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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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indainoyakou

11 - 約定

 
  傳說中,不管兩人是否相悅,只要在寒冬雪融盡那天、共同站在這顆被稱做「愛情之滴」──有著一身柔紅色水滴狀的奇異樹葉,以及捲得詭異的細枝──的大樹下,提出告白的兩人就會墜入愛河;而如果同時有三、四、五甚至更多人在一起也沒問題,因為這顆樹好像有曾經讓一段三角戀情變成三人行的事蹟,雖然這件事並沒有太多人聽過。就是這麼一個亂來、毫無根據的故事,打動了一名少女──或該說是少女般的人。

  遠遠看來,少女般的女子十分顯眼。這個詞具有多重意義,如果單就遠觀而言,正面性的讚美佔絕對多數。這位女子就站在愛情之樹下,十指交扣於臀後,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東搖西晃,淡淡的微笑一絲不茍地道出內心的雀躍。漂亮的金髮如細流般滾下,與那對碧色的虹膜相襯極了。只要在那張即使樸素,也一定令男人為之神魂顛倒的可愛臉蛋上,輕輕抹上一層淡妝,絕對會是個令數座城鎮為之瘋狂的傾城美女;若身體的律動再活潑些,那副成熟的肉體想必將會有消滅一個國家的威脅度吧。但,明明是這麼個讓人過目不忘的大美人,卻孩子氣地上了與美麗二字八竿子打不著的……超級大濃妝。粉妝厚到無法以技巧掩飾,紫色的眼影及睫毛甚至接在一塊,甭提那多到開始滑落嘴角的緋色唇蜜了。更誇張的是,在那張層層相疊的厚粉上,竟以顏料──應該是某種高級的水青色顏料,於臉頰兩側塗上一排小小的字──「最愛帕娜娜兒」、「好喜歡妳」。會有以上行為,也可能是有很多種因素所造成,然而,就這個女人來說,簡而言之就是……花痴。

  衣著是在這個都市裡十分常見的裝扮,中級與上級官員們通用的官用服──單調的黑色棉布料裁剪而成的服裝,從領子、七分袖為起點,依照穿戴者的體型一口氣製成的黑袍,沒有多餘的花紋,最多會在袖口、領口或指定區域加些花邊、蕾絲,最後再印上代表首都官員的識別紋,那個印在胸口的圖案似乎不太好看。從女子的穿著來看,應該是有相當分量的地位。那被渾圓胸部撐起的官服,以動人的曲線延展至發育相當完美的臀部上,接著裂出微妙的皺折,將過盛的魅力打散在裙擺間──

  她的名字叫魯伊絲。去掉成為某位大人物之近側時被賜予的封號、優良家族血統繼承下來的名,正式場合被稱為「受家族尊敬的阿西瑪‧羅‧西蒂雅絲‧瑪魯‧艾德華,在其賢母瑪瑪拉、其賢親母艾莉西卡、其賢祖母多德托娜的培育下,並在其前妻艾蜜兒、其前妻亞多、其前妻娜潔菈芙、其前妻伊黛娜的祝福下繼承的名,魯伊絲‧凱特‧凡內塔,以及尊崇至上的艾娜爾」。通稱──魯伊絲。

  順帶一提,其實在正式場合是不能使用通稱或簡稱的。特別是在官僚議會上,為了表示對本人及其家族之尊敬,每個名依字節多寡必須唸兩秒鐘以上、六秒鐘以下的發音,介紹關係人時,一等親的名至少五秒、二等親至少四秒,剩餘皆為三秒以上;然而,若介紹辭太長,將會使議會程序難以進行,因此每當提及一次對方的稱呼時,各名都可以縮減半秒鐘以便省時。

  過去曾有一場軍事會議,因為與邊境異族發生領土爭執、意見又分為兩派,必須讓在場的十二位將軍及參謀官投票表決軍隊方針,可是光投個票就花掉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等到投票結果公佈時,前線軍隊已經因為敵襲而慘遭重創。

  也因此……足見官僚制度影響之大。

  所幸現在已經不必再為這種事煩惱了。經過連續七十七天不眠不休、前後換了十八位審議長的會議,決定廢止「在緊急時刻得以通稱代表完整的稱呼」這種理所當然的條例;據說也是因為戰爭接連百年失利、被迫割讓三成國土的慘況下,才稍稍讓守舊派的元老們鬆口。換句話說,在非緊急時刻看到高級官員們,依然要躲得遠遠的才行。

  回到主題。

  女子──魯伊絲(在此請容許使用通稱)仍維持著習慣性的姿勢在等待。與對方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這對習慣提早六十分鐘抵達的她而言,簡直就是小意思……如果對方只是一般人。

  大大的眼睛左瞄右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逼近,想到這兒,心跳不禁稍稍加快了一些。溫暖的南風自南方的大河床吹來,穿越了艾拉深谷的峻嶺,就連空氣也感到清新許多,這樣美好的事物也令她想起對方的面容,心跳又忍不住稍微地加速。砰咚、砰咚、砰咚。小小的心跳聲倔強地鼓動,她為此害臊於心,她猜想對方說不定喜歡這種表情,心跳開始急遽上升。

  於是……五分鐘不到,魯伊絲卻已雙頰滾燙、滿頭大汗了。

  ──不行,不可以亂動。魯伊絲保持同樣顯得略快的呼吸,由通紅的微笑緩緩地引導著,思緒則沉入祖母那張嚴厲的臉孔之中,僅想著每一次禮儀課程的挨罵場景。笑容依然綻得可愛,但斗大的汗珠對濃妝卻是極大的傷害。此刻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有維持緩慢的降溫,先等自己靜下來、等對方到達以後,才被允許整理儀容。

  若地下的祖母大人有知,想必也會這麼叮囑吧。

  魯伊絲微微笑著,等候下去。

  她很喜歡陽光,非常喜歡。緊張的心情一舒緩,她馬上憶起陽光的溫暖。由於生長在特殊的寒帶地區,一年到頭降雪日達百分之九十八,因此日射對於家鄉是個很重要的存在。她曾經差點凍死,在冰天雪地的城堡裡。記得是剛學會走路的年紀,因為參加城內的活動而走失,迷迷糊糊地進到一座廢城,在裡頭待了好一段時間──接著是從後備軍校畢業前,因為搞錯集合地點而受困深山,也是差點凍死在山中;能活下來,除了靠求生知識及運氣以外,就是那白天不時探出頭來的太陽了。好幾次的絕望中,都有溫暖的陽光陪伴、鼓勵她,因此她實在很喜歡、很喜歡陽光。

  然而,她所喜愛的那個人──那名被稱為帕娜娜兒的女子,非常討厭陽光。

  所以她決定選在傍晚時刻,這樣一來她可以一邊等待、一邊看著夕陽,而心愛的人也能在日夜交替之時來到此處,來到「愛情之滴」的樹蔭下。

  魯伊絲的微笑浮現些微倦怠,畢竟她已經持續笑著一個小時了。不過這難不倒她,一位受過嚴苛家教的女子,優雅的微笑通常一擠就是數個小時……她不確定,雖然是祖母說的小常識,似乎目前沒人能超過五十七分鐘,除了現在的自己。

  她覺得臉頰有點酸,眼睛也是,手已經麻了好久,輕輕呼吸著的身體也開始難受。

  等待是這麼痛苦的事情嗎?

  她想。

  不,不對。

  那個人值得她等待,所以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是的,絕對沒錯。若對象換作他人,現在是可以甩頭走人的時候,還可以在日後寄一封情緒性的信,或偷偷對其吐舌頭,再不然就在對方的茶中下瀉藥。若對象是他人……她就可以這麼做,而且還有更過分的作法。她思考著玩笑般的報復,加上一些禮貌的手段,肯定很有趣。是的,若對象是他人……落日西沉後的現在,她一定走人。

  魯伊絲察覺自己的神情變化,急忙換回微笑的面容,看著遠方。

  不知不覺間,她發現到自己在算時間。

  對她而言,除非對方極為重要,或是一場無聊的會面,她是不會算時間的。陽光讓她感到快樂,時間則讓她彷彿身處地獄。她喜歡提前等待,喜歡禮貌地展現自我,這是為了展現她尊貴的家庭背景──嚴謹的禮儀之血,所必要的,且樂意的行為。可是,只要時間一長,周遭環境是會變的。美麗的紫霞轉換成深紫的初幕,晚風也吹得發寒,若是稍早來得及換件大衣,現在也就不會穿著件薄服給風吹了。

  她再次感到表情的變化,這次的間隔更短了,大約只有五分鐘,或十分鐘。當她花上好一段時間重現笑容時,夜已經黑得讓她膽怯了。

  今晚的風不特別冷,她知道,可能是因為希望落空了,才刺得她全身不適。

  魯伊絲動作僵硬地懈開了交扣至今的指頭,沉重的麻痺感才湧上心頭,旋即被失落的心情壓了下去。

  她步伐搖晃地走了兩步,來到「愛情之滴」的樹幹旁,低垂的頭被金髮從兩側圍住,彷彿維護主子般阻隔一切;她的身子因寒冷而微微發顫,只要不用維持禮儀的自己,就連這種寒風都能輕易擊倒她。魯伊絲輕呼了口氣,在淡淡白霧吐出的瞬間,轉身倚著樹幹,然後緩緩下滑。她將雙腳抬到胸前,雙手則盤在膝蓋上,好讓不知如何是好的頭沒入其間。

  即使哭泣,也該在黑暗中哭泣;即使膽怯,也該在角落膽怯;即使傷心,也該在心裡傷心。祖母的話猶如鐵一般,深深烙在她的心中。

  約好了。

  明明約好了。

  ──帕娜娜兒她,即使是在敷衍般點頭,還是說出「知道了」這句話。

  所以她等待。

  所以……她哭了出來。

  抽泣的聲音悄悄地竄出,斷斷續續地拼奏著。

  臉一定很紅,費心上的妝也毀了,熾熱的淚水奪眶而出,她自覺無法再壓抑哭泣的力量了。

  沒有人會在這裡看她笑話,也沒有人會在這裡關心她,只要大聲哭出來,一定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宣洩……

  如是想著的魯伊絲……突然暫停了哭泣。

  背部被某件熱暖暖的大衣披蓋住,上頭還有淡淡的、熟悉的香味,領口的皮草搔得她依然不太習慣──而另一種有別於自己的味道就在前方。

  但哭泣並不是就此打斷,反而整個爆發出來。身子縮得更緊,淚水也潰得滿臉都是,她使盡全身力氣蜷縮著,但只要那個人一碰,她就會立即卸下所有防備。

  她這麼想著……又過了好些時間。

  她在心裡罵著,已經不成系統的理智放任她胡亂怒罵,一會兒怪自己,一會兒怪對方,一會兒又怪到祖母去。混亂的思維歷經無數的破壞與重整,她只在之間試著聽見帕娜娜兒細微的呼吸、感受她前方的溫度。

  直到她停止了哭泣。

  魯伊絲本欲親眼確認對方的存在,但是她又為自己花掉的妝感到自卑,抬頭動作不到半秒就又縮了回去。

  帕娜娜兒終於──抓住她的肩膀,毫不猶豫地將她抱住。

  魯伊絲的身體貼在夜晚的樹幹上,凌亂的長髮隨風輕舞,滿佈淚痕的臉蛋則靠在帕娜娜兒的左肩上。她看著帕娜娜兒的後頸,優雅的紫髮末梢短了些,上頭有道淺淺的傷痕,應該是今天弄的。她不願提及這方面的事情,而且帕娜娜兒也不喜歡聽。她想找個話題開口,卻又怕她生氣。她……覺得什麼都不做,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體溫傳遞過去,同時接受了她的體溫。魯伊絲淡起一股禮儀外的微笑,靜靜地靠在帕娜娜兒身上。

  她想,要是能這樣下去,即使永遠見不到她的面,只要有體溫與心跳,她可以為了她繼續等待下去。永遠將不再只是一個詞,而是沾染幸福的生命指針。

  她這麼想著,一天下來累積的疲憊也漸漸奪去了意識。

  「東部戰線,拖了一些時間。」

  她聽見了小小的聲音。雖然想開口,意識卻更加地遠了。

  「討厭的人類,還在我身上留下疤痕呢。」

  ──是哦,就是這一道嗎?

  貼住帕娜娜兒背部的手,已經使不上力,光是依附就有些困難了。更別說那只能微微變化的唇形。

  「──對不起,說好不提這種事。」

  ──不要對不起嘛,我不喜歡……

  視線開始變淡,聲音也更加小聲──魯伊絲使盡全身力氣要維持住意識,但她覺得再過幾秒就要昏睡過去了。

  「先回去吧。我會抱住妳,睡了無妨。」

  ──啊……

  那道美麗的傷痕消失了。眼簾的景象從帕娜娜兒的後頸轉移到寂靜的夜空,再來到她疲憊的臉頰上。淡紫色的雙眸是世上最美的事物──

  「走了。」

  啪。

  那時她已經閉上雙眼、陷入沉睡,意識保留在最後那句話的瞬間。

  她有好多話想說,有好多心事想告訴她。她想要說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不是一、兩天就能結束的,恐怕得以永遠來計算才足夠。

  可惜,此刻也只能任由身體無奈的昏睡。

  她不記得「啪」之後的事情。一件也想不起來。

  唯獨那道來不及讓她捕捉到的身影──

  啊,想必會是對美麗的翅膀吧。



                                           《完》

[ 本文章最後由 indainoyakou 於 09-5-11 05:0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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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 勇者的夥伴

 
  早起是相當舒服的事情。

  拖著仍有點想賴床的身子,搖搖晃晃地來到窗邊,我將固定在玻璃窗前的木板拉開、推開窗子。晨曦自山谷間初光乍現,溫柔的暖光彷彿可以將靈魂洗滌般,給全身上下注滿了活力。

  「噫喔啊啊……」

  我發出奇怪的聲音,同時伸了個舒服的大懶腰。

  啪喀!

  ……媽的,我好像扭到了。隔壁戶的芮娜老太太才正要向我打招呼,我已經痛到整個人攤在窗子上,面有難色地回望她。喔,媽的!今天還得加班,饒了我吧。芮娜老太太見到我的模樣,有點擔心又有點新奇,她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邊喝咖啡邊看我的反應。我本來想故作鎮靜地回到屋內,但是當我起身時,一個不小心就摔了跤,逗得老太太開心地笑了。

  「嘿!賈斯特!你不是跟著范師傅習劍?怎麼起個身都跌倒啦。」

  芮娜老太太咯咯地笑著,然後又有另一道笑聲相隨。芮娜老太太的先生也起床了。巴克先生通常較他的妻子晚半個小時醒來,看來今天是因為她的笑聲太大了,才被吵醒吧。我戰戰兢兢地起身,聽到兩人正談論我的糗事。

  喔,天啊。老天,我怎麼會挑這天申請加班呢?咕嚕嚕嚕。肚子也餓了,雖然距上工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還是先去附近買個早餐吧。

  於是我一邊哼著「麥莉的憂鬱」,夾雜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一邊挑起今天的服裝。幾件衣服就攤在床舖一旁的木地板上,有藍色、亞麻色、草綠色及白色四件布衣,我喜歡藍色,但是煤屑會弄髒它,所以最後還是挑了已經四處脫線的亞麻色布衣。在選衣服時,我無意間瞥到放在床尾木桶裡的那把短劍──那是三年前,我還是個十七歲的小毛頭時,向范師傅習劍所用的短劍;它只是把隨處可見的短劍,但我總是叫它「麥莉」。好了,一件布衣、兩條布巾、十枚銀幣,這樣應該沒漏缺的吧?我想了大概半分鐘──這包含了喊疼的時間,然後小心地走出門外。

  小村裡的空氣非常清新,陽光與春風從山谷的中央飄來,讓我很快又有精神了。我向柳眉微皺的芮娜老太太揮手,並與巴克先生互相交換一個中指,開始往北邊走。

  我們兩間房子位於培西亞村最南端,到達村子中央需要約五分鐘的路程,不過我得先稍微沖個身體,必須轉個彎,在鄰近一座巨大的山中湖清洗一番。

  當我到達湖畔時,撞見了一個老面孔──一起在礦坑工作的夥伴,傑瑞。

  「早安!賈斯特!聽說今天要加班?八成是要替安比的班吧。唉,要是挖到什麼鬼東西,別忘了你最好的朋友啊!」

  不顧我抬到一半的手,傑瑞用力地拍了我的背,就咬著蘋果走了。雖然他的力道不輕,我還是勉強撐住了。這混蛋,下次我一定要掐死他!掐得他咿咿啊啊的叫!

  「咿咿咿咿……!」

  對,就是這樣!

  ……等等,我還沒動手啊?

  「傑瑞?」

  我轉過頭去,看到傑瑞的東西散落一地,他正被某個穿著連身式輕皮甲──關節部分似乎還特別加上鋼版之類的材質──的女子架住。並以銳利的短劍抵住喉嚨。我本來想出聲,但是看那個女的臉上滿是怒氣,最後還是退縮了,說不定我往前走,她就會殺掉傑瑞。換個角度想,也有可能是……

  「剛剛摸我屁股的是哪隻手?是哪隻手啊!」

  全副武裝的女子生氣地喊道,酒紅色野貓般的短髮隨之晃動。

  嗯,看來果然是那色胚先亂來,還好我沒先開口,不然恐怕會被當成同夥。嘖嘖,這笨蛋!他大概以為對方看起來年紀小,就以為腰間的武器充其量是裝飾品吧。

  我想她是前陣子出沒於附近森林的女盜賊,而且身手應該不錯──那麼我還是乖乖地裝成路人甲這個角色好了。好,真是抱歉啦,傑瑞,我就要棄你於不顧啦。

  「不!別走!」

  該死的──色胚傑瑞突然緊張地大喊,難道他寧可冒著被頸前的利刃劃開的風險,也要拖我下水嗎?

  「我最好的好夥伴,賈斯特!快點想辦法救我啊!我,我快要……」

  「啥,還有同夥?喂,賈斯特就是你嗎!」

  我看了看前方及左右,沒有其他人了。好吧,那也只能轉過去……媽的!這下我該怎麼辦!我緊咬牙,回過身與兩人相望。雖然紅髮女子一臉怒氣地望著我,根據我在這兒生活了二十年的經驗來看,顯然她是個才剛到村子裡不滿一週的外地人。那麼只要我安分一點,應該會沒事。不對,我本來就很安分守己啊。

  「小姐,妳不介意的話,可以先放下武器嗎?我是說,妳身手那麼高明,何必架著那頭呆驢呢。」

  「這倒是。唉,可是,你知道的,雖然你還沒像這傢伙一樣亂來,我可不想冒險。」

  「嘿!我能怎麼做?用兩條布巾丟妳,還是拿今天的衣服扔過去?」

  「好吧。那麼請你再找一個理由說服我,因為我總是無論做什麼事,都會得到相當的好運。」

  紅髮女子睜著大大的綠眼,興致勃勃地說道。我看了一眼驚嚇的傑瑞,視線再盪回那名女子的鼻尖。

  「培西亞的祭司曾說過,幸運其實是一種詛咒。」

  「哈哈!笑話!你信不信,即使我現在殺死這傢伙,也會得到相對的好運?」

  「如果妳是愛做夢的小賊,我無法反駁。」

  我點點頭,雖然語氣聽來頗為嚴肅,但我似乎感覺到她說話時有種認同感,在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上頭。

  「但是那頭呆驢是我的朋友,也是這地方的礦工,如果殺死他,我猜妳真的不會有好運。」

  我試著說服紅髮女子,但是她卻笑笑地跟我開起玩笑。正當我苦思該如何勸她鬆手時,村子裡的婦女們結伴出現在他們的身後。原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嗎?也罷,要是人多起來,她也不敢動手吧。唉。我嘆了口氣,打算以眼神向紅髮女子示意,但是她早已回頭望向村婦們。

  「嗨!貝琪!妳已經替我們抓到內衣賊啦?」

  一名年輕婦人微笑著說。

  ……內衣賊?我有聽錯嗎?

  名喚貝琪的紅髮女子也大聲回話,好像故意講給我聽似的。

  「對呀、對呀!我看這傢伙鬼鬼祟祟,就抓起來了。唉呀,妳們要不要來看看這個可惡的傢伙呢?」

  婦女們發出歡呼,並一個個跟著圍到紅髮女子的身旁,妳一掌我一掌地通通打向可憐的傑瑞。有一位年輕女子認出我來,她雖然想跟我打聲招呼,但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先向紅髮女子詢問我是否為色狼之一。

  我已經忘了當時她們是如何談論我,也許我不該決定拔腿就跑……

  我跑得很賣力,因為後面有一群女子緊緊追著我,還有一名外地來的紅髮女子在火上加油。

  「嘿!抓住他!必須給這兒的臭男人一點警惕才行!」

  我死命地奔跑、奔跑。

  然後我發現周遭的景物竟然開始模糊了。

  「嘿!賈斯特!」

  我看見了逝世許久的老媽,穿著一身華麗的禮服。

  「老、老媽?」

  「你今天也有好好吃飯嗎?」

  我一定是瘋了!

  「老媽,妳怎麼還活著?不對,為什麼妳會是巴拉巴拉王國的女王?」

  我開始胡說八道,而且我竟然可以理所當然地說出這些奇怪的話。

  「喔呵呵,我是巴拉巴拉女王呢!現在我要變魔法囉!」

  喂!等等啊!我現在又不能停下來,我該怎麼辦?可是打扮華麗的老媽不顧我的哀嚎,開始唸起咒文。

  「光之女神呀,請賜予吾兒藍帶魚的力量!藍、帶、魚!」

  媽的,這詭異的咒文聽起來會很不妙,一定會很不妙!

  果然,我被我媽使用某種帶有強光的魔法給炸飛了,而且我幾乎感受不到疼痛,卻不斷朝空中飛去。

  紅髮女子帶頭的集團生氣地指著我大罵,老媽也跟著加入她們的行列,她們都越來越小了。

  景物漸漸扭曲,最後化為一陣白霧,將荒誕的一切徹底抹去。

  我睜開雙眼。

  身體帶著沉重的睡意醒了過來,精神卻相當清楚地──意識某件即將到來的危機,以及叩隆叩隆的上樓聲。

  「為什麼是藍帶魚……」

  我好像夢到很不得了的夢境,而且有點恐怖的感覺,會是什麼呢?某人踩樓梯的聲音不停敲響我的腦袋,於是我停止了痛苦的回想。

  這裡是培西亞村裡的一座平價旅館,至於我為何會在這個地方……說來話長。最大的原因在於有人為了追趕落單的半獸人,不知為何就追到我的房子裡。那天我很睏,早上才差點被誤會是色狼同夥,接著又幹了一整天的活,早就累到不像話了;我被一個紅髮女子與醜陋的半獸人趕出自家,然後呆在原地看著他們大肆破壞……最後燒掉了我的房子。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好接受元兇之一的紅髮女子的提議,暫時隨她住進村裡的旅館。

  砰!

  貝琪笑著用力推開門,抓著一個大布袋就往我身上扔。我想大概是這幾天相處下來,身體已經慢慢地抓回了習劍時期的反應,本能地抱住那個朝我飛來的布袋。本來應該是在我順利接下袋子後再罵罵貝琪才對,但是我的視線卻急速上升九十度,飄到了有兩道蜘蛛網的天花板上。我的天,是什麼東西會匡啷匡啷地打響?又是什麼東西該有一個成人的重量?我不滿地推開大布袋,它狠狠摔向地上,發出更刺耳的聲音。

  我很想知道現在我的表情是多麼好笑。

  「……喂,妳果然是盜賊?」

  「才不呢!人家想……」

  「等等,妳用這個代稱我有點受不了。」

  「我!我可是特地回到你家……呃,應該講遺址吧。總之我想替你找找有沒有沒被燒掉的東西,可以當作紀念品。結果呢,我在廢墟中挖呀挖,都沒有東西,挖著挖著忍不住怒氣湧現,於是我拿出五張寫入『光爆』的二級魔法捲軸,用它們──」

  貝琪就像是在誇耀她的冒險事蹟般激動地說著,不時搭配動作讓我更了解她是如何二度破壞我的老家,並且在地下約十肘處發現了大批埋藏多年的寶物。

  然後我們請旅館老闆娘送上餐點,兩人鬼鬼祟祟地窩在房間裡,進行秘密的商議。貝琪說她希望聽從她老家的祭司──堤安領地炎神神殿的高階祭司的建議,尋找一批志同道合的夥伴,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冒險;我說我只要她那些寶藏的百分之一,讓我重建一間房子好繼續我的礦坑人生。貝琪說雖然我的劍術不怎麼樣,還是可以做為一個團隊裡的普通角色,她還舉例說我可以當不得已情況下被綁架的同伴;我說若她不接受上列條件,我也可以什麼都不拿,只要她幫我蓋好一間能住人的小屋就好。貝琪說她會考慮考慮我的提案,然後開始吃起早餐,我的濃湯與麵包已經吃完了。等她吃完後,我一邊看著她那頭充滿活力的短髮,一邊等待她的答覆。

  「嘿,跟著我很有趣哦!」

  「……妳真的不考慮放我走啊。」

  「反正礦工要多少有多少,勇者的夥伴永遠只有一個啊!」

  「我想應該不止一個。」

  我忍不住訂正她這個說法。

  「至少你是我第一個普通夥伴!」

  我能說什麼呢。工作一輩子聽起來還不錯,但是房子被炸掉卻會要了我的命,畢竟當礦工領的錢也只夠溫飽三餐。我無奈地搔著頭,這次換貝琪盯著我看,等待我的回答。

  砰。在我思索的同時,強勁的力道在胸前散開,我想我被某人給偷襲了。喔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真的會痛啊!妳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啊!我哀怨地看著貝琪,但是她卻笑嘻嘻地催我的答覆。呃嗯……我的胸口怎麼有股悶熱感?我伸手搔了搔,結果摸到某個不屬於我身上的東西,因此嚇了一跳。我將那東西小心翼翼地從我胸口拔起,有點黏黏的觸感,我有點害怕地將它拿出衣服。

  「這是什麼鬼東東……」

  我對呈黑紫色,已經被搥爛的某種像是爛泥般的物體說道。它似乎還發出淡淡的腥味。

  「哎唷,是拉格的幼蟲,應該是棲息於這家旅館地底下吧。嘿,還好我剛剛莫名地想搥你呢!不然這小傢伙可是會吸你的血來發育,順便咬掉你的肉耶!」

  聽完貝琪的敘述,我趕緊把那詭異的東西扔出窗外,再次檢查全身。

  「喂、喂,你到底是要當我的夥伴,還是要幫我背行李啊。」

  「這麼說來,我應該沒選擇啦。不過,我會天天看到妳欺負老百姓嗎?」

  我摸著被貝琪一拳搥青的胸口說。

  「不止呢!」

  貝琪開心地笑著,大大的綠眼也開心地眨動,她雙手盤胸地說道:

  「唉,其實我很擅長跟醉漢打架,如果滾進別人家裡、大肆破壞以後還會受到感謝呢。假使看到某戶人家家裡放著寶物箱,趁他們外出時也有辦法打開來看看──雖然多半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真寒酸!啊,更久以前,我剩沒幾枚銀幣,乾脆到都城一家最頂級的旅館,大吃大喝一頓後,請一位邪惡的旅法師召喚出殘暴的地精──對平民來說是很可惡且可怕的掠奪者,但是我可以輕鬆擊倒牠們!於是我在警備隊趕到以前打跑了牠們,旅館老闆竟然送我三百枚銀幣當謝禮呢!咯咯咯。不過事後我們在討論收入時鬧僵了,我索性把那個放出地精的旅法師打得半死不活。唉,誰叫他是邪惡的旅法師,而我是倍受尊敬的勇者呢!」

  於是,「母神眷顧之人」──馮‧貝琪津津樂道地說著,又咯咯地笑出聲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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