店,一进城,大老远就能看到客栈的旗帜和灯笼迎风飞舞。

终于到了有人的地方,吃饭洗澡都是当务之急,尤其是得赶紧把身上的破衣服换了。武侠小说的大侠永远有花不完的钱,可现实中的大侠也会“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先前在桃花谷,大侠已经把身上的钱全都花完了。教主担心右护法真的把大侠打成重伤,匆匆忙忙去寻他,除了身上的衣服以外什么都没带。先前在林子里,两个人还能打野鸡、采野果吃,抢狗熊、老虎的山洞、树洞住,如今身无分文,到了有人的地方,反而寸步难行。

身为大侠,吃饭住店不付钱是不行的,打家劫舍拦路剪径也是不行的,上街卖艺……要是师父知道他辛辛苦苦教给大侠的招式竟然被他用来和走江湖卖大力丸的抢生意,回去后非活剥了他的皮不可。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摆摊测字、代写书信、公堂诉讼……书生有的是无本万利而且马上能赚到钱的法子。真正百无一用的分明是武生啊。大侠正犯愁,教主反而毫不犹豫地带着他进了悦来客栈。

店小二原本正在门口的大街上扫地,看到两个浑身脏兮兮还一身破破烂烂的人要进来,以为是乞丐,正要举起扫帚赶人,掌柜的提溜着他的衣服后领把他拉到一边,对着来人满脸堆笑:“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教主抓住转身就想走的大侠。

“二位客官,真不巧,咱们这小地方,客房不多,只剩一间了。二位客官住一间可方便?”

哪里会只有一间空房?客栈确实不大,客房也就四五间,可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年半载都未必会来一个客人,四五间的客房都有大半是常年闲置的。小二悄悄拉了拉掌柜的衣服后摆,想说空房有的是,让他们住两间,还能多收点钱,被掌柜狠狠地一脚踩在脚背上。

“没有通铺?”两人都是男子,住一间没什么不便,只是大侠实在是囊中羞涩,只怕两个人住一间都付不出钱。

“客官说笑了。我们这小门小地儿,只有上房,哪儿来的通铺?”掌柜一边笑呵呵,一边又悄悄踹了小二一脚,叫他别多嘴,“二位客官不嫌弃的话,楼上请。”

小二憋着一肚子的话把人领进客房,说完客套话,就赶紧下来问掌柜:“掌柜的,我们分明有那么多空房,为什么说只有一间?”

“这是总店定下的规矩,两个人一起来,尤其是模样落魄的,必须说只有一间房,这房里还只能有一张床。”掌柜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为什么?”

“你傻啊!”掌柜用手中的算盘敲了一记小二的头,“你知道总店这规矩成全了江湖上多少神仙眷侣?”

小二摇头:“不知道。”

看小二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样,掌柜只能从头说起:“你想啊,正道大侠都是正人君子,要是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了婚,就有逼婚之嫌,肯定成不了事儿。所以成亲这事儿,必须亲口问对方答不答应。可要是自己贸贸然向姑娘家提亲,你叫人家姑娘家怎么回答?若是答应,岂不显得轻浮?若是不答应,大侠身为正人君子,自然不好提第二遍,这婚事就黄了。要是女侠主动提亲,那更不像话!所以这时候两个人只需要来悦来客栈,然后一起住这最后一间房间,就算是彼此以礼相待地过了一宿,江湖上的流言也会立刻说得好像他们不马上光明正大地拜堂成亲,便不成体统,这事儿就成了!”

小二恍然大悟。男侠风度翩翩,女侠欲拒还迎,最后共赴云雨,听起来还真的不错,可这次来住店的两个都是男的。“那两位都是男客官,共处一室也不会有什么事啊。”

“说你笨你还真笨。”掌柜又在小二的头上敲一记,“要是个姑娘,别管是柳眉杏眼,粉颊桃腮,婀娜多姿,只要穿上男装,你认得出来?”

“认不出来。”小二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认不出来那就对了。这就跟你亲娘、亲姐姐蒙个面纱往你面前一站,甭管那面纱是薄如蝉翼,还是透如水晶,你就是死活认不出来,那道理是一样一样的。要想看穿女扮男装,除非扮男装的姑娘披散长发,或者宽衣解带被人瞧见,或者不慎被人摸到什么私密之处,或者被人看到洗澡。不过这种好事都是人家大侠干的,轮不到我们这种人。”

刚才那两位客官中可能有一位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小二立刻来了劲,屁颠屁颠地去烧洗澡水,再按照掌柜吩咐去成衣铺买新衣服,把新衣服和浴桶、热水一起送上去,发现大侠光是洗干净了一张脸,就已经俊美不可方物,教主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嗓音着实好听,越发觉得掌柜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肯定有一位客官是女扮男装。两位客官毫不介意共用一个房间,会不会两个都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小二做着白日梦。

教主翻了翻小二送来的衣服:“你们家掌柜倒是想得周全。”衣服完全是按照大侠和教主的尺寸买的,几乎分毫无差。最贴身的亵衣亵裤每人三套,方便换洗,料子摸上去很是舒服。外面的衣服从普通百姓的粗布短打到纨绔子弟的锦衣长衫一应俱全,不管他们是要赶路还是赴宴,都有相应的衣服可穿。小二甚至还拿来了两套夜行衣。

“这是……”看到夜行衣,大侠面色有些尴尬。在外面风餐露宿了一个多月,衣着落魄,被人当成乞丐,他可以理解。可掌柜让小二送夜行衣过来,是认定他们一定要去打家劫舍付房钱吗?

“小爷不喜欢?瞧我这榆木脑袋,穿黑衣,怎么显得出二位小爷身手不凡呢?”小二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赶紧赔笑,“不喜欢也不打紧,成衣铺的陈大娘说了,白的、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粉的、蓝的……小爷喜欢什么颜色都有,这件不喜欢,小的直接拿去给小爷换成小爷喜欢的颜色就行。另外几件衣服二位小爷要不也试试?要是大小不合身、颜色花式不喜欢,都能拿去陈大娘那儿换。要是二位小爷有哪件衣服不想要,直接送回去就成,三天之内一手退货,一手退钱,绝无二话,只求小爷赏个好评。”

“还有白的夜行衣?”大侠算是开了眼界,“那不是一眼就被人发现了?”

“小爷有所不知啊。江湖上曾经有一位白玉堂白大侠,人称‘锦毛鼠’白五爷,就专爱穿白色的夜行衣,那叫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器宇不凡,叫人看了就忍不住羡慕。”小二显然是听书听多了,简直能倒背如流,“因为这位白玉堂白五爷,一时之间江湖上再无人着黑色夜行衣,都学他穿白衣,只因倾慕他年少华美之姿。我看这位小爷的模样就挺有白五爷当年的风范,若是穿上这白的夜行衣,定然也……”

大侠摆了摆手,示意小二不用说下去了。大侠从武林前辈口中听说过白玉堂这个人物,确实实有其人,而且确实喜欢穿白衣,就连夜行衣都是白色的,加上他本就生得风流俊俏,翩翩风姿足以羡煞旁人。但是暂且不提这白玉堂的结义大哥卢方乃是一岛之主,家里有的是下人天天替白玉堂洗衣服,保证他的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不会哪天遇了风沙变黄衣、沾了血迹变红衣、扬了尘土变灰衣,江湖上有几个人有白玉堂的武功?穿着一身白夜行衣飞檐走壁还能全身而退。难怪江湖上的刺客、飞贼人数越来越少,原来都是被白玉堂的一身夜行衣害的。至于大侠自己……虽然太太平平活到寿终正寝的江湖客屈指可数,当年白玉堂可是误入陷阱,被乱刀砍死,万箭穿心,大侠实在是不想步他的后尘。

教主又从衣服堆里翻找出一条红色的肚兜,上面还绣着鸳鸯戏水,看大侠的脸色顿时怪异起来:“你有这癖好?”听鬼医说,确实有些男子喜好穿女子的内衣,可是两人几次坦诚相对,教主从没发觉过大侠也有类似癖好。可是如果不是大侠想穿,特意叮嘱小二买来,谁会特意买件女子的内衣给男人穿?反正叫小二买这件衣服的肯定不是教主自己。

“这是……手绢?这是哪家姑娘的?用这么大的手绢,一定是个粗枝大叶的胖姑娘。”大侠还是个很纯洁的孩子,对男女之事的理解基本上局限于牵个手就会怀孕的阶段,而且师门中只有师徒二人,师父也是个老光棍,从来没有女眷,他自然无缘见识到肚兜长什么样。如今看到这么个四四方方还绣得挺好看的陌生东西,大侠唯一想得到就是手绢。

小二原本猜测两位客官中有一位是女扮男装,而且会女扮男装的女侠都必然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美人,以后貌美无双的女侠穿着小二给她挑的肚兜行走江湖……想想都让小二的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没想到“女侠”根本不肯收。

虽然没能让美丽的女侠收下自己挑的肚兜,美人入浴可是万万不容错过的好戏。小二放好洗澡水,关上房门,就趴在外面偷看,结果只看到两个人大大方方地当着彼此的面宽衣解带,毫无芥蒂地共用一桶洗澡水,还互相搓背。真的两个都是男的!

房间里突然传出教主的声音:“小二,这房间的窗户纸怎么都是破的?”

“小爷有所不知啊。”小二习惯性地立刻作答,“咱们悦来客栈是专门接待江湖客的,来住店的有大侠,有英雄,自然也有些专爱找大侠英雄麻烦的阿猫阿狗。那些个偷窥的,偷听的,下药的,放毒的……个个都爱捅窗户纸,我们换都来不及,最后只能在每扇窗户纸上都捅个小洞,想偷窥想下药,直接用捅好的洞就行了,免得没经验的一个不小心,把小洞捅成大窟窿,更难看。小爷要是嫌窗户纸上的洞扎眼,本店也有竹帘出租,都是用竹篾密密地编成,保证拿刀子扎都扎不穿,外头绝看不见里头。要是小爷怕竹篾有缝,会让下药的小人钻了空子,本店还有牛皮帘出租,都是整张的牛皮,拿西域的秘药处理过,保证不透光,连屋里人的影子都瞧不见,还透气不透毒,一定能让小爷安安心心地睡个安稳觉。小爷若是需要,只要知会一声,小的就来给您安上。”

“你们的帘子租一晚上多少钱?”

“竹帘一晚上二十两银子,牛皮的贵些,五十两银子。小的给您二位安帘子的人工不收钱。”

“二十两!你们这是黑店啊?!”大侠被吓到了。寻常百姓一年的开销也就一两半银子,一亩田地也就值二两银子,二十两银子足够让五个使唤丫头乖乖签下卖身契,五十两银子足够连房子带家具买套小楼,在这里只配租一晚上帘子?!还只是租不是卖?!

“小爷,小的只是个跑腿的。您要是对定价有意见,找咱掌柜的说去,和小的说了,小的也做不了主啊。”其实别说是大侠嫌贵,小二都怀疑自家客栈生意这么差,都是让价钱闹的。随随便便吃顿饭,就得五六两银子,这么多银子还只够买两斤熟牛肉外加一坛上好女儿红,——悦来客栈常年只供应熟牛肉和女儿红,想吃别的还没有,——哪个冤大头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来。可是没客人就没进账,没进账就没工钱,没工钱就没法攒钱娶媳妇生娃娃。眼睁睁地看着同村一块儿长大的姑娘一个个地成了小媳妇、成了孩儿他妈,小二都犯愁,可死脑筋的掌柜死活不肯降价,还劝他“现在娶不到年纪相仿的媳妇,你可以先攒着钱,然后等到五十岁娶十五岁的媳妇嘛”。可是依小二看,等了好些年才等来这两个客人,还一看就是没钱的,怕是五十岁娶八十岁的寡妇都没人肯嫁给他。这两位小爷也是可怜,已经身无分文,还偏偏进了这么家黑店。小二都没忍心告诉他们,先前财迷心窍的掌柜让买衣服,是成衣铺买来花了多少枚铜板,一转手卖给他们就收多少两银子,全记在账上,结账时有他们好瞧的。

“我们还是别租了吧。”大侠和教主打商量,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反正两个大老爷们,没啥好看的,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人惦记。”租个帘子都那么贵,房钱得贵成什么样?大侠越想越觉得心慌。无奈客栈是他们自己进来的,如果传出去说堂堂大侠住店不付钱,坏了名声,他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谁说没啥好看?”教主只觉得好笑,“不是有人在外面看我们洗澡看到现在?”

这小爷声音真好听,如果是他的嗓音配上另一位小爷的模样就好了。小二还在想入非非,突然惊觉是自己偷看被人抓了个正着,吓得连滚带爬下了楼。

听见小二狼狈不堪的脚步声,掌柜连眼皮都不抬:“两个都是男的?”

小二点头。

“那就对了。”掌柜也点了点头,“这年头一男一女抱在一起谁要看?两个男的干柴烈火那就对了。”

“诶?”小二听不懂了。

掌柜放下账本:“你想啊,这男女授受不亲是吧?女侠被男人摸了个脚踝,看了个肩膀,搂了个小腰,牵了个小手,就非得以身相许,不然就是失了名节,唯有一死。你说这叫什么?”

“贞烈?”小二自以为说了个挺厉害的词。

“这叫矫情!”掌柜啐了小二一脸,“唧唧歪歪,寻死觅活,哪里像是江湖侠女?倒像是大户人家的正房二房三房四房……一边你争我的宠,我堕你的胎,一边背着自家男人各有各的相好。”

“所以江湖女侠就该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在大街上抱着男人亲嘴,给人睡了也能一笑泯恩仇?”小二觉得这样的女侠才好。

掌柜又啐了小二一脸:“这叫不尊重历史!”

“那该怎么办?”小二犯愁了。

“两个男人一起仗剑走江湖啊。一开始只是称兄道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饮一壶酒,共睡一张床,你受委屈我声张,我有难时你帮忙。一来二去,两人日久生情,可是龙阳断袖之事世俗不容。于是相爱的两个人最终在武林与彼此之间选择了彼此,哪怕声名狼藉,哪怕众叛亲离,哪怕与整个武林为敌,也要和彼此在一起……这样的故事才有人看。”

“一个男人,一个女扮男装的豪爽姑娘也行啊。”小二小声嘀咕,“男侠以为女侠是兄弟,依然忍不住倾慕于她,几番犹豫,最后发现心之所向,不惜自毁前程,也要和他以为是男侠的女侠在一起。此时女侠表明女儿身,以身相许,两个人从此恩恩爱爱,这样不也是大团圆吗?还免得那些看不惯龙阳断袖的犯怵。”

“小子,你不懂啊。”掌柜捋了捋山羊胡子,“你没发现最近才结为夫妻的侠侣都没有孩子吗?”

“没有吗?”小二抓了抓后脑勺,“好像真没有。或许是江湖上腥风血雨,带着孩子不方便?又或者是人家生性豁达,不在乎传宗接代之类的俗事?再或者是想趁着年轻,先好好潇洒一番,晚两年再生?”

“非也,非也。”掌柜摇头,“朝廷发下公文,哪怕是明媒正娶的夫妇,也不可有涉及脖子以下的亲昵行为,违者一律抄家灭族。如今一旦结为夫妇,莫说是圆房了,连牵手都不能,就算是只涉及脖子以上,也不可有亲嘴之类的逾矩行为。人家两口子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总不见得天天顶牛,只能天天大眼瞪小眼了。这大眼瞪小眼能瞪出孩子吗?”

“有这等事?”小二惊了,“我怎么听说是小说里面不得描写脖子以下的亲昵,违者也只是罚款啊?”

“你傻呀!”掌柜一巴掌拍在小二额头,“写亲热要罚款,不写亲热没人看,写小说的直接撂挑子不写了,或者干脆把写好的都删了毁了。这样的下场对我们这些活在小说里的人物,何止是抄家灭族?!简直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啊!”

小二还是没想明白:“可这和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你你你……朽木不可雕!”掌柜指着小二的手指都在抖,“一男一女整天只有眉来眼去外加斗嘴皮子,谁要看?可要是两个男的,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兄弟,可是偶尔眉来眼去,偶尔斗个小嘴,偶尔两肋插刀,关系暧昧到不行,就是不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看书的才会抓心挠肝,一页一页看下去,非看到一个把另一个正法了才痛快。要是正文不正法,看书的还会觉得不过瘾,还会自己写书,在自己的书里让这两个人把事圆了。”

“原来是这个理……”小二似懂非懂,“可是我看今天来的两位客官不像是那种关系啊。”

“不是不抱,时机未到。既然来了我们悦来客栈,还住了一间房,睡了一张床,他们就早晚会有抱在一起的时候。”掌柜听到脚步声,看到教主下楼,连忙转移话题,“小爷,可是还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

“准备些饭菜送上去。”教主已经梳洗干净,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打扮,看起来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使唤起人来却一点都不客气。

我们准备饭菜,你付得起钱吗?小二在心里犯嘀咕。一桌饭菜不贵,只是不知掌柜又要翻多少倍的价钱卖给他们。

“另外再借我一枚铜板。”

他要铜板干什么?小二纳闷了。

“好说,好说。”掌柜恭恭敬敬递上一枚铜板,“小爷,出门左转直走,看到茶楼右转,就是本地最大的赌坊了。”

教主将手中小小的铜板抛起再接住:“和我一起来的人如果问起,就说我出去办点事,让他先吃着。”

“是是是。”掌柜低头哈腰,“小爷慢走。”

教主走后,掌柜立刻从柜台里取了银子,打发小二去外面酒楼买好酒好菜回来,装个盘就趁热赶紧给大侠端上去。

“真买?”小二一脸莫名。

“怎么不真买?”掌柜都快被小二蠢疯了,“我们店里除了女儿红和熟牛肉,还有什么?客官要吃酒吃菜,不去外面买,你去做?”

“我买了,他们付得起钱吗?”小二嘀咕。

“你以为他是去赌坊干什么?不是去赢钱回来付房钱,难道是为了把借来的一个铜板都输掉?”掌柜后悔自己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朽木不可雕的东西跑腿,“一开始看他们走路步履轻盈,我还以为只是一般的江湖客,现在看来,我们这小庙是来了大菩萨啊。”

“掌柜,你怎么知道他是要去赌坊?”小二不解。

“你傻呀!”掌柜当头就赏了小二一个脑崩,“没看到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吗?正道大侠啊!正道大侠吃饭住店能不给钱吗?那是果断不能啊!大侠不能不付钱,可是他们身上没钱,那么去哪儿弄钱呢?怎么弄钱呢?带着个正道大侠,打家劫舍、拦路剪径、偷鸡摸狗都是万万做不得的,可是一介武夫,还能怎么赚钱?看家护院?押运镖车?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钱?唯一来钱快而且不会摊上官司的只有去赌坊赢。”

“你确定他能赢?”小二怎么看都不觉得教主是什么高手。

“你觉得去赌坊的小爷不像高手,留在楼上的才像?”掌柜戏谑道。

“那是——”小二觉得大侠的模样再大侠不过了。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一身浩然正气,刚正不阿……简直就是把“大侠”两个字写在额头上,活脱脱一个人人倾慕的少年英雄。

“要么从小学武,要么从没学过武,通过机缘巧合,从名不见经传变成一流的高手,让你看得心旌荡漾,以为自己也成了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是不是?那种人也只配写成小说给你这种人看!”掌柜毫不留情地一棍子把小二从白日梦中打醒,“小说里年轻有为的大侠少侠放在江湖上,不过勉强够着一流高手的边,连真正跻身于一流高手的行列都不够格!你知道江湖上最厉害的是什么人?”

小二摇头。

“世外高人!没有童年,没有成长经历,一出场就已经不复年少、武功冠绝天下的世外高人。这种人都是要么其貌不扬,要么避世隐居,要么走火入魔,要么已经作古,要么就是邪魔歪道中一等一的人物。”

小二想来想去,貌似教主只符合“其貌不扬”这一条:“掌柜,你看刚才离开的小哥像是什么人物?”

掌柜想了想:“正道的年轻少侠肯定想不到也不会去赌坊,不管输赢,都是坏了名声,对以后做武林盟主、娶江湖第一美女不利。会去赌坊的要么就是不入流的侠客,要么就是邪魔歪道上的人物。但是不入流的侠客都是捧着银子去赌坊,输得精光回来,然后为了翻本,为奸人利用,不惜陷害像楼上小爷这样的正道少侠,最终沦为江湖败类,为人人所唾弃。邪魔歪道上的高手才会拿着一枚铜板去赌坊,赢得赌坊倾家荡产回来。出去的小哥肯定不是魔教的,就是邪教的,就算不是教主,也至少是个护法。”

“魔教教主?”小二吓了一跳。

掌柜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楼上那位估计不是武林盟主的私生子,就是流落在外的小王爷。是武林盟主的私生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是个小王爷,就该和反贼搅一块儿,不会傍上个魔教教主。”

“那可是魔教教主,杀人放火,吃人肉喝人血的……”小二都快吓尿了。

“你见过哪个魔教教主和客栈的店小二过不去的吗?”

小二摇头。

“那不就结了?”掌柜在小二后脑勺轻拍一记,“知道是大菩萨,就赶紧好酒好菜地供上,少不了你的银子。早去早回,帮我收拾桌子凳子酒坛子。”

“收拾这些干什么?”小二不明白。

掌柜忍不住再一次感慨自己怎么就收了这么蠢的一个小二:“有人拿一个铜板把赌坊赢个精光,赌坊里的狗腿子能善罢甘休?”

小二摇头。

“那待会儿打起来,打坏的桌子椅子你赔?”

小二赶紧摇头。

“那还不给我赶紧的!”掌柜一脚把小二踢出门。

作者有话说:
教主:那个……大家可能好奇我怎么拿一个铜板去赌坊,恐怕连买入场券都不够。其实在我们这个时代,银子很值钱的,如果一开口要一两银子做赌资,非常掉身价。好在赌坊门口也会有些私人的小赌摊,门槛比较低,我可以从那里开始赢起来。嗯,基本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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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二十年前的某赌坊
还是教主的老教主(以下简称老教主):三儿啊,这个叫赌大小,属于比较容易掌握诀窍的赌法,只要把握好摇骰子的腕力和分辨骰子落下时的声响,基本上包赢不输。

赌徒甲:老头,你有钱吗?拿什么当赌资?

还不是左护法的左护法(以下简称左护法)跳上桌子:师父没钱,拿我当赌注怎么样?

赌徒乙:这个好。瞧这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才小小年纪,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

还不是右护法的右护法(以下简称右护法)小声嘀咕:蠢货。真把她带回去,有你好瞧的。

老教主:三儿,这局你来。

还不是教主的教主(以下简称教主):万一真的把师姐输了怎么办?

右护法:放心,带她回去的人肯定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宁愿倒贴银子,也要把她送回来。

左护法撩起一脚就朝右护法胯下踢过去。

老教主:把你师兄踢残了,以后没人敢娶你啊。

左护法悻悻然收住脚。

右护法:师父你为什么阻止她?ㄒoㄒ

教主:那好,我上了。

——两个时辰以后——

老教主:赢得差不多了,孩子们也都累了,我们回去吧。

赌坊老板:等等!赢够了就想走?再和我来一局。

老教主:你都没钱了。

赌坊老板:我拿我这赌坊当赌注。

——一盏茶的工夫以后——

老教主:来人,把这赌坊给我清点一下,我看看是继续开下去,还是直接卖了算了。

就这样,在教主的概念中,赌坊就是不需要银票就可以随便拿钱的钱庄,而且教主从来不知道在赌坊,不用赢光赌坊老板的钱就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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