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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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章 1 傾倒的瓶子
斷章 2 灰色雨
斷章 3 冰娃娃
斷章 4 逆轉的秘計
斷章 5 帕狄亞的遠征軍    ※床戲篇幅已去
斷章 6 三月之春歌
斷章 7 守護的密語
斷章 8 惡夢四魔女
斷章 9 另一個故事(再次啟航)※請至寒期徵文
斷章10 姬百合
斷章11 約定
斷章12 勇者的夥伴



斷章系列為原創世界觀「加諾」的短文,故事從主角艾莉絲的成長、千年歷史到神祇小品都有。
不過,因為不夠努力的關係,至今仍在練習描寫當中。
今後也會持續鍛鍊文筆,直到能寫出好的文章。
粉紅色為GL成分有。
灰色則是尚未寫完。

[ 本文章最後由 indainoyakou 於 09-5-26 04:4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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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 傾倒的瓶子

  
  我記得,這一切是因為伊蓮娜為了撿那瓶,不知是哪個冒險者遺失的治療藥水,而使我們陷入了困境。

  「誰,誰來跟我解,解釋一下下下現在的……」

  「呃……呃……嗯,情況呀,要我大概說明一下我們的處境嗎?艾莉絲。」

  「……不用了。妳專心禦敵。我有眼睛及耳朵。」

  呼嗯,多虧伊蓮娜的回應,我居然不結巴了。是因為知道她會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的關係,還是另有原因呢?好,我要冷靜。身為隊伍的領導者,在面臨任何突發狀況時最需要的就是一顆冷靜的頭腦。唯有以平時培養的敏銳感來下判斷,才能做出最合適的行動方針。太好了,一想起培爾潔亞老師課堂上說的話,我確實冷靜下來了。可是這句話由數學老師口中說出來,似乎不太恰當的樣子。呃呃呃。老師呀!我可不是在責備您,但是您似乎將數學課當成了冒險解說課程呢!

  好,心跳沒那麼快了,我來看看現在的處境……正當我調適好呼吸,抬起頭來直視敵人時,一道聲音自我身後響起:

  「天,天,天啊!我還在想妳們怎麼呆立在原地,想不到……想不到,呃,對面那位很酷的仁兄是死亡騎士嗎?我的媽呀!太酷了!雖然跟書上記載的不太一樣,但是沒想到我竟然有幸見到這個畫面!伊蓮娜,麻煩妳告訴我現在……」

  死亡騎士?是說站在我們前面,那具披著大黑斗蓬,雙手撐著插入地面的巨劍的骷髏嗎?嗯,這傢伙看起來確實有點像是騎士的樣子,至少它的姿勢還不錯喔?等等。不對,剛剛我好像有聽到伊蓮娜這三個字……不要啊!卡斯瑞德!千萬不行叫伊蓮娜說明情況,否則……

  「哼嗯,好,我就簡單地告訴你吧!」

  完了,世界要毀滅了!可惡。祭司都這麼沒大腦的樣子嗎?卡斯瑞德呀,事後我一定跟你算這筆帳!

  伊蓮娜似乎沒看到我一臉世界末日的沉重表情,很高興地開始發表她的演說:

  「是的,這如你所看到的,距離我們約三十肘的前方,佇立著一名死亡騎士先生。說到死亡騎士呢,一般而言是由巫師創造的。雖然我沒碰過占星術與黑魔法的相關書籍,不過看到這種情況,應該沒有人會認為是白魔法或元素魔法所造成的吧?嗯,所以說這是在我知識範圍之外的法術。不過呢,要是你認為我不了解這種法術,可就太看不起我了。咯咯咯。雖然我的確沒學習過任何的黑魔法,可是對於召喚術一類的我也很懂呦!像是初階的召喚魔法,除了召喚目標所需要的材料以外,還要繪製很複雜的魔法陣。透過一些煩雜的手續之後,就完成了。不過即使做到這種程度,也是沒辦法召喚出高等的怪物。提及高等召喚術,不僅要具備我剛剛所講的步驟,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與召喚目標締下契約。如此一來……」

  嘿嘿。我想對面的先生一定是在嘀咕著,誰叫伊蓮娜一開口就停不下來呢。其實你也有責任喔,誰叫你要突然出現,才讓那個笨蛋把握到機會開始長篇大論。仔細想想,你的責任蠻大的耶!我對站在離我一段距離以外,還搞不清楚狀況(應該吧,因為它都一直沒有動作。)的死亡騎士神氣地瞪了兩眼。呵,可是你應該不知道我為什麼神氣吧?當然不是因為我們伊蓮娜擁有廢話連篇的能力,而是我可以站在離她一肘不到的地方忍受她的噪音!

  山裡的風可真大。寒風呼呼地吹向我們的側面,枯竭的樹枝在空中虛弱地搖晃著,彷彿隨時都會斷裂一般。好冷!我忍耐著遍及全身的寒意,緊盯長劍所捕捉的目標。咦,它看起來應該比我還要冷才對吧?雖然披了一件就它的體型來說算是過大的黑斗篷,但是那件斗蓬底下的……嗯,骨瘦如材的身體嗎?不不不,再怎麼看,我還是看不到一點肉啊!那副空虛的骨頭看起來就是一副冷到不行的感覺。嘖嘖,好冷哪。

  「……所以,這種方式與其說是召喚術,倒不如說是支配屍體一類的法術。嗯,很有可能是利用高等的復甦法術,成功之後,為其注入鮮血以喚起生前的活動力。不過關於召喚時的媒介,嘖嘖,這應該就是最主要的關鍵了。是這樣的,通常不論……」

  我的天啊!卡斯瑞德你真的該死了!就算是侍奉母神卡蘭澤西的祭司,也沒道理在觸犯天條後能免於一死!啊啊,親愛的卡蘭澤西,您是否也為那名呆頭呆腦的祭司所苦惱呢?還是您比較喜歡聽伊蓮娜的演說啊?呼啊啊啊!很抱歉,可是我現在必須中止這場偉大的演說了!

  「我說呀……」

  「啊,我快說完了,再等一下下哦。好乖。」

  啊?好乖?天呀!她竟然對比她大一歲的美少女說「好乖」?

  「……十秒內給我說完。不然我會比死亡騎士先砍下妳的小腦袋瓜。」

  「怎,怎麼這樣……好!呼──」

  伊蓮娜深深吸了一口氣。嗯,還有七秒鐘。她轉向卡斯瑞德的身影,繼續說道:

  「綜合以上所言我相信死亡騎士先生的生命容器就在它的活動範圍附近既然我們無法對一個再生的怪物造成具有毀滅性的傷害那麼我們就只剩下破壞他的生命容器一途可走請你將它想像成巫妖對就是由巫師所轉變的不死生物我想你應該有在一些書上看過吧是的就是不死的魔法生物巫妖死亡騎士的再生理論與巫師轉換成巫妖的過程十分相似它們最大的共通點就是盛滿生命的容器所以……」

  「停。時間到。」

  「咦?我還沒說完耶……」

  我仍然保持與死亡騎士四目相交(我很好奇它那雙沒有眼珠子的眼睛,不過它對我有眼珠的雙眼有沒有興趣,就不知道了。)的姿態,提醒伊蓮娜時間到了。她好像才剛要進入主題的樣子,在我身後嘀嘀咕咕個不停。到底剛剛經歷了多久的時間啊?我一手緊緊握住鍍銀的長劍,一手搔著頭髮,說道:

  「卡斯瑞德。你從伊蓮娜的口中有聽到什麼東西嗎?」

  「是的。我們現在遇上了一個打不死的死亡騎士。」

  「喂!我剛剛說的那些都很重要耶。」

  「呃,可是你不是祭司嗎?應該有一些驅魔法術之類的……嗯,就是很神聖很神聖的東西。」

  很神聖很神聖的東西?咯咯咯。偉大的卡蘭澤西呀,請您原諒我一介頭腦單純的戰士吧。卡斯瑞德走到我的右側,學我一樣搔著頭,說道:

  「是的。如果對象與瑪那並無太深厚的關係,我想,以神的力量是可以進行驅魔的。問題在於,就伊蓮娜所說的,死亡騎士的價值並非一般的復活死者,而是在各方面盡可能地追求與生前相同的能力。也就是說,它並非行屍走肉。呃,就某種角度來說它也可以算是行屍走肉。但是我們還是把它當做一個活生生的死人來看待會比較好。」

  「對呀對呀。原來你剛剛都有聽進去嘛!好乖。」

  奇怪,我總覺得卡斯瑞德被伊蓮娜給附身了?可是聽見伊蓮娜正努力想打入話題,我很確信卡斯瑞德還是卡斯瑞德,只不過有些伊蓮娜化了。我聳了聳肩。伊蓮娜化的卡斯瑞德露出一副輕鬆的笑容,說道:

  「總而言之,我們是沒有辦法徹底毀滅死亡騎士先生的軀體。要擊垮它,只有找到盛裝提供它生命的那樣容器了。」

  容器?為什麼不是其它的東西呢?我把這道看起來頗為專業的問題丟給身旁的祭司,但是他卻很快地回答:

  「因為是用鮮血來維持的呀。」

  「對咩。這就是我剛剛所說的……」

  「你的意思是,找出裝有鮮血的容器,將之破壞掉即可囉?」

  「正是這個意思。」

  哦,這麼說來,其實並不困難呀。伊蓮娜正因為無法打入我們之間的話題而嘟嚷著,還是先別管她吧。我重新用雙手握住長劍,稍微移動一下身子,做出攻擊的架式。卡斯瑞德驚訝地看著我,哼,你現在一定是在想「這個笨蛋竟然要跟不死的對手交手……」對不對?真是的,就算人家死亡騎士等得下去,我可是耐不住性子呀!我不理會卡斯瑞德的勸阻,向前大大地跨出一步。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發生了,我才剛挺進一步,就聽到聲音從死亡騎士的方向傳來:

  「誓……誓誓誓約約……騎……的……嗚咕咕咕士的約……嗚咕……討伐咕咕咕……咕咕嗚侵……侵……咕呵呵者……者者者者者!」

  怎麼了?為什麼我的雙手不停顫抖著?死亡騎士的頭骨突然往後仰,它順勢拔出了巨劍,朝天空嘶聲吶喊著。卡斯瑞德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到了。但是伊蓮娜的聲音卻清楚而沉穩地從我身後發出。她正在詠唱咒文。

  「嘎啊啊啊!」

  死亡騎士以驚人的速度朝我們正面突擊。如果它只是一般人類的話,那可真是個大笨蛋!不過既然它現在是不死生物,那麼情況可就大大不妙了。嗚哇!它那樣瘦巴巴的手,竟然可以用單手舉起巨劍!雖然死亡騎士瘋狂地朝我們奔馳著,可是在舉起長劍之前,我竟然在思考著它的身體會不會因為巨劍的重量而破碎。噗哈哈哈。要是我現在爆笑出來,恐怕就小命不保了。

  「嗚咕咕咕咕死……死……死嘎啊啊!」

  死亡騎士是用右手高舉著巨劍,在它使盡全力朝我的頸子砍下來時,我雙手緊握著長劍,身體朝後方退了一步,長劍便從我的右腹斜砍至左肩上空。匡啷!長劍與巨劍的敲擊產生了遽烈的震動,我感覺到雙手都快麻痺了。可惡!你這傢伙,明明沒有肉,為什麼力量還這麼大?死亡騎士發現它的巨劍並沒有如預料砍斷我的頸或劍,很乾脆地往後拉回。它的身體就隨著右手的巨劍開始旋轉,巨劍在半空中劃出的弧線愈來愈低……我本來以為它因為巨劍的力量,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移動,但是我馬上就後悔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了。死亡騎士的巨劍隨著它輕盈的動作朝我的膝蓋襲來。來不及打偏巨劍的軌道了。我用力一蹬,試著將身子遠離它的攻擊範圍。可是我終究沒有辦法完全躲開,就在巨劍正要奪走我的雙腿時,卡斯瑞德簡潔有力地大喊:

  「Resadpa!」(局部近距防護!)

  直徑約一肘的淡綠色光芒突然籠罩住我的膝蓋,噹啷!死亡騎士的巨劍就這麼被彈開了。卡斯瑞德,真是太感謝你了!但是武器被彈開並沒有使死亡騎士停止攻勢,它的身體再次隨著巨劍旋轉……這時,有道經常讓我哭笑不得的聲音,猛地襲向我的後腦勺:

  「艾莉絲,快低頭!Qe'instan!」(連續火焰之箭!)

  呼哇!我才剛低頭,就有好幾支火箭朝旋轉中的死亡騎士射去,強制停止了它的旋轉。姑且不論火焰是否傷得了它,光是靠箭支的衝力就足以使它跌落在地了。伊蓮娜,妳真是太帥了!我趁著死亡騎士倒下的時候,趕緊後退到卡斯瑞德的身旁。死亡騎士很快地重新站了起來,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等等,那把巨劍是在燃燒嗎?我跟卡斯瑞德互相交換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伊蓮娜。

  「嘎哦啊啊啊!」

  ……我的天呀!死亡騎士再次朝我們奔馳而來,它高舉著的是……火焰巨劍。伊蓮娜迅速地唸咒,這次似乎比較冗長。卡斯瑞德在我的長劍上施放了「局部近距防護」的神力之後,我準備迎擊那把熊熊燃燒的巨劍。真是的。雖然我很喜歡烤肉,可是我不希望被人家烤的呀!

  「去死吧!」

  我朝巨劍的軌道展開防禦,長劍在離額頭幾吋的上空與火焰巨劍再度碰撞。噹啷!多虧了卡斯瑞德,死亡騎士的巨劍被彈了開來。它大概也猜想到回旋的方式並不適用,因此火焰巨劍只是在半空中緩緩停住,再次朝我的長劍砍下。糟糕,淡綠色的光芒消失了!

  「低頭低頭!Qe'krstan!」(連續風刃之箭!)

  這次也是在我剛低頭時,幾隻風箭便從我的頭頂惡狠狠地掠過……我真的開始懷疑伊蓮娜是在瞄準哪兒了。接著我們看到了一副很可笑的畫面。死亡騎士像是意識到了風刃之箭,動作靈巧地向後一躍,有兩支風箭便從它的雙腿間飛了過去。但是在它落地後,還有另外三支風刃之箭就要襲向它的胸口及腹部了。嗯,它一定覺得很涼快吧?三支風箭不偏不倚地……穿過了死亡騎士的骨頭縫隙,只在它的大黑斗蓬上鑽出三個洞,便飛向它的身後。

  現在的死亡騎士應該是感到啼笑皆非吧。伊蓮娜咕噥了一下,再次詠唱咒文。

  「咕嘎……嘎啊啊!」

  我的天呀!咦,偉大的卡蘭澤西呀,我今天一共呼喚幾次您呢?我轉頭緊張地盯著卡斯瑞德,急忙喊道:

  「拜託你再對我的劍放一次神力吧!」

  啊,真是抱歉,可是我實在記不起來那個神力的名稱。但是卡斯瑞德卻對我搖搖頭,嘆了口氣說:

  「即使我身為卡蘭澤西的祭司,依然無法使用第三次神力呀。」

  我的……哼嗯。既然這次沒有奇怪的神力幫忙,我就不吵您了。

  「嘎啊!嘎啊啊啊!」

  呃,揮舞著火焰巨劍的死亡騎士正朝我狂奔而至……這種情景真是令人難以喘息。我抱著一死的決心,重新擺出防衛架式。沒有了神力保護,意味著我們的劍會相互敲擊吧!從先前交手的經驗看來,死亡騎士的速度實在比我快太多了。若不能在這一擊決定勝負,恐怕我們通通將會變成它的劍下亡魂。好,艾莉絲‧法尼亞!大夥的生死就靠妳這一劍了,別讓大家失望呀!

  巨劍停頓於半空中。下一瞬間,它已迅速地往下直劈。

  「艾莉絲!趴下!」

  「嘎啊?」

  發出聲音的不是我,我早就咬牙切齒地蹲了下來。哦。死亡騎士原來是會學習的怪物嗎?它不等伊蓮娜施放魔法,便主動向後方一躍。啪啦!漂亮的落地動作。此時才傳來伊蓮娜有些怪異的聲音:

  「哼哼哼!這次可是不會讓你躲過的!Qe'inst……呃呀!」

  天呀!她竟然在施法的時候咬到了舌頭!

  聰明地做出迴避動作的死亡騎士,此刻應該更是啼笑皆非吧。這比起讓涼風舒爽地掠過身子,似乎更加的愚昧……卡斯瑞德急忙上前攙扶因咬到舌頭而重心不穩的伊蓮娜,但是在伊蓮娜毫無知覺的直拳攻擊下,兩人雙雙跌倒在地。砰!死亡騎士大爺,讓您看到這個呆巫師的醜態真是抱歉。

  「啊!好不容易撿到的治療藥水……」

  ……看來造成我們生命危險的那瓶藥水始終還是被打翻了。嘩啦啦啦。某名冒險者在某家修道院購買到的某瓶治療藥水,就這樣毫不保留地替某些小草們進行療傷。要是那名冒險者在一旁偷偷注視著我們一群人,他現在肯定很想放聲大哭。

  「妳這個笨蛋!」

  我忍不住了。伊蓮娜!當時就是因為妳想要撿這瓶「某名冒險者在某家修道院購買到的某瓶治療藥水」,所以我們才會好死不死,遇上那隻真的打不死的死亡騎士呀!現在妳竟然還敢打翻這瓶藥水,真是氣死我了!嘿嘿嘿。我可是在前線浴血奮戰的戰士耶,妳這傢伙!我轉過頭,使盡全力捏住跌坐在地上的伊蓮娜的雙頰,開始東拉西扯。邊動作邊罵這個豬頭好一陣子之後,卡斯瑞德才恍然地起身拉住我。

  「艾莉絲、艾莉絲!妳先等等……」

  「什麼?我可是為了伊蓮娜那瓶打翻了的藥水在戰鬥的耶!打,翻,了,的藥水!」

  「不是的。嗯,請妳先轉頭看一下死亡騎士先生……」

  我不滿地鬆開手,這才意識到我們一行人的危機……雙手重新緊握長劍的那一刻,我拖著長劍漂亮地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將長劍停在目標……目標?咦,目標呢?只見那名本該高舉著火焰巨劍的死亡騎士,已經成了一堆零散的骨頭掉落在它方才所站立的位置。呃呃呃。誰來跟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啊?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這發展的會不會太快了呢?

  我疑惑地看著卡斯瑞德,然而他只是淺淺地笑著說道:

  「好像沒事了?」

  「是。所以說,為什麼呢……這麼突然地……」

  「呵呵呵。其實我一開始多少就猜到了。嗯,艾莉絲認為會是什麼原因呢?啊,妳不必回答,我直接明白告訴妳吧?」

  嘻嘻笑著的卡斯瑞德看了一眼狀況外的伊蓮娜,我隨即知道是什麼意思了。所以剛開始它之所以會動也不動的,應該就是誤以為伊蓮娜正捧著它的生命泉源吧!

  「你……難道!」

  「呵呵呵。是呀。」

  「怎麼會……」

  「咦?咦?怎麼回事?你們在說什麼呢?」

  唉……妳這個大豬頭!我沒耐心了,光是氣就快氣死掉了。卡斯瑞德則代替我回答了那道可笑的答案:

  「伊蓮娜剛剛打翻的是什麼呢?死亡騎士活動的約束是什麼呢?傾倒的瓶子裡,盛裝的是神殿的藥水嗎?還是某人的鮮血呢?」

  這下妳總該懂了吧……可惜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伊蓮娜邊吸著被自己壓到的右食指,邊說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當然是藥水呀,我們不就是為了這瓶藥水而被迫與死亡騎士先生打鬥的嗎?」

  砰!

  如果我說這是代替偉大的母神所執行的偉大懲罰,卡斯瑞德應該會十分同意吧。

  我相信,偉大的卡蘭澤西也是這麼想的。



  《完》


[ 本文章最後由 indainoyakou 於 09-2-9 14:5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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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 灰色雨

  
  『妳確定要以性命,來交換大家的安全嗎?』

  吸血鬼的聲音。嗯,是之前發生的事情吧。

  嗒,嗒,嗒嗒。

  雨水滴落的聲音。嗯,這是該起床的意思吧。

  嗯……就是今天了吧。好,還是早點醒來,把握剩下的時間吧……

  「呃啊唔呃……」

  怪了,剛剛那道不像人類的呻吟聲是我發出的嗎?算了。總之,我勉強地睜開雙眼,彎起上半身,環視身處的房間。呃呃……睡眠算是足夠了,我不太有賴床的想法。其他人呢?嗯,跟我同房的伊蓮娜與芙莉瑪已經下樓吃早餐了吧;至於卡斯瑞德,我想他會比我們還要早起床,所以不必刻意去關心距離兩個房間遠的另一個房間裡的祭司。

  今天的早晨只有被濃密的雲堆擋住的陽光。日射並不耀眼,所以討厭的事情也就少了一件。嗯!但是,昏暗的街景卻被滂沱大雨給徹底遮蔽住,因此本來是該熱鬧的街道,現在只有灰色的雨水不斷墜落。實在很難令人將現在的灰色街景與昨晚熱鬧的街景聯想在一塊。真是無聊的大雨,都是你把我給吵醒的啦!

  「咿呀……」

  我伸了個大懶腰,啪啪地用雙手拍了兩下臉頰,準備起身去吃早餐。

  窗外的雨實在是嚇人的大,看來薩諾西之風的老闆又得擔憂沒有旅人上門了。不過,會冒雨外出的投宿者應該也不多,所以基本上收入與前一天差不了多少才對。我們是昨天來投宿的,當時房間還剩下一半左右,但是後來馬上就滿了。呃呃呃。那麼老闆現在應該是笑容滿面吧?

  我起身換下睡衣,把垂下的頭髮綁了起來。還是快點準備下樓去找大家好了,就連伊蓮娜也睡醒了,時間應該不早了吧?

  嘩啦啦啦。窗子外頭正下著罕見的大雨,跟我現在的心情真是符合呀。

  我一面打著哈欠,一面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雖然曾經有過幾次摔下樓梯的慘痛經驗,不過現在倒是因為剛睡醒;即使是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長大後不免還是會怕怕的。旅館大廳因為大清早的關係,並沒有很多人。我遠遠就看見了卡斯瑞德、伊蓮娜及芙莉瑪三人的身影。

  嗯,雖然我們幾天前才與芙莉瑪認識,但是現在大家也都熟透了。她那頭長長的紫色頭髮還是一如往常的吸引著眾人的目光。儘管還是有人認為紫髮與不詳有絕對的關係,然而,在我們看來,這名紫髮女子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迷糊蛋罷了。怎麼說呢?我想,就她時常外出忘了帶武器,以及平衡感差到不行這兩點看來,就很清楚了。

  話雖如此,芙莉瑪還是以遊俠之名自居。唔呃,就某些方面來看,她是比連走在直線道路上都會迷路的伊蓮娜要來得正常多了。可是,如果她有在學習魔法的話,或許她會比伊蓮娜更多機會咬到舌頭、忘了咒文吧。

  「艾莉絲,早安!」

  「早。」

  伊蓮娜的笑容有些僵硬。我對她笑了笑,便在她的旁邊坐了下來。卡斯瑞德與芙莉瑪正在閒聊,但是似乎只有芙莉瑪在主動找話題,她的對象則三不五時就舉起啤酒杯,漫不經心地與她交談。

  我任由伊蓮娜玩弄我的手指頭,轉頭打斷他們兩人的話題。

  「是今天吧。嗯,就是那個……」

  「是。」

  「啊哈哈哈。看來今天就要像死刑犯一樣用最後一餐囉。嗯!這可真是個難得的體驗呢。」

  雖然我故作堅強地笑著,可是卻無法帶動卡斯瑞德那股罕見的消沉。他砰地一聲放下空了的啤酒杯,意氣消沉地說道:

  「要是當時沒有約定的話不就沒事了……靠我們的實力搞不好還可以多殺幾隻半獸人咧。呿!」

  「啊哈哈哈……」

  芙莉瑪歪著頭,用食指戳了戳嘴唇,問道:

  「什麼約定呢?」

  「呃?嗯,也對,妳那時候並不在場……好,我就大概向妳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吧。」

  卡斯瑞德嘆了一口氣,對芙莉瑪說起我們所遇到的事情。

  可是芙莉瑪怎麼會不知道呢?唔啊啊!說得也是,我們是在拉安亞王國的首都──泰爾王城認識芙莉瑪,而那個吸血鬼希恩娜則是在我們剛進入拉安亞國境時突然出現的,時間上確實差了一截。……唉,說起來都是因為我的判斷出了問題,才會造成現在這種情況。

  卡斯瑞德省略了關於我們一行人因為伊蓮娜所以在山中迷路、伊蓮娜走失、伊蓮娜不小把糧食丟掉、伊蓮娜不小心把飲用水丟掉……咦,怎麼都是伊蓮娜的問題啊?不管怎麼樣,他沒提到這些事情,應該跟一臉快要哭出來的伊蓮娜沒有直接的關係吧。

  「所以,當時由於我們迷路遇上了巨魔以及牛頭人,甚至還有許多半獸人被它們俘虜,成為它們的部下。如果單單只有巨魔與牛頭人,或許我們還有辦法逃得出去,但是,恐怕那些半獸人已經完全屈服於巨魔之下了吧,因為害怕同伴的死亡可能會降臨在自己身上,所以就連叛逃的念頭也不敢妄想。總而言之,半獸人們是沒有辦法溝通的,我們也因此喪失了最後的求生機會。咕嚕咕嚕(喝酒聲)。就在巨魔高舉它的戰斧的時候,那個吸血鬼──希恩娜,她突然出現在艾莉絲與巨魔之間。我無法從她的冷笑推出任何的端倪,可是,如果我們拒絕了她的提議的話,也是死路一條吧……他媽的!現在想想,其實這根本就是她的計畫。我們只是走在那個希恩娜的圈套裡,不論是迷路,還是遇上那些傢伙,都是那個狗娘養的吸血鬼的計謀!咕嚕咕嚕(喝酒聲)。也就是因為他媽的希恩娜,今天必須交出艾莉絲!他媽的希恩娜!等到妳一出現,我向偉大的卡蘭澤西發誓,絕對要把妳打入深淵地獄之中!……」

  卡斯瑞德繼續說著當時發生的事情。當他說到其實那個希恩娜還沒獅子大開口,我卻搶先一步說願意以身相許的那一段時,芙莉瑪強忍住爆笑的樣子實在有些討打。他在對芙莉瑪說明這整件事情的經過時,語氣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粗暴。唉唷,這也難怪,畢竟卡斯瑞德平時就是個好好先生,總是像老頭……長輩一樣地照顧著我們,大家也都對他一貫的笑臉習以為常了。可是,虧他身為卡蘭澤西的祭司,想不到竟然也會出現「他媽的」、「狗娘養的」這些用詞!我好意在他出言不遜的時候提醒他一下,反而被卡斯瑞德惡狠狠地回瞪一眼,真是氣死人了!

  聽完了卡斯瑞德的詳細解說之後,芙莉瑪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說道:

  「……也就是說,當初你們是因為一隻吸血鬼的關係,才得以保住小命囉。然後當時說話不經腦袋的艾莉絲竟然還主動提出以性命為代價……」

  「我只是開玩笑的,誰曉得她當真啊!」

  「嗯,既然妳話都說出口了,總不能在受人幫助之後,才突然反悔吧。這樣一來,反倒是給了對方一個適當的理由,那麼即使走在城鎮裡,也無法保證我們的安全了。」

  「呃……妳的意思是說,我非死不可嗎?」

  我有些膽怯地說道。芙莉瑪表情凝重地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事先說好的,一會兒之後,芙莉瑪與卡斯瑞德同時對我點了點頭。什麼啊啊啊啊!難道我真的要死在那個叫做希恩娜的吸血鬼的手中嗎?我會被吸得乾扁扁的,像木乃伊一樣醜陋地死掉嗎?這樣對於一個天生麗質的美少女而言,實在是太不幸了。

  「艾莉絲。我想那個希恩娜她應該不會把妳當做一般食物一樣,搾乾了就丟棄吧。」

  卡斯瑞德說道。我與伊蓮娜、芙莉瑪三人都對他睜著圓圓大大的眼睛,彷彿從地獄的深淵被天使給拉了一把。卡斯瑞德喝了一口啤酒,像是演說者為了準備接下來的演講,而潤一潤喉嚨。雖然我在聽演講時十次裡頭有十次會睡著,但是現在要談的事情可是與我的生命有重大關聯,多少聽一下比較好吧。我豎起大大的耳朵,伊蓮娜與芙莉瑪的耳朵看起來沒那麼大,我想,如果現在談的主題是「伊蓮娜與芙莉瑪將要被吸血鬼搾乾」的話,她們倆一定會全神貫注地聽著!哼。

  「那個希恩娜,如果她打一開始就只是在覬覦我們的生命,也就不會刻意等到現在才下手。以她的實力而言,就算是我們四個人聯手對付她,恐怕也撐不了多久時間。伊蓮娜,妳應該對在梅安亞鎮時的事情印象深刻吧?對,那時候那個希恩娜所使用的魔法,叫什麼……窒息之風?不管怎麼樣,那個魔法完全不屬於國際魔法公會所編列的範圍,甚至於軍隊的魔法裡,也找不到與其相同的東西。先別說拉安亞與羅亞,就連伊恩這個魔法大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因此,那應該是超越現今魔導士水準的東西吧?這種程度的實力,也許就是魔法公會所稱的『巫師』吧?雖然那個希恩娜是名吸血鬼,不可否認的,她是一名厲害到令人嘆為觀止的吸血鬼啊。所以,這麼厲害的吸血鬼,如果只是想要艾莉絲的性命的話,早在當時就已經下手了,不是嗎?我想,她之所以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所以我們也不用擔心艾莉絲會突然被搾乾,基本上這個可能性是相當低的。除非她很閒。」

  呃呃呃。卡斯瑞德,如果你句尾那句「除非她很閒」能省略不提的話,我會很開心的。還有,為什麼你總是要重複著「搾乾」這個字眼啊!難道就不能說「殺害」或「吸乾」嗎?……唔呃,雖然一樣都是死,可是這兩個字都比搾乾要好聽多了。又不是水果,也不是要做成果茶吧!然而,伊蓮娜卻是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芙莉瑪則像是理解般點著頭,但是她在接連點幾次頭以後,才茫然地睜開雙眼。我開始為我的性命擔憂了。

  魔法級數一級的專家、準頭與平衡感經常忘了帶出門的遊俠,以及信仰寬恕與世界之神的祭司……為什麼我總認為自己的性命已經受到威脅了呢?

  我擺著一張僵硬的笑容,對卡斯瑞德說:

  「哼嗯。也就是說,我還不會死掉囉?那沒什麼好擔心的嘛。而且那個希恩娜都叫我們待在這兒等她了,想必她也不敢當眾做出過分囂張的事情吧?」

  卡斯瑞德很快地搖著頭,說道:

  「我不這麼認為。妳應該還記得,那個希恩娜曾說過『只要我想,要消滅整個拉安亞王國也不是件難事。』吧?嗯,雖然這確實是誇張了些,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她的膽量及實力啊。」

  ……經卡斯瑞德這麼一說,似乎真的有這麼一回事。那時候是在梅安亞鎮上,雖然她是在向當地的警備隊放話,但是稍微仔細想想,其實也是在對我們說的吧。哼嗯,我還真是聰明呀。嘿嘿嘿。

  我到現在才發現,我們似乎都叫希恩娜為「那個希恩娜」,不曉得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涵意呢?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才對。伊蓮娜聽了卡斯瑞德的話以後,害怕得緊緊抱住身旁的芙莉瑪,而芙莉瑪則是像哄小孩般摸著她的額頭,喃喃地說些安慰的話。奇怪!為什麼明明要被搾乾的是我,可是伊蓮娜卻比我還害怕呢?真是令人想不透。

  「嗚嗚……那,那個希恩娜娜會不會會吃掉艾,艾莉絲……」

  「乖乖呦。沒有這種事呦。伊蓮娜好乖呦。」

  ……哎唷,就說不要這樣了。

  「我說伊蓮娜啊,我不會被吃掉的……吧。啊啊哈(打哈欠)。所以,妳也不用擔心成要別人擔心的樣子,好嗎?」

  伊蓮娜嗚咽著點了點頭,但是就我看來,有講跟沒講是一樣的嘛。

  這時候,芙莉瑪用慢條斯理的聲音說道:

  「對了,那個叫做希恩娜的女人什麼時候才會來呢?」

  喔哦!大突破!芙莉瑪首先打破「那個希恩娜」的魔咒了。呃嗚,我是不是太閒了呢?還是因為死亡迫在眉捷,所以快要發瘋了啊?嗚哇哇哇!雖然乍看之下好像是吃飽撐著沒事幹,但是依我看後者的機率還比較大呢!

  「你是說那個吸血鬼嗎,十二點吧。」

  趴在桌上的伊蓮娜無精打采地應道。奇怪耶!被索命的是我,又不是她,我這個馬上就要死掉的美少女都沒說什麼了,她幹嘛還擺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呢?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卡斯瑞德正安靜地喝著啤酒,儘管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酪酊大醉的酒鬼,只差在沒有大吼大叫而已。卡斯瑞德,你這樣真的很令人擔心耶!唉呀呀,我知道你是在為我的事擔心,可是照現在這種情況看來,好像是我在擔心你哦?立場反過來了啦!真是的。

  接下來,我們一行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儘管薩諾西之風裡仍舊吵吵鬧鬧的,我們卻無法感受到歡樂的氣氛。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卡斯瑞德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喃喃著些罵人的粗語;伊蓮娜整個人癱軟在桌子上,玩著手指頭;芙莉瑪把頭埋在雙手之間,伏在桌子上睡著了。至於我,則是無聊地觀察著他們的動作。

  窗外的雨好像永無止境般下著。嘩啦啦啦。我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度過了整個上午。

  「什麼……嘛。」

  伊蓮娜用叉子玩弄著盤裡的麵條,不斷重覆說些無意義的話。

  十二點了,已經到了希恩娜所說的時限,但是她還沒有現身。

  用完了午餐以後,格子窗外的景象仍是灰濛濛的一片,似乎時間都不曾前進過,怪異得令人心生一股睡意。嘩啦啦啦。大雨中的街道是否與昨日相同呢?我們一行人的未來又是如何呢?我發呆看著窗外的灰色雨景,靜候約定時刻的到來。

  啪啦。薩諾西之風的大門被推了開來。因為雨聲突然變大了,大家不禁厭煩地轉頭看向門口,但是只有我們這桌的人,才是真正的厭煩吧。

  然後,一名女子突然出現在店門口。

  卡斯瑞德神情兇惡地瞪著那名全身濕答答的女子,伊蓮娜與芙莉瑪則是不知所措地望著彼此。薩諾西之風裡的眾人突然安靜下來,安靜到我的脊背都發涼了。我還是把視線放在灰色的窗外之物上。叩,叩,叩。我聽見了朝我逐漸逼近的腳步聲,因為現在店內是出奇的靜,靴子與地板磨擦的聲音顯得特別大聲。

  這時,卡斯瑞德終於按捺不住怒火,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對那名女子大喊:

  「希恩娜!我向偉大的卡蘭澤西發誓,妳休想帶走艾莉絲!」



  《完》


[ 本文章最後由 indainoyakou 於 09-2-9 14:5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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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 冰娃娃

  
  「吶……走這條路真的沒問題……呀啊!」

  「沒、沒事吧?」

  「啊嗚……」

  我的天呀,一路上聒噪不停的伊蓮娜又踩空了,這代表我們又多了五分鐘的休息時間。不對,我們才走不到十分鐘,所以應該說「我們又浪費了五分鐘的時間」才對。哼嗯,好吧,反正在這種空無一人的地道裡也不會有巡守隊來巡視,五分鐘的延遲算不上太嚴重。

  卡斯瑞德似乎不反對這樣走走停停的方式,他從那有著與他的身體相同大小的旅行袋裡取出簡易醫療盒與水壺,走向在我們倆後方大約十來步的兩人──大嘴巴的伊蓮娜與一臉慌張的芙利瑪。至於我,則是坐在路旁開鑿到一半的大石塊上,等著伊蓮娜的傷口順利包紮完成。

  「等、等等,卡斯瑞德……啊!不要啦!人家討厭擦藥水……哇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

  「唔啊!」

  「伊……伊蓮娜,冷靜一點……」

  果然又是舊戲重演。就算我現在低著頭讓雙眼休息,還是能夠在腦海中清楚描繪出那三個笨蛋的情況。不消說,事件發生的原因自然是因為伊蓮娜跌了個四腳朝天,使得她的膝蓋或小腿多了道很小很淺的傷口;但是因為伊蓮娜就連被針戳到也會痛得大呼小叫,慘不忍睹的狀況接著發生──由於有了數次的慘痛經驗,卡斯瑞德讓芙利瑪緊緊抓住伊蓮娜,再從紅色的簡易醫療盒裡取出據說擦在傷口上會引發些微疼痛的消毒水,用棉花沾濕後輕輕地碰觸伊蓮娜的傷口……忍受不了疼痛的伊蓮娜在棉花與傷口接觸後,旋即以超乎常人的力量掙脫芙利瑪,並且在卡斯瑞德的臉上留下相當可怕的腳印。

  附帶一提,我們現在正處於伊恩四天王的管轄範圍之內,由於這個地方是由多重魔法偵測結界所組成,要是任意使用魔法,馬上就會被政府軍給看得一清二楚。這也是為什麼卡斯瑞德不使用祭司的治療術(即使它不被稱做魔法,本質上依舊與瑪那脫離不了關係),而是用傳統的消毒水及止血劑來替伊蓮娜處理傷口之故。

  「住、住手!芙利瑪,妳身上還有沒有剩下的麻痺針?」

  「是,還剩下三只。但是這必須用來對付警備隊……」

  「不管了,先讓伊蓮娜安靜下來再說!」

  「好的。」

  芙利瑪將麻痺針刺進伊蓮娜的手臂後不久,抓狂的伊蓮娜總算是安靜了下來。為什麼說「又要浪費五分鐘的時間」呢?原因很簡單,那是因為芙利瑪身上所攜帶的麻痺針雖然帶有中量的麻痺效果,對於一個成人來說,卻頂多只有昏迷四個小時的作用;不過,要是在麻醉藥傳遍全身所需的三十秒以內注入解藥的話,那麼受體只會處於輕微的副作用──也就是五分鐘的暈眩時間而已。至於那個口服的解藥,當然是經由芙利瑪……嗯,就是這樣。

  「藥已經擦好了,芙利瑪。」

  「好的。嗯……」

  哇啊啊啊!怎麼芙利瑪都不會感到害臊啊?是不是因為卡斯瑞德早在她餵伊蓮娜吃藥以前就趕緊離開的關係呢?不管怎麼樣,女孩子跟女孩子這樣做實在……

  「很奇怪吧。」

  卡斯瑞德將旅行袋及簡易醫療盒提到我的面前,他邊做整理邊說道:

  「都已經走了快一個小時,還是沒有撞見半個巡視的士兵。」

  「對呀,我都沒跟伊蓮娜這樣過……」

  「……啊啊?」

  噢!真糟糕,我怎麼跟卡斯瑞德說這個?不對不對不對!我急忙將腦海裡的伊蓮娜及芙利瑪趕出去,試著用一如往常的語氣說道:

  「不、不是……我是說,這裡真的很奇怪呢。」

  我猜張大嘴巴的卡斯瑞德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低著頭繼續說道:

  「啊──!真討厭,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啦!明明簡報上說的距離是『未達三百呎』呀。」

  「呵呵。既然是前特殊部隊的成員所提供的消息,我想應該是蠻可靠的才對。再說,政府軍就算臨時決定轉移裝置的存放處,這工程也絕非一、兩年之內就可以完成的。總合我們的行進速度及實際距離的些微差距,也許再十分鐘就可以看到了吧。」

  嗚哇……為什麼我總覺得類似的話已經聽過好幾次了呢?算了,就算卡斯瑞德是在安慰我也好,我可是還沒做好與政府軍正面交鋒的覺悟。

  芙利瑪正在我們的後方照顧已經可以喃喃自語的伊蓮娜,卡斯瑞德整理完東西以後,便一屁股坐在旅行袋上,雙手盤在胸前繼續說著。

  他說,我們現在走的這條通道被稱為「國家第七號緊急避難通道」,一天會有早晚兩次的巡邏,但是由於貝拉斯特組織在地面上的佯攻,使得警備部隊通通集中在魔力蓄積裝置及風鳴之塔的入口處。嗯,到這裡為止我還聽得懂,我想那是因為這些在稍早簡報會議上就有講過一遍的緣故。

  「我要說的是,既然貝拉斯特只是進行佯攻,那麼人數上應該是支撐不了多久。本來佯攻就是為了讓我們能夠在不被敵人發現的情況下順利潛入地下道路,當我們來到這兒以後,他們的任務也就告一段落了。照這個情況來看,守軍難道不會在擊退侵攻者後,對所有設施進行緊急檢查嗎?不,不會的,尤其是戒備等級僅次於皇城內殿的四天王之塔,在混亂過後的半個小時內完全沒有半點動作──不管怎樣都說不過去吧?」

  卡斯瑞德跟我轉頭看了一下搖搖欲墜的伊蓮娜與在一旁緊張兮兮的芙利瑪,她們的模樣可真是好笑。然後,他接著說下去:

  「因此,我猜現在的情況正處於以下兩種狀態之一。一,貝拉斯特背棄了與我們的條約,企圖藉風鳴之塔的戰事擴大至全國性,那麼現在地面上將會是一片可怕的火海;二,政府軍已經派出了警備隊,只不過還沒查到這兒罷了。」

  「抱歉,卡斯瑞德。你覺得軍隊有沒有可能漏掉這個地方呢?」

  「那是不可能的。」

  說得也是。哼嗯,這條「緊急避難通道」的重要性應該比一般道路要高上許多吧?既然我們走在緊急避難通道上,會遇到警備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嘛,這不是在出發前就討論過了嗎?然而,卡斯瑞德的額間卻冒出斗大的汗珠,彷彿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般。

  等到伊蓮娜與芙利瑪兩人走到我們這裡時,卡斯瑞德旋即起身,表情凝重地催促著我們。啊!真是討厭。每當卡斯瑞德遇到重要的事情就會露出這種嚇人的表情,不過更可怕的是,他那些「不好的預感」往往會成真……唉唷!看來我得好好準備對付隨時可能會冒出來的警備隊了。我抽出腰際的長劍。噹啷!奧瑟亞迪利亞的聲音還是如此悅耳。

  然而,此舉卻讓仍處於恍神狀態的伊蓮娜錯以為有敵人來襲,她咬著模糊的發音喃喃道:

  「沉睡於……精靈呀……唔……傾聽我的……大地的……呃嗯……那個……焚燬萬惡……捕捉……還有……嗯……那個……就是那個什麼……Qe……」

  「伊蓮娜,妳還好嗎?」

  「我很好……呃……怎麼有兩個……芙利瑪……啊哈哈……」

  看來還需要一小段時間才能讓伊蓮娜完全清醒過來。卡斯瑞德並沒有回頭看我們,而是不斷地朝前方踏出緩慢的腳步。芙利瑪攙扶著伊蓮娜,我不敢離她們太遠,所以只跟她們保持一小段距離,以防伊蓮娜又發生什麼突發狀況。

  雖說這次的行動意在破壞伊恩王國的首都防禦結界,實際上事情究竟會朝何種方向發展,也沒人知道。牽制軍隊的行動、利用階級制度所產生的仇恨,以及趁著國家陷入混亂之際消滅腐敗的王族、建立一個自由平等的全新國家……大家的心裡真的那麼期待這些事情嗎?我們的所作所為導致的後果,真的是「改革必須的犧牲」嗎?

  ──可惡!我的腦袋快要爆炸了,怎麼到了這種時候我還在胡思亂想?真是夠了!

  「啊。」

  還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就是為什麼卡斯瑞德的直感總是那麼地準確呢?這是距離我低頭行走時突然撞到卡斯瑞德的背部,大約三秒鐘後所萌生的疑問。

  在卡斯瑞德前方約莫二、三十肘之處,有道人影正等著我們。

  「艾莉絲。」

  伊蓮娜拍了兩下我的肩膀,表示她已經完全恢復了過來,可以進行簡單的咒文詠唱。啪啪。好啦,我知道妳已經正常了,但是現在應該還有觀察的空間。這種時候就讓卡斯瑞德去搞定吧!

  卡斯瑞德向我們使了個眼色,示意要先溝通再做決定,我們也就乖乖地待在卡斯瑞德的後方。

  對方的身影漸漸逼近,直到距離卡斯瑞德不到十肘的地方,我們終於可以看清楚來者的容貌。身高並沒有特別突出,死人般的表情與卡斯瑞德一樣顯得凝重,服裝當然是伊恩正規軍的軍服;從那雙水藍色的瞳孔與及腰的同色長髮看來,她的造型可真是特殊,當然,我所謂的特殊也包含了女子那白得異常的肌膚。哼,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她可真是個美人呢!

  女子的右手握著一把約有一呎半長的木杖,看起來就像是新手魔導士用來練習的道具,而且前頭已經略為轉黑,眼尖的伊蓮娜悄悄地說那把木杖已經很久沒有進行維修,就快要被她給用壞了。伊蓮娜似乎嫌這點話不足以證明她的過人之處,接著低聲打量這位也許是誤打誤撞闖入地下通道的女子。儘管廢話連篇,伊蓮娜還是明確地指出對方所穿的是初階魔導士的配備,這點倒是挺有用的。

  女子並沒有注意到我們,她以如同死灰般表情的語氣,淡淡地對卡斯瑞德說道:

  「……這裡是軍事要地,請各位離開。」

  啊?她、她是這樣說的沒錯吧?這個誤打誤撞不小心來到地下通道的初階魔導士?卡斯瑞德好像與我有著相同的想法,但是他仍慎重地回應,以防萬一。卡斯瑞德有些溫柔地說:

  「不好意思,不過,我們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妳是風鳴之塔的警備隊吧,怎麼只有妳一人呢?我以為四天王的轄區都是很嚴謹的,看來不過如此嘛。」

  卡斯瑞德的這番話似乎帶有挑釁意味,他竟然會對一個新手魔導士說出重話,難道他是要引誘對手先出招嗎?哼嗯,沒關係,反正只要對方膽敢亂來,芙利瑪手中的麻痺針隨即會刺入她的身體,這麼一來可就萬無一失了。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廢話少說,開始吧。」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股力量將我給推到一旁,還沒來得及出聲,我就看見卡斯瑞德的身軀直直朝後方飛去。當然,伊蓮娜與芙利瑪早已敏銳地往兩處迴避,但是我們三個人的表情相當一致──「卡斯瑞德怎麼飛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簡單說就是很不可思議的表情。

  芙利瑪急忙跑到卡斯瑞德落下的地方,沒有傳來呻吟聲,我想卡斯瑞德很有可能已經昏了過去。

  我們太輕敵了。

  女子細微而令人膽怯的聲音倏地出現。與此同時,伊蓮娜咬著牙向前跨出一小步,她與女子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詠唱咒文。

  「為自由的莫伊拉獻上我致高的敬仰,為聖潔的阿凡妮絲獻上我永恆的敬意……」

  「沉睡於大氣之中的精靈呀,請傾聽我的召喚……」

  對方的咒文詠唱速度要比伊蓮娜快上一些,但是單從這兩句聽來,應該不是什麼隨便的攻擊性魔法。畢竟卡斯瑞德就是在瞬間被這傢伙給擊飛的呀!不過,詠唱咒文是魔導士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我緊緊抓住手中的奧瑟亞迪利亞,迅速地起身朝女子奔去。兩人的聲音持續傳來。

  「……高貴的冰之精靈呀,請傾聽我的召喚。隨著大地之風飛舞吧!……」

  「……治癒大地的風之精靈、焚燬萬惡的炎之精靈……」

  三、二、一……就是現在!只要朝對方的左上方斜砍上去……匡啷的一聲,劍身尚未觸及女子,便被某種具有絕對性的物理結界給彈了開來。糟糕!沒有時間做第二波攻擊了。伊蓮娜與女子不間斷地詠唱咒文,我二話不說便往一旁跳開。

  「……一百位冰之射手,請聽從我的指示,消滅這群可怕的侵略者!」

  「……捕捉那瘋狂的破壞者吧!Qe'krstan & Qe'instan!」

  就在我砰的一聲跌落在牆壁旁的時候,方才反應過來一件可怕的事實──但是事實以超越我思考速度的極限力量呈現在我的眼前,我驚訝得吐不出半句話。

  兩人的咒文詠唱在同時間內完成。伊蓮娜的周遭聚集了許多紅色與綠色的小光點,大小約與拳頭一樣大,那是她最常使用的精靈魔法。不過……我第一次看見她同時召喚兩種不同屬性的精靈,而且數量比以往要多上許多,她的身體沒問題嗎?

  然而,正當我以為伊蓮娜召喚出數量相當驚人的精靈時,女子的魔法徹徹底底打破了我的興奮之情。女子的周遭一樣聚集了許多小光點,水色的,一樣是拳頭大小的精靈,只不過數量遠比伊蓮娜召喚的要多上許多,甚至多到快將通道給堵住了。

  下一瞬間,雙方的精靈便朝對方射去。嗚啊!雖然我緊緊靠著牆壁,仍然被兩、三支冰之矢近距離命中,帶有強烈麻痺與痛覺的寒氣迅速撲上全身。好冷。我動不了了。

  視線被固定在散發出冷光的女子身上,我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在哪兒看過這張令人不寒而慄的臉龐。不過,我卻無法分辨出她的身分。

  啪啪啪的撞擊聲伴隨著激烈的閃光不斷響起,我聽不見伊蓮娜與其他人的聲音。可惡──!快動啊!妳這傢伙!為什麼我就是使不上力氣?

  啪、啪啪、啪啪啪、啪。寒氣以驚人的速度掠過我身旁的通道,奧瑟亞迪利亞發出了低沉的嗡嗡聲,我的右手臂逐漸失去了自制。

  匡啷。

  奧瑟亞迪利亞被狂風帶走了。我只能在心裡向偉大的卡蘭澤西祈禱,希望這場可怕的惡夢能儘快結束。嗯,但是祈禱往往沒有什麼實質上的作用,況且我又不是祭司,還是快點想想該怎麼脫困才是。

  說歸說,我卻依然無法動作,被冰之矢擊中的部位持續散發出疼痛感,儘管我的知覺已經漸漸被麻痺了。

  「……原來如此。」

  女子開口了,聲音相當細微,卻異常有力。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夠同時召喚兩種精靈射手而不會相互影響,妳的實力令人佩服。十七位炎之精靈與十位風之精靈呀……如果好好培養,往後的發展將無可限量;可惜的是,妳這次挑錯對象了……呃?」

  女子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她似乎看到了某些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那會是什麼呢?真討厭!為什麼我只能待在這個地方猜測?伊蓮娜她們現在到底怎麼樣了?禱告沒用、咒罵也沒有用,麻痺感何時才會消失啦!

  「……魔法屏障?非詠唱記憶咒文?想不到妳竟然可以利用時間差……呀!」

  女子話聲未落,身體突然產生強烈的顫抖,她很努力地在支撐住劇烈震動的身子。什麼啊,該不會是伊蓮娜又突然抓狂了吧?哼嗯,要是伊蓮娜抓狂的話,說不定就會像這樣呢。不管怎麼樣,女子扭曲的表情令我感到一股反感的寒意,我更想知道後面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接著,我聽見了一道更令我灰心的聲音。它這麼說:

  「是啊,小妹她們確實是挑錯對象了,這點我完全贊同呢。」

  ……這個聲音……果然是……

  「本來不想插手干涉妳們的戰鬥,後來想想,沒有小妹的力量,這件事會變得相當棘手。」

  「……妳來這裡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像妳這種權高位重的笨女人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不是嗎?哎呀,話雖如此,我還是希望能夠盡量避免流血呢。畢竟──骯髒的血液實在不怎麼好喝呢!沒錯吧,冰娃娃?」

  「……好吧。那麼,我想是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就以伊恩王國軍冰軍軍團長的身分……愛拉米雅‧里音……對付眼前的入侵者、緋紅的吸血鬼……」

  冰、冰軍軍團長?這位身穿初階魔導士服裝、手持快要破損的木杖的女子,竟然是伊恩王國的正規軍統領?

  「……米斯蘭娜‧希恩娜。」

  「呵呵。話說得那麼好聽,還請妳等等不要夾著尾巴逃跑囉!」

  希恩娜……!誰能告訴我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難道在泰爾王城鬧得還不夠,非得要追到這裡才甘心嗎?這個傢伙……!我需要力氣……不然會被殺掉的……力氣……

  啊啊……我不甘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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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 逆轉的秘計

  
  「尚能戰鬥的部隊已經準備就緒,大型船隻也從南國商人那兒通通買了下來,每次出航可運送七千名士兵到格拉維北部延岸,預計三個小時內能夠完成進攻部隊的登陸行動。全線戰術法陣分別會在指定時間依序轟炸登陸海岸、不動之塔及奧塞城堡等處,登陸部隊的優先目標……」

  花了點時間,不過我總算從一包滿滿的雜物中找到我的耳塞。這對「魔法耳塞」是伊蓮娜在首都買入的「魔法防具」,我不曉得它的實際用途是不是真的就只有在聽演講的時候使用,不過看在它那三十五枚銀幣的促銷價上,確實有種物超所值的感覺。

  這是場伊恩魔法政府的軍事會議,主旨為「首都收復作戰──反攻作戰1:格拉維領地攻略戰」,參加者大多為各達官顯要,我會出現在這個悶熱的會場全是拜咱們的王女殿下所賜,而她現在正在打瞌睡。這場會議相當冗長而無聊,許多沒見過的面孔輪流發言,有的人在思考、有的人在煩惱,也有的人因為自己的立場不穩,氣得當場拍桌離去,這一切看在國王陛下的眼裡會做何感想呢?也許是「唉!偉大的卡蘭澤西最終還是拋棄了我們」吧?咯咯咯。不管怎麼樣,會議持續到用餐時刻才宣告結束,我的耳朵終於重回自由。

  午餐應該已經送到我們的帳篷了。我們正打算回到大家的身邊,但是萊茵塔因為打瞌睡而被迫聽國王陛下訓話,所以我先走了一步。場外鬧哄哄,陽光也很強,從這兒走回帳篷用不著幾分鐘,我打算等萊茵塔出來以後再一起回去。我往人潮較少的空曠處走去,並將奧瑟亞狄利亞連同劍鞘舉起。

  光是單手拿著就不太穩了,手腕及手臂的傷口果然還是有些影響。按照卡斯瑞德的說法,在他幫我治療後的一個禮拜──也就是現在,傷口應該就會痊癒了,雖然不用擔心復發的狀況,出力時仍舊會感到疼痛。這幾天就要重回大陸進行反攻作戰了,現在只能祈望我的手到時候能完全恢復過來。

  「哇──!來抓我呀──!」

  這時候,我聽見了伊蓮娜這個笨蛋的聲音。很顯然地,她大概以某種條件換取跟芙利瑪展開追逐的消遣。不曉得是不是故意裝作沒看見我,但是伊蓮娜閉著眼睛從我面前倏地閃過的樣子真是令我嚇了一跳,而平時連走路都會跌倒的她竟然能夠閉著眼睛安全地奔跑,這又令我嚇了好大一跳。至於同樣一臉無憂無慮的芙利瑪,則是在經過我面前時對我笑了一下,接著繼續上演充滿速度感的重心失衡。

  「艾莉絲,妳準備得如何了?」

  萊茵塔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語氣聽起來完全沒有被挨罵的感覺。不愧是受過訓練的公主殿下。

  我盡可能溫柔地拔出奧瑟亞狄利亞。嗡嗡!混著黑鐵礦與紫晶脈的劍身發出尖銳的聲音,萊茵塔發出「唔」的一聲,看來她還是相當不習慣這把劍的材質;相較之下,這對追著跑的伊蓮娜及芙利瑪來說,根本不會打擾到她們。我鬆開劍鞘,雙手握住奧瑟亞狄利亞的劍柄,紫晶脈的沉重感頓時加重許多。微微的寒氣爬上手腕,接著是手臂、胸腔,不消幾秒就遍及全身,雖然知道這些感覺全部都是我的心理作用,不免還是有些畏懼。哼嗯,看來我似乎比以前更加熟練了些。再來只要稍微舉高,用力揮個一下……咦?啊咧?我的手怎、怎麼動不了?

  萊茵塔繞到了我的右側,就跟我所料想的一樣,她正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我、我沒事啦!只是有點使不上力,可能是傷口的關係。沒事的!」

  快動呀、快動!怎麼連舉起奧瑟亞狄利亞的力氣都沒有了?艾莉絲‧法尼亞!再加點油,就快成功了!

  「可惡的傢伙──!」

  唰!我終於將它舉了起來,但是因為力量過於龐大,我沒來得及在空中停止,便跟著奧瑟亞狄利亞朝後方倒下。啪!啪咚!劍身插進了乾燥的地面,我則是連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就一屁股摔到地上。好痛!

  「嗚嗚……」

  咦,明明是我摔倒,為什麼伊蓮娜要發出哭聲呢?我連忙起身,深怕她是不是又跌出的大傷口,但是當我轉過身去,旋即發現奧瑟亞狄利亞正插在伊蓮娜兩腿內側的地上,並且嚇得她當場哭了出來。然後,我被伊蓮娜連續罵了好幾聲「笨蛋」,她才接受我的道歉。

  在伊蓮娜開出來的條件下,我必須背著她回到我們的帳篷。呼,嘿──咻!要是伊蓮娜跟芙利瑪能停止她們的玩樂,我想現在應該不會那麼累。好不容易到了帳篷裡,午餐卻因為一些原因耽擱,我餓得倒在芙利瑪的身上,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卡斯瑞德與雷克斯似乎在談論著什麼,他們向我們四人點了點頭,接著他們的討論。哇啊……我的肚子餓扁了啦!

  萊茵塔看了每個人一眼,用著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表情拍手說道:

  「大家──我有事情要宣佈。」

  我知道了,那是張強忍住肚子餓到快死掉的表情。僵硬了點,不過還不算太糟糕。

  雷克斯打了個大哈欠,卡斯瑞德也伸著懶腰,我們其他人則依循帳篷的中心圍成一個小圓圈,萊茵塔開始說話:

  「我現在簡單講解一次任務概要,請大家千萬注意聽。特別是柯賽特小姐。」

  「啊,是!」

  「那麼我要從登陸以後開始說起囉。」

  「是!」

  ……伊蓮娜還是這麼有精神地回答。我的天啊!偉大的卡蘭澤西呀,就算現在不行戴魔法耳塞,至少也賜我塊麵包充充饑吧!哼,等到討論結束後,我一定要狠狠吃個夠!

  還好我的抱怨沒有被萊茵塔聽到。她輕輕地咳了一聲,繼續說下去:

  「登陸成功以後,大約三千名的光軍先遣部隊會前往不動之塔迎擊敵主力部隊的第一隊,我們則趁著雙方交戰時潛入不動之塔的地下道路,進入後我會把入口封印起來,我們有四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安全地朝首都方向前進。目前尚不確定地下道路的警報系統是否會啟動,不過魔物對於單純的人工隧道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興趣吧。柯賽特小姐,請妳別大白天就打瞌睡;狄羅恩小姐,也請妳別一直玩頭髮。嗯,等到抵達中繼站以後,王族的徽章精靈能夠暫時騙過守門者,我們將有十分鐘的時間可以進入永久地下牢。柯賽特小姐。柯賽特小姐?」

  萊茵塔的眼神相當銳利,但是伊蓮娜依然一副悠閒的表情在打盹,這傢伙,剛才不是還挺有精神的嗎?我稍微考慮了一下該不該出個聲,但最後我還是懶得開口。對不起啦!伊蓮娜。

  「雷之槍,貫通吧!」

  啪!綠色的閃光自萊茵塔的掌心迸出,僅僅維持一瞬間,便朝伊蓮娜的腳旁打去。啪滋!啪!可憐的伊蓮娜被腳邊的閃電嚇得跳了起來。哼嗯,我可沒說謊哦,伊蓮娜真的從地毯上跳了起來,但是她的屁股才剛離開地毯表面,馬上又重重地摔了下來。叩!失去平衡的伊蓮娜一頭撞上旁邊的木箱,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看了眼正抱著頭、眼角銜著淚珠的伊蓮娜以後,萊茵塔接著說下去:

  「千萬記住,儘管地下道路可能是安全的,永久地下牢卻不可能這麼輕鬆就能夠進入。即使使用王族徽章精靈還是無法關閉警衛系統,只要踏錯一步,我們將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這點我希望柯賽特小姐特別注意。」

  呵!伊蓮娜確實該格外小心,這個天字第一號的迷糊蛋,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徹底改過迷糊的個性呢?不管怎麼樣,我可是不希望再發生糧食弄丟或迷路這種事了,畢竟現在的情況不比往常,我們面對的不再只是半獸人或是地精,而是兇狠的魔物正規軍。呃,魔物正規軍?這樣說好像有些怪怪的……哎唷,停!停止思考這種複雜的問題!要是我真的瘋了,才會去想這種複雜無聊加上浪費時間又無意義的事情。咯咯咯。

  萊茵塔特別望向伊蓮娜,我想粗枝大葉的伊蓮娜正全心全意關心自己的頭,反倒是在一旁安撫她的芙利瑪被萊茵塔的眼神嚇了好大一跳。萊茵塔無奈地搖了搖頭,卡斯瑞德則是抱以微笑的問道:

  「高貴優雅的公主殿下,在下僅以太陽與藍寶石之名綻放的祝福,請恕在下提出一道如此愚……」

  「請省略那些可笑的官方敬語。卡斯瑞德先生。」

  噢,高貴優雅的公主殿下,在下僅以大餅與藍帶魚之名綻放的祝福,請恕在下提出一道如此愚……噗哈哈哈!這什麼跟什麼啊!卡斯瑞德是從哪學來的呢?真是好笑!

  「是的。高貴的萊茵塔‧莉娜‧多莉絲‧伊恩公主殿下……」

  「算了算了。麻煩請您直呼我的本名吧。」

  「是的。萊茵塔‧莉娜‧多……」

  「啊──!真是夠了!我的意思是請您直呼我的個名,您清楚嗎?」

  「是的。萊茵塔殿下。嗯,在下有個疑慮,請問我們為什麼非得進入永久地下牢呢?根據我所得知的消息,那兒似乎是封印著極大邪惡力量的監牢,在對魔軍反攻的重要時刻,永久地下牢的開啟不會造成任何不利於我們人類的結果嗎?」

  「任務失敗的話,會,會的。地牢守門者每次開啟入口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分鐘,也絕對不會低於五分鐘,這是個奇怪的設計,不管要進入還是離開,都必須算清楚它的時間才可以;若我們不幸誤觸警報系統且無法動作,那麼被釋放出來的高等魔物將會脫離地下牢,跑到地上去作亂。至於進入永久地下牢的原因,到達後就知道了。」

  「恕在下冒昧,派部下去執行一個目標不明確而危險性極高的任務……政府都是這樣辦事的嗎?」

  「目標非常明確,只要我們到了那兒。」

  「殿下,我還是認……」

  「卡斯瑞德先生,到此為止。我只能透露一點,那就是除非我們順利到達永久地下牢,否則這場戰爭人類是輸定了。王室近衛隊已經下達全體動員的命令,他們會先我們一步潛入在永久地下牢前面的中繼站,並陪同我們進入永久地下牢。」

  「……是的,在下了解了。」

  卡斯瑞德無奈地點了點頭,報以勉強的微笑以後就不再發問了。

  這個時候,帳篷外頭突然出現一陣嘈雜的交談聲,是不是什麼達官顯要的貴人經過呢?嗯,若真是這樣也不奇怪,畢竟王女殿下就在我們身邊嘛。芙利瑪好奇地伸長了脖子,但是她的視線所及之處並不會比我要來得多,她就坐在我的身邊。過了一會兒,交談聲漸漸冷卻下來,一道人影逐漸走向我們的帳篷。

  「抱歉,我忘了必須先跟一個人談談,請稍候。」

  萊茵塔並沒有像我們一樣看著外面的情況,但是她似乎明白那些交談聲代表著什麼意思。她皺著眉頭起身,拍了拍那件看上去不怎麼昂貴的長裙,接著走出帳篷。哼,要是滿分是一百分,我們的王女殿下這次只拿了六十分,她的動作實在太急促了。

  不消說,在這種關鍵時刻,萊茵塔的訪客自然是她最信賴的參謀──隸屬於王室近衛部隊,同時擔任月隱之塔參謀官的阿芙拉小姐。因為距離的關係,雖然阿芙拉小姐的臉朝著我們的方向,我還是沒辦法看清楚她的表情,這也許是件好事也說不定,我猜一頭躲進芙利瑪胸懷裡的伊蓮娜甚有同感。至於為什麼說這是件好事呢?那是因為當初我們潛入月隱之塔時曾撞見碰巧外出的阿芙拉小姐,本來很順利地一口氣踏上二十層樓,卻在二十一樓被阿芙拉小姐當場識破,當下發生一場一面倒的衝突,倒的那方正是我們;好在萊茵塔即時出面制止,我們才有機會抓她當人質逃跑。呃……這好像不是什麼光榮的事蹟,所以這部分就跳過吧。

  阿芙拉小姐是一名令人望之卻步的近衛魔導士。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她臉頰右側的十字刻印:與微黑的膚色相當不搭的酒紅印記大約佔了右臉的三分之一左右,詠唱咒文及施法的時候會滲出暗紅色的血液,似乎是某種嵌入式魔導式在體內運作。把她的十字刻印當做傷口看或許比較容易讓人接受,但是當她施放威力強大的魔法時,十字刻印可是會迸出大量的血,配合那張毫無變化的臉龐實在非常嚇人。

  回到主題。卡斯瑞德、雷克斯與我趁著萊茵塔離開之際,有效率地將計畫從頭到尾討論過一遍,儘管大部分的問題都是他們兩個在煩惱;等他們討論出個結果自然會告訴我,所以我偷偷打了個哈欠,視線飄呀飄的到了伊蓮娜與芙利瑪兩人身上。哼嗯,安撫伊蓮娜的情緒似乎成了芙利瑪的專長,這樣也好,我得跟雷克斯一同站上前線,有個人替我照顧這個笨蛋倒是不錯的方法;雖然這多少讓我有點羨慕。拜倫早在我們集合時就不見人影,這個陋性不改的傢伙大概正在思索該如何偷到錢或珠寶,希望等等不會看到他被五花大綁的樣子。唉,為什麼我會有種孤單的感覺呢?

  就在我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後,萊茵塔走了進來。啪、啪、啪。規律的步伐打在便宜地毯上的聲音,啪、啪。我抬頭確認阿芙拉小姐沒有跟在她身旁,才安心地問道:

  「那張紙是什麼東西呢?」

  我指著萊茵塔手中的捲軸,它長得就像是我們在紫色山脈遇到的魔法商人所賣的捲軸一樣,捲成圓筒狀的羊皮紙繫上一條細繩,細繩按照魔法等級會以三種不同的顏色呈現;不過那張捲軸的細繩顏色我還沒看過,這讓我好奇它裡面究竟寫了什麼魔法。

  「魔法捲軸。阿芙拉要我帶上,她說碰上危急狀況時可以使用。」

  哦,危急狀況?看來應該是很昂貴的魔法捲軸吧,到底是什麼呢?

  「啊!那不是……」

  這聲音……等等,先讓我確認旁邊有沒有貴重物……哇啊!視線急遽朝下,地毯上的圖繪迅速往我的臉頰逼近,一股不算太重的力量壓在我的身上。嗯,聞起來這個笨蛋今天似乎也擦了在首都購入的魔法香水,而且是一瓶兩千枚銀幣的南洋香草,淡淡的香氣感覺十分可口。啊,可口?我在說什麼啊。咯咯。

  「是五級魔法捲軸耶!唔哇,人家是頭一次看見呢。」

  「柯賽特小姐,妳也是第一次看到啊?嗯,看來阿芙拉給了我一個很不得了的東西。」

  五級魔法捲軸?如果說我們連四級魔法捲軸都沒看過的話,想必五級魔法捲軸是很稀有的東西囉?哼嗯,這倒是挺有意思的。

  「萊茵塔萊茵塔,這裡面寫了哪種魔法呢?」

  「嗯……這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阿芙拉告訴我要在『被重重包圍的情況下』使用,所以應該是某種範圍性的強力魔法吧。」

  強力魔法?還真會釣人家胃口呢!不過話說回來,由於伊蓮娜穿的衣服不用特別緊身,所以軟棉棉的東西就直接壓在我的後腦勺上,這個詭異的姿勢不禁令我聯想到一個我從小就在煩惱的問題:為什麼伊蓮娜這種笨蛋的發育會比我好呢?

  「這樣的話,阿芙拉小姐是不是會什麼厲害的魔法呢?如果是買入別人所寫的高級魔法,據說四級的魔法捲軸就要價百萬銀幣以上呢。」

  「嗯……也對,就連十歲生日那天父王也只送我六張四級魔法捲軸呢……」

  六張要價百萬銀幣的四級魔法捲軸……不愧是王族,財力雄厚到令人討厭的地步!哼,我十歲生日才拿到兩顆蘋果,這個差別未免也太大了吧!

  「我記得阿芙拉不常使用魔法,相反地,她不喜歡人家在她的面前施展魔法呢。雖然她沒有提過,但是我想這與她的身世多少有些關連。我想想喔……」

  「『冰之美女參謀長』的王室近衛隊員呀……」

  「嗯?什麼美女參謀長?妳是指阿芙拉嗎?」

  「對呀,月隱之塔的士兵們都這麼稱呼阿芙拉小姐呢。啊,還有一個,他們也稱萊茵塔為『包子』哦!」

  「……包子……啊……」

  噗、噗哈哈哈哈!包、包子!雖然我們從頭到尾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叫包子,但是這個稱呼實在太引人發笑了啦!嗚哇!不行,伊蓮娜現在應該已經察覺到我正在努力憋笑,我必須儘可能讓身體停止顫抖,但是包子這個稱呼……這個稱呼……

  咕嚕嚕嚕──

  「包子……咯咯咯……包子呀……嗯……駐守的部隊是第四師團沒錯吧……呵呵……」

  萊茵塔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沮喪,但是在下一瞬間,就像是受到一股力量驅使──雖然在我看來她終於崩潰了;萊茵塔突然站了起來,並且高舉著右手喊道:

  「那些魔軍根本不算什麼!還有趁火打劫的拉安亞軍!」

  「喔──!」

  呃呃……話題怎麼悄悄地調包了?本來不是在講包子的嗎?還有,雖然我也像大家一樣舉起右手張大了嘴巴,但是我已經餓到喊不出聲音了。

  「我們一定會達成任務,並且消滅那些可惡的傢伙!」

  「喔──!」

  「然後叫那些該死的肉包通通罰掃廁所一年!」

  「喔──?」

  「嘿嘿,那些魔軍可有苦頭嘗了,畢竟我們的手中……可是握著逆轉的秘計呢!」

  咕嚕嚕嚕──

  ……我倒是希望手中握著滿滿的食物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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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 帕狄亞的遠征軍

  
  驅逐邪惡之火,解放沒落的七個聖地,祂的世界將來臨。
  紫色的太陽自湖中升起,星星如雨般下降,罪惡的大地染成紅色,並且成為最先來到的神蹟。

  ──《摘自創世紀:第三光芒 章七 節二十七》






  「紫色的太陽啊……帕狄亞的軍隊應該正在朝斯提爾國境邁進吧。」

  卡米莉亞臉上帶著淺淺的醉意說道:

  「先後擊敗了神聖芙羅西亞與凡納爾這兩個大國,看來帕狄亞一族的實力果然很恐怖呀。」

  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她做了一個很美麗的摀嘴動作,然後用力地甩了甩頭,等到湧上喉嚨的半消化食物好不容易又重新嚥下去以後,她砰地一聲趴在桌上,接著說下去:

  「嘔──唔,呼──哼嗯……最後的兩場戰役──嗯──我猜約卡的防禦工事派不上用場了……呼──這酒還真烈。我最好他媽的少喝一些。」

  「說話不要帶這種粗俗的髒話,卡米莉亞。」

  我替終於還是吐了一身的卡米莉亞蓋上店家送來的毛毯,趁著她尚未推開我以前,先一步壓制住她的身子。老實說,在卡米莉亞醉到這種程度的情況下,實在用不上什麼力氣便能輕鬆制服她,尤其對方是個連花拳繡腿都打不出來的女子。卡米莉亞用不知是何地的方言咒罵著──她的語氣暴躁不安,我猜是在罵我沒錯。不管這麼多了,光用清水處理滿身嘔吐物的醉鬼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反正平常也沒什麼機會去浪費,也許用魔法會方便許多。我得想想這類型的咒文……

  「頑皮的風精、三月之春歌,翩然起舞吧!」

  應該是這樣吧。簡短的咒文結束後,預料之外的現象浮現在我眼前。卡米莉亞的身子被一股力量捧了起來,也許該說是浮了起來,她正在離坐椅上方約二至三肘的高度大呼小叫著;扣掉不成句的髒話,她的意思大概是要我放她下來。這個時候的卡米莉亞成了整座酒館注目的焦點。

  「舞動的符號、七月之銀鑰,解放吧!」

  我照著腦袋裡的聲音唸了一遍。預料之外的現象再度出現。卡米莉亞在咒文結束後立即停止了漫罵,因為她正死命地抱著身體,以防不停掙脫的衣物停止它們溫暖的包裹;然後她找到了某種方便的動作,使得她的嘴巴又動了起來。

  不管她了,因為我的腦海裡又響起一道我不太有印象的咒文。

  「療傷的南風、四季之歌聲……哇!」

  還沒來得及唸出關鍵字,我的腦袋頓時感到強烈的疼痛,並且痛得我眼前一黑。我聽見了卡米莉亞走調的笑聲。啊哈哈咯咯呃啊。

  是因為太久沒施法的關係嗎?我不記得昨晚曾因為喝醉酒而沒有好好休養,所以問題應該不在睡眠品質。唔呃──輕微的麻痺感迅速地自腦袋爬遍全身,接著是持續傳來的暈眩感。如果不是睡眠問題,我想很可能是因為咒文關鍵字使用錯誤的關係,但是發生這種狀況時應該不至於造成如此大的反作用力呀?

  卡米莉亞繼續用奇怪的音調笑著。咯咯咯嗯啊哈哈。這個幸災樂禍的傢伙。

  「巫師的腦袋真簡單。」

  帶有挑釁意味的話自空中傳來。不過這不是利用魔法所造成的效果,只是卡米莉亞簡單扼要又不實的誹謗。我摸了摸頭說道:

  「請不要將自己的不滿加諸他人之上。」

  「是──嗎?」

  「那是當然的。一定是因為有什麼步驟出了問題,才會造成施法失敗的結果。」

  卡米莉亞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然後呢?」

  「魔法的原理是很複雜的,但是巫師可以藉由各種公式去推斷他的魔法成功與否,只要等我找到原因,妳就不會再說巫師的腦袋是用紙糊做的。」

  「不是紙糊,是藍莓醬。除非妳還是認為我丟的硬麵包是砸在一團紙糊上。」

  「搞了半天妳還沒醉到不省人事啊……」

  「嘻嘻嘻……」

  卡米莉亞嘻嘻笑著要我放她下來,還特地吩咐得輕一些,否則我就會被她手中另一塊硬到不像話的麵包失敗作給砸中。不過剛剛真的是因為被麵包丟中頭部的關係嗎?我一面中斷魔法一面思考著。咚!由於時間沒有抓準,使得卡米莉亞的屁股在最後仍然摔到了椅子上,她因為疼痛而不停抱怨。

  「痛……嗯,我說過我會去約卡……我答應過奧維爾斯提爾二世……」

  一回到了椅子上,卡米莉亞馬上變回了醉醺醺的姿態。她邊傻笑邊說道:

  「所以今天晚上要做什麼呢……對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哦!」

  卡米莉亞用著極尖銳的聲音大叫道:

  「打仗以前就是要做愛!」

  這下我們又成了整座酒館的焦點。

  尷尬地付了賬以後,我趕緊背著發酒瘋的卡米莉亞逃出鴉雀無聲的酒館,有的人甚至張大了嘴在看我們。

  叮鈴鈴鈴。推開充滿歷史風味的厚木門,懸掛在門上的風鈴立即被晚風吹得鈴鈴作響。今天是屬於暴風女神梅莉提亞的第三個週期,在第四個週期的狂風暴雨來臨以前算是相當舒爽的天氣,尤其是在被黑森林包圍的德倫。

  卡米莉亞此時已經昏睡過去。她的身上散發出嘔吐物與酒精的臭味,與我們擦肩的路人不禁掩鼻而過,儘管夜晚的小鎮過往人數並不多。

  我們從三天前就來到德倫的一個偏僻小鎮。它的名字叫做海薩,據說是暴風女神最信賴的一名天使,同時也是最珍惜人類這個族群的守護者;海薩曾經因為不認同女神指定的活祭儀式而遭放逐,不過故事的最後似乎回歸到無私及大愛,總的來說,就是透過犧牲小我來替人類爭取到更多的福祉。雖然這種故事多不可考,小鎮居民們依舊很喜歡拿它們來說嘴,我也聽到倒背如流的地步了。

  總之還是先回到鎮上唯一的旅館。

  南方的旅遊生活與北方相去甚遠,否則我現在也不用背著卡米莉亞這個傢伙辛辛苦苦地走向五百尺外的旅館。大致上來說,待會兒得向旅館老闆買些水來清洗卡米莉亞的身子,再買幾塊賣不出去的黑麵包,等到這兩件事做完以後就可以好好地入睡;但是由於我們的房間只訂到明天早晨,很可能會被小心眼的老闆提早趕走也說不定。不僅不附餐點與沐浴,就連地板及床舖踩起來也嘎嘎作響,究竟南方的旅館生意為什麼會好到一席難求呢?

  「打擾了。」

  我從背包裡拿出住宿證,矮子老闆頂著他的大肚皮緩緩走來,仔細確認這張住宿證好幾遍以後,才一臉放棄似的放我們進去。

  聽說他特別討厭北方來的旅人。不過既然他那麼排斥,我們也就不再過問,盡量做到河水不犯井水的程度。

  我們直接到了沐浴間。熱水比照首都的價位,供水量卻出奇的少,所以我只買了一拜(相當於五個臉盆的水量)的熱水,剩下的通通買價格便宜十倍的冷水。木造澡盆一共有兩座,一座可供人們泡澡,一座則是裝不同水溫的用途。冷水放滿了大澡盆,被脫個精光的卡米莉亞正跌跌撞撞地四處走動,我把她的衣物丟進熱水盆裡,至少先去去味。嗯,再來就是召喚出火精替冷水加熱……

  「呃……」

  我需要花點時間想一下。不過我們只有三十分鐘可以使用這間沐浴室,現在的狀況似乎有點不妙。算了,隨便唱一個賭賭看。

  「火紅的青葉、五月之星空,燃燒吧!」

  轟隆!彷彿雷擊似的巨大聲響倏地在耳邊炸開,卡米莉亞發出恐懼的尖叫,所幸我們並沒有被波及。真是糟糕啊……這應該是一種在指定區域合成魔導式的攻擊性魔法,還好不是就地爆炸。……不對,我應該擔心的是有沒有人受傷。

  「嗯……」

  還是先安撫一下大呼小叫的卡米莉亞好了。比起外頭逐漸聚集的人潮,因為不知所措而嚎啕大哭的卡米莉亞更是令人頭疼。順帶一提,沐浴間一共有三間,彼此間隔有些距離,由於隱密措施相當完善,加上我的耳邊盡是卡米莉亞的哭聲,因此現在我無法確定是不是有人被魔法給擊中。

  安撫卡米莉亞的同時,我聽見窗外沸騰的嘈雜聲。綜合來說實在不是很有用的資訊,但是矮子老闆低沉的怒吼相當令人敬佩。跟喝醉酒的卡米莉亞一樣,扣掉一些髒話以後,他們說的話相當直接。一道男高音在哀嚎,沒多久便被矮子老闆罵了一頓,原因是他在救火時不小心被火舌咬到手;接著是幾乎未曾間斷的灑水聲,圍觀者之間的交談聲很快就蓋過火焰,也許是因為火沒有延伸到旅館本身的關係,這場意外沒多久就被制伏了。好在當時該沐浴間並沒有使用者,否則事情會變得相當棘手。

  叩叩叩。急促的敲門聲在同樣急促的腳步聲後響起,一名貌似旅館員工的男子隔著門高聲詢問我們的狀況。據實以告後,男子便朝下一間沐浴間快速奔去;當然,我並沒有提及「我就是犯人」這點。另一方面,急得焦頭爛額的旅館老闆根本靜不下來,他可是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好大一跳,現在則是氣得當場公佈懸賞金額:五百拜。考慮到我們的荷包,我是不是該以自首為條件換取五百拜的獎金呢?無論如何,現在還是先幫卡米莉亞洗洗身體要緊。這次可不能再搞砸了。

  集中精神。腦海裡響起清脆悅耳的聲音,如歌聲般。

  「炎之子,現身吧!」

  咒文合唱似地流瀉而出,點點火光自水面緩緩現身,它們慢慢地、溫柔地向四方伸出微微顫抖的光亮,以及溫暖的熱能。等一下,這種下降的驅勢……

  嘶──

  「啊,熄掉了。」

  其它小小的火精先後墜入盛滿冷水的大澡盆,在水氣與煙之中,發出嘶嘶的低鳴後消失了。

  ……真奇怪,明明是火精,為什麼它們偏偏往下降呢?不過托火精們的福,大澡盆裡的水變成了稍微偏涼的溫水,雖然不夠熱,還是比冷水要好得多。牆壁上的掛鐘告訴我已經浪費掉太多的時間,如果這時候能使用擬似時間停止這類魔法的話那該有多好?我邊脫去上衣邊抱怨著。

  嘩啦啦!撥開因為施法失敗而造成的粉紅色長髮,卡米莉亞白皙的肌膚在水分的滋潤下顯得相當耀眼,要是她身上沒有嘔吐物的臭味會更好。取出卡米莉亞親自調製的香料草,我一面時時攙扶著卡米莉亞搖搖晃晃的身軀,一面用香料草塗抹她的身子。香料草其實並沒有特殊的香氣,不過它可以去除汗臭之類的異味,讓身體保持乾淨舒爽的狀態,只要將幾片香料草揉碎後即可直接擦在身體上;這時,我突然覺得這將會是一場惡夢。

  「不要亂摸人家的胸部,色鬼!」

  「妳給我乖乖閉嘴!時間就要不夠用了。」

  「討厭討厭討厭啦──嗚嗚……亞美莉亞欺負人家啦……」

  「閉──嘴──!」





  月亮將被吞噬,天使的號角響起,荒蕪會襲捲舊世界。
  解放的時刻到來。揮舞你們的戈,高舉你們的戟,為了第二道神蹟流血。

  ──《摘自創世紀:第三光芒 章七 節二十八》






  自主限制的十八禁。





  降下垂憐的旗幟,為拉緊罪惡之矢的人禱告吧,他們將流下最後的血。

  ──《摘自創世紀:第三光芒 章七 節二十九》






  我來到了約卡。空氣因劍拔弩張的兩支軍隊顯得十分凝重,雙方的對峙已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不過目前尚未正式開戰。在衛兵的帶領下我來到了高聳的城牆上,一名俊俏、體型削瘦且禮貌性十足的男子出現在我面前,他的穿著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其身分不凡,講話的語調更是充滿貴族氣息。

  「初次見面,我叫做瓦維拉,是斯提爾王室總管家。奧維爾斯提爾二世特地派我來向偉大的大魔導士──卡米莉亞‧奧爾維亞‧蒂絲‧海洛伊絲‧依耶芙瑪爾小姐致敬。我等由衷感激……」

  自稱瓦維拉的男子話還沒說完,旋即被一聲淒厲的叫聲打斷。

  「哇啊啊啊啊啊啊!」

  叫聲來自他的正後方不到十肘的距離,因此聽起來格外明顯。發出慘叫聲的男子雙手吃力地按住受傷的頸子,但是貫穿肉體的箭頭就這麼血淋淋地露在空氣中,男子的掙扎不消幾秒便宣布告吹。龐大的身體失去平衡,朝城牆的內側倒下。

  「快趴下!」

  這道聲音絕非來自我眼前這名表情驚恐的男子,而是某位頗負責任感的哨兵。城牆上的人們紛紛按照他的話就地趴下,無數的箭矢緊接著從眾人頭上掠過。有幾位哨兵不幸中箭,但是更多的死傷都來自城內的士兵。惱人的腳步聲與金屬碰撞的聲音急速接近,許多身穿重鎧甲、手持巨型盾牌的士兵出現在我的眼前;他們很有秩序地在城牆上一字排開,哨兵們便拿起長弓或十字弓,在盾牌與盾牌之間建立起的狙擊點對敵人予以反擊。

  那是帕狄亞的遠征軍,數量是斯提爾王國軍的二十倍以上。

  由於無法順利擊殺守軍的弓箭隊,我們聽見了敵軍陣營內響起令人不寒而慄的戰鼓聲,這代表敵軍的重裝步兵將正式展開攻城戰。同時──

  噗滋!

  佇立在我身旁的裝甲兵突然發出奇怪的聲音,接著從鎧甲的縫隙間冒出刺鼻的臭味,他的身體正在晃動。我趕緊起身跑開。瓦維拉仍處於恍惚的狀態,他並沒有跟著我一起跑,也就代替我目睹這場可怕的災難。在箭矢的威脅下我跑了將近二十肘,身後不斷傳來噗滋噗滋的怪聲,奇特的景象令該名裝甲兵周遭的人卻步,但是他的身軀仍舊在眾人面前炸開──金屬碎片割傷了我的小腿,萬分惶恐的士兵亂成一團,在我倒地的同時,有更多的人們在慌亂之際遭弓箭手擊斃。

  眼見裝甲兵的防禦網出現漏洞,構造粗糙的雲梯接二連三的攀上,敵軍的巫師繼續瞄準另一側的裝甲兵,這次一共有三位可憐的士兵成為他的活祭品。

  噗滋、噗滋、噗滋。怪聲引發的連鎖效用瞬間擊潰了守備兵的士氣,士兵們慌慌張張地逃離中了魔法的戰友,彷彿只剩下我與他們三個人似的。小腿的傷勢不算太嚴重,只是兩道皮肉傷,但是士兵們在逃離過程中扔下的巨型盾牌砸中了我的雙腿,我根本動彈不得。不行了,我必須為他們做點什麼才行……

  「療傷的南風、四季之歌聲,撩動吧!」

  我對一名士兵唱出治療魔法的咒文,他的狀況很快地穩定下來,看來這個魔法應該有用。緊接著我將手朝另外一名士兵伸去,然後唱道:

  「療傷的……」

  噗滋、噗、噗滋!

  爆炸的速度終究是比治療速度要快上許多,我沒來得及將咒文唱完,兩名裝甲兵便活生生地死在我的眼前。爆炸的時間很短暫,但是在我看來卻異常地緩慢。像是被送進攪拌器裡的蔬果,大量的鮮血自裝甲兵的鎧甲迸發,他們的頭盔掉落下來,裡面只剩下半塊下顎,熱氣與蒸氣從頭部的空檔冒出,僅僅一瞬間,我感覺到事情非常不妙。

  「守護的密語、十月之霜盾,構築吧!」

  白銀色的光芒倏地出現在我眼前,裝甲兵的身體爆炸開來的同時,魔導式正迅速地朝外部張開。我聽見了刺耳的撞擊聲,它們大部分來自我面前的霜之盾,但是我仍然被一塊從側面襲來的金屬碎片刺中了大腿,所幸霜之盾在那之後便徹底包圍住我的身體。然而,那名恢復過來的裝甲兵卻被兩名同伴的爆炸衝力推下城牆,他的叫聲就像是在責備我一般──「為什麼我不讓他死得痛快一些呢?」

  霜之盾還會持續一段時間,此時的城牆上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士兵了。第二隊裝甲兵及弓箭手很快地衝上城牆,並且有一隊手持長戟的輕裝步兵跟著上來,因為帕狄亞的重裝步兵已經開始登上城牆。金屬碎片陷入我的大腿之中,強烈的痛楚試圖控制我的行動,但是我不能現在就放棄──咬緊牙關,不能在這邊倒下──可惡、可惡!我的腿好痛!你們這群混蛋……!

  「槍兵隊!目標放在登城梯上!弓箭隊優先射擊城牆上的敵兵!他媽的,你!快去向本隊求援,要不到個一千兩千就提著你的命根子來見我!」

  瓦維拉的聲音突然響起,有如雷鳴似,他說話的口吻不再像是初次見面時那般彬彬有禮,而是十分強悍的命令式。被瓦維拉這麼一嚇,我竟然暫時忘記了發疼的傷口,等到一名帕狄亞的重裝步兵在我面前被推下城牆後,我才回過神來。

  「好痛痛痛……」

  我利用霜之盾短暫的保護對小腿施放治療魔法,所幸不會受到雙方士兵激戰的影響,因為我得仔細控制法術範圍,要是不小心縫合大腿上的傷口就糟了。治療完畢以後,眼見霜之盾還有數秒鐘的維持時間,我趕緊跟在裝甲兵身旁,尋找敵軍陣營裡的巫師。正常情況下,巫師會躲在陣地或是人潮密集的地方,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名身穿黑色巫袍、手持法杖的巫師。我要最兇、最狠的咒文,我要教訓這個差點害死我的傢伙,我要親手殺了他……

  「燃燒的巨人、黃昏之輓歌,扭曲吧!」

  某種邪惡的念頭不停阻撓我,它們就像是在痛毆我的腦袋、抽打我的神經似,企圖以任何手段終止簡短的咒文詠唱,然而我最終還是順利唱了出來。霜之盾被巨大的瑪那波動抵消,更強大的能量硬生生地貫穿我眼前的重裝步兵,並集中在我的目標──也就是那名可惡的巫師身上。巫師的周遭開始扭曲,溫度不斷提升,就連站在城牆上的我都感受得到;幾名士兵想幫助他們的巫師,但是他們通通被扭曲的空間碾碎,空間緩慢地朝周圍伸展,圓心處湧出令人望之卻步的熔岩。我相信那個傢伙絕對有張開對魔法用屏障,可惜這兩項魔法的等級實在差太多了,為熔岩所吞噬的黑袍巫師現在肯定連骨頭都不剩;熔岩形成一枚巨大的火球,在我看來直徑少說也有個二十肘,帕狄亞的士兵們正急速撤離他們的前線陣地。這個畫面讓我想起了這道魔法的運用方式,第二道咒文浮現在我眼前,同時我的腦袋又感應到激烈的疼痛。

  「巨……啊啊啊!」

  不行!我已經受不了了……身體的負荷到了極限,但是如果不快點詠唱咒文的話,那麼這一切就前功盡棄了呀……!

  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我絕對要抵抗帕狄亞軍隊的進犯,為了親愛的卡米莉亞……

  忍耐、忍耐啊!沒有時間去理會大腿的劇痛了,這一次不管怎麼說我都得唱完最後一段!好了,準備──來吧!

  「……巨人呀,燃燒吧!永恆的黃昏、七月之輓歌,結界解放!」

  咒文詠唱完畢。接著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

  成功了嗎?我的魔法成功了嗎?卡米莉亞……啊啊!我竟然連聽覺都被麻痺了,不可以……!必須儘快想個辦法,一種可以恢復知覺的辦法……

  無數的咒文閃過,我急得隨便唸了好幾段,之後身體被強勁的力道彈了開來,摔在一名穿著金屬鎧甲的士兵身上,我感覺到極為冰冷的觸感,就連呼吸到的空氣也冷得刺鼻。不行、不行、不行!我還是張不開眼皮、使不出力氣,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隨便什麼都好,我繼續唱頌腦海中的無數咒文,只希望能儘快恢復過來;然而這一次我被彈得更高、更遠,我的身體被彈到了高空,受傷的大腿從根部慢慢地裂開,像是被某種怪力撕扯──可是我再也感受不到那陣痛了。

  我想我是昏了過去。

  很奇妙的感覺,因為我完全喪失了感官的反應,只剩下黑暗中的思考。

  難道說我死了嗎?

  雖說學習魔法有違母神的教誨,但是我真的死了的話,仍然很希望能夠上天堂。要是讓我親眼見到偉大的卡蘭澤西,我要祂為了祂的子民發起的戰爭付出同等代價。可惜的是,我似乎既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到底有沒有這兩種世界的存在呢?難道這種不斷向下沉淪的黑暗就是天堂、就是地獄嗎?

  我不知道現在還必須盤算些什麼。我不單單失去了生命,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失去了卡米莉亞、失去了身為亞美莉亞的自己。約卡的戰爭結束了嗎?帕狄亞的遠征軍終於完成他們的「聖戰」了嗎?等沉睡中的卡米莉亞看了那封信以後,是不是會乖乖地朝南方動身呢?仔細回想這一切,我發覺這雙手失去的東西更多、更複雜了。

  ……好像人一死掉,就會開始出現奇怪的現象,例如自言自語。反正現在也只能這麼做。身體不斷在往下沉,漆黑之海彷彿沒有止境似地。好吧,讓我想想──也許使用飄浮術可以停止緩慢的墜落,不過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橫豎都死了,何必去在乎這種小事情。

  好吧,我承認自己是很在意。

  嗯,飄浮術啊,我想想……

  固執的精靈?好像不太正確,印象中沒有用到固執這個關鍵字才對,精靈也是錯誤的用法──妖精?地精?食人地精?不對不對不對。呃──嗯──

  我忘記了。

  ……哎呀,看來這次忘得還真快。不過也沒有關係,反正人都已經死了,記憶這種東西理所當然會被奪走,就順其自然吧。

  ──有沒有可以保護記憶的魔法呢?

  算了,不重要了,都結束了。

  乾脆的放任,這樣也許會比較好過點。

  ──有沒有可以讓自己起死回生的魔法呢?

  呃……人類的存在果然相當矛盾。好吧,要是變成巫妖的條件有辦法在黑漆漆的世界裡達成,也許我能以邪惡的魔法生物重新回到原來的世界上。然後,我會讓帕狄亞的遠征軍吃足苦頭,因為他們根本連聽都沒聽過巫妖這種生物,更不可能知道該如何對付一名巫妖。呵呵。這個計劃聽起來真是既瘋狂又有趣。

  還是回歸現實吧,我已經死了。他媽的。

  ……卡米莉亞……

  ──有沒有可以讓我看見卡米莉亞的魔法呢?





  建立屬於祂的子民的國,在七個聖地之上。祂將降臨。

  ──《摘自創世紀:第三光芒 章八 節一》






  我看見了光。

  在我猜它究竟是天國之門還是地獄之扉的時候,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印入我的眼廉。接著那個人開口向我問道:

  「感覺怎麼樣?」

  聲音聽起來是個男的,禮貌且具有某種吸引人的磁性,光從聲音來判斷的話應該是天使,但是他的臉卻像個惡魔。我盯著他的臉好一陣子。本來應該是相當俊俏的面貌,但是男子的臉上積了太厚的──呃──類似焦炭的髒東西,以致於他的臉看起來格外嚇人。光是在這邊盯著他看也不是法子,還是先隨便敷衍一下好了。

  「……」

  「怎樣,還是說不出話來嗎?」

  「……」

  「我知道了,那麼我晚點兒再幫妳送晚餐進來。」

  「……瓦維拉!」

  「咦……?」

  我好像想起了這個男人的名字,但是他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瓦維拉皺著眉頭說道:

  「我應該沒有改過名才對。算了,既然妳都醒了過來,要不要吃點東西?空著肚子是撐不了多久的。」

  確實如他所說,空腹感穿過了肚皮,化為一陣令人尷尬的聲音,我乾脆向苦笑著的瓦維拉要了點東西吃,他向我點頭示意後直接走了出去。

  這裡應該不是天堂。被血腥味纏住的箭綑、破爛不堪的皮甲再加上好幾把斷裂的短長劍,怎麼看都像是戰爭時期某個陣營的軍械庫。不過這裡應該也不是地獄。哪家地獄提供罪人們舒適的床舖、枕頭與棉被,並且還附加一盞華麗的油燈?看來我應該還沒有死。這麼說來,約卡的防禦戰是成功了嗎?

  瓦維拉很有效率地一手端著餐盤、一手握住酒杯,嘴裡還咬著一塊肉,我在他那張滑稽的臉逐漸靠近時,起身坐在床邊。

  ……本來應該是這樣,但是我忘了在戰場上失去右腿一事,以致於我的身體突然又往後倒了下去。這個時候瓦維拉趕緊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地上,前來攙扶我。他突然向我道歉,似乎是宮廷御醫在我昏迷時替我做的治療,不過即使已經做過緊急處理,傷口的復原還是無法期待能夠在短短的三天內有所進展。等等,三天?

  「是的。三天前的戰役中,帕狄亞雖然派出超過兩萬名的部隊進行圍城,但是在您的英明領導下,各部都順利擋下了敵軍的猛烈攻勢。」

  看來我好像睡了一段時間。瓦維拉將盛有兩塊乾麵包、一碗濃湯及各種醬料的餐盤遞給我,開始說起那天的事情。不過我不太記得自己究竟何時帶領過斯提爾的士兵,更何況是英明?接過餐盤後,他可能是顧慮到我──也就是他口中的「大魔導士」可能對於這種食物感到難以下嚥,所以一臉猶豫要不要開口的樣子。我不知道大魔導士是不是都吃些宮廷料理,不過我有得吃就很感激了。看到我拿起乾麵包咬了一口後,瓦維拉才放心地說下去:

  「雖然說是勝利,實際上我軍的防衛戰力已經受到莫大的打擊……除了您所防衛的南城以外,北、西兩座外城在戰後相繼失去了戰略價值,斯提爾正規軍只剩下近兩成的兵力,其中大部分為負傷者……」

  我邊用麵包輕輕地沾上綠色的醬料,邊問道:

  「我想你應該要知道,我的記憶只到殺了帕狄亞陣營裡的那名巫師而已。」

  瓦維拉一派輕鬆地笑著說:這種時候虧您還開得出玩笑。乾麵包加上酸甜的醬料促發了我的食慾,我也就不多說什麼。看著只顧著吃麵包的我。瓦維拉繼續說下去:

  「在下不會忘記的,您那令人嘆為觀止的大魔法。」

  「你記得?」

  「是的。『熔岩漩渦』與『炸裂彈』、『寒冰之觸』與『隕石群落術』、『苦痛之風』與『連鎖閃電』,您能夠融會貫通到如此地步,實在叫人不禁畏懼三分;而且還在極短時間內召喚出大量對應精靈予以強化魔法傷害,這種技巧當然只有傳聞中的大魔導士會了!」

  「……你懂得還真多啊。」

  我吃完了一塊麵包,接過瓦維拉手中的酒杯,裡面裝的是飲用水。他說的那些魔法名稱我一個都沒聽過。一直以來都是聽從腦海裡的聲音施法,我大概只記得卸除術與……嗯,反正就是記得一些無關緊要的魔法就是了。瓦維拉笑著答道:

  「是的。我曾嘗試學習魔法,但是因為沒有資質加上環境因素影響,使我不得不放棄這種有趣的東西而握起盾與劍。」

  「嗯。」

  「回到正題。雖然第一天的防衛戰由我們斯提爾獲得勝利,但是雙方的軍力倍率也從最初的二十倍增加到了八十倍,面臨如此絕望的戰力差,斯提爾正規軍已經陷入了極為低迷的狀態之中;所幸就在第一天的戰鬥結束後,屬於暴風女神的第四個週期提前到來,約卡外城完全遭到暴風雨封鎖,要想橫越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不過……」

  「你想說『即使暴風女神賜予斯提爾短暫的保護,卻也截斷了斯提爾的生存之路』對吧。」

  「……是的。暴風雨雖然徹底包圍住約卡,但是帕狄亞的軍隊肯定不會放過這天賜良機……我想他們現在大概已經繞過暴風圈,將約卡徹底包圍了吧。而且……」

  「『在為期七日的週期內,斯提爾的士兵終於還是徹底崩潰了』對吧。」

  「……是的。軍司令部與各國家機關先後被摧毀,正規軍失去了控制,現在整座約卡正處於無政府狀態。國王陛下應該是在地下室避難,不過那裡遲早會被發現……總而言之,這就是現在我們所面臨的危機。真是悲哀啊……好不容易受到暴風女神的保護,卻發生這種亂象……」

  從某些角度來說,其實梅莉提亞是相當公正的女神。

  我吞下第二塊麵包,接著喝掉所剩無幾的濃湯。吃完以後,瓦維拉提議帶我到房間外面看看,不過他臨時生不出一張輪椅,現在正陷入一片沉思。我猜想他可能在計算自己的負重力,畢竟九十磅不是個小數目。這個時候外頭突然吵了起來,那是一群人的腳步聲和金屬鎧甲的聲音;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我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頑皮的風精、三月之春歌,翩然起舞吧!」

  脫口而出的話語彷彿被注入生命似的,令我的身體變得十分輕盈,甚至感到快要飄了起來──事實上正是如此。瓦維拉張大了嘴巴望著浮空約半肘高的我,不過他的表情很快地恢復過來,接著是一張「我差點忘了您是偉大的大魔導士」的臉。不管怎麼樣,我好像再次成功唱出了飄浮術的咒文。

  考慮到一些外在因素,瓦維拉替我找來一件身體高大的人所使用的披風,破舊的墨綠色布料可以讓我看起來稍微正常點。穿好之後,我們走出了這間既不像天堂、又不像地獄的房間。出了房門後只有一條直抵另一扇門的路,沒有半點裝飾,牆壁及天花板的裂痕多到隨時會坍塌的地步;走到底,推開大門又是另一條相當破舊的路,只不過這次距離少了許多,路的另一端也從門變成了大廳。這裡似乎是某個貴族所遺留下來的豪宅,也許是數百年前的貴族吧。

  「待會兒請您無論如何都不要插手。」

  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聲:好。

  瓦維拉皺起眉頭推開這座破舊豪宅的大門。

  「守護的密語、十月……」

  「……住手。」

  眼前倏地冒出一隻手,那是瓦維拉的左臂。他用一副「我不是告訴妳了嗎」的語氣說道:

  「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會傷害您。……這倒也是,即使再怎麼人多勢眾,這群人也不會愚笨到與全副武裝的『近衛隊』正面衝突。」

  這就是瓦維拉要我看的景象,我的老天!這裡簡直就是大型處決場。行刑者自然是那群面臨山窮水盡的斯提爾正規軍與趁勢作亂的暴民,可憐的受刑者則是無辜的約卡居民,其中大部分為女性;儘管會發生什麼情況事先已有個大概,我仍舊感到極度不舒服。簡單地說,暴民們已經失去了理性,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在驅使他們。性慾、征服慾,以及建立在兩者之上的成就感,反抗者當場殺害、稍有姿色的女子就當眾污辱,等到大夥玩膩了再殺掉,破舊豪宅前的康莊大道正上演這般盛大的戲碼。當然,距離較近的人們不會沒注意到我與瓦維拉的存在,不過他們只是怒氣沖沖地瞪了我們一眼,旋即轉過頭去暴躁地吆喝。這絕對與瓦維拉所說的「近衛隊」脫離不了關係。

  瓦維拉認為這是斯提爾人民做出來的抉擇,因此希望我不要插手干涉這件事,他也在最低限度的容忍下默許亡國前的過渡時期。而他口中的近衛隊人數相當稀少,雖然他沒說,我猜大部分的士兵還是待在國王身邊吧。我們在十五、六名近衛兵護送下,直直穿越這條直抵宮殿的大道。由於必須考慮到可能遭受暴民們攻擊,行進速度並不快,這也使得我不曉得該將視線放在哪兒才好。

  對了,這片昏暗的天空。遠方天際就像是一幅跳脫現實感的畫作,灰濛濛的景色當中夾雜著高頻率的閃電,暴風女神給予的祝福實在太過殘酷了──對於約卡的居民們而言。臉色緊繃的瓦維拉一邊握著腰際的劍柄,一邊巡視著附近的人們,我們走了大約兩百肘的距離後,他壓低聲音向我說道:

  「宮殿裡設有通往多拿國境的隱密地下道路,那是多年前為了攻下多拿王國所挖掘的,雖然荒廢了一段時間,我想還是可以使用才對。等我們與陛下的部隊會合以後,我會安排您與陛下出城。只要到了多拿國境再一路朝南方走,相信帕狄亞的士兵也無可奈何吧。」

  「國王陛下?既然知道這樣一條密道,為何不直接送國王陛下出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地下道路在兩年前就已廢除,目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條通道的正確位置。」

  「那麼你還是可以先讓國王陛下出城,不是嗎?」

  「關鍵就在這裡。」

  瓦維拉的聲音壓得更低,彷彿在談論什麼國家機密似地說著:

  「即使是近衛隊,我還是無法拍胸脯擔保不會出什麼亂子啊……現在是在城內,所以他們仍效忠於斯提爾王室,但是一到了外頭,他們就不再是這個已經滅亡的斯提爾王國的軍人了。如果拎著敵國國王的項上人頭投誠的話,要在征服這塊大陸的帕狄亞王國裡貪個一官半職簡直易如反掌。」

  啊啊,原來如此。難怪他會先將國王安排在某個隱密的避難場所,讓近衛隊處於四面楚歌的狀態,等到「大魔導士」到了國王身邊,就可以徹底鎮壓住近衛隊的叛離之心──哼嗯,這個方法真不錯,雖然我不太喜歡就是了。

  反正,再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離開了,帕狄亞與斯提爾之間的戰爭也不再與我有任何牽扯,只要照瓦維拉所說,不停地朝南方走──

  就可以見到妳了。

  腳步持續向前邁進,瓦維拉只留下一句簡短的抱歉,我們一行人稍稍加快速度。暴風女神帶走了斯提爾最後的黃昏,我們走在遍地的絕望之中,一步步地接近屬於各自的終點站。精神十分低迷,這讓我不經意地被某種異常尖銳的叫聲給嚇了一跳,那是從一旁破損得相當嚴重的屋子裡傳來的,我可以清楚看見裡頭的景象。

  尖叫著的人是一位皮膚很白、很漂亮的女性,髮色是奇怪且搶眼的粉紅色,她正被一名穿著鎖子甲的男性強暴。

  ……有點熟稔的錯覺,我想我的腦袋快要負荷不住了。還是快些離開這裡,盡量早點回到──

  我忘記了那個人的名字,但是我一定會回到她的身邊。

  一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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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 三月之春歌

  
  暫歇的雨季 豐收的前奏曲
  頑皮的風精呀 是否傳染了我的喜悅?
  記憶中的三月之春歌 那是…
  為了誰所演奏的 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樂曲

  ──《摘自三月之春歌:節三》






  睡得相得舒服。

  由於睡前盡情地釋放積壓已久的慾念,即使今天一早就烏雲密佈,輕快的鳥叫聲仍然帶來了許久不見的慵懶感。我做了平常不太會伸的懶腰動作,微微弓起的身子頓時感到一陣酥麻感,在經過良好睡眠之後,這個動作的效果更為顯著。伸完懶腰後,我才發現亞美莉亞比我更早起床,身旁只留下不怎麼整齊的睡墊,以及逐漸消失的體溫。空氣中仍殘留著淡淡的香氣,這是我們倆每天早晨的習慣;雖然只是去味用的香料草,還是可以讓人趕走瞌睡蟲、打起精神來。不過,比起這股習以為常的味道,亞美莉亞的體香更是令我賴床的主因。

  本應立即起床的我,總是等到亞美莉亞的味道完全消散之後,才一邊呻吟著起床。

  「呼啊──」

  第二次伸展肌肉的時候,因凹凸不平的墊子而萌生的刺痛感暫時獲得解放,儘管那般討厭的感覺很快地又爬上我的背。

  稍微挪一下身子,便可利用半開的門口望見昨晚為了營造氣氛所使用的火堆。……現在想想,那還真是可笑到不行。

  嗯,枯樹枝的數量與肌膚的溫度一樣,只有減少而無增加的趨勢,這代表亞美莉亞很可能正忙於尋找可食用的野菜。我是不是該起身幫忙撿拾樹枝呢?

  動作遲緩地撥開擋住入口的粗麻布,靜謐的冷氣迎面而來,夾雜著無法抑止的落寞。以及……

  一點點的難過。

  身子與粗麻布的磨擦聲掃興地發出,後腦勺則十分配合地將刺痛感傳遞給大腦,而這道令人難受的感覺接著傳遍垂至肩下的末梢。

  「……好漂亮的顏色。」

  就在我踏出帳篷時,亞美莉亞的身影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的右側。熟悉的黑髮半遮住雙耳、整齊而舒服地垂在後頸,亞美莉亞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說道:

  「這次是北方沒落的蒼老女巫所喜歡的髮色呢。」

  「……畢竟還在變化中啊。」

  我們所談論的我的髮色,是正處於魔法效果中所產生的暫時變化。那是約莫一週前下的魔法,為了達到適合施術者魔力平衡的色彩而使用的複合式瑪那重組魔導式,在徹底完成前會不斷變更髮色,頻率相當密集,我的狀況是每晚一次;這道魔法不會因為外在壓力而中斷,更不用說失敗的可能性──凡是跟瑪那二字扯上關係的魔法,等同於「詛咒」等級。

  摸了摸如波浪般滾下的髮絲,柔和的粉紅色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公主色彩,似乎不怎麼適合我。

  打量著我的舉動的亞美莉亞鬆開捧在手心裡的野菜,輕摀住與她那張仍帶有一絲稚氣的臉蛋相襯的櫻桃小嘴,說道:

  「這樣子真的很適合卡米莉亞呢。好像一名公主哦!」

  ……這句對她而言無傷大雅的話,我實在無法接受。

  「這兒可不是凡納爾,我們從兩天前就已經翻越國境的藍色山脈了喔。」

  「知道了啦。真是的,每次提到家裡的事就擺一張臭臉,真不知道卡米莉亞是接受怎樣奇怪的教育呢。」

  「是是是,反正我就是任性,可以嗎?」

  我無奈地抬起右手臂,指著飄浮在亞美莉亞胸前的野菜,提醒這個笨蛋不要讓無限生成的魔導式帶走她好不容易才取得的早餐。趁著亞美莉亞舉起雙手,我趕緊壓地身子朝她飛撲過去;正如我所料,一派悠閒的亞美莉亞在解除野菜的飄浮魔導式時,連同自身的飄浮術也一併解除了,她的身子瞬間自約兩肘高的空中迅速落下。

  在亞美莉亞失去平衡後的極短時間內,我成功地將她抱住並朝右側轉身,免得這個迷糊蛋又因此受傷。啪噠!

  「嗚!」

  仍處於疲憊狀態的背部在重力吸引下,毫不客氣地摔在那令人反感的碎石堆上,我咬緊牙關將亞美莉亞緊抱在胸前,頸部受到一陣重擊、撞擊的反作用力很是勉強地將弓起的身子再彈出去,直到第二次落地為止。看來是不小心召出風精了。啊啊……方才感受到的痛楚徹底消失了,唯一沒有被麻痺的,只剩極為嚴重的暈眩感。該死!大概是哪個部位受到了重創,這麼一來別說是詠唱,就連麻痺是否會消去都是個問題……

  本來躲在我胸前的亞美莉亞這時掙脫了我的保護──直到她的臉龐出現在我的眼廉之中,我才確定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亞美莉亞皺起的眉頭硬生生地刺入我的心坎,她沒有責備我的魯莽,而是哀怨地閉上雙眼,穿戴刻有魔導式的手套的右手輕放在我的頸上。儘管無法藉由任何自我判斷來審視傷勢,這次傷得肯定不輕。……算了,反正這麼一來就能聽到我最喜歡的聲音,待會兒再向她道歉吧。

  「療傷的南風、四季之歌聲,撩動吧。」

  如歌唱般的咒文自亞美莉亞微啟的雙唇中流瀉而出,但是它並沒有挾帶任何情感,只是極為單純的詠唱罷了。微弱的綠色光芒自亞美莉亞的右手發出,大部分以緩慢的速度降下,僅有少數幾枚光點在空中相互撞擊、分裂,直到它們的主人無言地將之揮下;當然,頸部受到的重擊與可能穿刺其中的碎石子是不可能光憑止血就能抑制住,找個資深醫師來替我檢查一番、再找來卡蘭澤西的高等祭司替我禱告或許比較省事。

  ……還好臉部肌肉不聽使喚,否則將這番話原封不動丟出來的我很可能會嚇壞亞美莉亞。暫時,還是交給她去傷腦筋吧……

  「治癒的禱詞、六月之祝福,縫合吧。」

  一樣感受不到半分情感的咒文竄入耳內,緊接著是血一般沸騰的鮮紅色光芒。……這種時候直接將傷口縫合會不會太過草率啊?這個笨蛋肯定是慌了,也許傷勢不如想像中嚴重,但是妳現在的治療範圍可不是手或腳啊……

  亞美莉亞那張不擅於表達情感的撲克臉終於還是垮了下來。我想這與接二連三濺起的血花脫不了關係。不管亞美莉亞如何努力地替我的傷口止血或縫合,受傷部位的難度著實令她不知所措,就像在救一名即將死去的重症病患般,即使醫師的醫術再高超也無力回天。

  ……噗嗤!雖然心裡對努力著的亞美莉亞感到抱歉,如此想像的我依然忍不住發笑的衝動。

  「為什麼……為什麼止不住血!為什麼……」

  綠色與紅色光芒交織而降,同時被征討的對象也不干示弱的放出嚇人血柱,亞美莉亞的左臉頰被打個正著。

  「快、快止血呀……為什麼……!」

  亞美莉亞驚慌的叫聲彷彿熾熱的巴掌般,頓時使我內心充滿不捨與傷心的錯覺。

  呼──好了,該收手了。再讓亞美莉亞擔心下去,可能會導致失控的危機。

  輕閉雙眼。阻隔外在紛擾,將精神集中起來,進行詠唱前的最終準備。前置詠唱使用記憶咒文、準備就緒。

  縱然雙唇再也沒有力氣撐開,還是可以藉由心來詠唱……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吧──原諒那每次為了聽到妳的詠唱聲而不顧一切受傷的……愚蠢的我。

  啊啊……

  「……莉亞……」

  無數的咒文駛過腦袋,小心翼翼地從中挑選恰當的魔導式,再三確認後便將之連接起來。

  「……快睜開……」

  二月、四月、八月、十月的咒文列……該死!我早該徹底將這些沒用的咒文好好整理過才是。

  「卡米莉亞……求求妳……」

  附屬咒語被我丟到哪兒去了?看來我還得把顏色區別取消、將壓根沒使用過第二次的附屬咒語丟掉。

  「不要啊!卡米莉亞……卡米莉亞!」

  組合完畢。展開第四級大魔法屬恢復術構成式「冰精的傷痕、十月之寒夜,■■■■、■■■■■■」。

  龐大的計算倏地佔據思考空間,壓得我簡直無法反應過來,但是只要解開最後的魔導式就算徹底完成了。……他媽的!所以說我最討厭冰之精靈了啊!

  必須快點……我想聽見亞美莉亞的聲音……所以必須儘快結束複雜的計算……

  套入、驗証、失敗、套入、驗証、失敗、套入、驗証、失敗……亞美莉亞……啊啊……我想見到妳呀!

  「亞美莉亞!」

  眼前一亮。

  「嗚嗚……?」

  彷若隨時會蹦出的劇烈心跳遲緩地安定下來,因高速思考而冷汗不止的臉頰連同疲憊的眼神就這麼讓亞美莉亞盡收眼底。

  「卡、卡米莉亞……?」

  亞美莉亞一臉難以置信地擠出我的名字,並一而再地確認我身上受傷的部位通通恢復過來後,突然一把抱住我。

  「笨蛋!妳到底在做什麼啦!」

  忍不住哽咽的亞美莉亞搥著我的背,不忘附上幾句責備的話語。

  「……對不起啦,我只是想聽聽亞美莉亞詠唱咒文的聲音嘛。畢竟很少有機會聽到……哇啊!」

  咚!

  痛痛痛……才剛從高速運算中跳脫出來的腦袋馬上就受到零距離重擊,這懲罰也太超過了吧……我一面揉著二度重創的後腦勺,一面咕噥著。

  「什麼嘛!我真的很擔心啊!而且這種近似詛咒的魔法不可能會沒有副作用……」

  「嗯,只要割掉一點不常用的魔導式及附屬咒語就好了,從這個地方。」

  我輕輕敲了兩下亞美莉亞的腦袋,說道:

  「好啦好啦,反正對我來說沒什麼大礙,妳就不要擔心了哦?」

  「什麼嘛……」

  呃嗯……果然還是玩得太過火了。亞美莉亞臉上的血跡沒有隨著魔導式的自我毀滅而消失,反倒以嚇人的氣勢綻開,似乎只剩下它仍不服輸地強調自我的存在──意即由我的過失所衍生的一切。……沒辦法,現在還是先安慰一下著實被嚇著的亞美莉亞吧。

  手與手之間的交錯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從視線、呼吸到溫度,我所擁有的一切、我所追求的一切都在這兒,就在我的懷裡……我該說些什麼安撫的話語呢?如此想著的我正靜靜注視著亞美莉亞漂亮的頸子,兩人的呼吸逐漸為對方的體香所緩和,而急躁的體溫也藉由彼此的心跳聲恢復正常。啊啊……亞美莉亞……

  「卡米莉亞……妳一開始就用飄浮術接住我不就好了嗎?」

  「才不要!我啊,最討厭用這種不切實際的手段了。什麼魔法,這東西還真是好笑。」

  「開著這種玩笑的卡米莉亞最後還不是用了魔法?」

  「……妳、妳少囉唆!」





  熾熱的星空 盛夏的奏鳴曲
  火紅的青葉呀 是否傳染了我的熱情?
  記憶中的三月之春歌 那是…
  為了誰所吟詠的 永遠也不會忘記的詩歌

  ──《摘自三月之春歌:節四》






  睡得相當舒服。

  午後的暖陽夾雜著稀疏雲朵投射在身子上,與其相稱的枝頭獨奏不絕於耳,細流的歌聲、山風的撫慰,通通藉由亞美莉亞的大腿巧妙地構成如此溫暖而幸福的包裹。有幸享受這一切的我在經過幾遍溫柔的催促後,此刻正考慮著是否該睜開雙眼、迎向那張與我有著共同回憶的臉龐。

  ……該怎麼辦才好呢。是要繼續裝睡、抑或立即起身?儘管亞美莉亞不會不知道我有賴床的習慣,她也明白我的裝睡技巧是多麼地差。這都得拜過去兩個月以來──也就是在宮庭裡遇見亞美莉亞之後,那天天都睡不到七個小時的結果所賜。

  如果我能正確無誤地表達內心的情感,那麼我的臉上絕對是洋溢著傻瓜般的幸福吧。

  彷彿能夠猜中我的心事般,亞美莉亞溫熱的掌心小心地撫摸起我的頭髮;她的雙唇應該只是微啟而已,細細的嘆息為無奈感所挾持。

  「再不起來的話,好不容易採到的甘絲可就要冷掉囉。」

  「唔──呃──」

  我一邊發出可笑的呻吟聲,身子不忘做些無謂的抵抗。事實上我確實感到相當疲憊,要不是因為同時維持複合式瑪那重組魔導式及利用假想意識下達魔法所造成的二度精神轟炸,現在也不會懶惰到想一直讓亞美莉亞照顧下去。如此思考著的我開始輕輕挪動身體,並且喃喃道:

  「我的頭好痛喔……」

  亞美莉亞溫柔地撫摸我的額頭,再三確認依然臉色紅潤、毫無生病徵兆的我根本沒有問題,便用拳頭輕輕地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這可不是能讓妳開玩笑的事情哦。」

  「不是啦……我是真的生病了。才沒有騙亞美莉亞。」

  「哦?那麼到底是怎麼了呢?」

  「呃嗯……就是……啊!最近到了中午跟晚上就特別想睡覺呢,就是這個。」

  「這樣不是很好嗎?」

  亞美莉亞再次嘆了口氣,同時間我的腦袋又被敲了一下。好痛。

  淡淡的痛覺散發開來,如湖面的漣漪般美麗地撩起我的思緒,接著毫無痛苦地消失其中。儘管溪流、鳥鳴及兩人的呼吸不曾間斷,我卻聽不見半點聲音,只存在著極為短暫的寂靜無聲;彷若要將這一切吞噬掉的燥熱感,正以一股溫暖而舒服的姿態誘惑著我。這種時候,我該怎麼做才好?

  「吶,亞美莉亞。」

  我睜開仍舊感到疲倦的雙眼,盯著亞美莉亞那對天空色的瞳孔說道:

  「吻我。」

  「……」

  「吻我嘛。」

  「……咦?」

  「哎唷,我說吻我嘛。」

  「……妳、妳突然在說什麼傻話啊!」

  「意思就是要亞美莉亞……」

  話還沒說完,雙頰漲得通紅的亞美莉亞才反應過來,只見她的右手高舉握拳……碰咚!我的腦袋這次受到了三次傷害。還沒來得及伸手撫慰疼痛的腦袋,亞美莉亞的雙手便蠻橫地抓住我的肩膀,將我的身體推了起來。

  「坐好、吃飯、動身,要是卡米莉亞都徹底做好的話,今天晚上就答應妳任何一個請求。」

  亞美莉亞鬆開雙手的力量,動作迅速地站了起來,說道:

  「當然了,前提是我們得抵達若里本鎮,並且找到一間像樣的旅館才行。」

  「咦──?那還要越過前面那座山、繞過有王城那麼大的湖畔耶!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啦。」

  我指著正前方那座不管看幾遍總是屹立不搖的大山,皺著眉頭嘆道。亞美莉亞若無其事地拍掉我的手,然後將離我們約莫三肘遠的矮鍋拿到我面前,可是裡頭的甘絲早已冷了大半,沒有半點熱氣撲向臉頰。亞美莉亞要我握住把手,並吩咐將矮鍋離身體遠些,接著她靈敏地抬起一隻手、置於矮鍋底下。啪!小小的金光閃了一回,指甲大小的橘紅色小火球於剎那間綻開,化成如花朵般的火焰。點燃了火,亞美莉亞趕緊伸出另一隻手,這次是平放在矮鍋正上方,掌心朝下。啪!小小的青光同樣閃了一回,指甲大小的水藍色球狀物接二連三地冒出,幾道破裂聲結束後,鍋子裡再度充滿了帶有鹹味的水。嗯……鹹味?

  「亞、亞美莉亞……這不是海水嗎……?」

  聽到充滿疑惑的指正,亞美莉亞頓時吃了一驚,她趕緊收回喚出海水的左手。

  「海水……?呀!怎麼會是海水……我明明是想用附近的溪流的呀……」

  「咕呃……所以說這種事情升火不是比較方便嗎?果然魔法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應該說魔法的存在只會為人類帶來沒必要的勞心費神……」

  聽見我這番話的亞美莉亞也不甘示弱地嘟著嘴說:

  「明明只是一個小錯誤而已……話說回來,為了舒舒服服的午睡而強制改變氣候的人沒資格說我。真是的,這麼一來可是會弄亂附近的生活喔。」

  「呃、呃嗯?怎麼突然扯到我身上……」

  「萬一連卡米莉亞都不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又怎麼能夠糾正我的小錯誤呢。」

  「……我知道、我知道啦!反正才一天嘛,大瑪那的修正速度很快,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應該說,不管怎麼樣妳都不會反省吧?」

  「啊,真過分。」

  故作淘氣地鼓起腮幫子與因失誤而略顯慌張的亞美莉亞彼此相視一下子,我們很有默契地嘻嘻笑著。

  由於實在找不到適當的藉口能再讓我躺下,我也就乖乖地接過亞美莉亞遞來的甘絲鍋。嗯哼,這東西該從何吃起?雖然仍有細微的火舌纏住鍋底,以致於它們仍保持著一定的溫度,但是這些就像……不,這些簡直就是泡在鹽水裡的甘絲菜嘛!即使這兩個月來跟著亞美莉亞吃過不少奇怪的野菜,卻沒有任何一道比這還恐怖的了……吞了口口水,鹹味彷彿在嘴裡蔓延開來。呃嗯!真的要吃這東西嗎?

  看著遲遲不肯動手的我,亞美莉亞除了一如既往地露出憂慮的神情,相信她也在考慮著是否該以身作則吃下第一口……我一會兒看著熱騰騰的海水味甘絲菜、一會兒望向目光正緊盯著鍋中物不放的亞美莉亞,直到她終於下定決心伸手抓起一條最小的甘絲,且克服了萬分猶豫將之放入口中為止。

  「唔……!」

  才剛放下那條滴著湯汁的甘絲,亞美莉亞的眉頭倏地一皺,雙眼瞪得大大的,一副吃了毒藥似地慌忙遮住嘴巴;她將頭稍微壓低,接著從指間的細縫中傳來了「呸、呸、呃……」的聲音。……連味覺甚是遲頓的亞美莉亞都有這麼誇張的反應,想必常人吃了這些甘絲菜八成會腹痛得半死,而剩下兩成的人會直接死翹翹吧?一想到這點,我不禁為自己險些因為午餐送命捏了把冷汗。

  「看來是失敗了。可能是關於海水及溪水的設定出了差錯……」

  「哦?既然連亞美莉亞都說失敗了,下次記得要升火喔。」

  難得連自己都承認了錯誤的亞美莉亞似乎不怎麼服氣,她仍然頑固地反駁:

  「……只是一點點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雖然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過我想還是點到為止比較好,免得重蹈覆轍。

  將一臉不甘願的亞美莉亞擁入懷中,我一面好聲好氣地安撫著鬧彆扭的亞美莉亞,一面尋找可以奪去她的雙唇的機會。可惜的是,直到亞美莉亞徹底跳脫了失誤的陷阱為止,我實在找不到任何適當的時機,反倒被趁著我不注意之時吻了我的亞美莉亞逮到機會。

  ……今天是鹹到令人不寒而慄的味道……也罷,總之結果還挺滿意的。

  突然間,一陣刺痛湧上心頭。視覺沒有被奪走,卻彷彿置身於漆黑的空間裡──只剩下不斷放大的概念。

  包裹在亞美莉亞體香裡的嗅覺、沉澱於耳邊的亞美莉亞的呼吸聲,以及──那無論視線抑或腦海,無時無刻恣意加深的輪廓。

  ……我是怎麼了呢?

  要是沒有遇見亞美莉亞,現在的我會在哪裡呢……?待在死寂冰冷的宮殿裡?帶領軍民抵抗敵國的侵略?還是繼續進行失敗了七十六次的自殺計劃?

  不對。萬一沒有了亞美莉亞,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是。對於一個沒有半點自主性的人偶來說,只有藉由對他人的愛才能夠活下去呀……

  ──為了心愛的人而活,直到可笑的愛逝去為止。

  溫熱的水珠凝聚於眼眶內,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形成兩道細微且苦澀的細流,它們天真地奪走了我的自制,並擊潰了我的勇氣。

  「為什麼……我們就不能結合成單一個體呢……」

  啊啊……亞美莉亞……我實在無法克制自己的愛意……

  可惡……為什麼……只要想到跟亞美莉亞相處的時光,眼淚就流個不停……?混蛋、混蛋、混蛋!明明很清楚自己的意志,也甘於自己選擇的方向,究竟是為什麼……

  「亞美莉亞……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將希望全部投注於所愛之人的身上,貪婪又卑鄙地奢求著心中所想的回應。

  ──那是,對迷茫的未來產生恐懼的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逃避方法。

  「沒關係的,卡米莉亞。只要……」

  如同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們一樣,徬徨不安的自我隨時可能被混亂不明的未來給擊潰──

  掙脫了我的擁抱,對我展現最溫柔的一面,亞美莉亞的笑容彷若天使般的神聖──

  或許使我感到有那渺茫救贖存在的,正是這張能夠替我療傷止痛的臉龐──

  「啊啊……說得也是……」

  「呵呵。那麼,為了今天晚上可以舒服地洗個澡、睡個好覺,還是趕緊出發吧!」

  「什、什麼?結果還是要在一天內翻過那座山、再繞過大湖半圈嗎?」

  我一臉不可置信地指著前方的山脈,一股難以言表的疲倦感倏地爬上全身每一處角落。此刻我真希望亞美莉亞是在跟我開玩笑,畢竟才剛經歷了激烈的情緒起伏……

  「啊……嗯,亞美莉亞,我突然覺得頭好痛喔?」

  閉上雙眼,以最溫柔動人的姿態撫摸額頭──然後用帶點孩子氣的口吻說下去:

  「說不定是發燒了耶,胸口也好悶喔,還有這裡、這裡跟這裡……可能是昨天晚上著涼了……」

  然而,當我利用眼縫偷偷摸摸地捕捉到亞美莉亞那已經背好行李、走了一小段路的背影後,只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又好笑又生氣。

  「喂!妳這個笨蛋!等等我啦!」

  「哎呀,卡米莉亞不是發燒了嗎?怎麼還那麼有精神呢?」

  「笨蛋笨蛋笨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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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 守護的密語

  
  (前略)……愚頓的我總算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有所行動。希望聰敏而美麗的您知道,之所以選定這個日子並非貪圖大臣們對即將舉行的政治婚禮獻上賀禮以表忠誠及祝福,單純因為暴風雨今日凌晨才離開。在此,愚頓如我必須再次對賢慧耀眼的您提出一個,真摯且浪漫的邀請:親愛的亞美莉亞,今晚七時請與我一同逃離王宮吧!

  ──《摘自凡納爾帝國第七帝朝第三公主予侍從亞美莉亞之信,第七十七封》






  回過神,我們已經來到了紫色山脈的最南端,也就是在戰略地圖上不可或缺的制高點──達拉斯特斯山的山腰處。

  雖然說是山腰,達拉斯特斯主峰卻因為五百年前的一場大動亂而幾乎被剷平,我們眼前也就沒有高聳得令人不寒而慄的峻嶺;取而代之的,則是既平坦又寬廣的草原。自由奔馳的群鹿、隨處綻開的紅花綠草、忽隱忽現的精靈……在萬里晴空、微風吹拂的旅途中,若要說有什麼是煞風景的存在,就屬遠方的喊叫聲了。我甚至可以想像神聖芙羅西亞的軍旗隨風飄動的樣子。

  「風之矢。」

  不經意地唸著記憶咒文的啟動詞,隨後,前方高空上發出一陣短暫的爆破聲,由在日射底下顯得不怎麼搶眼的橘紅色及草綠色組成。

  亞美莉亞聽到爆破聲後便停下腳步,抬起頭來望向攻擊魔法飛來的方位。至於我……

  「哇啊!」

  反射性叫出聲來。因為漫不經心的步行而撞到亞美莉亞的我,一時間彷彿又產生一種回過神來的錯覺。當然,主要原因仍然是移動式魔法偵測結界起了反應;為了遏止腦袋裡的刺痛感,我只好對突如其來的魔法攻擊予以反擊。

  啪、啪、啪。

  劃出了優雅的曲線、朝低空射出的風之矢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橘紅色的亮點,像是煙火般發生小小的爆炸,然後隨著淡淡的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神聖芙羅西亞的巫師都吃飽撐著沒事幹嗎?

  在我如此抱怨著的同時,皺起眉頭的亞美莉亞說出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神聖芙羅西亞的巫師好像真的很閒。」

  「同意。待會兒我再加設一道屏障,這樣他們就無法偵測到這邊的魔力了。」

  「可是,既然目標跟軍隊的駐紮區交錯,為何不乾脆幫軍隊一把呢?」

  亞美莉亞習慣性地將臉頰右側的髮絲撥到耳後,接著轉過頭來說道:

  「對手可是神聖芙羅西亞的精銳部隊,要是他們比預想還厲害的話,在我們穿越中央大道以前很有可能就會碰上了。」

  啪、啪。

  原地停留似乎不是明智的選擇,我決定牽起亞美莉亞的手繼續向前邁進。

  「吶,等一下嘛……」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多西魯將軍也不是省油的燈,我相信他可以再抵抗一個晚上的。」

  手心傳來了亞美莉亞的體溫,就在由我們倆的手所構築而成的狹小空間裡,滿溢著彼此的喜悅。

  「……妳連半點想幫助將軍的意思都沒有嗎?那麼就當做是幫忙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們……」

  「所以說我知道啦。即使不是為了那個,總得要通過中央大道吧?都走到這裡了,別想要我再轉進芙塔森林……」

  這般應和著的同時,我四度擊毀了由神聖芙羅西亞巫師所扔出的試探性攻擊。這群惹人厭的傢伙,難道他們沒有更明確的目標嗎?

  我們稍微加快腳步,但還不至於到小跑步的階段,就像是因為睡過頭而急忙進行梳洗、再快步卻端莊地趕到內殿的景象。呼、呼。再怎麼著急也不能表露在臉上,必須讓侍衛及侍者們看到一如往常的公主殿下,否則可能會被父王責罵一番;亞美莉亞身為侍者所鍛鍊出來的腳力並非虛有其表,儘管最常見的狀況是我拉著她快步行走,此刻卻讓我有種趕不上她的錯覺。

  「風之矢。」

  嗯哼,大概是因為我正忙著對不時襲來的炎之矢予以反擊的關係吧。

  草原被我們倆的步伐劃出一道深綠色的痕跡,亞美莉亞不時以哀傷的眼神望向後方,她在為被我們粗魯地踩踏過去的綠草感到心疼;與晴空同樣有著湛藍色的瞳孔,這時候並沒有能夠刺入他人心扉的透徹,只有沉重到令旁人跟著喪氣的歉疚。不過,即使是亞美莉亞,現在也不會選擇停在原地,因為這可能會為草原帶來更大的災害。動物們紛紛為接二連三發出的爆炸聲嚇得不見蹤跡,穿梭於森林內的精靈也徹底遠離了這個地方,我們總算踏入樹林的起點。

  「到了這裡他們也不敢隨意攻擊了吧,沒有人會愚蠢到引發精靈族不滿。嗯,這麼一來連屏障設置都免了,反正我也沒有記憶這方面的咒文。」

  「……原來妳根本沒有記憶魔法?」

  我拍拍每次進入森林後便會散落在肩上的森林粉末,終於鬆了口氣似的說道:

  「吶、亞美莉亞。」

  「嗯?」

  趁著亞美莉亞轉過頭來之際,我很快地抱住她的脖子、朝她的雙唇襲去。

  「唔……!」

  柔軟如布丁般的觸感漾起陣陣溫暖的漣漪,有機可趁的舌尖散發出緊張的溫熱感,混雜著帶有苦味的……辣椒……?

  我急忙脫離亞美莉亞的嘴唇,但是她已經先一步將疑似辣椒的小球狀物推入我的口中,嘴內頓時感到一股烈火正迅速蔓延著。

  忍耐、忍耐……!奇、奇怪……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嗯,冷靜下來,現在可不是表情扭曲、捂住嘴巴的時候,得快點灌水……

  「卡米莉亞是在找這個嗎?」

  亞美莉亞手中拎著一個盛水的瓶子,露出天真的笑容問我。氣死我了!想不到亞美莉亞竟然也會玩這種整人的小把戲……我的嘴巴……呼──辣死我了啦……再這樣下去說不定連手都會燒起來……咦?我為什麼不把那東西給吐掉?

  「呸!……嗚……亞美……」

  將口中的東西吐出以後,辣度依然沒有降緩的趨勢,果然還是需要水才可以……不管怎麼樣,亞美莉亞總算在一番愉快的消遣後,將手中的水瓶遞給我。就在我匆忙地拿掉瓶塞、大口大口灌水之後,我的嘴巴終於開始降溫了。

  「妳……妳怎麼……放那麼危險的東西……呼……」

  「咦?不都是因為卡米莉亞常常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親我嗎?」

  「呼呃……這種事情沒關係啦……人家可是真心的……」

  「哦──?那麼我們就快點趕路吧,如果卡米莉亞是真心的話。」

  「這、這兩者之間好像沒有半點關係吧……呃……」

  嗯……看來比較沒那麼難過了。真是不敢相信,這種東西怎麼會有人把它含在嘴裡預防別人偷襲啊?這次換亞美莉亞拉起我的手,她的心情相當好。算了,看在還有路要趕的分上,現在就暫時放妳一馬吧。

  然而,本以為應該還要走上一、兩個小時的林道,意外地一下子就結束了。才走不到幾分鐘,便在叫喊聲的催促下來到了幾乎徹底遮蔽住日射的巨木區,我們繼續朝前方前進;當然,要說前進也是可以,只不過當我們好不容易撥開一整層大得嚇人的藤蔓後,映入眼廉的就是一望無際的風景。樹林的盡頭正是寬闊的中央大道。

  亞美莉亞輕輕抓著我的手,不發一語的低著頭。

  右前方的是神聖芙羅西亞軍,正前方則是凡納爾帝國軍所佈下的陣地,雙方軍隊正在位於中央的戰線陷入膠著。

  「差距還太小,必須等到前端崩潰……」

  緊緊抱住心情低落下來的亞美莉亞,等待著適當的時機進行魔法詠唱──

  「風之矢。」

  ──真是受夠了。要不是得隨時注意膠著的戰況,我真想給距離這兒大約五百公尺遠的敵軍巫師一記範圍性攻擊魔法。他們難道就不會認真地對付眼前的敵人嗎?

  雖然很不願意這麼做,我還是召喚出具有半自律性的風之精靈戰鬥群,這麼一來將可替我自動擋下對手射出的元素矢;只不過,代價是必須讓厭惡至極的假想意識侵佔意識容量的大半部分。好了,頭有點暈眩,但不至於影響到剩餘的兩道魔法──

  就是現在。凡納爾帝國軍的第一道防線總算遭到突破,只剩下極少數的士兵在逃竄……

  「冰之長槍、炎之戰矛……」

  距離下一階段的交戰還剩至少十秒鐘的時間,必須趕在敵軍騎士對凡納爾第二防線展開交戰以前,再做幾次方位微調才可以。啪啪啪啪。緊緊相連的四道爆破聲似乎是因為對方巫師偵測到了我正展開魔導式的動作,而增加攻擊的頻率。

  「……封印背棄者的嚮往、為其之罪處以極刑之鐘聲……」

  六秒鐘。亞美莉亞抱得更緊了。我也明白她不希望見到這種魔法,但是如果現在不這麼做,死的很可能就是我們。風之精靈剩下最後的六隻,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了。

  「……以永恆的國度之名、以終結的烈火處刑者之名……」

  兩秒鐘。

  「……殲滅背棄者所讚揚的萬罪。」

  風之精靈的反應徹底消失。與此同時,攻擊性魔導式已經完全展開,並且在瞬間朝凡納爾第二防線的前方射去。巨大的冰之長槍拖著熾熱的尾巴從高空俯衝而下……震耳欲聾的聲響倏地炸開,位於範圍內的數十名騎士瞬間被四射的魔導式塑造成一座座冰雕,最後由宣告死刑的烈炎將之燃燒殆盡。

  施放完魔法,我盡可能裝做不以為意的樣子,牽起亞美莉亞的手往前……走……?

  「呀啊啊啊啊──!卡米莉亞這個笨蛋!」

  「怎、怎麼──!」

  我的天呀!腦袋還在思考著為何會踩了個空的同時,眼前所見的景象正迅速放大……

  「哇啊啊!亞美莉亞──快點想想辦法啦!」

  「嗚嗚……頑、頑皮的風精……三月……三月之春歌……翩……翩……翩然起舞吧!」

  呼!好不容易在撞成肉醬之前,亞美莉亞的飄浮術順利施展出來,只不過……

  啪咚!

  只不過我們還是在距離地面大約兩肘高的地方,摔落到地上。我的頭啊……

  「公、公主殿下!」

  這個時候,一道耳熟的音調響起。是卡多魯將軍──也就是凡納爾帝國軍的本軍統帥。

  卡多魯將軍眼神敏銳地認出了我的長相,一旁的士兵紛紛露出驚恐的表情,有些人甚至很快地跪了下來。這幕景象逼得我不得不趕緊起身,否則實在太失禮了。咳咳,好歹人家也是個公主嘛。

  「咳……卡多魯將軍,近來可好?」

  「是……是。托您的福。」

  留有一把粗獷大鬍的卡多魯將軍即使貴為一軍之帥,依然不忘宮中禮儀,只是現在這種時候並不適合這麼做。

  「請起身。相信您也知道我們只是偶然路過,所以不會在這兒造成您的困擾。至於封口費嘛,剛剛那道魔法可以了嗎?」

  「是。請放心,殿下已經替我軍幫了個大忙,我們大家都不知道殿下曾經路過這裡。」

  卡多魯將軍面露和善的微笑,但是他的表情卻在下一瞬間驟然遽變。不對,就連士兵們也……

  「亞美莉亞──」

  「卡米莉亞……」

  我們倆同時呼喚對方的名字,視線也從眼前的巨漢轉移到後方的塵土中。

  刺骨的寒風捎來了不尋常的氣氛,如同前方約莫百尺處的鏖戰……

  不對,很明顯的,凡納爾軍隊的防線已經徹底潰散,被幾隻雖然模糊、存在感卻異常強烈的人影。

  我們很快地認出了帶頭的金髮女子──那位身穿銀白色戰甲的聖芙羅西亞一世右手握著沾滿血跡的長槍、左手則是華麗耀眼的水晶之盾,她的眼神完全不像是個女王,充滿寒意的憤怒之炎彷彿能夠直接在對手心中狠狠劃上一刀似的;將無形的意念化做利刃的女王,正以駭人氣勢朝我們急速逼近。

  隱約地,耳際捕捉到了微弱的吟詠聲,可是,現在不管是誰在詠唱咒文都不重要。我只要將眼前的對手給……

  「破天──」





  笨蛋,妳要我等多久?

  ──《摘自凡納爾帝國第七帝朝第三公主侍從亞美莉亞呈第三公主卡米莉亞‧奧爾維亞‧蒂絲‧海洛伊絲‧依耶芙瑪爾殿下之信,第七十七封》






  ……等到意識恢復過來之時,天已經徹底的黑了。

  蘊藉著訕笑與悲哀的穹蒼不如想像中的美,只是星空碎得十分豔麗。思考速度隨著逐漸明朗的視線加快恢復,對於依然背負著疲倦的身子而言似乎有些不協調,雖說身體機能已在標準運作水平之上,命令的傳遞卻仍有著些許的誤差;換句話說就是反應遲頓。胸口的律動比以往要來得沉重,可以強烈感受到強制終止的魔導式碎裂於身體的每個角落、魔力亂流壓迫著緊張兮兮的器官,在如此惱人的狀態下,唯一可以慶幸的是身子沒有炸裂開來。

  這是報應啊,報應──視魔法如禁忌的父皇要能看到我的窘態,想必會拿這句話來訓責一番。

  呼──呵──呼──

  沒有時間休息了,我得趕緊起身。除了偵測魔法結界與反偵測精靈以外,還得找些野菜充充饑才行。

  「不可以亂動。」

  在我拖著慢半拍的身體坐起來的同時,倏地看見了披著件粗布斗篷的亞美莉亞,她就坐在由我的雙腳所區隔開來的小空間裡,背後則是根腐朽的大圓木。小小的火精在亞美莉亞的臉頰附近恣意游移著,閃爍的火光不禁讓人安心許多。

  話還沒出口,亞美莉亞就繼續問道:

  「會冷嗎?」

  「沒風就還好吧,不像亞美莉亞還要穿到斗篷呢。」

  「是嗎。」

  亞美莉亞的雙手不曉得在一片漆黑中做些什麼,然後她一副無關緊要的表情繼續問道:

  「會癢嗎?」

  「沒有半點感覺。」

  「是嗎。」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配合著細微的挪動聲。亞美莉亞再次問道:

  「會痛嗎?」

  「……我知道了啦。半點感覺都沒有,應該是施法中斷的副作用。」

  「卡米莉亞發現了呀?」

  嘖……有點不甘心,但是我確實是在亞美莉亞三次提醒下才意識到失去了感覺。嗯哼,我想還是乖乖聽從亞美莉亞的建議吧,畢竟這種狀態別說是施法,就連記憶咒文的確認都有問題,暫時就把安全工作交給這個笨蛋好了。這般想著的我又重新躺了下來。呼──反正不能再往後仰就是到地上了吧?

  那片乍看之下十分美麗、實際上卻枯燥乏味的星空再次回到我的眼前。

  「轉移魔法嗎……妳的腦袋在想什麼啊……」

  我口中喃喃著,目標自然是能夠臨機應變的笨蛋。而那不知在忙些什麼的笨蛋也停止了手邊的工作,動作輕巧地爬上我的身子。呃、應該是很輕沒錯。

  「晚個幾秒鐘,卡米莉亞可是會被刺穿心臟而死喔。」

  「……所以說,那種等級的傷害對我構不成威脅的啦。反過來說,『破天槍』的魔導式若能徹底展開,聖芙羅西亞一世現在應該會在那個地方吧。」

  勉強抬起隨時可能會頹倒的手臂,由顫抖的指尖勾勒出的星空內,幾顆閃閃發亮的星子正打亮著與生俱來的美貌。嗯哼,看來那些自稱飽讀詩書的宮庭學者們並非濫竽充數之輩,至少在他們冷血卻有效的教導下,讓我不至於在這種時候只會說「星星好漂亮」之流的蠢話。

  「──嗯,大概就是那顆最亮的星星,銀白色的那顆。」

  「是是是。反正現在不管跟妳說什麼都沒用,對吧?」

  「倒也不是啦……」

  ……又被說中了,不愧是亞美莉亞。嗯──呃──手臂屯積了厚厚的麻痺感,未能完全展開的魔導式附著在肌膚表面,以致於我的手臂看起來總有股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仔細一看的話,甚至會帶給觀看者一道淡綠色的錯覺。

  亞美莉亞自然地貼在我的身上,雖然在碰觸到我的胸部時猶豫了一會兒,不過她很快地就完成了所有動作,包含用那件不合身的粗布斗篷蓋住我們倆。……好像有點不對的樣子哦?如果紅著臉正調整著斗篷位置的亞美莉亞沒發現的話,她等等肯定會驚覺這是個錯誤的作法。

  「好了,卡米莉亞。……呃!」

  不出所料。由於我們的體型相近,亞美莉亞也糊里糊塗的用她的胸部壓在我的胸部上……呃、嗯,總之,她的動作導致現在我們只能四目相交。

  「今天的亞美莉亞很主動呢?」

  「不、不是啦!我只是想說這樣可以蓋住全身,也會比較暖……」

  「咦──可是人家很高興呢──」

  雙手一抬、顧不得歪了一邊的斗篷,亞美莉亞那對神經質的雙唇便如期到手。

  乾澀的嘴唇濕潤了起來,舞動的舌尖也從亞美莉亞的嘴裡獲得滋潤,現在只要亞美莉亞別停止她那無謂的掙扎,那麼這將會是很棒的享受。呵呵,這種想法還真是下流。也許是連那不曉得存不存在的愛神都看不下去,亞美莉亞不再做害羞的反抗,因為現在的我幾乎沒什麼抵抗力,攻守易位對她而言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最後,亞美莉亞只在我嘴內停留極為短暫的時間,便以溫柔的親吻收起了隨時可能爆發開來的情慾。

  感覺慢慢地恢復了──在亞美莉亞帶些落寞的微笑下。雙手依舊無力地滑至身體兩側,這次換亞美莉亞伸出她的雙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及頭髮。

  「今天就讓我來守護卡米莉亞吧?」

  火精在亞美莉亞的側臉溫柔地躍動著,如同此番話的主人般──

  溫暖了我忐忑不安的心。

  「只、只是暫時沒有感覺罷了,而且現在也在漸漸恢復……」

  「光是這樣,」

  亞美莉亞伸出食指抵住我的嘴唇,語氣堅定地說道:

  「就夠人憂心了吧?」

  不管亞美莉亞那頗具壓力的食指,我忍不住反駁:

  「哪有這回……」

  可是,我的話根本還沒來得及說完,亞美莉亞的食指便迅速地跑進我的嘴裡。嗚呃啊。妳這是在做什麼啦……

  「卡米莉亞是不是在想『妳這個笨蛋在做什麼』呢?」

  微笑著的亞美莉亞俏皮地說道。

  我點點頭,瞪大了眼睛等候正嘻嘻笑著的亞美莉亞。

  「嗯,以前有位不知該說是好奇心旺盛呢,還是單純長不大的公主殿下,有的時候會跑到侍女的房間裡,把她的……」

  我……我知道了啦……可惡……這種事情妳怎麼還記得啦……

  「嘿嘿,還要不要再說下去呢?」

  當然是不要!這種連當事人聽了都會害羞的事情怎麼會有人想聽啊!不準再說了!……雖然內心激動得很,我還是只能擺出一張哭喪的臉看著正在興頭上的亞美莉亞。我想,剛剛不應該點頭才對,我根本是被亞美莉亞給騙了……

  「把她的……」

  「啊──!阿矮意阿……無要窩了啦……(亞美莉亞……不要說了啦……)」

  「可是卡米莉亞說我是笨蛋耶?」

  「位勿起啦……(對不起啦……)」

  ……一番消遣之後,亞美莉亞總算心滿意足地收起她的手指,只見她有些遲頓地看了看方才拿來亂搞的食指,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將食指含入口中。

  「笨、笨蛋!妳在做什麼啦!」

  我的天啊……為什麼亞美莉亞會做出這種事情……難道是因為跟我在一起、被我帶壞了嗎?不對不對不對,就算是我也不會這樣做……嗯?嗯──沒錯,就算是離開宮中的我也不會這樣做……

  望向著實吃了一驚的我,亞美莉亞微皺眉頭,以撒嬌般的口吻說道:

  「因為有卡米莉亞的味道嘛……」

  「什、什麼理由啊……」

  「哈哈。好啦,要聽實話嗎?」

  與剛才那面令我怦然心動的表情完全相反,亞美莉亞的嘴角優雅地上揚,等到我一臉慌張地點了頭,溫柔的聲音旋即敏銳地自粉橘色的唇蜜開口中竄出。

  「嗯。簡單說呢,我厭倦了總是這樣被卡米莉亞保護著。不管是以前也好現在也好,我沒有理由平白接受卡米莉亞的好意……真要說的話,那也應該是由我來保護卡米莉亞才對呢;但是,我想這個提議妳一定不會接受,就沒有直接對妳說了。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究竟什麼樣的方法才不會令卡米莉亞反彈呢?這個問題無時無刻刺激著我。而我就在剛剛,也就是卡米莉亞昏睡著的那段時間想到了解決方案。」

  嗚嗯……原來亞美莉亞一直在思考這種問題,為什麼我都沒察覺呢……?

  「對不起,我沒有能夠讓妳真正感到安心……」

  唉……現在說這些也是於事無補,但亞美莉亞的笑容實在是違反規則了……

  「……所以,我想到了……」

  突然,就在我們倆沉浸於溫暖的氣氛之時,亞美莉亞毅然地吻向我的雙唇。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索取我的體溫,從不斷重覆的行為當中表達內心的話語……

  「妳啊……如果以為可以欺負我,未免太天真了吧。」

  輕啜一口殘留在亞美莉亞唇間的光澤,我動作緩慢地抓住她的雙手,在稍微恢復的觸感下交扣著彼此。

  「我知道了。從今以後不會再緊緊綁住亞美莉亞,也會讓妳稍微冒一點點險的。這樣好嗎?」

  「……這句話從一個小時內踢掉三次毯子、褲子破掉了卻不自覺、被針扎到流血卻也沒反應的卡米莉亞口中說出來,真是沒有半點魄力。」

  啊啊?踢被子我也認了,剩下兩個應該不能怪我吧……畢竟身體還處於輕微麻痺的狀態耶!

  「經妳這樣一講我還真有點擔心呢。妳該不會趁我睡覺的時候對我做什麼吧?」

  「那要看卡米莉亞希不希望我做囉?」

  「唉呀呀,真的變壞了妳……」

  我們再次擁抱著對方,在無言的吐息中攫奪彼此的體香。

  「療傷的南風、四季之歌聲,撩動吧……」

  亞美莉亞柔和的語氣彷彿月光般純粹,碧綠色的小光點取代了前一刻仍活蹦亂跳的火精,並以一種遲緩的速度貼近亞美莉亞的身子;淡淡的光芒不如預期那般均勻散開,而是集中在由頸子與腳踝貫連起來的直線上,魔力的密度從愈漸加深的色度可以大略推測得出。那是對魔法不怎麼在行的亞美莉亞而言,唯一可以輕易使出的治療魔法。

  這個時候,我猜我的感覺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

  ──因為,亞美莉亞的笑容徹底打動了我。

  在最後的幾百秒內──

  在即將消逝的最後一天內──

  代表著過去與未來的約定,將至上的愛意濃縮於寒冷的夜裡,我將會重新得到唯一的摰愛。

  「不過,真是難以置信,再過幾分鐘就要告別這一整年了呢。」

  「是啊,時間的流逝本來就是既緩慢又快速,反正人的一生也不過如此。」

  「吶、卡米莉亞……」

  「嗯?」

  「……生日快樂。」

  輕輕地,臉頰被溫熱的掌心包裹著,我們緊緊擁抱著彼此的身軀。儘管冷冽夜空最終仍不爭氣地降下雪花,驟然改變的氣候卻更加深了我們的力道。我在亞美莉亞那對美麗的湛藍雙眸最後的催促下,滿懷喜悅地接受世上唯一僅有的祝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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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 惡夢四魔女

  
  那是發生在很多年前的一場冬夜。雪花零碎得相當美麗,如果初冬的弦月沒有因為壞天氣而被烏雲層層覆蓋住的話,寂靜的大地將因淒冷的光輝更顯得美。

  對於位居大陸西方的莫可魯領地來說,這樣的雪景相當罕見。

  傳說中有一種被稱為「四季精靈」的罕見妖精族擁有改變環境氣候的能力,但這不過是生物史記上的記載,沒有人親眼驗證過,鄉下地方的小道消息倒是特別興盛。當然,摒除自然因素與不切實際的妖精傳說,局部環境的改變並非不可能之事;然而,要做到這種程度,至少也需要百名以上受過特殊訓練的魔導士,僅僅憑著一、兩名人類是不可能辦得到的。事實上,這類型的「大魔法」與戰略級魔法的原理相去不遠,龐大、複雜的魔導式透過眾多魔導士仔細地詠唱、結合每個細節,歷經苦悶長久的準備,最終組合出威力巨大的魔法。

  平時的莫可魯領地不可能飄雪,領主也沒有接到任何軍方的魔法試驗通知,可以想見,「四季精靈」之說正以爆炸性的速度在這兒擴散開來。

  但是,若真的是那罕見的妖精族所造成的現象,城鎮外頭又為何會有軍方設下的大陣仗呢?從積雪深厚的西部關卡開始,為數超過萬名的軍隊日夜湧進狹隘的卡崔西那狹谷,在莫可魯鎮的四周立下重重的包圍網。鎮裡的居民自然不曉得此事,連夜的大雪阻斷了向外的道路,軍方諜報部的消息封鎖也做得盡善盡美。龐大的動員就在風雪肆虐下悄悄地進行。

  這一天,降雪的程度比過去幾日要來得緩和許多,不知道是施術者的用心,抑或是偉大的阿凡妮絲決定不再放任違背自然定律的行為,總而言之,視線已經清楚到適合進行雪地作戰的程度。參與作戰的各路領軍來頭皆不凡,唯一相同的是他們效忠的國家,那佇足北方大陸的強大魔法社會──伊恩王國。

  趁著風雪減弱的這段時間,傳令兵相繼潛入城鎮裡與地方警備隊取得聯繫,畢竟在收到叛國者的挑釁後,氣候的好轉實在不適合有任何正面性的解讀。在陣地周圍巡邏的士兵、在臨時建立的高塔上站崗的士兵、在指揮官帳篷外頭守衛的士兵……縱使每個人的職務各有所異,他們所肩負的責任卻同樣沉重。同樣的景象發生在每一座營地裡,寒冬中的士兵們緊緊握著自己的武器,以最嚴密的守備防止敵人的奇襲,儘管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只是四名在逃的要犯。

  惡夢的四魔女──眾人如此稱呼她們。擁有超越魔導士等級的魔法知識,從各國明令嚴禁的黑魔法中尋求更高等級的涉獵,使她們個個身懷極為可怕的魔法能量,其威力並不亞於一支訓練精良的魔導部隊。因此,軍方自然不會無視魔女們的正面挑釁。如果只是一群瘋子手中拿著武器、口中嚷嚷著要起義,其威脅度絕對比不上四個發瘋的巫師。正因為對手的魔法等級遠遠超越軍隊的實力,軍方才會不惜在與鄰國開戰之際,調派大軍前往這塊魔女們揚言要摧毀的城鎮。

  然而,儘管王室對外宣稱誓死也要守護這個國家的人民,事實如何大家心裡有數。這點從七天前便準備就緒的第一戰術法陣即可推出個端倪。

  夜幕低垂,銀白色的光芒在黑夜底下微弱地呻吟著,但是卻靜得出奇──彷若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時候,靜謐的世界突然被某種力量擊碎。打破這片寧靜的,既非傳令兵的馬蹄聲、亦非哨兵的呼喊聲,而是一件隨著雪花飛舞的巫袍所發出的聲音。

  那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白色巫袍。

  「德納第的凱瑟琳‧黎思柯洛……不算太難對付,就交給我吧。」

  聲音來自某處戒備森嚴的營地,大言不慚的紅髮男子信心十足地說道。

  「傳令兵!」

  「是!」

  「通知冰軍及風軍陣地,叫那兩個女人通通不準出手!」

  「是!啊,那個……請問您是指里音將軍與……」

  「對啦對啦,叫愛拉米雅跟托依卡乖乖待在營裡就是了,這種程度我一個人還應付得來。」

  「是、遵命!」

  發號施令的紅髮男子向前踏出一步,這時候傳令兵已經跨到了馬背上,一旁的士兵們不禁屏息以待。這是他們頂頭上司的行事風格。不,應該只能算是個人癖好,不管怎樣,在上司再度開口以前,就連呼吸也要小心翼翼。

  紅髮男子的右手朝右前方高舉,稍微停頓一下,接著大喊:

  「誰都不準出手!」

  保持安靜,還不是吆喝助陣的時候。所有人繼續等待。

  「隊長、準備好肉與酒!」

  即使被點名,現在仍不能開口,否則將會毀了一切。

  「好了,開門!」

  就是現在!壓抑許久的吶喊迅速穿越喉嚨,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振奮人心的吼叫。

  「喔喔哦──!」

  「將軍要親自出馬了──!」

  「將軍!凱迪亞將軍!」

  彷若凱旋而歸的英雄式歡呼,炎軍的主陣地裡響起一片熱鬧的氣息,紅髮男子隨著緩緩敞開的厚重木門踏出營地。

  沒有多餘的雜念,身為一個戰士,只求將對手徹底擊敗。名喚凱迪亞的紅髮男子直朝雪地中央──亦即白色巫袍飄落的地點走去。

  主陣地的大門關上之後,士兵們的熱情逐漸消退,雪地再次回歸靜謐。

  他直覺到事情不太對勁。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朝目標走去,但是周圍的氣氛實在詭異,並持續到他抵達目的地為止。

  「叛逃者……處刑完畢……」

  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突然自半空中響起。

  凱迪亞迅速地抽出配劍,但是在他舉起那把散發出光與熱的魔法劍以前,空中倏地出現數條不明顯的紅色細流,它們在他的頭頂上匯流成一顆紅色圓球。味道怪異到無法辨識,觸感卻與半凝固的血沒有兩樣,但是光憑這點自然無法證實人血,還欠缺些什麼──

  「咳、咳咳!」

  就在凱迪亞欲將手伸回來的同時,紅色圓球突然朝四面八方迸出,只剩下許多無法辨識的碎骨塊掉落一地。

  對手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人。不是那位即使掛著魔女之名,心中仍藏有一絲惻隱之心的凱瑟琳‧黎思柯洛。而是其他心狠手辣的魔女之一。既然如此,事情將會變得相當棘手……是的,眼前散落在雪地裡的碎骨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凱迪亞扯著狼狽的嗓子喊道:

  「尤莉西亞‧艾德琳!妳給我出來!」

  突然間,凱迪亞感到背脊發涼。

  「去死吧……」

  尤莉西亞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出現。凱迪亞敏銳地朝右側橫劈出去,炎之劍旋轉了一百八十度,燃燒的火舌咬向劍身四周,莫名的壓迫感頓時消失。

  「要塞之火,飛舞吧!」

  蔓延於空中的火焰彷彿被賦予生命力,迅速地向四面八方擴張、交錯與結合,形成一道巨大的球型火焰要塞。

  在因熱氣而扭曲的火焰要塞的某一處,凱迪亞發現了他的對手。她是一名穿著黑色巫袍的巫師──以黑魔法聞名的尤莉西亞‧艾德琳。軍方的調查記錄裡並沒有詳細的記載,但是,按照以往她所參與的恐怖行動來判斷,即使這名魔女擁有專家級的元素魔法能力,她也不會任意使用具有高破壞力的魔法,那是因為她特別鍾情於黑魔法的領域──儘管元素魔法在這世上所帶來的傷亡遠遠超乎眾人的想像,對於喜愛黑魔法的尤莉西亞‧艾德琳而言,卻完全比不上黑魔法;比起燃燒這片讓她感到不滿的世界,她寧可讓世界陷於病入膏肓的狀態。

  也因此,這個女人扭曲的心態著實比那些利用魔法擊殺對手的魔導士要難以應付。

  將純黑色的巫帽脫下後,尤莉西亞的臉龐曝曬在火焰要塞的微弱照射之下。黑色直髮絲毫不受晚風所影響,她的樣貌與首都裡的貴婦們十分相似,厚重的濃妝徹底掩埋了原有的面貌,由長得嚇人的眼睫毛襯托出標緻的五官,光是臉部的妝扮就得花上不少時間;至於其他的部分則通通被巫袍遮蔽住,就連輕輕銜住法杖的右手掌也用黑布包得密不透風,只見那修長的手指正恣意在法杖上游走。

  尤莉西亞不動聲色地朝要塞中央──即凱迪亞所在之處邁開步伐,這時候,凱迪亞射出一支炎之箭做試探性攻擊。橘紅色的光芒自施術者的左手邊發出,接著紅髮的施術者敏捷地甩起左手,光芒便往逐漸逼近的黑袍巫師飛去。

  黑袍巫師並未停下腳步,即使現在紅髮男子的對手換作他人,相信對方也不會笨到就地準備應戰的程度。在魔法發達的伊恩王國裡,炎系一級魔法「炎之箭」並非罕見的魔法,相反地,它是炎系魔法的基礎,在一系列的炎系魔法當中,可說是連剛入門的孩子都會的技倆。然而,黑袍巫師卻在走了兩步以後停了下來,並緊急詠唱咒文;與此同時,對手射出的炎之箭產生了奇妙的變化──橘紅色的光點不知何時突然變成了兩倍,緊接著變成四枚、八枚……等到光點來到她面前時,已經增加到了十六枚。

  「黑之壁。」

  咒文詠唱在千鈞一髮之際完成,本該射進黑袍巫師肉體裡的魔法箭倏地停止了動作,先後產生激烈的光芒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半透明的黑色障壁。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凱迪亞不滿地暗自抱怨了幾句,緊接著他俯身衝向對手,右手的炎之劍發出刺耳的呼嘯聲,他打算一口氣將對手連同屏障砍成兩半。

  聽起來雖然荒唐,但是對於手持炎之劍的凱迪亞來說,這並非難事。除非設下屏障的對手擁有遠超過自己的魔力。

  尤莉西亞自然不會待在原地任憑對手處置,只見她用著不知該說是沉穩抑或不屑的眼神朝凱迪亞眨了兩眼,就像是在等待反擊時刻到來似的,等到自己完全進入凱迪亞的攻擊範圍內時,她迅速地抬起左手。

  「重力強化!」

  匡啷!

  低沉的女聲與劍身擊碎屏障的聲音同時響起,黑之壁在轉眼間變成許許多多飛散的小碎片,其中夾雜著沸騰的鮮血。

  「喔喔!」

  凱迪亞突然整個人跌倒在地上,彷彿被某種力量給壓迫,但是他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反而是炎之劍不偏不倚地削去了尤莉西亞的左手腕──她正在離凱迪亞約莫兩肘處痛苦地呻吟著。

  「咿啊啊……這、這種愚蠢的事情……!」

  尤莉西亞最終仍錯估了對手在攻擊時的瞬間加速度,這導致她的魔導式還沒來得及完整展開,便讓對手奪去了她的左腕。眨眼間的失誤令她永遠地失去了左手。然而,此刻卻輪到凱迪亞無法動作。即使咬緊牙關仍無法舉起顫抖不止的手,巨大的壓力完全封鎖住獵物的行動。尤莉西亞見狀,顧不得左臂傷口的疼痛硬是舉起右手,試圖在這一刻結束這場打鬥。

  黑袍巫師的右手握著一把不知何時出現的匕首。劍身呈鋸齒狀,銀色的鋸齒上處處是墨綠色的斑點,光從外表來判斷這應該是一把塗有劇毒的匕首。事實上不光是如此,它更是一種集各類強制性詛咒於一身的魔法武器;凡是被這把匕首刺中的人們,將陷入永無止境的惡夢之中,在殘酷的刑求之下苟延殘喘……即使等到肉體死去,詛咒仍舊會繼續肆虐受害者的遺體。不消說,「咒殺之匕」正是尤莉西亞親手製成的武器,同時亦為她最喜愛的武器。

  雙方距離剩下不到一肘。凱迪亞依舊動彈不得,尤莉西亞則是拖著受傷的身軀緩緩前進,兩人額間不約而同地冒出斗大的汗珠。

  就在這個時候──

  咒殺之匕刺中了凱迪亞的右臉頰……半肘外的雪地之中。握著匕首的黑色手套包裹著某樣物體跟著摔落,本來應該身為加害者的黑袍巫師突然迸出刺耳的尖叫。凱迪亞在存亡之際所揮出的一劍確實地削去了對手僅存的另一隻手。

  「為什麼……你應該……動彈不得才對……」

  尤莉西亞的身體顫抖地向前傾,她懊惱地呻吟了一會兒,接著歇斯底里地怒罵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妳這女人嗓子還真大啊。」

  「你說什麼……」

  「我說啊……」

  凱迪亞動作僵硬地起身,嘴裏亦喃喃地抱怨;他對因殘留施術者魔力的區域結界,使動作變得不甚靈活的自己感到十分頭疼。凱迪亞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失去雙手的黑袍巫師,接著用左手在下巴來回撫摸著,仔細地打量眼前這位表情因失血過多而逐漸扭曲的女子。

  「妝是厚了點,不過妳笑著會比較好看哪。」

  「你這混蛋……!」

  「嘴巴就……什麼!」

  凱迪亞的視線突然從黑袍巫師身上移開。就在尤莉西亞身體右側大約三肘的角度,遠方的軍營冷不防地發生極為驚人的大爆破。巨大的火舌徹底吞噬整座營區……不,從這個距離來推算的話,那場大火少說也波及到鄰近的兩個陣地,威力之大不禁令人咋舌。彷彿是配合這場盛大的破壞似的,在爆破發生的同時,各處都有士兵被炸到高空中,其中一條身體為綠色光芒圍繞住的人影更是朝兩人所在之處飛來。

  「炎壁、解除!」

  若非戰場上的老手,此時恐怕仍待在原地目瞪口呆;然而,凱迪亞很快地計算──不,正確來說,第三級軍用防衛性魔法「炎壁」的解除所需時間早已深烙在他的腦中,使得綠色光芒並不會因為屏障解除的不完全,而活生生地撞成肉醬。

  光芒準確地朝凱迪亞飛去。

  「喔!」

  儘管在雙方接觸前利用飄浮術進行緊急緩衝,並在強大的衝擊力下讓魔力解放產生二度緩衝的效果,凱迪亞仍舊被綠色光芒撞到三十肘外的雪地上。等到他的意識恢復過來時,懷內抱著的綠色光芒開始有了消退的跡象,在那層光芒包圍下的,是一張痛苦而恐慌的臉頰。

  臉部扭曲的金髮女子緊緊抱住顫抖不止的身軀。

  凱迪亞將留有一頭長髮的女子輕輕扶著,正欲開口詢問時,遠方再度傳來響徹雲霄的爆炸聲。不待凱迪亞開口,金髮女子便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魔女艾希莉……偽裝成我軍士兵混了進來……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那傢伙早就在各個角落佈下結界……啊啊……」

  「托依卡……」

  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爆炸聲。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害士兵們平白無故送命……」

  「托依卡!冷靜點聽我說!」

  凱迪亞用力地搖了搖托依卡的肩膀,金色長髮隨著他的力道而搖晃不止。他一臉嚴肅地說下去:

  「如果妳的胸部再大一點的話,一定會更完美的!」

  「……」

  「對,就是這樣!妳明明是個大美人,為什麼胸部會那麼小啊?全身曲線就差胸部那一塊不夠起眼,這樣可是會大大影響整體分數的哪;咳、說到胸圍,其實愛拉米雅的胸部也太小了,要是像不動之塔的艾依馮特一樣有著傲人的36D,妳們兩個簡直堪稱是完美的對象啊!」

  這個男人就是這樣──這就是被首都貴婦們稱為花花公子的凱迪亞的作風。雖然貴為一軍之長,風流頑皮的個性卻對這種狀況感到十分棘手,使得他的安慰方式與常人有著極大的出入。若非與這個男人有所認識,恐怕現在的托依卡只會感到莫名的厭煩。

  此時,佈署於雪原各處的伊恩軍正不斷朝戰鬥最為激烈的冰、風聯合軍陣地聚集,儘管對手是殺人不眨眼的巫師,他們不得不強迫自己、強迫戰友向前推進。是的,士兵本來就該站在第一線迎敵,但是這場「戰爭」卻是由三位將軍打頭陣,縱使大夥都看見其中一位將軍瞬間被擊飛,保家衛國的正義感仍舊擊敗了畏懼的心。

  凱迪亞與托依卡兩人站在原地,一語不發地望向細雪飄盪的遠方。若是把男子偷偷將雙手放在女子腰際與臀部的不當舉動去掉,這幅景象也許可以媲美街頭畫家的三流畫作吧……其實單就女子那張懊惱交織著膽怯的表情便已足夠,可惜的是,就算她身後的男子融入得恰到好處,卻讓人不得不質疑那張嚴肅的面孔底下究竟在想些什麼?

  「『風之眼』的魔力全部用在緊急脫離上,不曉得憑本身的魔力可以支撐多久……」

  托依卡不安地說道。也許是受到身後的男子所影響,現在的她語氣不像稍早那般顫抖。

  「……妳就算去了也沒差啦,無法使用那東西的話,我們根本無法靠一己之力對付四魔女。特別是艾希莉與凱絲。」

  「還有一個,不過被她逃掉了。風軍的斥候隊應該可以抓到她才對,但是你竟然會讓身受重傷的對手逃掉……」

  「啊啊。與其追一個沒有雙手的老女人,在這裡陪年輕姑娘不是很好嗎?」

  「……你說這句話的同時,又有二十三名士兵被爆炸震飛了。十七名為冰軍、五名為風軍、一名為炎軍。」

  「冰、冰軍!糟糕,我竟然把愛拉米雅給忘了!」

  男子突然大叫道。

  女子被這陣近距離發出的叫聲嚇了好大一跳,等到她回過神來的同時,男子已經朝冰軍陣地奔去;看著他的背影,女子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微笑。

  這個男人就是這樣──雖然被女人們稱作花花公子,但是只要遇上任何與愛拉米雅有關的事物,便會急著搶先任何人一步。當然,前提是他要發現才行。

  從某種角度看來,雖然凱迪亞與愛拉米雅之間沒什麼顯著的進展,托依卡卻非常嚮往著他們的關係。

  一種令人安心的關係。

  「風之精靈啊……請守護迷途之人吧……」

  女魔導士勉強地抬起一隻手,對男人的背影喃喃道。



  ※






  那是發生在很多年前的一場冬夜。雪花零碎得相當美麗,如果初冬的弦月沒有因為壞天氣而被烏雲層層覆蓋住的話,寂靜的大地將因淒冷的光輝更顯得美。

  但是,短短的幾分鐘後,寂靜的大地便成了銀白色的無間地獄。

  隨著寒風襲來的無數的魔法箭矢劃破冷冽的空氣,從此起彼落的巨焰中一嘯而過,朝那置身於修羅戰場中的灰袍巫師射去。由紅、藍、綠、黃、白五種顏色構成的強力捕捉網直撲而來,只見灰袍巫師舉起散著白色光芒的左手,在千均一髮之際射出幾支魔法箭──數量上畢竟是壓倒性的差距;然而,灰袍巫師的魔法箭只是朝捕捉網的中央射去,同一時間,施術者本身也衝向發生零星爆炸的捕捉網,利用那與自身體型相去不遠的空隙,順利躲過強力捕捉網。

  不過她本身多少也受到了點傷。

  跌落在地的灰袍巫師旋即被軍隊團團圍住,她的眉頭皺了一下。此時,一道聲音忽然出現在她的周遭。

  「利塔‧艾塔……」

  那是一種彷彿生了病的沙啞女高音,聲音流瀉的速度異常緩慢,讓聽者不自覺地感到怪異。

  「利茲娜‧艾音德娜……」

  士兵們與灰袍巫師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他們正為這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發音屏息以待。

  「塔伊‧海德塔娜伊。」

  就在沙啞的聲音以一種堅定的語氣做結尾時,遠方傳來了某道熟悉的呼喊聲。

  「快逃!」

  紅髮男子的叫聲未落,沙啞的女聲緊接著唱下去。

  「……光神戰鎚。」

  眼前一白。

  再也聽不見一旁的爆炸、建築物燃燒的聲音,就連自己發出的聲音也消失在劇烈的閃光之中。彷彿一切都被這道光芒吞噬掉,緊張、恐懼、不安,思絮尾隨感官功能的消失而去,意識以爆炸性的速度停頓下來,卻讓人為這剎那間的崩壞感到苦悶的漫長。

  那是一種毫無知覺的漫長──或該說是被無限放大的死亡的瞬間。

  沒來得及趕到現場的紅髮男子緊急張開魔法屏障,但是,一般防禦性魔法根本無法與軍用戰略級魔法相提並論……紅髮男子的屏障瞬間被吹成碎片,他也被爆破震飛到半空中,僅僅那一刻,他解放了魔法武器「炎之劍」的所有魔力,在強烈瑪那波動的反覆折騰下,所剩無幾的魔力總算是順利地將他從巨大能量裡彈出。男子的意識活動變得異常緩慢,他自覺已經無法再利用飄浮術一類的魔法讓自己回到地面上,因為他的嘴巴正隨著痙攣的身軀不停顫動著。

  紅髮男子第一次感到包裹於火焰內的身體是如此冰冷;不僅如此,他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就這樣死去。連半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只能隨著沉重的身軀向下墜落。

  然而,墜落的速度卻不如想像中的快速。除了半透明的橘紅色光芒以外,男子的雙眼隱約捕捉到稍縱即逝的碧綠色光點。

  「這女人……真是多管閒事啊……」

  紅髮男子嘆了口氣。

  等到身體輕輕地降落在雪地上,男子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他瞄了一眼站在右側的金髮女子,說道:

  「『炎之劍』的魔力也耗盡了,看來是沒戲唱了吧?」

  金髮女子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應道:

  「試探射擊就由我來負責吧。你有需要什麼就趁現在先說好。」

  「……女人真可怕。好吧,嗯,我希望妳能拖住凱絲一分鐘左右。艾希莉的活動力已經開始明顯下滑,配合部隊的共同射擊要擊潰她並非不可能之事。」

  「快點給我正確的時間。我死了沒什麼大不了,但是你不希望愛拉米雅也跟著送死吧?」

  男子愣住了。不過,此刻他所顧慮到的並非心上人,而是眼前這名抱著必死決心的女子。

  竟然有人甘願為了他人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這讓男子一時間倍感不捨。

  「三十秒。」

  男子向前大步邁開步伐。

  「……更正。我想是沒有拜託妳的必要了。」

  男子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雙眉一蹙。

  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朝他們的正上方射出帶有風與炎元素的魔法箭。綠色與紅色的光火朝空中飛去,在兩種顏色交織的點點亮光中,某個物體被打個正著。

  「利塔‧艾塔‧利茲娜‧艾音德娜‧塔伊‧海德塔娜伊。」

  沙啞的女高音迅速地將咒文帶過,被魔法箭擊中的物體周遭浮現六枚光點。

  「罪惡之人,下地獄去吧!」

  光點朝地面上的兩人射去。女子靈敏地召喚六位風之精靈,在兩側魔法射手相抵銷的瞬間,男子手中的魔法劍穿越六色煙霧,往空中的目標飛去。

  啪!炎之劍在與目標碰觸後發生小小的爆炸,接著失去力量地掉落,纏繞於劍身上的火焰顯得相當薄弱。

  一名女子的身影出現在半空中。

  女子披著一件適合旅行者使用的厚布斗篷,深灰色的布料顯示其平易近人的地位──不像那些成天發著發財夢的寶物獵人,除了稍微有用的鍍銀斗篷外,總是會加上許多不必要而奢侈的裝飾;任風吹拂的長髮及腰,在這種距離下,實在很難看出那究竟是綠色還是藍紫色?同樣讓人挑眉的還有她的臉頰,儘管因為距離而無法辨識臉部表情,可以確定的是,女子臉部除了雙眼至下唇所構成的直橢圓狀仍保有原來的樣貌,其它部分皆為魔導式一類的咒文迴路所盤踞。

  冷不防地、一道與之前完全扯不上關係的微弱聲音響起。

  「凱絲……」

  迎面而來的女子身穿伊恩軍服,水色頭髮因為戰鬥而事先盤起,只留下慘白而毫無變化的臉蛋。

  「愛拉米雅!妳平安無事嗎?」

  紅髮男子指著女子驚呼道。

  「……靠『冰之杖』才活了下來……」

  名喚愛拉米雅的女子走向兩人,用著彷若病危的虛弱聲音應道。

  這下全到齊了。伊恩軍的三名指揮官──炎軍的凱迪亞、風軍的托依卡、冰軍的愛拉米雅,以及四魔女的最高首領──凱絲。

  情況並不樂觀,三位將軍慣用的魔法武器之魔力皆已耗盡,現在它們只具備了純物理性的威脅。這對身為魔導士的他們而言,不啻是個令人沮喪的消息。

  戰鬥隨時都可能爆發。飄浮在空中的魔女與地上的對手保持一段易於防禦的距離,她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只是冷冷地望向對手們。三位將軍很有默契的呈三角散開,隨著緩慢移動的步伐。凱迪亞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他最終仍緊閉著嘴,這點在雙唇微啟的愛拉米雅身上也看得出來。

  遠方的戰爭彷彿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似的,儘管爆炸的巨響與人們的慘叫聲仍隨著晚風而至,卻對這片天空下的四個人起不了作用。

  雙方最強的戰力莫過於此。

  魔女自半空中緩緩降下,彷彿是為了配合魔導士們的速度。沙啞的聲音率先打破幾乎就要凍結的空氣。

  「本來打算直接殺光你們這群臭蟲。……看來應該是沒辦法了。」

  做為魔導士這方代表的凱迪亞厭惡地說道:

  「沒辦法?像這樣隨便在人群中施放軍用戰略級魔法的魔女,會找不到方法殺掉我們?」

  「是啊。那個孩子就快到極限了,我不能讓她死在骯髒魔導士的手下。」

  「所以打算在這邊拖住我們?在夾著尾巴逃跑以前讓艾希莉多殺點人?」

  「是啊。我沒把握在這種情況下打贏你們,不過在安全撤退以前,我不會讓你們傷害那個孩子。凱瑟琳已經死了,冷風也帶來了尤莉西亞的死訊……任務失敗了,沒有必要再增加無謂的傷亡。」

  「說什麼沒必要,妳們現在不是正在製造無謂的傷亡嗎!」

  凱迪亞雙手握拳怒罵道。

  這個時候,一直默默不語的托依卡輕皺眉頭,她從兩人的對話中嗅到一股詭異的味道;不過她無法確定那股不安感究竟是什麼,因此只得靜靜等待。

  「男人果然都沒腦子可言。」

  凱絲轉身面向愛拉米雅,接著說下去:

  「……所以,為了確保那個孩子的安全,必須在最完善的準備下撤退。」

  「別開玩笑了!就因為保護一個人,不惜傷害更多的人嗎!」

  對於凱迪亞的譴責,凱絲頭也不回的答道:

  「就算是你也不會因為踩死一隻小蟲而心疼呀。遑論救出被臭蟲圍困的孩子了。」

  「妳這欠揍的傢伙……!」

  「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心愛的人馬上就會被炸成碎片哦。」

  凱絲輕輕地抬起右手,伸出修長白皙的食指及姆指。

  「別、別亂來!」

  即使魔女的手指向自己,愛拉米雅仍舊一副不關己事的表情,她已經做好在最短時間內張開防禦結界的準備了。然而,光是這樣並不足以抵抗對手的魔法攻勢,且自身的魔力失去了冰之杖的加持,簡直無法與之抗衡;但是除此之外,她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只有等待對手做出動作的那一刻,才能對應行動。

  後方所傳來的交戰聲如同凱絲所言,儘管威力仍舊驚人,比起最初是衰弱不少。

  失去了最重要的主力,現在伊恩軍只需面對那名雖然年僅十八歲,卻擁有驚人魔力的少女。因此,除了交戰區域以外的軍營慢慢地從混亂中恢復過來,並且開始組織性的對唯一目標派出增援。即使在一開始因為大意而引發慘烈的傷亡,人數眾多的軍隊已經漸漸掌握住局勢,剩下的年輕魔女著實成了甕中之鱉。

  稍微鬆懈下來的戰火緊接著再度燃起,白色的光芒降落在年輕魔女的四周,連同友軍將目標炸得粉碎──不過,施術者所在之處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遭受反擊,魔導式原封不動的展開,在完成第二級軍用攻擊性魔法「光爆」所需的四秒鐘內,只有那些本來就距離施術者較遠的戰友們得以倖免於難。

  遠方的景象毫無保留地經由「風之眼」映入托依卡的眼簾,她不可置信地開口道:

  「那個魔女身上附加的是四級魔法……『復仇者之盾』啊!真奇怪……即使是這個魔法,照理說並不會將魔導式也反彈回去呀……」

  復仇者之盾正如其名,乃一種強制性的詛咒障壁。目的為將任何加諸於施術者之物理傷害原封不動的反彈,是超越現今魔法知識的技術。

  四級魔法──大部分的人們稱之為禁術。那是繼三百年前的大魔導士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或具備的魔法等級,除了歷代的大魔導士以外,不曾有任何文獻記載這方面的資訊。它不屬於國際魔法協會所制定的三階魔法級數,縱使是在魔法最為發達的伊恩王國,也沒有人能夠徹底摸透四級魔法的箇中奧妙。

  當然,相關的資料還是有的,只不過當中只記錄了魔法名稱、呈現方式與效果,完全沒有半點魔導式或咒文等訊息。

  「是啊。我做了一些修改,好讓臭蟲無聊的技倆沒辦法傷到她。不過,時間也快到了吧。」

  臉上散著淡綠色光芒的魔女如是說。

  「原魔導式的自我魔力供給機能本來就不甚完善,無法期待其強化後之維持時間。」

  魔女臉頰上的光芒稍稍加深。

  一陣冷風倏地襲來,混著綠、藍、紫三種顏色的長髮隨著灰布斗篷飛舞,魔女臉上的魔導式以一種連貫性的認知遍及她的全身。當然,它們一樣發出淡淡的光亮。

  始終保持著冷靜的愛拉米雅也察覺到事有蹊蹺,她很快地解讀出魔女身上一部分的魔導式。愛拉米雅語氣冰冷地說道:

  「第二級軍用戰略級魔法『戰術破壞光束』,已經進入最終詠唱階段了。」

  托依卡所擔憂的事情果然發生了。相較於異常冷靜的愛拉米雅,凱迪亞與托依卡兩人的臉色驟然大變。

  來不及了。再過幾分鐘,這個女人便能毫不留情地對與敵人鑒戰的伊恩軍發動最為慘烈的突擊。

  原來魔女打一開始所說的「看來應該是沒辦法」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進行這個魔法的詠唱動作。

  然而,究竟為什麼能在短短的數分鐘內,完成至今破壞力最強、最為殘酷的軍用戰略級魔法?想必這與其佈滿全身的魔導式脫離不了關係,但是能夠將以五百名受過相關訓練的魔導士、歷經三天三夜的精準詠唱動作化為短短數分鐘,這就不可能只是光靠「契約」來達成。

  魔女凱絲放下了指著愛拉米雅的右手,將身子轉回凱迪亞的方向,並望著怒氣沖沖的男子──身後那飄雪的城鎮。

  「不可以!」

  托依卡扯著嗓子大喊道。

  此刻,凱迪亞與愛拉米雅彼此交換一個眼神,兩人同時間向魔女射出一支魔法箭。

  「利塔‧艾塔‧利茲娜‧艾音德娜‧塔伊‧海德塔娜伊。」

  只見凱絲的左手敏捷地在空中以一種不規則的方式擺動著,彷若是在刻劃些什麼似的,各種不同顏色的光點陸續停留在軌跡上,緊接著朝兩位魔導士加速射出。

  趁著凱迪亞與愛拉米雅迴避魔法箭之時,托依卡向凱絲俯身衝去,這個動作在凱絲二度詠唱咒文後被迫停止。

  「利塔‧艾塔‧利茲娜‧艾音德娜‧塔伊‧海德塔娜伊。」

  托依卡利用風精提升迴避速度的同時,察覺到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

  儘管加密過的咒文自魔女的雙唇流瀉而出,實際上構成魔法箭矢的力量並非來自於咒文,而是事先記憶的魔法。那麼,那道奇怪的咒文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呢?即使是在詠唱咒文之時,魔女身上的魔導式並未產生對應反應,既然如此,這個舉動只能說是多此一舉。

  雖然說繼續放出魔法箭可以達到牽制效果,但是遠方的另一位魔女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最後一道激烈的爆炸徹底將四級魔法「復仇者之盾」炸得粉碎,魔女艾希莉的肉體完全曝曬在魔導士的眼中。

  凱絲冷不防地嗤笑著。

  「結束了。你們要保護人民還是士兵的性命?」

  是要讓軍用戰略級魔法轟炸城鎮,抑或軍隊?站在軍人的立場上,他們當然沒有選擇權;但是,若可以同時保護兩者的話,自然是再好不過。

  三位魔導士同時解除魔法屏障。

  此舉令凱絲頓時感到怪異,她立即解除魔法箭矢的召喚儀式。全身上下的綠色光芒此時已達到顛峰,魔法隨時可發動──

  突然間,魔女猛地抬起頭。

  層層積雲被某種力量撥開,高掛天際的上弦月帶著零碎的星子出現在眾人眼前,其中一顆星星大的異常。

  挾帶著刺眼光亮的星星逐漸逼近、放大,它所滑過的路徑只留下加速及維持能量用的輔助魔導式……

  凱迪亞躲過最後一枚魔法箭,接著對眼前的魔女問道:

  「結束了。妳要同歸於盡還是被捕入獄?」

  魔女沒有回應。

  星星劃破寧靜的黑色天際,朝眾人飛來。

  她決定了。即使多做無謂的思考也無濟於事。任務失敗了,不論尤莉西亞有沒有請她保護好艾希莉,她都打算在這場突擊行動結束之時,在惡名昭彰的四魔女集團解散之時,讓這陪伴自己多年的孩子平安離開。不管那是不是自己在最後所留下的偽善。

  第二級軍用戰略級魔法「戰術破壞光束」以及──第一級軍用戰略級魔法「光神戰鎚」,兩股戰略等級的巨大能量在低空針鋒相對。

  數秒後,極微驚人的能量即將接觸──

  空氣中頓時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怒吼。

  「全體魔導士張開對軍魔法屏障!」

  話聲剛落,巨大能量緊接著爆發。

  眼睛被強光刺得睜不開來。

  那是一股異常強大的能量。摒除散播四方的強光、震耳欲聾的巨響不談,在與爆炸點極為接近的距離下,許多來不及張開魔法屏障的魔導士或一般士兵根本沒有其它的路可走;就連近距離的魔法屏障都被一個個吹散,威力之大不禁令人咋舌。

  所幸引爆點位於低空,否則強力的逆流可會讓更多無辜的人們受害。

  當爆炸的能量隨著時間迅速地轉弱後,接著是超乎常人想像的煙霧襲來;雖然魔法屏障可依施術者自由調整屏障密度,但是面對突如其來的爆炸,眾人光是張開屏障就快來不及了,誰還管的上密度問題呢?無法抵禦氣流的魔法屏障讓眾人一時間陷入極為混亂的狀態,等到少數恢復過來的魔導士開始運用風系魔法加速空氣流通後,爆炸所產生的後遺症才穩定下來。

  來不及逃跑的魔女艾希莉被逮個正著,另一位魔女則隨著劇烈的光芒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那件破損到幾乎無法辨識的灰色斗篷。

  解除魔法屏障的三位魔導士乾咳了幾聲,總算鬆了口氣。

  「放著東部的戰事不管,那老頭真是愛多管閒事啊。」

  「……還好爺爺即時破壞核心魔導式,否則在重力的引導下,瑪那會被拉扯到我們這裡才爆炸。」

  「是的。能撿回一條命真是多虧爺爺的幫助呢。不過,我實在不懂凱絲為什麼要詠唱加密過的咒文?從她施法的樣子看來,用的全都是記憶咒文與身上刻的魔導式才對。」

  「愛妹心切?」

  男子厭惡地應道。

  對於男子的答非所問,托依卡輕輕摸著柔順的金髮,百思不解。

  「什麼愛妹心切?」

  「這個嘛……應該說是一種懺悔吧。我也只是從莉莉絲那裡打聽到的消息,沒什麼好驚訝的。」

  「啊,四天王莉莉絲……」

  托依卡突然雙眼一亮。

  「唉呀,總而言之,魔女集團殲滅了,慶功會就在『卡崔之斧』舉行如何?」

  「風軍必須做戰後處理,我得負責監督他們。」

  「……冰軍要回防奧塞,你就自己去喝吧。」

  兩名女子不約而同地開口,接著同時轉身離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男子杵在原地。

  「真無情啊……」

  紅髮男子粗魯地搔了搔頭,然後快步趕上另外兩位魔導士的背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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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姬百合

  
  她知道,那個人仍舊在這個地方等候著。在這片曾互許終生的森林裡,等候著的思念正靜靜沉睡。

  茂密的樹林將東西兩處相距甚遠的山脈連結起來,以雄厚的綠地做後盾,毫不掩飾地顯露出綠意盎然的天地。在人類文明尚未茁壯之際,這片森林也許還能保有完美的自己也說不定;或許,這也是那個人之所以選擇這裡的關係。一片絕對不會遭到干擾的,只屬於緊緊相繫的兩顆心的小小世界。

  「正因為人類短暫的不完美,才更讓眾神羨慕至極。」

  她永遠記住這句,由那個人的雙唇間流瀉而出的話語。雖然與那個人相處的回憶宛如曇花一現,她依然能夠在腦海中描繪出那個人的身影,並且準確無誤地勾勒出充滿韻味及溫暖的嘴唇。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粗糙的線條與模糊的體態,不用數秒鐘便蛻變成存在過的真實,但是想像終歸於想像,每當她希望眼前的回憶再次動起來,卻只招來灰飛煙滅的遺憾。或許,回憶就該按照既存的步調前進,而沒於早已佈好的結局才是。

  睜眼、閉眼,每一次的開闔總令她痛苦萬分。這就是世俗所謂的愛嗎?她無法理解,也不想多加揣測。感情的投射本身沒有太大意義,只要兩顆心能夠彼此相愛,她相信,即便是世界毀滅,她與那個人終將永遠相愛下去。於是,為了實現過去締下的諾言,她必須在這片充滿回憶的樹林間,尋找那早已消失殆盡的體溫。

  確認自己的心仍如以往那般真誠,她毅然邁出了步伐。

  ──風呀,請賜予我勇氣。

  也許是高高在上的眾神聽見了她最忠實的禱告,高掛天際的雲朵隨著南風朝遠方飄去,耀眼的日射傾盆而降,昏暗的樹叢也在陽光揮灑下燃起夏季的生氣;彷彿受到日光的鼓舞,本來稀落的鳥鳴聲剎時響亮起來。這一切就像是在歡迎她的到來般,是這麼地活潑且不可思議。她的腳步因此輕快了起來,心中的負擔也不如以往那般沉重,只是那倚在陰暗處的花兒們實在令她感到惋惜。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花、脫離不了魔族血脈的血百合,那是同樣敬仰著那個人的,魔族所獻上的花朵。儘管這種花與自己獻上的姬百合存在著同樣的美,血紅的色彩卻一度使她妒火中燒。何以魔性之花獻給神聖的那個人?可惜直到最後,那個人並未說些什麼,只留下滿佈森林的兩種百合花,情熱之火與沉靜之橙,彼此延續著無以數計的爭豔。

  在百合花開的季節,總會伴隨著風之女神的祝福。

  溫暖的南風一直是兩人最愛的感觸,從相識的那一天起,直到彼此的凋零。藉由風之精靈傳遞而來的溫柔的愛撫,是比這世上的陳腐之愛情要更暖和的音律。

  ──感謝您,自由的莫伊拉。

  活潑的風之子輕撫而過,在那冰清玉潔的肌膚上留下一絲愉悅的餘溫,接著消失於隨風舞動的枝葉之中。那是一枚遠在萬里晴空之上的,風之女神的小小祝福。

  祝福的話語隨著逐漸沉澱下來的心,悄悄地消失於無風的靜謐;她伸手撥開那幾乎擋住視線的藤蔓,她的心有些浮躁,但這些藤蔓畢竟也是生命,因此她直到最後仍溫柔地推開一層層的藤蔓,朝約定之處邁進。在茂密的藤枝裡度過的無數的喘息間,她總想起,多少次的季節輪替,是否會為那個人的美貌蒙上一層陰影?她為此煩悶不已,畢竟美貌是那個人的所有,要是連這唯一的存在感都被剝奪,那麼她的感情究竟還能流落何方?不過,當她從樹根盤繞而成的小水窟中瞧見自己的面容時,才對著水面上的自己露出靦腆的微笑。是的,等待畢竟漫長,但時間並不會因此而加快腳步。唯有秉持追求愛情的信念,才能化解外在給予的不安全感。

  這不只是她的理念,更是構築她這一生的要素。

  ──愛呀。

  深沉的愛。不被祝福的愛。就連毀滅也無法結合的愛。

  將被無止境的阻礙永遠纏繞的愛意,只憑著一股信念就能忍受的了嗎?

  ──美之女神呀,您是否還記得這個約定呢?

  啊啊……每當她呼喚著那個人時,心中的愛意又更加堅定。嫩綠的葉片稀疏地飄落,打在一步步堅定的步伐上,她感覺就快到了,就快到與那個人的約定之處了。

  ──愛及大地女神呀,您又能感動得了誰的愛意?

  呼吸顯得有些急促,但是當她跨越最後一道由百年巨木築起的天然阻礙後,略顯疲憊的視線與腦袋重新感到那過往的溫暖。是的,就是這兒了。

  在這片不算大的方形空地上,季節之風吹撫著南方的血百合花叢,亦同時輕撫北方的姬百合花叢;低矮的草叢如同衛兵般守護著兩側的百合花,但那本該出現在花草中央的小木台,卻在這段時間內腐朽殆盡。那個人所留下的思念只能孤單地躺在碧綠之間。她因此愣在原處,是什麼原因迫使這個地方有了改變?是自己,是那個人,還是大自然的意識?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她終於還是無力地垂下身子,彷若失了魂般,動作僵硬地頹靠在巨木身上。堅定的愛意此時對她來說只帶來更大的打擊,她萬萬想不到,自己與那個人最寶貴的回憶之處,竟然會被這個世界所破壞。顫抖著的雙手、逐漸緊繃的表情,再再使她一貫平靜的心有了起伏,一種無法阻止的劇烈起伏。她的眉頭不爭氣地皺了起來,發抖的雙手緊緊遮住欲言又止的嘴唇,然而,細微的嗚咽聲不消多久便逼得她的雙眸滲出淚水,最後化為晶瑩的淚珠滾落。

  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嗎?沉浸於愛戀之中的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如此幼稚卻顫抖不已的自己,真的犯下了應該受到這般嚴厲懲罰的錯嗎?

  焦慮使得她的思絮混亂,淚水也令視線模糊,只有愈顯急遽的心跳聲,支撐著脆弱的自己以面對現實。

  什麼是現實?

  自己的愛絕對不會改變。

  那個人的愛肯定也不曾改變。

  她相信彼此相互等候著的時間並非毫無意義,基於信任這個原則,她們的愛是不容被質疑的。

  ……到頭來,阻礙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果然是大自然的意志。而所謂的大自然,不正是那象徵愛與大地的女神──塔芙菈嗎?到底是掌管愛情與大地之神,怎麼樣也不可能對這樣的自己下毒手。對,這絕對不會是那位慈悲而脆弱的女神所做的決定。萬一真是如此,她說什麼也不會放過干擾她的愛的傢伙,就算對方是女神也一樣。

  結果,問題還是回到了原點。

  ──不是這樣的。塔芙菈不會做出這種事。

  主司愛情與大地生命的女神,也許不像自由奔放的風之女神那般單純開朗,卻有著與之相異的特殊情感,她相信自己的愛是可以被接受的。世間萬物的愛都可以包容,沒有道理只阻礙她們的愛情才對。

  她的腦海中,浮現了初次見面時的景象。那是在同樣的森林,同樣的小草地上發生過的回憶。

  她們未曾相識,只是碰巧一同出現在這座安寧幽美的森林裡。她記得,漫無目地的自己只是憑著感覺走,就發現了那塊獨立在森林之中的小天地──由野花雜草環繞著的小小空間,那個人就坐在中央,身子幾乎被綠草遮蔽,但背影是那麼地孤單而美麗。察知對方的彼此並未破壞兩個獨立的存在,那個人一動也不動地凝視前方,恰巧路過的她也保持靜謐沒入草群中,她正專心一致地聽著那個人的吐息。那個人的呼吸十分勻稱乾淨。她喜歡嗅著那個人身上的香味,在那個人的身旁靜靜等候著,直到那個人願意回過頭來正視她。她已經深深為那個人的美所著迷了。每一次靠近那個人的身邊,她總會安分地守候,她相信那個人肯定在等待著什麼,她希望那個人是在等她。反覆出現的景象不曉得經過多少次的季節輪迴,直至一次晚春,她帶來了姬百合的種子,這才發現到那個人多久以來的等候,正是為了這片橙黃亮眼的姬百合花叢。然而,兩個人開始有交集,卻是更久以後的事情了;儘管如此,那顆巧合的種子已然生成深沉的愛意,一分由兩個等候交織而成的愛。

  是呀,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為何總是自己的心在動搖呢?

  花季裡的百合們綻放出堅定的光芒,姬百合也好、血百合也罷,早已從掌心的種子發展到森林的每個角落,連百合花都能堅強地活下去,更何況是沉迷於愛情的自己呀。

  她微皺的眉頭緊張地環顧四周,沒錯,在樹林陰暗處,總會有稀疏的百合花驕傲地綻開。

  ──親愛的妹妹呀,我不再猶豫。就算再分隔千年,我依然會愛著您。

  思及至此,心中的不安總算煙消霧散。雙手毅然拭去眼角的淚水,昏暗的視線漸漸明亮起來,膽怯顫抖的身軀也不再感到寒冷。她的意志比起剛到此處時更加堅定,這麼久的阻隔、這麼長的等待,沉浸其中的孤單原來是為了鍛鍊出更真實的愛,此刻的她終於再一次體會到愛的真諦。是的,這一次,她自付,再也不會忘記了。脆弱的自己今後不會再被動搖,對那個人的愛意將化為支撐自己的動力,她願意在這無限的時間裡,永遠等待下去。

  小心翼翼地彎身沒入姬百合花叢,將誓約之花瓣留在那秩序的嫩綠裡,並拿起那個人給予的花瓣──

  不,這麼做實在太自私了,為了撫慰按捺不住等待的自己而帶走那個人的信息,如今她也該成長了。

  ──這樣就夠了。

  滿懷喜悅地流下祝福的眼淚,她將屬於那個人的花瓣放回原處,然後緩慢地脫離了濃郁的花香誘惑。

  她就這麼盯著躺在嫩綠之中的兩片花瓣。好一段時間,才在細微的鳥鳴聲催促下,轉身離去。

  今後也會有這麼一首詩流傳下去吧。一首只流傳在三流詩人中的,陳腐的情詩。沒有誰會期待有誰能夠吟詠的故事;僅僅,僅僅……

  僅僅留下,那終生未曾交織過的兩朵百合花瓣──

  「衷心期盼輪替之日,在您熟知的愛意之下。您摯愛的,倫絲堤。」

  「約定的花季依舊,如同我對您的愛。您摯愛的,塔芙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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