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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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藍洛斯

回覆: 《生命》第一部——神授的權杖

第九章 遺跡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的心路歷程之二)




  和金·斯沃分手以後,十二月十九日,我來到了東方山脈南端的拉瑞斯山谷中——馬克涅斯就長眠在這裏。為什麼他要選擇這個地方作為安息之地呢?我隱隱約約想到了,但是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拉瑞斯山谷,其實只是一個半包圍的谷地,在它北側,翻上一座兩人高的小山坡,拉瑞斯·尼古平原就盡收眼底。馬克涅斯就葬在這個小山坡上,我站在他的墳墓邊,目光只注視著一個地方——拉瑞斯·尼古平原上那塊完全改變我人生的地方。
  十五年前,就在這塊遼闊的平原上,蓋亞的盟友、商業國蘇納底,和東方山脈附近的最後一個僭主政權、強大的弗拉斯沃爾,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決戰。
  那老人,我永遠的師父,正好帶著年幼的我經過這裏,悲劇性地捲進了這場廝殺。他的背上中了兩支羽箭,一邊吐血一邊緩慢地向冰冷的地面倒了下去。在臨終前,老人斷斷續續地對我說:“六十年……我追尋了整整六十年,心之光究竟在哪里啊……如果,如果我沒有尋找它,如果我一心鑽研魔法,今天一定可以保護你的,希格……也許,我錯了,它、它……”
  突然間,他用最後殘餘的一點氣力叫了起來:“它、它一定存在!雖然……我還是相信它一定存在……它……存在……希格,你要去尋找它,掌握它,跟從它!”
  我伏在老人的屍體上哭泣,悲哀和驚懼使我的意識逐漸模糊。那次,我能夠在如此兇險的戰場上保住性命,可以說完全是奇跡吧。隱約的,我感覺一隻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撫上了頭頂,一個聲音突然在喧囂嘈雜的戰場上清晰地響了起來:“怎麼有個孩子……可憐。”
  而這只手,這只親切的手,現在就躺在我的身邊,在漆黑地下緩慢地腐爛著!雖然在戰場上,在決鬥場上,我殺死過許許多多的人,但是面對馬克涅斯的墳墓,我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怖。我在顫抖,從心底產生的涼意,彌漫到四肢百骸。我的喉間發出一聲野獸般嘶啞的哀號。如果有旁觀者,他一定以為這是哀悼親人的悲痛吧。然而我自己清楚地知道,那是恐懼,對漆黑死亡的恐懼……

  滄海桑田,大地如陶輪般瘋狂地旋轉。昔日的光輝榮耀,如今都變成了腐土和陳跡。蘇納底在十五年前那場戰爭中被徹底擊垮,被迫臣服於昔日的盟友蓋亞;而煊赫一時的弗拉斯沃爾,竟在不久以後的一場大瘟疫中死亡了三分之二的領民,衰敗成三五個小小的村落。那位老人,就安葬在昔日弗拉斯沃爾王都郊外的公共墓地裏——今天,那是卡基拉村外一片亂草叢生的荒地。
  我找到了老人的墳墓,在墳頭插著連姓名和生年都沒有的木牌前跪了下來——突然,我驚詫地發現,墳前竟然擺放著一朵淡紫色的薩伯絲花。
  薩伯絲,它的含意是恬靜和安息,它是冬日裏盛開的最美麗的花朵。我站起身,尋找獻花的人,這才發現,幾乎每座荒墳的墳頭,都擺放著一朵盛開的薩伯絲花。遠遠的,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哼著歌謠,抱著滿滿一籃子的淡紫色小花,在逐一地進獻。
  我走過去,小女孩怯生生地望著我。“你認識這些人嗎?”她搖頭。“那你……”“媽媽說,只要每天獻上一朵薩伯絲花,湊夠一千朵,那些人就會高興地變成神呢。”我輕撫著她的頭:“你媽媽叫你來的?你送過多少朵花了?”“不,我自己來的呀,”小女孩自豪地仰起頭,“已經三百二十四天了呢。”
  一霎那,我的心中突然有火花迸現。我的思維隱約抓住了一些什麼,可是轉瞬即逝,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何物,究竟從何而來……

  進入卡基拉村中唯一的飯店兼旅館,我點了一盤澆帕薩尼汁的燴肉。幾乎所有食客都轉過頭來看我——而我,雖然不是一個奢侈的人,卻一直很看重美味的飲食。作為一個雇傭兵,這大概是非常要不得的缺點吧。
  人們的好奇心,很快就被我整齊的服裝、擦得鋥亮的軟甲,以及懸在腰間的釘錘所擊敗。雖然現在看來只是一個鄉下村落,可它的前身乃是輝煌的弗拉斯沃爾之王都,這裏的人們,比較起其他許多地方的住民來,要更敏銳,能夠更清楚地判斷出,什麼樣子的人還是不惹為妙。
  燴肉端了上來,我切下一小塊嘗了嘗,皺皺眉頭:“沒有產自紫森林、上品的精靈之吻嗎?”
  “啊啊,您真是行家,”服務生略顯尷尬地笑笑,“當然啦,我們這裏曾經是弗拉斯沃爾的王都啊,不可能沒有上品精靈之吻來調配帕薩尼汁的,可是因為點這種汁的客人太少,距產地路程又太遠,所以……”
  老闆走了過來,打斷服務生的話:“貨賣識家。我親自調配帕薩尼汁已經三十年了,我用普通精靈之吻和一般廚師用上品調配出來的,滋味相差微忽其微,想不到您竟然能夠嘗得出來。我們這裏的價錢本來就便宜,既然這樣,再算您半價好了。如何?”
  我搖搖頭:“不用。”“不,既然您能嘗出來……就這樣說定了,多一個第納爾我也不收。”久聞此處民風淳樸,看來確實不假。
  可是,當我吃完燴肉站起身準備付帳時,卻有一個小個子年輕人走了過來:“您是遠道而來的吧。我們村子後面的山路上,有一處古魔法使留下的遺跡,只要一枚銀幣,我就帶您去看。怎麼樣?”
  這傢伙,一定看到釘錘,誤以為我是魔法師了。“沒興趣。”說著話,我自顧自向櫃檯走去。可是那傢伙竟然跟了過來:“真的,非常神奇呀。是古魔法使安德魯斯閣下的遺跡,絕對值得您跑一趟去看看。而且不遠,才兩裏多地……”
  安德魯斯?這個名字終於使我停下了腳步。我不正在尋找安德魯斯的魔法杖嗎?也許這個所謂遺跡,能夠提供一些線索吧:“真的?那……好,我就走一趟。”

  雖然確實不算遠,但也根本不止兩裏路。一路上,小個子的嘴就沒有停過,從村子的歷史,直到村中最好的廚師並不是飯店老闆,等等等等,說個沒完沒了。終於走到了,我看見,那是山路邊一塊比較平整的石板,寬窄大約都是一臂,而厚度是一指。在石板旁邊,立著一塊刨光的木牌,寫著:“偉大的古魔法使安德魯斯之遺跡”。
  我走近去仔細觀察,還用手輕撫這塊石板,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強,到最後,竟然笑了起來:“喂,這就是牌子上寫的——不,是你所說的‘安德魯斯的遺跡?’”“對啊,”小個子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騙局被揭穿的恐慌,有的只是失望和不安,“這是我祖父告訴我的……”
  “怎麼證明呢?”“證明?牌子上寫著。而且祖父親口對我說過……”“喂,起碼也要有安德魯斯的簽名或者印章為證吧。”雖然我並沒有見過安德魯斯的字跡,更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印章。“這個……您難道讓他刻上‘安德魯斯到此一遊’嗎?”小個子似乎很委屈的樣子。
  “是啊,是啊,安德魯斯走過許多地方,也許他曾經坐在這塊石板上小憩過——可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從這塊石板上,我連一點魔法力也感受不到。你帶我來就是看這無中生有的東西嗎?”
  “您聽我說,去年大魔法師尼爾斯閣下也曾經來看過……”“哦?他說這確實是安德魯斯的遺跡?他有沒有寫下證明書然後蓋章?”我打趣對方。小個子急忙說:“不,他沒有……可是,他在這塊石板上站了整整一個下午,還對著天空做了許多手勢……我也看不懂。然後一句話不說,付給我兩枚銀幣就走了……”
  “哈哈,你竟然賺到兩枚銀幣,”我重新低下頭來審視這塊不起眼的石板,並且彎腰想要把它翻過來。“沒有用的,”小個子阻止我,神色有點尷尬,“早就有人幹過了,甚至連下面的泥土也翻開了很深,可是沒有……”
  “我先問你,”我盯著他,“除了你剛才說過的大魔法師尼爾斯外,有人相信過你所說的話嗎?”“村裏很多人都相信……”“外來的呢?”小個子聳了下肩膀,一副“他們全都是傻瓜”的神情。
  我拔腿就走。小個子追上來:“這個……您雖然不相信,但它確實存在……這個,錢……”我哼了一聲:“我要是不給呢?”“你、你……你不要以為我只是個普通的村民呦,我也會魔法……”“是嗎?”我伸手去摸腰間的釘錘,“比試一下?”
  小個子“嘿嘿”地笑:“不過一枚銀幣嘛。您如果是個普通的魔法學徒,未必能打得過我;您如果是上級的魔法師,不會為了這點小錢就和人動手的吧。”我又好氣又好笑,從錢袋裏掏出一枚銀幣來扔給他:“你又成功了一次。我倒想看看,你這一輩子裏,會有幾個人相信你的話。”

  回到卡基拉村的時候,天色已經昏黃了。我在旅館訂下一間屋子後,就又去老人的墳上祈禱了一番,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吃過晚飯,躺在床上,我又一次失眠——乾脆什麼線索都沒有也算了,竟然會有這樣無稽的事情發生,而我竟然有一刻是如此的興奮。“並不確定的希望,不要當它是希望。”馬克涅斯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我苦苦一笑,出門到櫃檯上要了一瓶酒。
  “今天晚上夜色很美,村北的那片樹林在夜色下會更美。反正睡覺還早,您可以去走走。”老闆這樣對我說。於是我一邊飲酒,一邊向村北走去。
  夜色下的樹林,果然靜謐而且美麗,那種安祥的態度,使我又想起了那位老人。旅館裏自釀的酒很可口,可是後勁實在大了一點,我才剛喝完半瓶,就已經有點頭暈了。
  我在樹林邊上小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向旅館走去。走著走著,夜色越來越黑,頭也越來越是昏沉。朦朧中,我突然發現這並不是回旅館的路——這是上山的路呀,再走一裏多地,就能到達那所謂“安德魯斯的遺跡”了。也好,我在心中默默想著,那是多平整的一塊石板,不如就躺在上面睡一覺吧,也省得天黑酒醉,一旦迷路就糟了。一邊想著,一邊沿著山路繼續前進。終於,夜色下那似乎泛著淡淡青色光芒的石板出現在眼前。
  啊,在這樣的夜色下,輪廓還能夠如此明顯的,一定是蘇基斯岩了。這種岩石,據說是上次“千年戰爭”的時候,被魔法師用強力的火炎和水波兩種魔法都擊中過,從而變異了的一種花崗岩。也許就因為這樣,村人才會以為它是具有魔力的,從而往安德魯斯身上強拉吧。
  不對,我突然又想到,這東方山脈不正是蘇基斯岩的原產地嗎?村人不可能沒有見過其他的這種岩石吧。我無奈地一笑,明知是無稽之談,為什麼心中總存在著一線希望呢?
  那石板還在前面,我已經走了很久,它一直在我的視線中,不遠離,卻也無法接近。這就是酒精的功勞了,我扔掉已經喝空了的酒瓶,定一定神,看准方向繼續走去。
  然而,我並沒有在原地打轉,可我就是無法接近那快石板——莫非,在它上面,真的蘊含有什麼神奇然而我無法感應到的力量嗎?才一用腦,酒意上湧,更加的昏沉。我就這樣向著一個方向,迷迷糊糊地走著,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那塊石板早已經從視線中消失了,在我的身邊,只有密密層層各種各樣高大的落葉喬木。天邊已經露出了一線曙光。天哪,我竟然在酒精的驅使下胡亂走了一夜。我在一棵樹下坐了一會兒,然後通過陽光和樹幹上的年輪,看准了南方,一直走下去。
  大約當黎明剛剛過去,陽光照滿了大地的時候,我已經走到了森林的邊緣。這時候,很幸運地碰到了一個旅行者:“請問,往卡基拉村怎麼走?”
  “一直往西。”旅行者的態度非常友好。我謝過他,才走了幾步,他突然又在後面叫了起來:“建議你的方向稍微往北偏一點,這樣黃昏的時候就可以在圖伊薩爾村過夜,明天一早還可以搭驛站的馬車……”
  我愣住了:“卡基拉村……距離這裏還有多遠?”“不太遠,”旅行者笑著說,“明天一早在圖伊薩爾搭上馬車,走兩天就能夠到了。”
  我完完全全愣住了……

  三天后的黃昏,我回到了卡基拉村。當夜,再次喝得醉醺醺地去找那塊神秘的石板。我在石板上面睡了整整一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第二晚、第三晚,仍然如此,這使我不由懷疑那一晚的奇遇,是另有其他神奇的原因所致。連續三天的大醉,使我的面色變得鐵青。走在村中,村人都用疑惑和警惕的眼神望著我,似乎我立刻就會因酒精的積聚而瘋狂,放火燒他們房子似的。
  我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我必須趕往艾爾帕西亞,去會我的同伴們。付清房錢以後,我上了路,村人們也都似乎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在途中度過了新年,一月十日,我準時進入艾爾帕西亞——被稱為“無法者的天堂”的城市。這座城市在魯安尼亞東方,據說沒有窮盡的龍之沙漠之入口。進入沙漠後不久,就可以看到一片廣大的綠洲,然後就是這座奇特的城市。
  這是一個沒有秩序而又天然秩序井然的地方。各國,甚至各種族的亡命者彙聚於此,他們選舉出五人議會來管理城市。議會的管理條文非常簡單,即不保障外來者的生命和權力,而禁止一切內部私鬥。一個外來者,當你憑籍自己的力量,或者議會及其它高地位住民的認同而成為城市一份子,你所有在大陸其他地方造過的罪孽,都將在此地被遺忘。這是一個唯力為視的城市,但與外界的猜想不同,它非常和平和安樂。
  進入城市西門,我立刻感受到無數親切的目光。艾爾帕西亞因為其住民的屬性,歷來就是雇傭兵的主要聚集地,而馬克涅斯,曾經就擔任過五人議會之一的人類議員——雖然知道我是他徒弟的人並不多,但在這裏,半數以上的住民都認識我。
  走進約定的地點、城北名為“我們勝利”的酒吧,我一眼就看到了被人們簇擁著的斯威特。幾乎同時,斯威特也看到了我。他滿面紅光地扒開人群,向我沖了過來。
  我們擁抱,然後再次被人群淹沒。“希格,斯威特他……”有人在叫,但被斯威特打斷了他的話:“閉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頭兒說!”
  “什麼?”“頭兒,你太偉大了,”比我高半個頭的斯威特,好象想要把我抱起來,“你知不知道在瑪多伊娜平原上,咱們一起幹掉的那個魔法師是什麼人?”“那個擅長雷電魔法的?他是……”“他就是元素魔法師克利根·薩多瓦呀!早知道咱們應該要求更多的酬勞!”“就是那個據說最有希望成為新的大魔法師的克利根·薩多瓦,被稱為‘雷神’的那個人?”
  邊上喜歡起哄的人們開始高呼:“沒有職業的希格幹掉了元素魔法師克利根·薩多瓦!他是個天才!萬歲!萬歲!”我揮揮手,制止他們胡言亂語。“我們在祝賀你呀。”“想祝賀我就取最上等的勒度酒來,空口嚷嚷能讓我高興嗎?”
  酒很快送上來了,斯威特拉我坐下,我們幹了一杯。“這一杯是祝賀你的,頭兒,”斯威特幫我把杯子斟滿,“第二杯要你敬我,祝賀我……”“哈哈,”我猜到了他要說些什麼,舉起杯子來,“遵命,元素魔法師斯威特·哈克先生。”
  斯威特把酒一飲而盡,整張臉都泛著紅光:“我通過了,那麼艱難的測試,我一次就通過了!去年一年,一共只有兩個人晉級為元素魔法師,一個是我,一個是魯安尼亞的斯庫裏·亞古——你猜他的任務是什麼?是進到紫森林去取紫月草!魯安尼亞還在安排這種簡單到好象兒童遊戲一樣的測試,我看很快魔法王國的頭銜就要讓給我的祖國托利斯坦了。”
  “是嗎?”我本人並不贊同斯威特的觀點,不過對於一個半醉的傢伙口出狂妄之言,也並沒有什麼反感,“給我談談你的測試?”
  人們再度圍了上來:“斯威特——啊不,現在是哈克先生,他一直不肯說呢,要等你來再講……”斯威特站起來,擺擺手示意人群安靜,然後清清嗓子:“這項測試任務,從兩年前公佈以來,一共有十四個見習魔法師去嘗試完成,結果死了十二個,另外兩個重傷。你們也許不知道,兩年前托利斯坦的北方出現了一個野蠻的獸人部落——大概是從獸人領地或者別的地方遷來的吧。他們的首領叫做彼特,傳說是獸人王剛哈克麾下的大將……”
  “怎麼?他們向托利斯坦進攻嗎?”我問道。“那倒沒有。據說彼特得罪了剛哈克,帶領族人來投奔托利斯坦。可是,人類的世界怎麼能夠收留獸人部落?好在教皇大發慈悲,對他們的首領承諾,只要交出人質,就可以住到斯莫里谷地去……”“那個連草也不長的荒涼谷地?”“對啊,對待獸人已經算很優待了,可是彼特竟然不同意。要是出動大魔法師或者聖騎士團剿滅他們吧,又怕大材小用被別國嘲笑,反正他們也並沒有向城市或者鄉村進行侵犯,所以就作為晉級元素魔法師的測試啦。”
  我的心底掠過一絲不快,並且發現人群中為數不多的幾個獸人悄悄走開了。斯威特卻根本沒有察覺,依舊興高采烈地講下去:“那個彼特真是厲害,低於四十格雷的魔法攻擊對他根本無效——這時候,我想起了頭兒的策略,我雇傭了兩名弓箭手……”
  我正想用什麼辦法打斷斯威特的話,突然城南皮具匠彭卡的小夥計分開人群走了進來:“布隆姆菲爾德先生,弗萊先生和侯沃先生要我帶信給您,他們說在南門外等著您,請您馬上去……”
  “那兩個傢伙要幹什麼?”被打斷話頭的斯威特,臉上刹那間閃過一絲不快,“約好了在城裏見面的呀,叫他們進來呀。”“他們說,他們不會進城,要布隆姆菲爾德先生……”“不會是把錢全花光了,沒臉見人吧?”斯威特“哈哈”笑了起來,“看在是同伴的份上,就出去接他們進來吧——各位先別離開,等我回來繼續講。今晚的所有酒錢,我和我頭兒全包了!”
  人群歡呼,而我正巴不得趕緊離開,於是立刻站了起來。

  弗萊和侯沃是來向我告別的。弗萊呆坐在城牆邊,一聲不吭;侯沃嚴肅地輕聲對我說:“頭兒,我們要走了,我們要去山地國莫古裏亞,以後再不會進入有人類居住的城市或者鄉村。”
  “怎麼回事?”從他們兩個的表情上面,我發現事態比想像中要嚴重得多。
  “我們的家鄉……我們的村莊被毀滅了……兇手是卡茲魯的部隊。人類殺光了我們的族人,我們的母親……”
  “我很難過,可是你……”我按住侯沃的肩膀,“你們不會因為這樣就憎恨人類吧……這只是一個偶然事件……”
  “不,不是偶然的!”弗萊在邊上叫了起來,“我們不是憎恨人類,而是憎恨我們自己!”我茫然地望著他。侯沃喘口氣,繼續輕聲說:“你還記得那場戰鬥吧,在瑪多伊娜平原上,卡茲魯和尼裏安的戰鬥。多少年來,這兩個國家保持勢力均衡,夾在它們領土中間的我們的故鄉才能夠平安無事。這次,卡茲魯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他們進入尼裏安,一路燒殺搶掠,我們的村子也……”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突然明白他們要離開的原因了。“那場戰鬥,”弗萊在邊上又叫了起來,“本來還是會以和局終了的啊,如果不是頭兒你……不,如果不是咱們殺死了元素魔法師克利根·薩多瓦的話……”
  侯沃彎腰,把一袋金幣放在我腳邊的地上:“頭兒,和你在一起,我們都很快樂。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整個人類的錯。錯的,是我們兄弟,獸人本來不應該和人類接觸太密切的……”
  “喂,你們……”斯威特在一邊生氣地叫著,但被我打斷了他的話:“你們……你們想去莫古裏亞?進入莫古裏亞山地的道路很難通過……”“沒有關係,我們會飛……”“褒曼尼爾是一個暴君……”“但,終究和我們一樣都是獸人……獸人,就應該和獸人在一起。如果我們知道去獸人領地的路,我們甚至會去投奔剛哈克。”
  侯沃勉強地對我一笑,轉過身去。弗萊也站了起來,似乎是急於離開我們似的,振起了翅膀。斯威特的臉漲得通紅,但不再是先前的興奮,而是非常生氣:“這幫獸人不可理喻!”我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胡說八道。
  目送弗萊兄弟的離去,我的心,突然間感覺象冰塊一樣寒冷。雖然他們說不是我的錯……可我真的不該對此擔負責任嗎?!
 
危害你的一切 都由我的手臂去擊敗
直到鮮血奔流成寬廣的河川 所有這一切才會落定塵埃
美麗的夜之女兒,你所憎恨的一切,都由我的手臂去毀滅
那是異教徒? 是同胞? 抑或是『聖戰』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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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亦幻亦真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的心路歷程之三)


  弗莱、侯沃兄弟的离开,给我的心情蒙上了一道浓重的阴影。但是,在战场上,分离、死亡、憎恨、背叛……诸如此类,都已经见得太多了,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长时间沉沦下去的。
  正如他们所说,这不是我的错——虽然我并非是完全没有责任。明知道是不义的战争,是驱赶人类——现在还包括别的种族——进入死亡的战争,我不但无力阻止,还要在其中起哪怕很微小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置身在邪恶的战争中,但这并不表明我们本身是邪恶的,”我想起了马克涅斯的话,“在战争中,你可以看到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但同时也可以看到最高尚的一面。忠诚、勇敢、智慧,等等,这一切都在战争中升华到辉煌的顶点!”
  回到“我们胜利”,我要了一个房间,倒头便睡。看到我铁青的面孔,斯威特也不敢再说什么。第二天直到中午,我才缓缓醒来,躺在床上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忠诚、勇敢、智慧”,也许我所以继承马克涅斯的事业,是希望能够从这些美德中找到那传说中的心之光吧。
  大概是听到我起床的声音,斯威特敲门进来:“头儿,好一点没有?”我点点头:“总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斯威特“嘿嘿”地笑——这家伙全无心肝吗?终究弗莱、侯沃兄弟和我们搭伙已经一年多了,就算为了他们族人的死亡,也不该这样无动于衷吧。
  “头儿,你有什么打算?”“打算?”我披上软甲,“你又听到什么战争的消息了吧?”“那倒不是。不过最近平安无事,头儿你要是没有什么计划的话,咱们去紫森林探宝吧。”
  “探宝?哈哈哈哈,”我不禁也笑了起来,“这种虚无缥缈的消息我从来不感兴趣。有这种精力的话,你还不如回托利斯坦主持见习魔法师的晋级仪式,收入还稳定一点。”
  “喂,头儿,你在开玩笑吧。咱们当佣兵的,说什么‘稳定的收入’?”斯威特很知趣地递上来一杯酒,“你先听我把情况详细说明一下。”
  据斯威特说来,紫森林在去年九月和十月,两次满月的时候,突然发出奇异的光芒。这种光芒,只有元素魔法师以上才能够察觉得到。在托利斯坦的魔法师公会中,有一种猜测:在紫森林的深处,必然隐藏有强力的魔法物体,感应满月再加上其它某种因素,才会产生出如此奇异光芒的。
  “是吗?那么也就是说,去年最后两个月的月圆,没有这种奇光出现喽。也许早被人挖走了也说不定。”
  “不会的,”斯威特回答我的疑问,“托利斯坦魔法师公会的情报力是大陆上最强的,如果已经有人得到了宝物,他们不会不知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宝物要感应满月和其它什么人所不知的因素才会发光,也许那种人所不知的因素上个月并未出现。”
  “如果容易得到的话,早就被人取走了不是吗?”我轻轻嘬吸着杯中美酒。“头儿,不要轻视咱们两个人的实力嘛,”斯威特拍拍胸脯,“以你的速度,加上我的魔法,连‘雷神’克利根·萨多瓦都不是对手哪……”“那个时候,有弗莱和侯沃……”
  “头儿,在咱们这个组合中,你是不可代替的,我马马虎虎也是,他们两个却并不发挥太大作用。这次我杀死彼特时所雇佣的两个弓箭手,就完全可以替代弗莱兄弟,完成远程攻击的任务——就算找不到宝物,拿几棵紫月草回来也足以发一笔小财呢!”
  “是吗?他们在哪里?”
  “在卡兹鲁——他们很崇拜杀死克利根·萨多瓦的头儿你呢……”


  我讨厌卡兹鲁,讨厌它和尼里安两个城邦小国,竟然为了所谓的世仇而征战不休——但这也许,只是因为弗莱、侯沃兄弟两个离开的原因,对我情绪的影响吧。
  斯威特所说的“两个弓箭手”,只剩下了一个,他名叫贝德瑞赫·米勒,等级是“见习弓箭手”。还有一个,据说不久前在测试晋升第三级弓箭手的过程中,被狼群给撕裂了……
  米勒又介绍了一个人加入,是个实力已经接近见习骑士的侍从,名叫库罗·卡米诺。米勒并不象斯威特所说的,“很崇拜你呢”。我想,他一定以为能够杀死克利根·萨多瓦的,应该是个身高八尺、力大无穷的大汉吧,等级怎么也要是骑士或者战士。
  其实,仅仅依靠力量,对魔法师能起什么作用呢?
  我想米勒在见到我以后,一定非常失望,再加上,我因为进入卡鲁兹的领地而心情不好,也懒得和他搭话。米勒只是整天围在斯威特身边,象偶像一样地尊敬和崇拜他——确实,三十出头就成为元素魔法师,的确值得尊敬和崇拜。
  走在路上,前面是斯威特和形影不离的米勒,后面是我,还有默默跟在我身边的库罗·卡米诺。据卡米诺自己说,他家里很穷,所以不得不暂时放弃晋级的机会,先出来挣一点钱供养年老的父亲。而斯威特给他们的许诺是:“一路上包吃包住,进入紫森林后,每天五枚银币。如果找到的是财宝,每人可以分得十分之一,如果是魔法宝物,每人可得二十到四十枚金币的报酬。”诱惑力确实相当的大。
  卡米诺比我小一两岁,是个老实和寡言的人,穿一身据说是祖传的旧甲胄,骑匹老马,佩着四枚银币一柄、随处可以买到的长剑。“别看他这个样子,对他的实力您绝对可以放心,”米勒曾经对斯威特说,“我因为和他是同乡,所以最清楚不过了。
  翌月十二日,我们进入了紫森林。


  高大的落叶乔木中间,长着许多名为“精灵之吻”的浅紫色灌木——也许这就是“紫森林”名称的来源吧。作为精灵森林在人类世界的延续,如果不是内藏有特异的魔法宝物,也许不会这样神秘吧——据说没有人能够进入它的深处。
  “柯布林不难对付,要当心的是狼人,”斯威特在前面边走边说,“传说中,狼人只在月圆之夜变身并拥有无穷的力量,而实际上,接近月圆的从十三日到十七日,他们都很强大。”
  米勒很崇拜地望着斯威特。斯威特顿一顿,继续说道:“根据三百年前的大魔法师内格兰罗特阁下所著《魔法之来源》一书,他推测月亮是具有相当魔法力的神的宫殿。神在每月的十三日到十七日,会离开月亮到太阳上去巡视,这样月亮宫殿本身的魔力没有制约,就会发散出来,影响地面上的生物。狼人只是一种特例而已,大家都知道,狗在月圆时会整夜嚎叫,许多疯子在月圆时发病……诸如此类,都是月亮魔力的影响所致。”
  “哈克先生,您真是博学呢。”米勒听得很认真。
  “哈哈哈,这都是《魔法之来源》书上写的呀——当然,这本三百年前的古书,不是很多人能看得懂的。”
  “喂,斯威特,”我怕他太过得意,会放松了警惕性,“你猜想敌人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什么,头儿?”听到斯威特称我为“头儿”,米勒有点敌视地瞪了我一眼。“我是说,如果敌人从你面前突然出现怎么办?作为一个整体,互相靠拢一点,我和卡米诺分走在你们前后比较好吧。”
  “果然不愧是头儿。”斯威特非常赞同。卡米诺低声说:“我在前面吧。”催马走到了两人的身前。
  “出来了!”米勒不愧是弓箭手,感觉非常敏锐。他的话音才落,卡米诺已经一剑砍翻了一个柯布林。“哈哈哈哈,”米勒笑起来了,“我没说错吧,这小子很厉害呢。”
  已经深入森林小半天了,夜色逐渐降临,隐约的一对对暗红色小眼睛出现在前方。米勒搭弓放箭,立刻一对暗红色熄灭了:“来吧,我带了足够多的箭支呢!”


  当夜,又杀死了十来只柯布林和一个狼人。我们在林间找了一小块空地,生起篝火,然后轮流值夜,好好地休息了一晚。
  黎明时再度启程。斯威特不时停下来,向天空做几个奇怪的手势,然后修正前进方向。“我感觉到了,”中午的时候,他突然异常激动地大叫了起来,“紫森林的魔力,就在前面,大约只有半天的路程!”
  米勒的精神也开始亢奋:“那咱们加快脚步!”他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喂,”我突然觉得这个家伙真是很烦,于是在后面叫他,“不要以为白天就不会遭遇敌人,还是谨慎一点,保持队形的好。”
  “害怕吗?你害怕就慢慢在后面走好了。”米勒才刚反驳我,就被斯威特喝住了:“贝德瑞赫,你用什么口气和头儿说话?!”
  米勒转过身,面孔涨得发青:“我不明白,哈克先生,您为什么要害怕这个家伙,这个连职业也没有的家伙!杀死克利根·萨多瓦的,是您的力量,而不是这个胆小鬼?您不明白吗?您被他欺骗了!”
  “贝德瑞赫,”卡米诺纵马上前拉住他,“咱们只是受雇的,别多事。”“我是因为哈克先生才肯到紫森林来的,我只听哈克先生的话,而不是这个家伙!”
  “够了!”斯威特大喝一声——虽然在我的印象里,他还从没有这样对别人怒吼过,“你听我的话?我的命令就是所有人都得遵从头儿的命令!你们这些没有见过大场面的家伙,你们会懂得战场上怎样的能力才可以使人心悦诚服地跟从吗?!”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这家伙所擅长的骗术吧……”他们只顾争吵,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接近。我追寻着耳中出现的微弱声响,突然一松马缰,向米勒冲了过去。
  一钉锤,敲碎了突然暴起在米勒身后的一个狼人。嘿,这家伙,天还没有黑就敢出来活动,他的力量只有全盛时期的四分之一。我正得意地想着,突然后背一阵灼痛。
  应用在战场上得来的经验,我立刻明白了这灼痛的原因和来源。我从马上摔了下来,缓缓转过头去,心中充满了愤怒,望着斯威特。“头儿,这、这不是我……”斯威特满脸的惊慌。
  “是吗?你是说咱们附近还有一个能够使用四十格雷火焰魔法的魔法师喽?”我对斯威特长时间的不满突然一起涌上心头,“你为什么不加到五十五格雷?你能办到的不是吗?那样就可以一下子把我干掉了。”
  卡米诺面色苍白:“误会,这是误会吧。”斯威特在我的逼视下后退了一步,摆好一个防御的姿势:“头儿,你了解我的,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卡米诺没有看到,贝德瑞赫应该知道的——贝德瑞赫,你告诉头儿,不是我干的!”
  米勒站在我的身边,一步步向后退去,同时慢慢从箭壶里抽出箭来:“是的,我看到的。虽然刚才一霎那,我也以为你要袭击我,但……不是哈克先生,真的不是……”
  我强撑着站起身来:“真的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后退,你为什么要抽出你的箭?”我感觉后背仍有火在燃烧,但我的心中更有火在燃烧:“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吗?你不是认为我只是一个骗子吗?好啊,我再给你一点时间,你仔细计算自己的射程和风向吧,看看能不能射得中我!”我用自己都感到奇怪的阴冷语调讽刺他。
  “别这样,头儿,”斯威特在一旁哀求,“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武器,好好澄清一下误会不好吗?”“笨蛋,”我冷笑,“你看你找了些什么人啊,如果他刚才好好配合的话,我早被你们杀死了。果然无能的人也只能找到无能的人呢——如果弗莱和侯沃在,你们根本不可能得手的!”
  “不要,不要提他们!”斯威特歇斯底里地大叫,“他们离开难道是我的错吗?!”就在这时候,只听见米勒大叫一声:“不要啊!”“嗖——”的一响,我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卡米诺捧着中箭的胸口,缓缓倒了下去……
  “啊——”我怒吼一声,挥动钉锤向米勒扑了过去。
  战场上残忍的厮杀,反而养成我冷静到近于冷酷的性格。六年前的“白夜”那一仗,马克涅斯被托里斯坦皇家骑士团团长奥斯卡击倒的时候,我立刻毫不犹豫地强迫部属们随我突围而逃,直到战争结束才去寻找马克涅斯的尸体。为此,部属们骂我“忘恩负义”、“冷血动物”,纷纷舍我而去。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确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并且我知道,马克涅斯一定会在地下微笑,称赞我:“干得对,孩子!”
  战场上,我看到过许多人在身边倒下,有敌人,有同伴,有朋友,也有我的老师。但我从来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冷静,否则,就不可能从无数次的枪林箭雨中生存下来,并获得最终的胜利。
  然而,现在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库罗·卡米诺,我竟然失去了自己的冷静。我感觉热血冲上脑门,惊诧、烦躁、愤怒和痛苦,完全迷失了自我的个性。
  “头儿,不要……”身后电光大作。我在扑击过程中,及时避过了两道闪电:“好啊,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虽然在丛林中风一般疾奔,左右穿插,接连躲过数支羽箭和十来道电光,然而,背上的伤口妨碍了我的速度,更重要的是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后,必然无法再正确发挥自己本身的能力。突然眉心一阵巨痛,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刹那间,等我神智清醒,强撑着睁大眼睛的时候,米勒那惊骇扭曲的面孔正好出现在眼前。我用力挥下钉锤,鲜血和脑浆立刻溅了满脸。
  “不!”身后是斯威特的惨叫。我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本能地顺势把右臂挥了半个圆圈,钉锤脱手向后飞出。
  顷刻间,森林中沉寂了下来,惨叫声、箭支破风声、雷电击中树木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我无声地跌倒在地上,伸手去摸眉心——那里,竟然牢牢钉着一支两尺多长的羽箭!
  我用力想把箭拔出来——虽然知道拔出来必死无疑——但是只换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神智的逐渐模糊。“混蛋,再用点力气,把我一箭射死不好吗?”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好缓缓地、无目的地向前爬去。爬一阵,再拔额上的箭;拔不动,再爬一阵……黑暗慢慢降临,我感觉到刺骨的疼痛中,夹杂着无尽的恐惧和寒冷。
  爬着爬着,我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什么了,但是突然间,我看到了一双脚。是的,那是人类的脚!我强自挣扎着抬起沉重的头颈,我看到一个白须及腹的慈祥的老人,慢慢弯下腰来。
  那老人伸出右手,轻轻抚上了我的额头——我感觉一阵清凉涌上眉间,剧痛突然消失了。但是同时,沉重的睡意突然袭来。我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摸摸眉心,再摸摸腰间,突然意识到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眉心不但没有羽箭,没有疼痛,连丝毫的伤口或者伤疤也没有——如此神奇的治疗魔法,在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更重要的是,钉锤仍然挂在腰间,虽然记忆中,是已经脱手扔出,打倒了斯威特的。
  就象平常从噩梦中醒来,惊悸还在心头,但很快就能分辨出这不过是个梦而已。然而,这次却并不是梦——
  我从指间燃着一点小小的火焰,打量自己和四周。是的,我的身上没有丝毫血迹,但是却到处污迹斑驳,沾满了尘土和落叶,而且在我身后,分明的有一道杂乱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远方。
  我,确实是爬到这里来的!
  这一切不是梦,这一切都是幻觉。不,不仅仅是幻觉而已。回想仍然清晰的每一个细节,我突然发现自己当时的心情,不,应该是每一个人的心情,处在一种绝对不正常的状态。我失去了自己的冷静。平常即使喝醉以后难以控制自己的行动,也仍然能够控制自己的心智,但是那时候,我的心智紊乱了,我心中充满了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和仇恨,还有杀戮的渴望。
  我又一次感到了恐惧。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不可知的事物,包括死亡后的世界,还有这次幻觉。这次幻觉,比死亡更为可怕,因为我突然发现当时的我,似乎并不是我!我是谁?我自认为代表了自己的心智竟然背叛了自己!
  一个人,只有当他具有灵魂心智,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候,他才真的存在——我一直这么认为,但是,当所谓的灵魂心智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他还保有自我吗?他不是我,他是谁?!
  还有那个老人。任何梦境或者幻觉应该都是有所本原的,应该都是平日所见所思的一种扭曲。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人……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老人,他是从何处进入到我的思维中来的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也不敢再去寻找斯威特他们的尸体或是仍然存活的踪迹。只是奋力向外狂奔,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紫森林,然后无目的地向南走,向远离紫森林的方向走去……


  半个多月后,我离开鲁安尼亚,进入盖亚的领地。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但是仍然不想或者是不敢回头。这一天,进入坎德培城堡,那是盖亚的一个伯爵领地。
  城堡主楼前的广场上,围着许多人,有一个吟游诗人正在歌唱。他所唱的,正是五十年前的“七玫瑰之战”。
  那是盖亚和托利斯坦之间的一场著名战役,托利斯坦最后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在盖亚国内竟然吟唱歌颂托利斯坦胜利的歌曲,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想到作为宗教圣国的托利斯坦长时间拥有人类世界中唯一最高君主的名号,而盖亚和鲁安尼亚的统治者只敢称王而已,也就不奇怪了。
  何况,坎德培向来是盖亚国内离心力最强的数块贵族领地之一。
  我侧耳听那歌声——


  ……托利斯坦最伟大的骑士,教皇法袍上最鲜艳的绣花,
  麦克特尼大人啊,他的速度好象猎豹一样。
  趁着黑夜他进入平原,在这连精灵都熟睡的夜晚,
  天幕上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只有“豹王”才看得清敌人的营帐!
  举起了神圣的长剑,顷刻间黑夜变成了白昼,
  因为无数火箭射向敌方……


  听他唱到“弓箭”,我的眉心似乎又有点隐隐作痛。当然自己也明白,这完全是因为那段经历对心理的影响。我分开人群,匆匆向外走去,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先生?”
  我抬起头,认出那是城主坎德培伯爵的一名执事。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的同伴呢?加入我们作战吧,报酬优厚呦。”
  “战争?”盖亚又要和谁作战呢?我突然想到了金·斯沃。
  这是盖亚历三二七年的三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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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叛國者



(尤曼斯·卡貝爾的心路歷程之一)




  “先生,醒一醒,就快到目的地了……”車夫敲打著馬車的護欄大聲說道。
  “哦……謝謝……”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緊了緊身上的長袍,靠在乾草堆上迷迷糊糊地看著四周。初冬的托利斯坦還是老樣子,清冷而平靜,微暖的陽光均勻地灑在道路兩旁收割後的麥田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熟悉而親切的故鄉的味道。
  我是托利斯坦西部人,無采邑爵士蘭登·卡貝爾的唯一繼承人,從小就夢想著成為一名偉大的魔法師,因此幼年時進入首都哈威爾魔法師公會所開辦的學校學習,畢業後又去魯安尼亞深造。魯安尼亞是魔法師這一職業的肇始之地,也是目前大陸上魔法水準最高的國家,其首都荷裏尼斯是魔法師公會總會所在地,大陸上半數以上的大魔法師都在其中擔任職務或參與教學工作。因此我才會在年幼的時候,就千里跋涉前往東方。經過十年的刻苦學習和其後的遊歷修煉,終於,我感覺自己的能力已經可以晉級成為元素魔法師了,於是離開異國,踏上了歸國的道路。
  我的祖國托利斯坦,並不以魔法見強於整個人類世界,可是,魔法學徒晉級為見習魔法師、見習魔法師晉級為元素魔法師的儀式,規定必須在進入魔法學校起就註冊登錄的公會舉行。所以,我只有回到托利斯坦的首都哈威爾來。
  托利斯坦是教皇國,宗教氣氛非常濃烈,這是在東方各國完全感受不到的。雖然真神是唯一的,沒有人敢於提出疑問,但是在魯安尼亞,人民普遍崇拜其世俗女王,而在商業國蓋亞,甚至很多人認為金錢比神靈還要萬能。這也是無論政治力、經濟力還是軍事力,都高高淩駕于魯安尼亞之上的教皇國托利斯坦,卻無法在魔法技術上超越對方的原因之一吧。聽說不久前哈威爾教區的主教,就提出某些擬態魔法不僅僅是對人類,也是對神的欺騙,要求禁止研究和使用。
  十一月十六日,我終於回到了久別的哈威爾城,報名參加元素魔法師的晉級儀式。

  在東方世界,幾乎所有城市的魔法師公會都緊鄰著神廟,因為他們認為靠神的加護才能達到魔法研究的極點。但在西方的托利斯坦,魔法師公會則都遠離神廟而存在。“魔法在很多領域,都侵犯了神的特權,因此魔法師公會必須要以謙恭的姿態遠離神廟,以表示對神的虔誠的歉意。”——托利斯坦第五王朝的開國之君、教皇安尼·聖·卡爾卡斯曾經這樣說過。在首都哈威爾城中,宏偉的雷霆聖殿位於城市中心,而魔法師公會則偏處東南一隅。
  進入魔法師公會——這裏的結構佈局,一如我十六年前來參加魔法學徒向見習魔法師的晉級時一樣,絲毫沒有改變。來到公會西部的晉級辦事處,我首先詳細填寫了履歷表,並驗明瞭魔法波動,然後等了大約一個小時,身份核查無誤,才被領進最裏面的一間小屋子。
  接待我的,是托利斯坦一位元著名的元素魔法師,也是我在魔法學校學習時候的導師——瓦爾·哈勒姆先生。
  “你好,尤曼斯,”哈勒姆先生親切地叫著我的名字,“我聽說過你在東方學習和遊歷的事蹟,剛才也查看過有關你的魔法波動的資料,你應該有資格晉級元素魔法師了。努力吧。”
  “如果任務不是很難的話……”我坐在導師對面,少年時候的敬畏之情突然再度產生,自己想想也有些感覺好笑。
  哈勒姆先生微笑著點點頭:“你很走運,尤曼斯。前次的任務,從兩年前頒發以來,一共有十五位見習魔法師嘗試完成,結果死了十二個,另外兩個重傷,到最後一個才取得勝利,當然,勝利者也同時取得了元素魔法師的資格——就在你來之前半個月。”
  “那是什麼樣的任務呢?”
  “很困難的任務啊,”導師捋捋長須,回答我的詢問,“兩年前托利斯坦的北方出現了一個野蠻的獸人部落——大概是從獸人領地或者別的地方遷來的吧。他們的首領叫做彼特,傳說是獸人王剛哈克麾下的大將……”
  我坐得筆直,靜靜聽著。
  “據說彼特得罪了剛哈克,帶領族人來投奔我國。教皇陛下大發慈悲,對他們的首領承諾,只要交出人質,就可以住到斯莫里谷地去——不能否認,那個谷地很荒涼,可是站在人類的立場上,能夠收留他們就已經很不錯了。然而彼特竟然不領情,擅自帶領部屬進入洛維蘭多平原開荒耕種。這一舉動惹怒了教廷,紅衣主教以對教皇不敬的罪名,命令彼特和他的族人們自盡。平心而論,處罰嚴厲了一點,獸人們不接受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們竟然侮辱了派去傳令的官員,這種粗蠻舉動當然無法使事態向好的方向發展。教廷這邊也很為難,本想出動大魔法師或者教皇騎士團剿滅他們吧,又怕大材小用被別國嘲笑。好在他們也並沒有向城市或者鄉村進行侵犯,只是癬疥之禍,所以就作為晉級元素魔法師的測試啦……”
  我點頭,但同時心中卻難免產生了一絲不快。我承認人類是神最完美的造物,可是難道因此就可以如此輕視甚至敵視其他種族嗎?那些所謂的神職人員,所秉承的,真正是神的旨意嗎?
  “那麼,最終是誰完成了這項任務呢?”我問導師。
  “是長年居住在艾爾帕西亞的一名雇傭兵,名字叫做斯威特·哈克,三十二歲,比你還年青三歲,很有潛質,如果肯為祖國托利斯坦服務就好了。他確實是個人才,據我所知,一開始的時候,他是扮做教廷所派遣的和談使者,用此方法取得了彼特的信任。然後,在他和彼特談判的時候,他帶去的手下開始屠殺毫無防備的獸人,而他自己則趁彼特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搞得分神的時候,從背後偷襲。結果一下子就得手了。真是個人才啊!”
  哈勒姆先生用讚賞的語氣敍述著這件事的時候,在旁邊聽著的我卻從心底泛上一陣陣的反感,我打斷了他:“老師,我……我想瞭解一下將要分配給我的任務。”
  “啊,對啊,你果然還沒有變呢,尤曼斯,”導師哈哈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是做不出這種事情來的,可是不這樣利用策略,是根本無法戰勝彼特的……”說著話,他從身旁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厚厚的本子,翻到中間一頁:“因此,你很幸運,幸運地接受新的晉級任務。這次的任務是,剿滅以華史·繆綸為首那一夥叛國者,並將繆倫的信物——一隻銀護臂帶來作為憑證。”說完這些話,導師合上本子,抬起頭來看著我:“就是這樣,對於執行任務的輔助成員沒有限制,如果你需要的話。自己去招募,或者提出申請,由公會指定,都可以。”
  “叛國者嗎?那麼,請問,您這裏有沒有相關的情報?”
  “情報嗎?“導師微微一笑,”你去公會的圖書館尋找吧——這也是考驗的一部分。”

  我恭敬地行過禮以後,就退了出來。呼吸著屋外的空氣,突然感覺心情分外輕鬆。來到公會附設的圖書館,這裏共有數十間高頂大屋,每間屋子裏都有二十多具巨大的書架,滿滿地堆著用古今中外各種文字寫作的書籍。
  我不禁搖頭苦笑,雖然這裏比起荷裏尼斯總會的圖書館要略小一點,但想從如此浩如煙海的書籍中找到有關晉級任務的資料和線索,恐怕比任務本身更加來得困難啊!
  還好,晉級任務是沒有時間限制的,只要任務不被其他人搶先完成就可以了。我漫無目的地到處瞎翻,真神保佑,不到半個小時,竟然就被我找到了所需要的資料。因為,近幾年來,反對教廷統治、宣揚異端邪說的,在托利斯坦國內只有一個人,他的名字就叫做——華史·繆綸。
  然而,這就是我所獲得的全部資料。至於這個華史·繆綸多大年紀、相貌如何、高矮胖瘦、宣揚的是什麼異端、一向在何處出沒……卻一概都找不到。
  天色逐漸昏暗了下來,我必須要端著書緊靠窗戶,才能勉強看清上面的字跡。“先生,要幫您點盞燈過來嗎?”一位管理員湊過來問我。我向他微笑表示謝意,但搖了搖頭——看起來,今晚再呆在這裏,是不會有什麼進展的……
  就這樣,我離開了圖書館,找到城東的一家客店住宿。
  客店不大,但也不是那種亂七八糟的小地方,前廳佈置得很有品位。三五張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桌子旁邊零散地坐著幾個客人,一個像是商人模樣的坐在靠窗的桌子邊,另外兩個戰士模樣的正坐在靠門邊的桌子上安靜地豪飲,還有一個陰沉的傢伙獨自坐在角落裏。我和那個看起來滿嚴肅的老闆要了一間客房後,就回到前廳並且坐了下來……
  要了一杯自釀的勒度酒,我開始仔細地考慮自己剛接領的任務,腦子裏亂糟糟的,怎麼也理不清頭緒。不過,總這麼耗著也不是辦法,還是打聽一下,也許會在這個小地方得到意想不到的情報呢。
  我看了看四周,那兩個戰士還在濫飲,一杯又一杯地喝個沒完,然而奇怪的是兩個人分明相識,卻從始至終沒有交談過一句話。那個坐在角落裏的傢伙,看起來不是可以隨便打交道的親切的人。那個商人,或許是可以和他談談……
  我端著酒杯來到靠窗的桌子邊,那人抬起頭來笑了一下:“有事嗎,小夥子?”
  萍水相逢,就直接詢問似乎不大好,還是通過閒談逐漸切入正題吧:“沒什麼事,一個人喝酒有點無聊,一起坐介意嗎?”
  “當然不會,請坐吧。我叫斐迪南。”看來倒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卡貝爾”我報上了自己的姓氏,“看樣子您不是本地人,到這裏來有事嗎?”
  “啊,我到這裏來做點小生意。”他似乎很愜意地喝著酒,還把一碟下酒的小菜向我面前推了推。
  “您是商人嗎?那您經常來往於各個國家吧。我可以向您打聽一個人嗎?”
  “啊,如果我知道——是什麼人?”
  “華史·繆綸。”
  “華史·繆綸……”
  “是啊,”我的原則是,如果想讓別人對你說實話,本身就要先以誠相待,“實不相瞞,這是我的晉級任務。我的任務是要找到並消滅這個叛國者。您知道有關他的消息嗎?”
  斐迪南的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華史·繆綸……叛國者華史·繆倫?我知道他,但是很抱歉,僅僅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而已……啊,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先告辭了。”
  我注意到了對方臉上細微驚惶表情的流露,真是很奇怪,這個傢伙肯定和我的目標有關係。我站起身,剛要追問,斐迪南已經跑到櫃檯那邊結帳去了。這時候,一直坐在角落裏的那個陰沉著臉的人突然湊了過來,攔在我的面前。他長著一張無表情的醜臉,一雙眼睛閃著殘忍而狡詐的光。
  “先生,您是想找華史·繆綸嗎?”
  “你是誰?”
  “這個您沒必要知道,您只要知道我是您的朋友就可以了。我也是受人所托在查找那個叛國者的下落,並且已經有了線索……”
  “你要說什麼?”我看到斐迪南飛快地走了出去,不過現在面前此人卻使我產生了更大的興趣。我急忙暗中向斐迪南身上發射了一道無形的魔法,然後全副精神對付這個傢伙。
  “華史·繆綸,目前就正在哈威爾城外不遠的地方。”
  “在什麼地方?”
  那人盯著我的眼睛:“地址嗎?您難道不認為這是需要條件的嗎?”
  “什麼條件?”
  “是這樣的,我受人所托,要找到那個叛國者。不過我的能力不夠強,所以我想……”
  “你想要我幫你抓住他?”我故意冷笑著,“那麼,不如你連元素魔法師的晉級也一起幫我完成如何?”
  “您放心,不會讓您吃虧的,我的委託人是個大人物。可以向您保證,這件事絕對會對您有利的。”
  那傢伙的目光似乎很誠摯,但似乎又有一點游離,我看不透他,只是本能地感覺似乎有點不可靠。差不多了,我感應到自己剛才放射的魔法的波動已經越來越弱,再不追上去,就很難找到斐迪南了。於是,我往桌上扔了兩枚銀幣,輕輕推開了擋在身前的人,快步向屋外走去。
  那個陰沉的傢伙並沒有追上來,我確定他只是在拖延時間,以掩護斐迪南逃走。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街道上一片沉寂,少有行人,這使我的追蹤非常方便。我感應到,斐迪南的腳步越來越快,或者他本身就是在小跑前進。我加快了腳步,生怕跟丟了他。
  一路向南,逐漸接近了城牆邊的舊城區——這裏居住著賤民和下等奴隸,一個商人沒理由到這種地方來的。看起來,確實只要跟著這個傢伙,就一定能找到我所盼望的東西。這時候,我發覺斐迪南向一條狹窄的小巷閃了進去,根據自己的魔法波動之反射,這條小巷應該並不深。
  我想還是等一等的好,於是就在旁邊一個廢棄的門洞裏隱藏了起來,並且還使用了一個擬態魔法,使自己和旁邊的環境顏色相吻合。這和那種高級的隱身魔法當然無法相比,不過在這種燈光黯淡的地方,應該已經滿夠用了。
  大概等了一個小時左右——我的魔法波動逐漸消弱,但我仍然可以確定斐迪南並未離開更遠。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拐進小巷,終於,看到巷中開了一道小門,斐迪南從那裏面走了出來。他警惕的望瞭望四周,反手關上了門,沒有絲毫察覺地從我面前走了過去。
  我靠著牆角慢慢往前蹭,來到了斐迪南走出來的地方。這裏和四周的圍牆沒有區別,我把耳朵輕輕湊上去,牆那邊隱隱的傳來微弱的人聲。這應該是一道暗門,如果不是剛才斐迪南從這裏走出來,要發現這道暗門還真是不容易。
  朋友們都知道我尤曼斯·卡貝爾是個謹慎的人,永遠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在這種環境下,當然要先盡一切可能來探查敵人的情報,所以我收斂心神,專心捕捉著牆內傳出的聲音。
  “繆倫先生,這裏很危險,你還是趕緊走吧,斐迪南不是來警告過了嗎?已經有人在詢問你的下落了!”一陣喜悅襲上心頭,想不到這麼快就可以有機會完成我的晉級任務。
  “不,在哈威爾城中,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辦完呢。”那就是華史·繆倫嗎?很年輕的聲音呢。
  “這種事交給我們做就可以了,您不用這麼涉險啊。”
  “不行,法布林是為我而死的,我一定要見到他的家人,向他們當面致歉。”
  “可是首領……”
  “我已經決定了,不用再勸。要知道,我不是你們的首領,我是你們的朋友。我們是因為理想才走到一起的,只要理想不滅,即使我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是個善於收買人心的惡徒?一個蠢貨?還是……
 不管怎樣,既然確定了繆倫是在這裏,那麼出其不意將其擊斃,才是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我雙手張開,輕輕放到牆上,一個爆裂魔法炸爛了暗門,沖了進去。
  裏面的人被強烈的爆碎聲和我的突然出現驚呆了,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想到拿起武器。我嘴裏喃喃地念道:“無所不在的精靈啊,奪取我敵人的力量,剝奪他們肢體移動的權利吧。”
  “這是麻痹魔法,快、快布結界……”裏面幾個穿著長袍,魔法師模樣的人驚慌失措地叫道。
  可惜已經晚了,麻痹魔法可是我最下功夫精研的一種魔法!
  所有人都被魔法定住了,這時的我可以從容地端詳自己的俘虜——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並不想立刻就殺死那個叛國者。
  “你們誰是華史·繆綸。”我冷冷地問道。
  那些人面面相覷,臉上都表現出悲憤的神色。一個中年人憤怒地瞪著我說說:“我就是華史·繆綸。”
  “不,我才是!你這個教廷的走狗,取了我的性命向你主人邀功去吧!”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戰士。
  “我,我才是……”突然響起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我轉頭看過去,竟然是那個在旅店中遇到過的想賣給我情報的男人。這時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那種令人厭惡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使人由衷敬佩的凜然之色。
  我的目光被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手上的銀護臂吸引住了。我知道那才是華史·繆綸的標誌。
  那年輕人發覺到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道:“是的,我是真正的華史·繆綸,我把我的性命給你。我知道你不是教廷的人,那些膽小鬼是不敢一個人到我們這裏來的。你是一個要晉級的魔法師吧。好的,你可以拿走我的性命,但是請你放過我的朋友們。”
  望著他真誠的眼神,我的心中突然感受到了一絲憐憫或是悲哀。這就是被我的祖國認為是叛逆,被當作元素魔法師晉級獵物的人嗎?
  或者,以我軟弱的性格,將真的無法在學業上有太大的成就吧——那是小時候在公會學校學習的時候,哈勒姆導師對我的評價。我深吸一口氣,搖搖頭:“算了,我的良心不允許自己這樣做,我走了,魔法會在我離開後自動解除。我走以後,你也走吧,我想,以後的追殺者不會象我這樣放過你的。”
  沒有理會華史·繆綸摻雜著迷惑和感激的眼神,我轉身走出了暗門。
  並沒有能夠完成晉級的任務,不知怎的,我的心裏反倒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也許是這些年在東方世界的遊歷,聽到了太多對教廷專制統治的批評,使我在潛意識中,一開始就沒有對“叛國者”這一名詞感到太強烈的惡感吧。公會大概會把我除名,不一定……照慣例應該算我自動放棄這次的任務。三年後再來試試看吧,希望到那時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殺人或者是追捕罪犯的任務了吧。
  就這樣,我放棄了自己的任務,並且很快離開了自己的國家,我的目的地在哪里呢?也許再回去魯安尼亞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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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祭典



(尤曼斯·卡貝爾的心路歷程之二)




  放棄公會所給的任務後,我離開了祖國托利斯坦,渡過波濤洶湧的尼倫河,向東方走去。雖然可以利用魔法陣作大城市間的快速移動,但我想再多看看祖國的美麗山河。山河是美麗的,但其中卻隱約彌漫著一股陳腐的氣息。為了這股氣息,我可能很久都不會再回到托利斯坦來了。
  經過幾個月的旅行,我來到了魔法王國魯安尼亞的首都荷裏尼斯,按照慣例到這裏的魔法公會來註冊。“尤曼斯,”曾經指點過我風系魔法訣竅的元素魔法師尼可爾正逢值班,拍著我的肩膀問我,“沒有得到你晉級的消息啊——失敗了?”
  我苦笑,把那個讓我無法完成的任務告訴了他。尼可爾沉吟了一會兒,對我說:“宇宙間只有一位真神,但那是遙遠而不可企及的。然而在魯安尼亞人心目中,我們女王,佔有比神更大的權威。”
  “就象托利斯坦的教皇?”
  “不,”尼可爾微笑,“女王有權威,但沒有權力,更不會仇視異端,所有魯安尼亞的人民都像愛自己的母親一樣敬愛自己的女王——現在正好有一個機會,你想不想見見女王?”
  “見女王?”我有點奇怪,“聽說你們的女王一般是不露面的啊。”
  “你知道,”尼可爾笑著說,“魯安尼亞女王不僅僅是國家的領袖和象徵,也是魔法師之王,她具有激發元素魔法師體內潛能,從而將其提升為大魔法師的能力。女王不是世襲的,而是靠尋找和測試來確定其人選。每一代女王都出自魯安尼亞境內,其他國家和地域,從沒有發現一個具備如此奇異能力的人。這種能力究竟何來?至今還是一個謎。最普遍的說法是……”
  “是聖湖的力量。”我插口說。
  “是啊,聖湖恰在魯安尼亞境內。因此每三年的二月初五,在聖湖附近都會舉辦盛大的祭祀儀式。還有七天,你應該能在那裏見到我們的瑪麗艾爾女王陛下。”
  “聽說,她還只是個孩子。”
  “我說過了,女王有權威但沒有權力。身為女王,只需要一顆仁慈的心。怎麼樣,如果你想去的話,我給你安排一個位置。”
  我點點頭——這幾天剛好想散散心,所以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尼可爾幫我搞到了一張通行證。七天后,我通過魔法陣傳送和短途的步行,來到了聖湖旁邊。
  聖湖,是以發源于聖山東麓的亞倫河為主的許多內陸河流彙聚而成。亞倫河,將聖山上融化的積雪帶往東方,它的河水終年清澈凜冽,是分割魯安尼亞與蓋亞兩國的天然邊界。
  聖山,是父親之山,亞倫河的姐妹河——聖河尼倫——是母親之水,而聖湖,則被稱為是魯安尼亞的母親,魔法之源。
  此時,正好是春季,樹木綻放著一層新綠,濕潤的道路散發著好聞的泥土的芳香——這大概是水系魔法的作用吧,我聽尼可爾說起過,在這裏有個習俗,最早來參加祭典的魔法師們會用水系魔法來清潔自己所走過的道路。
  聖湖附近,許多道路都已經封鎖了,我靠著通行證,一路暢行無阻。這裏來來往往的,除了少數當地居民外,都是身披莊嚴法袍的魔法師——從他們隱約流露於外的魔法波動,就可以清晰地察覺到。
  我正走著,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我:“年青人,請停一下。”我停下腳步,回過頭去,身後是一位鬚髮蒼白的老人,穿一身紫色的法袍——我知道,那是魯安尼亞上位元素魔法師的標誌。
  “你是外國人嗎?”老人走近來,問我。
  “是的,我是托利斯坦人,不過在魯安尼亞已經居住了十多年了——我是來魯安尼亞研習魔法的。”
  老人點頭:“我的名字是喬加·維裏安。是誰介紹你前來的——你知道,基本上這個祭典,只有本國的部分魔法師參加。當然我們不是不歡迎外國人。你有通行證嗎?”
  “是的,”我掏出通行證來給他看,“是尼可爾先生介紹我來的。”
  維裏安微笑:“原來是他給你的通行證。對不起,因為女王年幼,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所以我們擔心會有奸細潛入,對女王不利……”
  “對女王不利?”我驚訝地問,“哪里來的奸細?蓋亞?托利斯坦?”
  維裏安搖頭苦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怎麼樣?我來當你的導遊和解說吧——說起來,這個祭典,我已經參加過十二次了。”
  在枯燥的步行中,當然很願意有個可以談話的朋友,加之老人的態度和藹,沒有因為年齡和身份而產生絲毫傲慢的態度,所以我和樂意和他同行。他一路為我解說魯安尼亞、尤其是聖湖附近的風土人情。雖然我在魯安尼亞居住了十多年,但還是第一次參加這個祭典,而且不常到聖湖附近來,他所述說的許多事情,都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等我們趕到會場的時候,已經接近正午,祭典就快要開始了。“在我參加過的這十二次祭典中,還曾經有一次,親眼看到上代女王為祖亞閣下晉級大魔法師施行儀式,”維裏安遺憾地搖著頭說,“可惜人過中年,我就覺悟了,我的資質太差,永遠沒有希望成為大魔法師了。”
  呵呵,這就是魯安尼亞人啊,一般來說很少有人會奢望自己能當上大魔法師,不算一般人,就連平常的元素魔法師也很少敢去想的。
  太陽慢慢爬上頭頂,祭典開始了。在贊禮官的引導下,女王瑪麗埃爾由大魔法師魯科歐和祖亞陪同登上臨時搭成的高臺。女王真的很年青,頂多十七八歲,非常美麗迷人,體現在她白皙面龐上的高貴和神秘的表情,尤其使人敬愛。有這樣神情的人,是沒有人會輕視的,我開始瞭解到魯安尼亞人的虔誠之心的由來了。
  女王張開雙手,開始誦念讚美聖湖的祈禱文。她使用的,大概是魯安尼亞古代語言,我不是很懂,但仍然靜靜地肅立,傾聽著每一個音節。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股強勁的魔法波動從我身側掠過。我急忙轉過頭,看見有團火球打在一個人的身上。那人一個趔趄,撒腿就跑。
  參加祭典的,大約有上百名見習魔法師、三十多位元元素魔法師,還有魯科歐和祖亞兩位大魔法師,怎麼會讓這個人逃走呢?眨眼間,數十道禁錮魔法從四面八方向那人射了過去。那人掙脫了兩三道以後,就被結結實實地捆住了。
  幾名衛兵跑上去,按住了那人。
  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我想起來維裏安所說的刺客的事情——這個傢伙真的是刺客嗎?他真的想刺殺女王嗎?是誰派他來的呢?
  我們都被命令前往臨時搭建、以避風雨的草棚中坐下,等候審查——他們大概認為這刺客還有同謀在場吧。
  在等待審查的時候,我向身旁的人詢問事情的究竟,但是沒有幾個人可以說得明白。“那是見習魔法師吉米·夏蘇,”有人回答我,“他在被禁錮住的同時,就服毒自殺了。據說有人看到他正對女王陛下做了一些手勢——但那是連大魔法師也無法理解的手勢。因此有人懷疑,他是受到魔族的控制了呢。”
  “魔族!”我吃了一驚,“竟然會有魔族出現嗎?”
  “嘿嘿,”維裏安苦笑,“人類慣於把自己所不能瞭解的事情,推到魔族的身上去啊——我想,現在最關鍵的,是夏蘇真的受到控制,還是……僅僅是有人指使。”“不管怎麼說,”有人語氣凝重地說道,“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國家,將有變亂發生。”
  大家被一個個地叫出去,最後輪到了我。負責查問我的,是一名元素魔法師:“對不起,與你同來的維裏安先生已經把你的情況都介紹過了。很遺憾,讓你一個外國人,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希望你回去以後,不要將此事過多的宣揚出去。”
  我點頭答應:“那位維裏安先生,他的身份很尊貴嗎?”“那倒不是,”那位元元素魔法師笑笑,“他是目前魯安尼亞年齡最大的元素魔法師,現在大多數元素魔法師幼年時都在公會學校受過他的教導。老人家已經——一百一十歲了。”我嚇了一跳,看維裏安老人的相貌,也不過六十出頭的樣子……

  就這樣,祭典匆匆收場,我又百無聊賴地回到了荷裏尼斯,在靠近魔法師公會的一家旅館裏暫時安頓了下來。
  今天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我很累了,倒頭就睡,差不多到半夜的時候,我被一陣嘈雜聲驚醒了,披上一件衣服從視窗向下張望,只見有幾個人慌慌張張地跑來跑去,我喊來侍者,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啊,讓您看到這些真是不好意思,”侍者一臉歉意地說道:“本來荷裏尼斯城內是非常平靜的,可沒想到最近出了這種事情,打擾您休息了。”
  “到底是怎麼了?”
  “其實是這樣的,最近發生了幾起奇怪的盜竊案,在半夜的時候,廚房裏食物總是被偷。現場找不到絲毫的痕跡,我們也曾派人去看守,可是每次看守都睡得象死人一樣,還有一個足足睡了三天才醒……”
  “那你們就沒有向公會報告嗎?”
  “有啊,魔法師公會也曾派了幾位見習魔法師來看過,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魯安尼亞就是這樣,這個魔法王國沒有一個所謂的政府,所有的事務都是由各級魔法師公會來承擔的。
  那侍者接著說下去:“……要是來一位元元素魔法師就好了,可是象這樣的小事,怎麼可能勞動到那樣級別的人呢?今天又發生了這樣的事,那個賊把明天客人們的早飯都偷走了,所以老板正讓廚子們重新準備。對不起,打擾您了。”
  “那麼,也許明早我可以幫助你們做些什麼。”
  “那太感謝了,您好好休息吧。”侍者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表情,非常有禮貌地退了下去。他這種態度讓我有點不能接受,虧我這麼熱心地想要幫他的忙。
  冷靜下來仔細一想,我現在的身份不過只是一個見習魔法師,他這樣對待我,也是身為魔法大都會荷裏尼斯的居民所必然會有的態度吧。算了,算了,還是一切等到明天早上再說。
  外面的嘈雜聲明顯地低下來了,這些人還真是體貼啊,不愧是以溫和、好客而聞名大陸的魯安尼亞人。我躺回床上,一陣睡意湧上心頭……

  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了。
  我在前廳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後,按照侍者的指點找到了旅館老闆。老闆是一個矮矮的黑胖子,一雙小眼睛露出那種並不貪婪的普通生意人的微笑,非常和氣地請我坐下。
  “您好,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昨天晚上的事……”
  “那件事嗎?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吧。”老闆臉上露出明顯的歉意。
  “那倒不是,聽說您這裏有盜賊,我想要幫您抓住他。”
  “是這樣……您看,讓您費心了……怎麼說呢?您要是一時手頭不便的話……雖然我們是小本經營……不過……”
  看到老闆煞費苦心地斟酌詞句,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傢伙,一定是以為我沒錢付賬,想要打工還帳了。
  我打斷他的話:“請不要誤會,我沒想拖欠您的房錢,我只是對那個小偷有興趣,是出於好奇才想這麼做的。”
  老闆尷尬地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您……真是謝謝,這一個月來不知怎麼的,每隔幾天晚上,廚房裏的食物都會莫名其妙的丟失很多,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您要是肯幫忙,那就拜託晚上替我們看一下廚房吧。”
  我一口答應了下來,這老闆還真夠意思,晚上請我大吃了一頓。吃完飯,我就在侍者的指領下來到了廚房。我詳細詢問了前此守夜的人的措施,然後要了一盞油燈和一本消閒讀物,就坐了下來。
  一連三晚,沒有見到半個人影。老闆倒是十分的抱歉,好象小偷不來是他的責任似的。我本來已經興致索然,想要結束等待了,可是偏對著他那種態度,說不出停止的話。又過了兩天,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直到第六天的晚上……
  我剛合上不知道第幾本消閒讀物,正在默默復習背誦咒文的時候,突然感覺非常的困倦,上下眼皮直打架。沒道理啊?以我現在的修為,不應該出現這種難以控制自己心神的狀況啊。直覺告訴我,已經有情況發生了!果然,當我暗暗地在自己身上設置了一個魔法防禦結界後,一切的不適感就全部消失了。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藏到一個櫃子後面,偷偷從縫隙中往外看——
  一個小小的黑影從牆角閃了出來,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了一下,跳到了灶台旁邊,抓起食物就往嘴裏塞……我忍住了想沖出去的衝動,耐心等那黑影吃飽喝足。
  過了不大一會兒,那黑影跳下了灶台,向外跑去,我順勢悄悄地在它身上施加了一點魔法力。等它走遠了,我才走出了藏身的地方,感應著輕微的魔法波動追了出去。
  還好這是在晚上,如果大家都不是在睡覺的話,我可不敢在荷裏尼斯城中施展這種追蹤他人行蹤的魔法,因為這種魔法是用感知魔法波動來追尋對方的,在野外還好,如果是在人多的地方,紛雜的魔法波動一定會將我的魔法掩蓋起來(尤其是這個城市,裏面有那麼多的見習魔法師和元素魔法師,甚至還有大魔法師!)。
  追尋著那小東西的痕跡,我來到了城外不遠的一個小山谷裏,那痕跡延伸到一道岩石縫隙裏就消失了。我的好奇心是絕對旺盛的,沒有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前,絕不會善罷甘休。在周圍找了一根比較堅硬的木頭後,我在上面施加了一個擬態魔法,暫時把它變得鋼鐵一般堅硬,在縫隙上又敲又撬,足足花了半天的時間,弄出了一身臭汗,才勉強挖開了一個可容一人擠進去的洞。
  在開這個洞的時候,我就奇怪為什麼這裏的岩石質料和別處的不同,直到進了裏面才恍然大悟——
  這不是天然的縫隙,這原來是一個掩飾得很好的山洞。山洞裏面很寬敞,洞頂的側面還有一個用來通風的透氣孔。我借著手中照明魔法的亮光,看見洞穴中央擺著石桌石椅,在靠著洞壁的地方還有一張石床,上面躺著一具骷髏,穿著粗布衣服。石床旁邊還放置著許多食物,有的已經發黴了。我仔細地觀察四周,在屍骨旁邊發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小布袋,我撿起布袋,裏面是一方小盒子,上面的封條已經朽爛不堪。打開盒子,裏面擺著一枚戒指和一張字條,字條上面寫著幾行咒語。
  我默念字條上的咒語,突然間,戒指中射出一道微弱的光芒,竟然鑽出來一個小精靈,樣子和我在廚房裏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
  “你是新的主人嗎?”小傢伙細聲細氣地問道。
  “你是誰?躺在那裏的人又是誰呢?”我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小傢伙,它的樣子就象一隻未成年的小猴子,表情很幼稚,似乎沒有什麼危險性。
  小傢伙鼻子一皺,好象要哭出來了:“我叫努布,他是帕斯,努布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帕斯就變得那麼瘦了,我叫他吃東西他也不吃,好象病得很重。你快幫幫他吧,只要你能治好他,你讓我幹什麼都可以,帕斯是我的好朋友啊。”說到這裏,小傢伙的眼淚一滴滴地掉了下來。
  我費了半天的勁,才大致給努布解釋清楚現在的狀況,使我奇怪的是,努布似乎根本不瞭解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最後,我帶著戒指鑽出了洞穴,用泥土和石頭將洞門重新封了起來,再應努布的要求在旁邊的岩石上刻下了“召喚術師帕斯·拉姆斯登之墓”幾個字後,就回到了荷裏尼斯。
  我先去找了尼可爾,我們兩人一起從努布斷斷續續的敍述中,花了不少時間才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努布是一個具有催眠異能的小召喚獸,那具骷髏是一個不得志的召喚術師,他用畢生的時間才找到這麼一隻召喚獸,到了老年就在那山洞裏隱居,最後鬱鬱而終。他臨死前,將這個小召喚獸封印在那盒子裏(據尼可爾說,如果召喚獸不能得到召喚術師的魔法力補充,是會衰弱而死的,所以當召喚術師臨死的時候,不是將這召喚獸送給別人,就一定要封印起來留待別人來發現)。
  隨著時光的流逝,終於,那封印的力量漸漸衰弱,因此努布這小傢伙就逃出來了……
  “關於召喚術師這種職業……”尼可爾似乎認為我對這種非正統的職業所知甚少,要好好解釋一番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職業與探險者很相似。在古時候,召喚術也曾經是大陸上非常興盛的正統職業之一,召喚術師通過某種魔法役使另一次元的生物來協助作戰,這一種魔法需要魔力以及需要知道該種生物的次元座標。但是大約近千年前,這一職業沒落了,生物座標幾乎已經全部遺失了,雖然召喚魔法還在,卻已不能再用以召喚生物。現存的召喚術師是這樣一批人,他們在大陸各處流浪,到處尋找那些上古遺留下來的宿有魔法生物的魔法物品,利用已知的魔法將物品中的生物召喚出來作為自己的奴僕。因為找到的物品中生物的品質難以確定和這些物品很難找到,所以召喚術師這個職業在拉爾夫大陸上是一個稀有的職業。”
  說著,他笑了笑:“尤曼斯,說不定你可以轉職做召喚術師哦……哈哈哈哈。”
  我微微一笑,他對於召喚術師這種職業的認識,似乎也並不比我多多少。這是並不受兩大公會體系認同的職業,屬於下等人,所以他會這樣取笑我。可是其實,我並不在乎社會地位的高低,做一名召喚術師,似乎也未必是個不好的選擇。
  我回到旅館,給老闆解釋了事情的經過,也讓小傢伙出來道了歉,老闆倒是個好人,回絕了我想替小傢伙償還的飯錢,並且還招待了我們一頓豐盛的大餐。努布也漸漸從悲痛中恢復了過來,我們又在荷裏尼斯玩兒了幾天以後,就一起踏上了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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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在卡基拉村

(金·斯沃的心路歷程之四)




  新年酒會結束以後,我毫不停留,立刻離開赫爾墨那使人窒息的沉悶空氣,帶著希爾維拉和奧莉亞絲,向南方進發。
  “聽說新的潘男爵和殿下關係很好是嗎?”奧莉亞絲還從沒有見過潘呢。
  “是啊,你不知道他的外號叫作‘斯沃的影子’嗎?”希爾維拉回答,然後轉過頭來問我,“三月一日才舉行繼承儀式,殿下為什麼這麼早就要出發?”
  “早嗎?旅遊的時間還是打充裕一點好吧。”
  “旅、旅遊?!”
  看著兩個美人驚詫的目光,我不由有點好笑。她們早應該料到我會是這種打算的呀——“首先呢,第一站是卡基拉村。”
  “卡基拉村?那只是一個小村莊而已,也沒聽說附近有什麼旅遊勝地呀——而且又偏離主路,去的話要繞很大一個圈子。”希爾維拉奇怪地問。
  “啊啊,我知道了,”奧莉亞絲故意撅著嘴,“一定是聽說那裏有什麼絕世美女吧……”
  “絕世美女就在眼前啊,”我微笑著輕撫奧莉亞絲美麗的面龐,“這次你可猜錯了。”

  半個多月以後,我們終於來到了位於東方山脈南端的卡基拉村。
  “這樣的地方過去竟然會是一國之王都,真令人難以想像啊。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過去,都不過一個平凡的小村莊而已。”
  “也不儘然呀,奧莉亞絲。你看那裏,普通的鄉村旅店,牆上是不會掛著那樣有品味的繪畫的。”
  “就算是這樣,如今這地方也只是個小山村罷了,到底它有什麼地方吸引咱們王子殿下的大駕光臨呢?”
  “既然過去是王都,一定會有些珍貴的寶物留下來,我想殿下是聽說了某些傳聞,想來探險尋寶的吧。”
  “我還是認為,會引起殿下興趣的,絕對不是寶藏而應該是美女的傳聞才對。”
  我聽著她們兩人的對話,不由啞然失笑。這次她們還真的猜錯了。我來到卡基拉村的目的既非寶物也不是美女,而只是單純地想看一看當年位於蓋亞邊境的小國,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子。說實話,當我剛進入這個村子的時候,還真產生了一點滄海桑田的感觸呢。不過,多少有些意外,好歹也曾是一國之都的所在,如今竟沒落到如此殘破和狹小。但至少還是有一點值得欣慰:村子裏起碼還有一處像樣的酒吧就是我們現在所住的旅店的一樓。
  “喂,”我從躺椅上直起身來,“我要下去喝兩杯,你們就在這兒呆著吧。”
  “又要去喝酒?”奧莉亞絲問道,“晚餐時喝得還不夠多啊?”
  “否則有什麼事可做?”我反問,“總不能象農民一樣日落而息吧。”
  我看到希爾維拉和奧莉亞絲按例交換一個“真拿他沒辦法”的表情。
  “是不是酒吧裏有漂亮的女孩啊?”奧莉亞絲質問,“不然幹嗎不帶我們一起去?”
  “可不要亂惹事啊。”希爾維拉微笑著提醒。
  我笑著擺了擺手走出客房,之所以不帶她們去,倒不是因為要找女人,只是想喝上兩杯後出村去散散心。她倆若在身邊,一定又會勸阻說“您是王子殿下呀,要遠離危險之地,不要四處亂跑”之類的話吧。
  下到一樓,酒吧裏還真是熱鬧,看起來像是旅人的酒客很少,多數都是本地人,想必這是此地作為王都時留下來的習慣吧。我要了一瓶勒度酒,在張靠牆的桌旁落座。還沒有喝完一杯,一個矮小的青年男子端著酒杯湊了過來。
  “您好,可敬的先生,可有榮幸與您共飲兩杯?”
  看上去是個油滑的傢伙,但並不招人反感,我請他在桌旁坐下,這個人喜形於色地表示感謝。
  “您真是個友善的人呢,我是本村首屈一指的魔法學徒,而且經常為外來的貴客充當嚮導——看您那高貴的氣質,一定是位貴族吧?”
  “好眼力,我是來自王都的佩齊歐斯·安布洛法爾特克豪森子爵。”我隨口謅了一個拗口的假名,這對被迫熟讀貴族譜系的我來說,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原來是安……法……豪森子爵閣下,真是幸會呀,您一定是知道卡基拉村當年的盛名而前來觀光的吧?”
  看著他被我編造的假名噎住的樣子,我忍著笑回答道:“是啊,說起來,嚮導先生,這裏都有些什麼名勝古跡呢?”
  “您算問對人了,卡基拉村實際上有著許多偉大的遺跡呢,只不過多數不為世人所知而已。”
  “說來聽聽?”
  “您這樣的貴人,一定聽過那首著名的敍事詩《瓦蘭納爾》吧,那詩裏唱的幾千年前魔貴族拉斯帕爾·方塔里亞為人類造起的橋,其中一座的舊址就在這村外呢,只不過……現在橋已經沒有了。”
  “沒有了?……那麼還有什麼?”
  “您知道莎蒂婭吧?”
  “傳說中的魔女莎蒂婭……我父親年輕時曾見過她,而且還曾經得到過她的饋賜呢。”我信口開河。
  “是嗎!那麼您的家族可真幸運啊,那位永葆青春、不老不死的魔女行蹤飄忽,即便是王公貴族,也很難有人能一睹芳容呢。”
  “哈哈哈哈,是吧。”我一邊喝酒一邊笑。
  “那位莎蒂婭也曾在我們村裏住啊,不過……也已經是快一百三十年前的事了,可惜她的故居沒能保存下來。”
  “喂,到底有沒有現在尚存的景點啊?”
  “當然有啊!在村外兩裏左右的地方,有古魔法使安德魯斯的神秘遺跡呢,只要您惠賜一枚銀幣的嚮導費,我就帶您去一趟如何?”
  “安德魯斯的遺跡……”我重複了一遍,忽然想起,布拉德曾經告訴過我,他前幾年為了晉級元素魔法師而周遊各地進行修業時,曾在某地見到過所謂“安德魯斯的遺跡”。但他認為那不過是一處平平無奇的地方,只因為有著特殊的地質風貌,而被一些貪財的村民用來騙錢而已。
  “就是這個小子嗎……”我暗忖著,這傢伙八成是看我象個不學無術而又喜歡獵奇的富家少爺,而打算從我身上刮點油水吧。哈哈,真要那樣的話,正好借此機會為前此的上當受騙者出出氣——這也馬馬虎虎算是俠義行為吧。
  “好,我去看看。”我一邊想著,一邊向那小個子點點頭,只見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狡猾的笑意。這個利慾薰心的滑頭,一定以為又能騙到一筆好處費了吧!我跟著他,離開了村莊。

  說是兩裏地,可走著去還真不近,一路上小個子口若懸河地向我不停吹噓,內容從他家族的光榮歷史到這個村子附近長眠著多少偉大人物應有盡有。雖然聽起來都是些漫無邊際的胡扯,但他的口才還真不錯,況且聽這些荒誕不經的故事,總比在赫爾墨聽科德賴爾之流說教要有趣多了。終於,小個子停下了腳步,我看到一塊光滑的石板出現在眼前。
  “就是這裏了,閣下。”
  必須承認,這是一塊很特殊的石板,其光潔平整實在不像是純天然的東西。不過,要說這玩意兒就是古魔法使安德魯斯的遺跡,可實在有點太過莫名其妙了。
  “就是這塊石板嗎?”我一邊問,一邊學著布拉德的樣子把手放在石板上面,但是,一絲一毫的魔力反應也感受不到。
  “沒錯,這就是安德魯斯閣下留下的遺跡啊。”
  “真的嗎?真的很壯觀呀!”我故意裝出歡呼雀躍的樣子,“那麼,嚮導先生,現在就請你開始解說吧。”
  “解說?解說什麼?”
  “這塊石板……啊不,大魔法師安德魯斯的遺跡,它的詳細來歷呀。譬如說,安德魯斯閣下是何年何月留下這處遺跡的?蓋亞曆或者魔獸曆都可以,我會換算。”
  “這個……”小個子撓了撓頭,表情有點尷尬,“具體的時間我可不清楚,應該是在大約五十年前的事情吧。”
  “這樣啊,”我假裝出一副失望的表情,“也不要緊,真正的古跡,年代久遠不可考察也是常事——雖然五十年就不可考了有點奇怪。那麼,你就講解一下,這是一處怎樣的遺跡呢?”
  “怎樣的遺跡?”小個子不明白,“遺跡就是遺跡呀,邊上有木牌寫著呢。”
  “我的意思是說:這裏是不是安德魯斯佈設魔法陣的地方?”突然發現,捉弄這個騙子,不但是正義之舉,本身也很有樂趣呢。
  “這個嘛……好象……不是吧……”
  “那麼一定是他打坐修煉的地方吧。難道他就是在這裏突然感悟到了古魔法使的能力?”
  “好象沒有這樣的傳說……”
  “啊,明白了,”我恍然大悟似地右拳一擂左掌,“一定是安德魯斯在這塊石板上睡過覺,或者打過盹,起碼是走累了歇過腳……”
  小個子哪怕是個純粹的傻瓜,這時候也明白我其實是在捉弄他了:“先生,您其實根本不相信是吧?”
  “你總得說清楚它的來歷,才能讓我完全相信呀。”
  “是這樣,”想不到這小子還挺有耐心,“我祖父告訴我說,安德魯斯閣下曾在我們村中出現,並且留下這塊石板……這就算不是個魔法陣,也應該是什麼魔法道具吧。”
  “你是魔法學徒?”
  “是的,先生。”
  “那麼你有沒有試過感受上面的魔法力呢?”我笑著拍拍小個子的肩膀,作出非常友好的姿態,“什麼也感受不到是吧。這樣的遺跡很難讓人相信呢。不過沒有關係,我有一個好辦法。”
  “請您賜教,先生。”
  “你隔三岔五,自己往裏注一點魔法力進去,不就行了嗎?反正誰都不清楚安德魯斯的魔法波動究竟是怎樣的。”
  “可是……先生,那是騙人呀。”小個子皺著眉頭回答。
  “哈哈哈哈,”這樣諷刺他,小子竟然不翻臉,真是好涵養,“你不願意就算了——謝謝你的指引,我該回去了。”
  “我陪您回去,先生。不過,請您惠賜那一枚銀幣。”
  “銀幣?”我裝傻,“什麼銀幣?”
  “導遊費呀,咱們說好的,先生您忘了嗎?”
  “說好過嗎?”我在心中狂笑,“我怎麼不記得——不會啊,你不過帶我來這裏看遺跡,什麼解說也沒有,就要一枚銀幣?如果事先說好,我就不用你領路了。”
  “可是您……”小個子有點著急,“是您要來看的不是嗎?我幫您領路,總有跑腿費吧。”
  “這個遺跡村裏人都知道是吧。我隨處可以打聽,為什麼要花錢找你帶路?你可不要以為我老實可欺,就妄圖訛詐!”哈哈,老實可欺這種字眼竟然用來形容自己,我可真是個超級華麗的喜劇天才呢。
  小個子的面孔漲得通紅:“你、你……我從來不騙人的,怎麼會訛詐您……”
  “咦?你真的不會騙人嗎?毫不可信的遺跡不是騙人嗎?”我繼續非常平靜地刺激他。
  “請不要侮辱我,”小個子顯然有些惱羞成怒了,“我知道您不大相信……很多外來的人都不相信。但卡基拉村的人是絕不會誑騙別人的,我也絕不會靠騙人來掙錢!”
  “哦,是這樣,那麼為了避免你變成訛錢的騙子,我只好不給你那枚銀幣了——本來看你可憐,我有點心動想給呢……”
  “您想不支付我應得的酬勞,還要誣衊我是騙子嗎!”小個子喊道,“真要和我動手的話,只怕被教訓的反而是您哪!”
  “動手,好啊——雖然我一貫性格溫和,可是還真不怕無理取鬧的傢伙呢。”我決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別、別小看我啊,”小個子並沒有退縮,“您這種貴族的公子哥真要動手,可未必能打倒我喲。”
  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這傢伙看到我衣飾華貴,便把我跟那些無能的貴族子弟當成同一類人了。不過,也怪那些傢伙太不給貴族爭氣,才會令百姓有這種印象吧。我懶得再跟這個傢伙多廢唇舌,抬臂拔劍在手,雙手握住劍柄。
  “您真要動手嗎?”小個子邊喊邊向後一躍,同時右手舉起,一團鮮亮的火焰向我迎面撲來。不過這種程度而已,我揮劍一擋,火焰立刻被彈開老遠。隨即我前跨一大步,用劍脊狠狠拍在小個子的肩膀上。
  小個子呻吟一聲,倒在了地上。
  “謔哈哈哈哈,認識到自己的軟弱了吧!想和我作戰,你的實力還差著一大截哪!”

  我帶著輕鬆快樂的心情回到旅館,因為實在,覺得這件事很有趣也很痛快,索性又要了一瓶酒慢慢喝著。剛才打敗小個子那一招是列文·瑪特勳爵所授,要是他看見,一定會稱讚我贏得漂亮吧。不過,當然不能讓他知道我去和平民百姓動手,否則可要挨上好一頓數落了。
  對了,如此說來,也不能讓希爾維拉和奧莉亞絲知道這件事啊……這麼想著,似乎這件所謂“義舉”也並不很光采。正在這時候,酒吧門“砰”地一聲被踢開,一群人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剛才被我打倒的那個小個子。他竟能在這麼短時間就恢復活動能力,倒是比我想像中強悍多了。
  “就是這個傢伙,不給錢還打人!”小個子指著我叫道。立刻,那群握著鐵鏟、木棍、鎬頭、釘耙等諸如此類器械的村民們,就一擁而上,把我圍在了中間。
  想不到事情會鬧大。我怕是不怕,可多少有點煩心。正想拔劍,突然人影一閃,希爾維拉和奧莉亞絲出現在酒吧中,攔擋在我的身前。所有人還都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她們就一齊出劍,當當兩聲,打掉了兩個村民手中的器械。
  “無禮的傢伙們,”奧莉亞絲喝道,“竟然膽敢冒犯王子殿下!”我看到希爾維拉和她一樣都沒有完全穿好衣甲,想必是被騷動吵醒,匆忙跑下來的。
  “什麼?你說他是什麼人?”小個子詫異地問道。
  “站在你們面前這一位,正是蓋亞王國的第一王子,金·斯沃·蓋亞殿下!”儘管聰明的希爾維拉連打眼色,奧莉亞絲還是沖口報出了我的名字。
  “王,王子殿下……”
  “爾等持械威脅王室成員罪過非輕,還不快快把手中的兇器放下!”
  村民們一時嚇昏了頭,全都愣在那裏。突然不知道誰先動的,嘩啦一聲,全酒吧裏的人——包括無辜的酒客和服務生——竟然都跑了個乾淨。
  “啊呀,真是丟臉啊,”我趕緊招呼希爾維拉她們,“快收拾東西,咱們趕緊逃吧。”
  “逃?”

  “終於到了!”
  當沙思路亞的城郭映入眼中時,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路的鞍馬勞頓,比想像中要累得多。尤其是在卡基拉村那場胡鬧以後,禁不起她們一再追問,被迫說出了緣由,把二女氣得夠嗆。
  “唉唉,本來想留下一個神秘武勇的貴族傳說的,結果被你們搞成金·斯沃王子無恥行徑之例證了……”
  “您還好意思說?!”記憶中,奧莉亞絲還很少這樣對我吼叫過,“不給錢還耍賴打人——您即使不在乎王室的臉面,也該關注一下自己的臉面呀!”
  從那以後,奧莉亞絲接連生了好幾天的氣,我還得跟她陪著笑臉,搞到身心俱疲。現在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在潘府邸的舒適客房中好好睡上一覺。
  也許是錯覺,這裏的官員和侍從好象比王都那些人做事更周到更有效率。在我報出自己的身份後,執事官一面令人通報潘,一面親自引我前往男爵府。我注意到無論是城門的士兵還是接待的隨員都十分隨和而不失禮儀。與我同時入城的一名普通旅人雖然身份低微,士兵們也十分客氣地對其進行詢問。這種情景在王都赫爾墨是絕對看不到的。在我暗自尋思之際,已行至男爵府,年輕的男爵正在那裏跪地迎候。
  “大駕光臨,真是榮幸之至,殿下。”
  “咱們就別打官腔啦,老弟。”我和潘並肩向府中走去,“這一路實在好累,早知道就用魔法陣傳送過來了。”
  “殿下在路上東遊西逛,一個多月的路程用了將近兩個月, 可純粹是自找苦吃啊。”
  “咦,你怎麼知道?”
  “您的朋友、元素魔法師亞古先生在王都聽說您到這兒來,便算著時間跑來找您,結果等了好些天啊。”
  “斯庫裏,”我高興了起來,“他也來了嗎?”
  “亞古先生就住在我府邸旁邊的館驛,派人去請他來吧?”
  “不用,我親自去。”

  “你這個白癡王子怎麼會這麼慢!”西兒一見面就叫了起來,“讓我們等了大半個月!”
  “閉嘴!”我幾乎忘記了這個傢伙的存在,可真是失策,“你這只飛蟲真該去補習一下禮儀!”
  “我只對值得尊敬的人使用禮儀啊!”
  “虧你還是魔法水晶的精靈,簡直玷污了那優雅高貴的水晶啊!”
  “你說什麼?!”
  “拜託你們,怎麼一見面就吵啊!”斯庫裏好不容易才插進來說了一句話。其實在我心裏,倒不討厭和西兒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爭吵,相反還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也可能任何事情成了習慣後都會帶來這種感覺吧。
  就這樣,我和斯庫裏一起在潘的府邸住了下來,接連數天的閒適生活,令我感到這裏實在比赫爾墨好得太多了。在這裏不僅看不到科德賴爾子爵之類討厭的面孔,而且還可以每天去和潘暢飲美酒——如果斯庫裏也喜歡喝酒,那就更完美了。
  沙思路亞這座城市,給人的整體氣氛真是十分舒服。除了溫暖宜人的氣候,還有著淳樸的民風及安定的秩序。奧莉亞絲不顧我的反對,跑去海邊曬太陽搞到膚色發黑,而斯庫裏則因為能在男爵府的藏書室翻閱到許多珍貴的典籍而興奮不已——終於,到了潘·達克領主繼任儀式的日子了。
  對於這種按慣例舉行的儀式,我自小就參加過太多了,已經到了膩味的程度,但參加這次儀式則使我產生完全不同的心情。首先,因為這是我至交好友正式得到他應有財產領地的日子;另一原因便是:雖然年青的潘和喜好華麗排場的我不同,將儀式簡化到了無法再簡化的地步。但是沙思路亞的過半數領民們,自動加入了對潘的慶祝行列——這簡直是蓋亞立國以來從來不曾出現過的熱鬧場面。對此,直到次日我和斯庫裏一起用餐時,仍交口稱讚不已。我相信,潘將成為蓋亞王國當代領主中,最出色的一位。
  “好啊,我們要好好歡慶三天!”看上去,斯庫裏的情緒也很高漲。
  “三天怎麼夠,我要在這裏多留三個月!”我跳上桌子大叫。
  然而,奢望很快就被打破了,我的人生歷程突然間有了巨大的轉變。那麼快就必須作出如此重大的抉擇,實在讓人始料不及……

(序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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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卷主要登場角色


●金·斯沃·蓋亞 年齡:二十二歲;職業:魔法劍士
  商業王國蓋亞第九代國王奧古斯特的長子,喜歡一切新奇華麗的花樣,討厭繁瑣的宮廷禮儀,被普遍認為是絕無出息的花花公子。奧古斯特王倒是對他寵愛有加,還適應他的個性,復興了古老的魔法劍士職業。

●斯庫裏·亞古 年齡:二十二歲;職業:魔法師
  出身于魔法王國魯安尼亞的平民,性格溫和,在魔法學方面有很高的天賦,年紀輕輕就晉升為元素魔法師。他是斯沃的同學兼好友,但對斯沃的某些行為也經常徒喚奈何。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 年齡:約二十七歲;職業:無
  國籍不詳,是個孤兒,後被雇傭兵團“疾風”的團長馬克涅斯收養,“疾風”崩潰後,經常組織一些小雇傭兵團在各國作戰,戰法機動靈活,贏得不小的聲譽。他使用一柄釘錘,沒有職業,是斯沃的朋友。

●尤曼斯·卡貝爾 年齡:三十五歲;職業:魔法師
  聖國托利斯坦下級貴族出身的魔法師,長年在魯安尼亞修業,喜歡探索和追求不可知的事物,這使他逐漸對魔法的修煉和自己的未來產生了疑惑。

●西兒 年齡:不詳
  來歷不明的小精靈,在魔法方面有極高的造詣,因為寄宿在上代古魔法使莫洛所遺留下來的精靈水晶中,而被斯庫裏的父親得到,傳給兒子。他是斯庫裏在魔法學習方面的啟蒙導師,喜歡和斯沃拌嘴。

●巴比特·布拉德 年齡:二十九歲;職業:魔法師
  蓋亞的元素魔法師,大魔法師拉夫尼爾之徒,本身也供職蓋亞宮廷。他對許多學科都有所涉獵,但也因此阻礙了在魔法方面的進一步深造。是斯沃在宮廷中少有的朋友之一。

●斯威特·哈克 年齡:三十二歲;職業:魔法師
  托利斯坦出身的魔法師,本身是雇傭兵,跟隨希格蒙德在各處作戰,為人自私而高傲,但對希格蒙德的戰術運用倒是心服口服。

●露西婭·柯裏亞斯 年齡:十九歲
  蓋亞王國宰相傑伊根·柯裏亞斯的獨生女兒,相當認同斯沃的才能,因此不顧其父的反對,與斯沃雙雙墜入愛河。

●華史·繆倫 年齡:二十四歲;職業:魔法劍士
  其父本是托利斯坦的貴族,因為質疑教廷的所作所為,而被宣佈為“叛國者”。華史繼承其父的衣缽,聯絡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伴,向教廷的權威發起挑戰,遭到追殺。

●庫比歐 年齡:超過七十歲;職業:魔法師
  魯安尼亞首屈一指的大魔法師,也是魔法師公會的總會長,為人嚴肅但不失和藹,相當賞識斯庫裏的才華。

●尼爾斯 年齡:超過六十歲;職業:魔法師
  魯安尼亞的大魔法師,沒有在公會中任職,卻在大陸各地旅行,探索各種古代遺跡,地下公會曾要授予他“博物學者”這個探險者職業的最高等級稱號。他指點斯庫裏的成長,花費了不少心血。

●希爾維拉和奧莉亞絲 年齡:二十歲左右
  斯沃最重要的女性侍從,可以說集護衛、秘書和執事于一身,全面照顧斯沃的飲食起居。她們雖然對斯沃的部分行為看不慣,卻依然忠心耿耿。此外,在格鬥技方面也有不俗的表現。

●弗萊和侯沃 年齡:不詳
  有翼亞種的獸人,被稱為“龍人”,但實際上和龍族毫無關係。是希格蒙德的同伴,但因為家鄉被人類軍隊所毀,而離開雇傭兵界,想要進入獸人國莫古裏亞,再也不與人類來往。

  注:角色年齡基本按魔獸紀元五零四三年(蓋亞曆三二六年)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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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蓋亞帝國的誕生



我看見他立於聖山之巔,那神罰的使者
右手是王者之劍,左手是驕傲的火焰
他夷平山脈,劈開陸地,燃燒河流
他煮沸海洋,蒸汽上升使世界變成黑暗

請您恢復仁慈的心吧,無上的神明
請您放棄對人類的懲罰和毀滅
人類並非有意冒犯您的權威
人類只想保有基本的生存的尊嚴

那神罰的使者的笑聲使天壤震動:
神希望人得到的是智慧,而不是尊嚴
長年的驕橫觸怒的不是神而是人類的本心
應得的懲罰是失去虔誠面對的信念


[right]——摘自預言詩《紀元的疑惑》,作者不詳[/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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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薨




  奧古斯特王的駕崩,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當然,在港口城市沙思路亞相聚的三個人,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潘·達克男爵完成領主繼任儀式後的某日清晨,熟睡中的元素魔法師斯庫裏·亞古被吵醒了:“斯庫裏,起來吃早點。”“唔,讓我再睡一會兒……”“好,讓你再睡一會兒。但是只有十分鐘哦——”蓋亞第一王子金·斯沃·蓋亞坐在斯庫裏的床邊,隨手拿起精靈水晶,伸出食指彈了幾下,“仔細看看,還真是塊漂亮的水晶啊!”
  “白癡,住手!”被斯沃這無聊舉動吵醒的精靈西兒探出頭來尖叫道。
  斯沃用手指把西兒按了回去:“別大吵大鬧,會把你那貪睡的主人吵醒的。”
  “把你的臭手拿開!蓋亞王國之恥!”
  “噓,小聲點,”斯沃大聲說,“還有九分半鐘。”
  “什麼九分半鐘?!”
  “好了,我不睡了,”斯庫裏無奈地坐起身來,“你這傢伙今天怎麼起這麼早,難道世界末日到了嗎?”
  “從今天起,我要做一個勤勉的王子。”
  “少胡說,是不是又一夜沒睡!”
  “哈哈哈,又被識破了……你別睡了,”斯沃一把拉住又準備躺回床上去的斯庫裏,“我們一起去吃那豐盛的早餐吧。”
  “我真是服了你了,”斯庫裏披上衣服,“等我先去洗個澡……”
  “喂喂,等你洗完澡,都該吃午飯了!”斯沃順勢把斯庫裏往床下拖。
  “你、你……起碼讓我先穿好衣服吧。”“那我在外面等你啊——只有五分鐘。”

  五分鐘後,兩人在樓下共進早餐。“你什麼時候回赫爾墨去?”斯庫裏問。斯沃故作優雅地咀嚼著肉排:“我還要在沙思路亞仔細體察半年民情啊。”“是體察本地美女的狀況吧?”“哈哈哈哈,是啊,我會給她們帶來幸福的!”
  “無羞恥心的大傻瓜,”西兒實在忍不住了,“就你這樣的傢伙……”
  斯沃用餐巾抹把嘴站了起來,得意地瞥了西兒一眼,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吃完早飯,可以睡覺了。”
  “晝夜顛倒的傢伙……”“我是夜以繼夜地為國事操勞呀。”斯沃大笑著離開了。
  下面是斯沃的睡覺時間,也是斯庫裏的洗澡時間。等斯庫裏泡完澡步出達克男爵宅邸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了。他信步向市場走去,突然間前面傳來一陣慌亂的喧嘩聲,看到人們紛紛向左右躲閃,從路中間猛地躥出一匹快馬來。斯庫裏的第一反應就是,雙手張開,在自己面前展開了一面真空障壁。
  馬上騎士在撞到障壁之前,已經勒住了座騎。他詫異地望了斯庫裏一眼,問道:“你知道達克男爵宅邸在什麼方向嗎?”“順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就是,”斯庫裏收起了障壁,回答說,“你別騎那麼快,會撞到人的。這麼急有什麼事嗎?”
  騎士問道:“你是男爵府裏的魔法師嗎?”
  “我在那裏借住。”
  “你知道金·斯沃王子現在在府裏嗎?”
  “他大概還在睡覺,我領你去找他吧。”

  其實這時候金·斯沃已經驚醒了。
  在他睡下以後沒有多久,潘·達克男爵就急急忙忙地闖入了王子的寢室:“殿下,出大事了!”“什麼大事也等我睡醒後再說……”“陛下駕崩了!”
  “這倒是個新鮮的叫醒方法……”
  “快醒醒吧,您以為我會拿陛下的生死開玩笑嗎?!”潘第一次對斯沃吼了起來。
  斯沃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真的?什麼時候?”
  “本月三日駕崩的,但是剛剛得到消息……另外還有……”
  “還會有什麼?!”
  “……第二王子克拉文殿下已經在赫爾墨正式即位……”
  斯沃一下子僵住了,目光呆滯地半天不說話。
  “殿下,殿下,現在必須拿出對策來!”
  過了很久,當斯沃終於從極度的悲痛和驚愕中清醒過來,他用從未有過的疲倦語氣對潘說:“也好,我就準備著過王兄平靜、悠閒的生活吧……”
  這時在門口響起了一個聲音:“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什麼人,衛兵!”
  斯沃止住了潘:“沒事,是我的朋友——我本來就不會有機會的。”
  說話的人這時已經走到了他的床前:“我是說,你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了!”

  被斯庫裏領進來的人正是雇傭兵希格蒙德·布魯姆菲爾德,他得到了赫爾墨發兵的消息後,就晝夜兼程趕到了沙思路亞。
  “笨蛋,奧古斯特王駕崩和克拉文即位的消息,隔過你而直接傳達給達克男爵,你還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嗎?如果我是潘,就直接取下你的人頭向赫爾墨邀功!”
  斯沃還心存最後一線希望:“克拉文沒有理由殺我……”
  “殿下,”潘歎道,“克拉文殿下還只有十一歲,他根本無法憑自己的意志來主持國事。現在真正坐在王座上的,是宰相傑伊根·柯裏亞斯公爵,您認為他有沒有殺害您的理由呢?”
  “哼,那老頑固沒有膽子殺我,”斯沃咬著牙,“可是再加上科德賴爾、坎德培他們就難說了……”
  希格蒙德望著他:“雖然我不瞭解赫爾墨宮廷內部的狀況,可是僅憑常識也能夠想像得到。你在父親病重的時候離開王都,對於克拉文的擁戴者來說,可真是相當值得歡慶的舉措呀——現在擺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戰鬥,或者死亡,你自己挑吧。”
  斯沃愣了一會兒,突然冷冷地一笑:“這種選擇真是無聊啊。他們不知道我是個追求華麗的人嗎?我會為自己選擇最輝煌的死亡方式的。何況,可以把首級交給克拉文啊,如果交給柯裏亞斯那老頑固也未免太讓人沮喪了……”
  “殿下的意思是?”
  “我說潘,”斯沃拍著潘的肩膀,“我也不說什麼‘把我的首級獻出去吧’之類的話,我不會侮辱你的……可是,我也不想朋友為自己而死,讓我出城吧。”
  “殿下,”潘苦笑道,“在下在宮廷裏有‘斯沃的影子’這樣的綽號呀,就算我不怕讓起這個綽號的人跌破眼鏡,宰相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啊。您以為,即便獻上您的首級,我自己的頭就可以安全地保留在脖子上嗎?”
  “好吧,既然沒有了生存的機會,我就給你一個輝煌殉死的機會吧。”
  “不必一口一個‘死’字吧,”一直沒有開口的斯庫裏說話了,“有我在這裏,雖然不能幫忙守住城池,也可以保護你們兩人逃走吧。只要還有一線生機,總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的。”
  西兒這時候從水晶裏探出頭來:“你何必把憐憫浪費在這個白癡身上……”“閉嘴!滾回去!”遭到斯庫裏呵斥的西兒,尷尬地縮了縮小腦袋:“我、我其實沒有惡意的,只是習慣了……”
  斯沃感激地望了一眼斯庫裏,又把目光轉向希格蒙德。希格蒙德平靜地說:“想要逃走的話,最好趕快。等城池被包圍就來不及了。”“小看我?不戰而逃不符合我華麗的性格!”“是嗎?好吧,傻瓜終於開竅了,”年青的雇傭兵轉向潘,“城中究竟有沒有足夠出戰的兵力?”
  “城中只有守兵兩千……”
  “那只有艱苦的守城戰了。請立刻往大小道路上設置關卡和探哨,把城外所有居民和物資轉移到城中,伐盡三十裏內的所有樹木,再從百姓中臨時招募一支軍隊……”希格蒙德想了一下,“這只是憑經驗想出的對策,實際操作我無力擔當。城中有可用的將才嗎?”
  “老騎士喀尼亞斯拉,”潘回答,“他也許可以擔當……”

  卡休·喀尼亞斯拉就個人格鬥技來說,並不具備任何的天賦,因此直到六十歲以後,才終於結束見習騎士的生涯而晉位騎士。但他的耿直和忠誠則先後得到過派翠克·蓋亞和奧古斯特·蓋亞兩代國王的嘉勉。
  六十歲以後,他從王家衛隊中退休,回到故鄉沙思路亞。因為並無子女家人,也沒有合理安排個人財務的能力,很快生活水準就直線下降。年青的潘在作為男爵世子的時候,就對老騎士的品德和學識非常敬佩,時常給以物質上的接濟,唯此,他才能保持基本衣食無缺。
  斯沃和潘親自前往請求老騎士出山相助,立刻得到滿意的承諾。
  “閣下,因為報恩,我會為您去決鬥,但不會為您去作戰,”老騎士對潘說,“我所以答應您的請求,是因為陛下在世時並沒有明確的詔令廢除金·斯沃王子殿下的繼承權,宰相大人這樣做,分明有篡竊的嫌疑!”
  他頓了一頓,並不在意斯沃就站在身邊:“有關金·斯沃王子殿下的個人性情,在下也略有耳聞,但是即便要違背陛下的遺願而擁立克拉文王子殿下,也需要召開貴族會議,並將會議過程和結論公開宣佈。現在宰相閣下如此詭秘的行事方法,無法使在下相信他抱持著正義之心。作為深受兩代國王陛下宏恩的在下,對這種破壞國家體制的不義舉動,絕不能袖手旁觀!”
  他轉向斯沃:“不過據臣的估計,赫爾墨三萬王家衛隊,起碼會動用半數,再加上坎德培伯爵等宰相死黨的私兵,對方總兵力應該在兩萬以上。兵力對比如此懸殊,咱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祈禱陛下在天之靈的保佑,和激發城內高昂的士氣——殿下,您有勇氣站到城頭去鼓舞士氣嗎?”
  “當然,”斯沃笑道,“躲在後面發抖,不符合我華麗的風格。”

  在當時那種政治和軍事態勢下,喀尼亞斯拉所以仍有信心一戰,一來是因為其一貫堅信“正義必將戰勝邪惡”的傳統信念,二來,沙思路亞的民風、民心對他的鼓舞更大。
  當時對人類階級最籠統的劃分,是按照所謂“有職業者”和“無職業者”,將一個政治存在內的全體男性公民區分為兩個大類。女性則除魯安尼亞非世襲的女王外,絕大多數是出嫁前以父親而嫁後以丈夫的身份來確定自己的地位。這裏所提到的職業,與一般所說的工作職業不同,而僅指騎士、戰士、弓箭手、魔法師、魔法劍士這五種經兩大公會體系(戰士公會和魔法師公會)認同的戰鬥職業。
  所謂“有職業者”,就是上等人,而“無職業者”,就是下等平民。
  這種等級的區分,在教皇國托利斯坦最為鮮明,甚至還頒佈了無職業者不能與有職業者通婚的法令。新興的商業聯邦蓋亞王國則相對要寬鬆一些,因為許多無職業的商人也進入議會,對國家大事起碼可以發表一些無關痛癢的意見。
  包括貴族,作為世襲的條件,必須要具備某種職業,哪怕是最低等級的。以魔法師職業為例,要成為最低等級的魔法學徒,就必須從公會開辦的魔法學校取得畢業資格。僅僅在魔法學校學習的六年中,其學費總額就大約在三萬第納爾左右,是全社會三分以二以上的普通民眾所根本無力負擔的。當然更不用說三天兩頭對各種魔法物品和道具的購買了。
  而如果是大貴族或者大商人,就有足夠的財力向魔法公會捐贈一筆鉅款(起碼在十萬第納爾以上),而使得自己的子弟在最後畢業考試時得到加分。當然,即便是貴族,實際上也並不保有比其他人聰明的血統,總有一些傻瓜在反復加分後仍然無法取得畢業資格,也就無法成為魔法學徒,成為“有職業者”。
  所以,如果一個貴族家的男孩,在十八歲成人禮的時候仍然無法獲得職業,他就會被塞給一筆生活費,然後掃地出門,同時,他的名字也會在家族譜系上被永遠刪除。
  三百年前的蓋亞初代國王赫爾墨·蓋亞利用家族商會的財力,將大陸東部的數十個僭主政權逐一消滅而成立蓋亞王國的時候,政治體制基本上全部模仿托利斯坦。這在歷史上也許是個退步吧,雖然並未引起大的動亂。但到了三百年後的奧古斯特王時代,舊貴族階層的逐漸沒落——雖然他們的祖先大部分也是商人出身——和商人階層的重新抬頭,卻使得這一退步必須得到修正了。
  連領地也抵押出去的貴族比比皆是,王國幾乎每年都有因為找不到具有職業的直系繼承人而斷絕的貴族家系。而在另一方面,象有名的艾德里安·羅茲之類毫無根底的暴發戶商人,不到十年就能夠積聚起超過兩千萬第納爾的巨額財產。這些商人本人是已經沒有機會了,可是他們的繼承人只要智力中上,從魔法或者戰士學校畢業,變成有職業者,混入上層社會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如果他們再向王室做出大的貢獻,其繼承人被封為新的貴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這種事情,以前也時有發生,現在只是逐漸有擴大化的趨勢而已。
  這種趨勢在王國內最新興的大城市沙思路亞最為明顯,在老達克男爵在位期間,就一直以自己的名門貴族身份,在王國議會中直接鼓勵這種趨勢的發展。而年青的達克男爵更是個根本沒有等級觀念的人,他習慣整天和平民混在一起,並且從來也沒有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這也許,也是他和金·斯沃走得非常之近的原因之一吧。
  潘本身的職業是戰士,等級只是最低的步兵——就這樣還是捐款加分的結果。他並不蠢笨,而是天生只對被稱為“下等人的藝術”的詩歌感興趣。他甚至苦心修飾了史詩《生命之光》的部分章節,並親自歌唱給平民們聽。他的吟游詩人朋友遍及天下。
  下層平民唯一精神層面的娛樂,只有詩歌,他們往往對吟游詩人的尊敬要超過對自己的領主甚至國王,他們認為詩歌是真正“我們的知識”。因此他們對潘的崇敬和熱愛,是大陸上任何一個領主都不曾得到過的。
  因為喜歡潘,所以對於潘的朋友斯沃也絲毫沒有惡感。如果說奧古斯特王駕崩的時候斯沃不在王城赫爾墨是個悲劇的話,那他恰好身處沙思路亞,就是奇跡般的不幸中之大幸。
  作為本城居民的喀尼亞斯拉因此會想:“也許民心向背將是決定此戰勝負的最重要因素吧。”

  沙思路亞是新興的商業城市,並且首次在大陸上大規模發展了內河航運。因為不測的風浪和有關魔族的傳說,因此遠洋航運雖未被被明文禁止,但是一直也得不到人們的認同——唯一和海洋有關的,就只是在沿海的某些城市和村莊有著以個人行為為主的魚類捕撈而已——在大陸的其他地方,甚至連內河航運也受此影響,也長久得不到發展。沙思路亞的成功,正說明它的居民具有冒險家的活力,對此,老達克男爵的推動功勞也不可抹殺。
  發源于聖山南方穀底的尼倫河,波濤洶湧,難以橫渡,但它的支流沙思路亞河卻水流平緩,非常適合航運。沙思路亞城正以構築在沙思路亞河東岸而得名。城內的商人會利用這一有利的地形,將城內出產的手工業品和從近海所捕撈的海產品販運到蓋亞國內的其他地方,從而獲得財富。
  因應城市周圍的地形,喀尼亞斯拉首先將河上和海岸邊的所有船隻搜索一空,然後把領地內所有物資和百姓也遷入城內,把方圓三十裏內的樹木伐光,堅壁清野,做好長期防守的準備。
  同時鞏固城防,加高城堞;深挖壕溝,直接引沙思路亞之水環繞城池;在城牆上增開暗門數個,內以巨木做柵防護;加固城門,外側密佈鐵釘……
  招募有勇氣和力量的平民,組建了一支約五千人的臨時部隊,加上正規軍,共七千人,主要安排在城市的北方和東方。因為蓋亞國內很少能有一座城市具有沙思路亞一半的水面航行能力,因此對於西方的河流和南方的海岸,可以相對降低防衛強度。
  軍隊的訓練,就全權委託給希格蒙德和潘的親信戰士喬·邦德諾;鼓舞士氣的任務斯沃和潘當仁不讓;由斯庫裏在沙思路亞城的傳送點上設置魔法結界。具有豐富戰鬥經驗的喀尼亞斯拉主要負責規劃和監督防禦工事的修建。這一切全部完成,估計需要半個多月的時間,但是僅僅第十天,就收到了從王城赫爾墨發來的討伐令。
  “啊呀,真是毫無新意的文字啊,”斯沃回復了往日陰陽怪氣的語調,對潘說,“你寫篇高明的,把它頂回去。”
  兩天以後,探哨來報:“敵軍兩萬一千,距城不到三十裏了!”
  潘吸了一口冷氣,問喀尼亞斯拉:“有戰勝的可能嗎?”
  老騎士沉思著回答說:“那要看敵軍的主將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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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討伐令



  蓋亞曆三二七年三月三日深夜,在王城赫爾墨,一輪明月高高地掛在天上,全城的人都沉浸在夢鄉中。一騎快馬飛奔在空曠的街道上,急促的馬蹄聲如鼓點般敲打著地面。
  “陛下病危,請您馬上進宮!”王國宰相傑伊根·柯裏亞斯公爵在他的府邸中,接到了由內廷信使傳來的這個消息後,匆匆向王宮趕去。
  一走進王宮的大門,迎上來的是新任王都行政官德拉斯坦·科德賴爾子爵。
  “陛下怎麼樣了。”柯裏亞斯問道。
  “時間不多了,”科德賴爾一邊走一邊回答,“昨天下午突然昏迷,現在精神好了一點,……恐怕是回光反照。”
  一名內廷侍從匆匆跑了過來:“請您快一點,拉夫尼爾閣下已經到了。”
  柯裏亞斯皺了皺眉:“那個人也來了嗎?”
  沃恩·拉夫尼爾是蓋亞王國首席宮廷魔法師,從奧古斯特幼年時就隨侍左右,那時他還是元素魔法師,被奧古斯特戲稱為“除父母外我最親近的人”。奧古斯特即位後,他遊歷天下,在五十二歲時成為大魔法師,精通地系魔法,是整個拉爾夫大陸擬態魔法的權威。平時行蹤不定,只偶爾回國教導自己的弟子——同為宮廷魔法師的巴比特·布拉德。他在這個時候出現,表明奧古斯特王確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冷冷的風吹過,王宮的窗簾有如幽靈般飄蕩,從窗外的樹上傳來一聲夜鳥的悲號。柯裏亞斯緊緊衣襟,加快了步伐。

  明亮的燈光,奢華的裝飾,厚厚的綢緞被子裹著一具殘留著少許生命的軀體,這具軀體的主人二十三歲登基,在他三十二年的執政生涯中,完全依照上代國王的政治體制,既沒有改革,也不曾絲毫違反。“怪不得有些膽大的百姓叫他‘上代國王的複製品’。”柯裏亞斯近乎放肆地想到。大魔法師拉夫尼爾站在國王的床邊,用手輕撫長長的白須,滿是皺紋的臉上毫無表情。四周的內廷侍從個個作出無比哀傷的表情,部分人還不時低頭擦拭一下眼角的淚水。
  “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國王奧古斯特·蓋亞半靠在枕頭上用微弱的聲音對柯裏亞斯說,“叫斯沃來……”
  柯裏亞斯緊趕幾步來到床前,“陛下,第一王子殿下還在沙思路亞。”
  “那麼,傳旨,由斯沃繼任蓋亞國王。”
  “陛下,王子殿下他……”科德賴爾剛要說些什麼,被柯裏亞斯用眼神制止住了。
  奧古斯特用迷離的目光憂鬱地看了一眼他的兩個重臣,微微的側過頭對大魔法師說:“沃恩……來……”
  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大魔法師俯下身,把耳朵湊到國王的嘴邊。國王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這短短的幾分鐘,對於站在旁邊的兩位重臣來說,是如此的漫長。終於,拉夫尼爾直起身來,用一種絲毫不帶感情色彩的語調宣佈:“陛下去世了。”說完,就轉身緩步離開了寢室。
  直到拉夫尼爾走遠,依然留在屋中的兩位重臣才猛然醒悟過來,對視一眼。科德賴爾吩咐旁邊已經淚流滿面的內廷侍從:“以後的事情,你們應該知道怎樣處理。現在,我以王都行政官的身份發佈命令,暫時……向一切人封鎖陛下去世的消息。”說完,和柯裏亞斯一起向外走去。

  在走廊上,看了看四周無人,科德賴爾以手撫面,歎了口氣,壓低聲音問道:“宰相大人,您真的準備執行陛下遺命嗎?”
  “不,如果真的讓斯沃那種人繼承王位的話……蓋亞的前途就堪憂了。”得到的回答是明確的,明確得使科德賴爾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
  “那麼,您的打算……”
  “儘管是陛下的遺言,也只好違旨了,”柯裏亞斯的語氣逐漸變得更加堅決,“首先,將聽到遺言的那幾個內廷侍從軟禁,有必要的話,就將其處死。”
  “遵命。那,拉夫尼爾該怎麼辦。”
  “沒辦法,只好先監視起來。”
  科德賴爾苦笑一聲:“又有誰能夠監視得住他?”
  “他應該不會直接和咱們作對吧。只要將全國的傳送魔法陣都暫時封鎖起來,防止他去沙思路亞報信就可以了。一旦克拉文殿下繼位已經成為事實,就不用再顧忌他了。”
  “可是,就算封鎖魔法陣,也不一定能夠阻止拉夫尼爾啊!”
  柯裏亞斯面色鐵青,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那你讓我怎麼辦?只好拖得一天是一天。”
  “先王在拉夫尼爾耳邊到底講了些什麼呢?”科德賴爾自言自語地道。
  “我也不知道。”柯裏亞斯望著走廊旁邊的大玻璃窗,窗外明亮的月光現在看起來竟然有些刺眼。他的語氣逐漸沉重起來,聽在科德賴爾的耳中甚至有一絲無奈和淒涼:“不管說了些什麼,我決不能將蓋亞王國交給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兒——即便因此而遭後世唾駡,也在所不惜!”
  兩人又就如何對沙思路亞方面封鎖消息一事,簡單磋商了一會兒,才離開走廊,進入最高議事廳。將是一個漫長而緊張的夜晚啊——科德賴爾想著,同時發現天邊飄來一朵黑雲,很快就完全遮敝了月亮,似乎正預示著這場動亂的開始……

  拉夫尼爾離開王宮後,腳步突然變得矯健起來。他直接來到了弟子布拉德的住所。布拉德正在燈下翻閱魔法書,看見老師進來,連忙站起身——
  “老師,這麼晚了,您有什麼事?”
  “馬上隨我到沙思路亞去。”
  “為什麼?難道說陛下……”
  “陛下剛剛去世。”
  “那麼我們是去迎接王子殿下回來嗎?”
  “不。”
  “是嗎?”布拉德歎了一口氣,“事情還是發生了。”
  布拉德匆匆收拾了一下行裝,跟隨師父離開了住所,向城外的魔法陣走去。寂靜的夜空中隱隱傳來嘈雜的人聲。兩人剛走到城門下,就發現那裏被衛兵嚴密地看守著。
  “他們的動作真快啊。”拉夫尼爾喃喃道。說完對布拉德使了一個眼色,師徒兩人如風中的塵灰般消失在空氣中。
  很快,兩人的身影又在城外出現。拉夫尼爾皺一下眉頭,對布拉德說:“教了這麼久,這種隱身結界,你使用起來還是如此生硬!”
  布拉德苦笑著:“在平常情況下,這可是只有大魔法師才會使用的高級魔法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多少舒緩了一些心頭沉重的感覺,不一會兒,就接近了城外的魔法陣。遠遠的,可以看到魔法陣周圍,密密麻麻地站滿了衛兵。拉夫尼爾用譏諷的口氣說道:“果然行事謹慎,不愧是柯裏亞斯公爵!”
  “師父,咱們到其他城市的魔法陣去看看吧。”
  “沒有用的,別處也應該被封鎖了。咱們到前面買匹馬,騎馬去吧。”

  “宰相大人,我剛才跟蹤拉夫尼爾和布拉德到城門邊,結果那師徒倆一眨眼就不見了。沒完成您吩咐的任務,卑職前來領罪。”就在拉夫尼爾決定騎馬前往沙思路亞的同時,一名親信跪在柯裏亞斯公爵面前稟報。
  柯裏亞斯長歎一聲:“算了,在整個蓋亞國內,沒人能盯得住那老怪物,你退下吧。”
  親信退了出去。柯裏亞斯站起身來,在辦公室中徘徊著,思索著。突然,不經意的,他的目光落到了掛在衣鉤上的淡紫色斗篷上面——那是為了慶祝自己五十五歲的生日,女兒露西婭親手縫製的。
  啊,露西婭,我親愛的女兒,父親該怎麼辦?而你,你人生的旅途會因此產生巨大的改變嗎?神啊,請你保佑她,為了國家的未來和露西婭的幸福,我願意奉獻一切!
  一夜未曾休息的柯裏亞斯眼眶發黑,雙睛佈滿了血絲,蒼老和可怕得驚人……

  第二天早晨,在王宮最高會議廳,召開了由幾乎所有重臣參加的會議,科德賴爾宣佈了奧古斯特國王去世的消息。
  “那麼,應該趕緊把斯沃殿下從沙思路亞召回來繼承王位……”首先發言的是軍政大臣裏森·修內斯侯爵。
  “可是,陛下的遺言是由克拉文殿下繼承王位!”科德賴爾打斷了修內斯的話。此言一出,所有的大臣都面面相覷,大廳內頓時一片寂靜。很久,大家才從這驚人的消息中回過神來,開始竊竊私語。
  “克拉文殿下?可是儲君一直是斯沃殿下啊。”
  “也難怪,斯沃殿下一直不大爭氣,有這種遺命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等稍微平靜了點以後,柯裏亞斯公爵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來:“我遵從先王的遺命,現在以王國宰相的名義,誓死效忠克拉文·蓋亞陛下。”柯裏亞斯坐下後,用冰冷的目光逐一掃過群臣,最後落在裏森·修內斯侯爵臉上。
  侯爵微微一笑:“既然宰相大人已經做出這樣的決定,在下也自然沒有異議。”看到王國內兩大派系首領都是同樣的態度,其他大臣和貴族們也就紛紛表態,發誓效忠于新王克拉文。
  柯裏亞斯為自己如此輕易地就獲得了勝利,感到有點意外,也多少有些不安。他望著修內斯,後者也正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虛偽的誠摯。
  “看來諸君都沒有意見,那麼馬上向在沙思路亞的斯沃殿下發出詔書,請他即刻回城奔喪,並於四日後舉行新王登基典禮,下官還有點事,就先告辭了。”說完,科德賴爾向柯裏亞斯公爵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大廳。
  “那麼,今天就議到這裏吧。”公爵再度環顧四周,把“為何如此倉促”之類的疑問用目光完全壓制了下去。就這樣,原本以為要爭吵一整天的會議,短短半個小時,竟然就結束了。

  回到府邸的裏森·修內斯侯爵,獨自坐在書房內,斟了滿滿一杯酒,思索著,緩緩啜飲著。
  “侯爵大人,薩頓·巴蘭格將軍求見。”
  “請他進來。”修內斯坐直了身子,吩咐道。
  一名身材魁梧的軍人跟隨僕人來到書房,他是王國軍的重要將領、王家衛隊副司令官、擁有子爵封號的薩頓·巴蘭格,在蓋亞國內,與王國近衛騎士團團長列文·瑪特勳爵,一同被譽為王國軍的兩大柱石。因其卓越智謀與統禦能力,而深受修內斯的信任。
  “閣下。”薩頓·巴蘭格行了簡單的軍禮,“今晨的會議有結果嗎?”
  “先坐下,”修內斯抬了抬手,“結果嘛,似乎是個不太有利的局面,柯裏亞斯那老傢伙已經決定冒天下之大不韙,擁立克拉文即位了。群臣之中無人敢於反對,登基典禮也已定於四日後舉行,到那時,柯裏亞斯就可以大權獨攬啦……。”
  “是嗎?”薩頓·巴蘭格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絲毫驚異的神色,“如此急切地安排新王繼位典禮,可見遺命有假——那麼,金·斯沃殿下將成為眾矢之的了。”
  “也許還會有我。斯沃這個浪蕩子,竟然在這個時候離開王都,枉費我下的那麼多功夫。”修內斯搖晃著手裏的酒杯,不禁有些懊惱。
  “其實,我覺得這對閣下來說未嘗不是個好機會……”巴蘭格向前湊近了一些,輕聲說道。
  修內斯微笑不語。
  “如果要討伐斯沃殿下的話,不會不通過您這位軍政大臣,整合軍隊吧?”
  “嗯,”修內斯輕啜著美酒,“我所以和那個老傢伙虛與委蛇,等待的就是那樣一個時機——到那時,就要拜託你了,薩頓。”
  “閣下,第一陣應該由別人領軍,”薩頓·巴蘭格做了一個曖昧的手勢,“我認為亨利克·羅貝爾男爵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修內斯點點頭,給巴蘭格倒了一杯酒遞過去:“很好,你不愧是我最得力的部下。”“您過獎了,閣下。”兩個人舉起酒杯,響亮地碰在一起,同時放聲大笑。
  亨利克·羅貝爾男爵,三十八歲,是軍中少有的柯裏亞斯派,修內斯一直將其視為眼中釘,遇到了這樣一個機會,當然不肯放過。如果一陣即勝,修內斯樂得送一個順水人情給柯裏亞斯,以此向自己的政敵示好。如果敗陣,就可以借機將羅貝爾處死,去掉自己的一塊心病。

  四天以後,即蓋亞曆三二七年的三月八日,盛大的國王繼位儀式在赫爾墨王宮內舉行。但是城內的居民並沒有感受到絲毫歡慶氣氛,因為全城的戒嚴仍在進行中。而宮內的繼位儀式也並非一帆風順,掌璽官休斯·凱恩因為堅持必須由長子繼承王位這一傳統,當面指斥柯裏亞斯為奸臣,拒不交出國王印璽,被柯裏亞斯監禁,鬧出了不小的騷動。當然,這件事情,普通百姓與大部分的朝臣並不知道,那盛大的典禮,也終於在一種奇怪的氣氛中圓滿結束了。
  新王即位後的第二天,還是在王宮最高會議廳內,柯裏亞斯以宰相、攝政大臣的名義召開了國事會議。
  “早在四天前,我給在沙思路亞的斯沃殿下送去了通知,但是直到今天仍然沒有回音。該如何處置,我想聽聽諸君的意見。”
  “雖然,斯沃殿下沒有聽召回城,但他畢竟是先王的長子,陛下的王兄。下官認為,應該派一位大臣到沙思路亞去,以陛下的名義當面申斥,並將他帶回王都。這樣既不會損害陛下的威信,又可以避免無謂的爭鬥。”說話的是繼科德賴爾後成為斯沃王子輔佐官的米德·梅爾瓦男爵。
  “我不這麼認為,”科德賴爾站了起來,“先王去世而不來奔喪,新王登基而不來道賀,斯沃殿下的叛逆之心已經十分明顯,為了國家日後的安定,我們必須做出出兵的決定。”
  “出兵?!”梅爾瓦大驚,“你瘋了?!”
  修內斯侯爵微微一笑:“我也贊成出兵——現在王都已經有些奇怪的流言,說是宰相大人假傳聖旨,蓄意廢黜斯沃殿下的繼承權。所以應該出兵,堂堂正正地一決高下,堵住那些愚民的嘴。宰相大人,您的意見呢?”
  “既然諸君都已同意出兵,”柯裏亞斯並未因修內斯皮裏陽秋的話而動怒,面無表情地回答,“那麼諸位,應由那一位將軍領兵呢?”
  修內斯搶先說道:“在下以為,應由亨利克·羅貝爾將軍領兵。羅貝爾將軍年少有為,在平定馬爾梅拉斯伯爵領的暴動時,先王也曾經對他的才能讚不絕口,由他統領討伐部隊是再適合不過的——我看,早晚有一天,這個軍政大臣的位子也是要讓給他的。”
  柯裏亞斯略顯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好吧,修內斯侯爵既然推薦亨利克·羅貝爾男爵,那麼就這樣決定吧。有關出兵的細節,就都拜託修內斯侯爵您了。”
  修內斯心中暗笑:“不懂用兵的老官僚啊,你放棄了自己最後的機會呢。”他站起身來,微微鞠了一躬:“好的,請宰相大人放心。”

  會後,修內斯侯爵立即前往自己主持的軍政會議廳,召集所有王家衛隊將領,開始策劃對沙思路亞的攻略方案。他首先任命亨利克·羅貝爾男爵為討伐軍司令,薩頓·巴蘭格子爵作為後援部隊指揮官,並負責軍隊的軍需運輸。還對其他領主發出了協助正規軍一起討伐的命令。羅貝爾對此命令持反對意見,他認為只需以王都正規軍的第一、第三和第六三個軍團——共一萬六千人——就可以將弱小的沙思路亞軍擊潰。但修內斯駁回了他的意見,理由是這樣既可以體現王家的氣勢,又可以讓各位領主表示他們對新王的忠心。
  對於這一決策,後世認為,如果照羅貝爾所言,完全可以在極短時間內擊潰沙思路亞軍。而正是修內斯的這一陰謀,導致了討伐軍的政令不能統一,斯沃才能夠利用此弱點擋住討伐軍的第一波攻擊,逐漸把局勢往對沙思路亞有利的方向引導。
  最後的結果是,由羅貝爾率領一萬三千王家衛隊軍為主力,武爾佩侯爵、維爾泰斯伯爵、坎德培伯爵、奧爾德卡斯爾男爵、艾爾哈特子爵等共一萬五千人的貴族私人衛隊為策應,共兩萬八千人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討伐軍。巴蘭格子爵率領剩餘的一萬四千王家衛隊作為後備,暫時會同由團長列文·瑪特勳爵統帥的五千王國近衛騎士團留守王都。主力三月十五日出發,於四月五日前抵達沙思路亞,其餘各軍整備後於四月十五日左右抵達戰場。
  當一切都佈置完畢後,在蓋亞曆三二七年三月十四日,頒佈了正式的討伐令:

  蓋亞王國第十世國王克拉文·蓋亞陛下詔示全國臣民:
  廢儲金·斯沃·蓋亞素日荒淫無度,悖逆倫常,欺辱大臣,殘虐百姓。先王病篤之際,非但不隨侍榻前,反終日悠遊,更趨放蕩。雖先王屢加申斥,而仍不改其劣行,竟致先王氣怒薨逝!是以遺命克拉文陛下即位,以保國祚之永續。
  廢儲金·斯沃·蓋亞,居喪不檢,攜伎高會于沙思路亞,狂妄無忌。值新王登基之時,不入京朝賀,反招募流亡,囤積糧秣,顯有不臣之心。
  如此逆子叛臣,人人得而誅之。雖陛下欲全骨肉,奈天倫法理難容此惡賊遺禍世間。今盡起天兵討此不倫之類,王師所向,逆賊冰銷。倘其有恐畏之心,當自縛請罪於軍前,或可使其蟻命得以苟全。若祜惡不悛,膽敢螳臂擋車,則雖死亦何面目見先王於地下!
  此令所布,無分軍民人等,盡皆凜遵,協力王師,討此叛賊。
  獲此賊者,有爵者晉其爵,無爵者以金賜之。此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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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暴風雨前


  首先是一道虛影,接著整個人體的輪廓逐漸顯現出來。這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矮個子,但是肌肉強勁,圓臉,一道長長的傷疤從額頭直延伸到嘴角,顯得整張面孔更為猙獰可怖。
  “司令官閣下。”守護傳送魔法陣的數十名士兵立刻將長柄斧立於胸前,恭敬地行禮。
  來人微微點頭,走出魔法陣,將手一揮。
  幾名士兵立刻牽過來一匹白色戰馬,來人翻身而上,雙腿一夾馬腹,箭一般向哈威爾城門沖去——
  這是教皇國托利斯坦東方防衛軍司令官卡贊·蘭普德維爾,被譽為“神罰的執行者”,職業等級為第四級的“戰將”,是大陸上僅次於“狂戰士”朗尼亞的偉大戰士。
  蘭普德維爾只是對守門的士兵揮揮手,就沒有停留地徑直沖入帝都,到了參事總部門前才勒住戰馬。
  托利斯坦帝國的直屬軍隊,包括東、西、南、北、中五方防衛軍、帝都禁衛軍、雷霆神殿騎士團和教皇騎士團。雖然名義上除雷霆神殿騎士團歸紅衣主教統屬外,都由教皇直轄,但五方防衛軍作為地方軍隊,從來由參事總部秉承教皇的旨意調動。因此,蘭普德維爾在得到了蓋亞內戰的消息以後,首先前來稟報總參事莫里斯·麥克維爾。
  這是魔獸紀元五零四四年、蓋亞曆三二七年的三月十六日,對金·斯沃·蓋亞的討伐令正式頒佈的第三日。
  麥克維爾靜靜地認真傾聽了蘭普德維爾的稟報,然後站起身來:“蓋亞的使節也已經到了,速度如此之快,確實證明了所謂命第二王子繼位的遺詔,一定是偽造的——你跟我來,咱一起前往謁見紅衣主教閣下。”

  約五十年前的“大陸戰爭”中,蘭普德維爾的祖父是在衝鋒時被蓋亞弓兵射中額頭而殉國的,為此,蘭普德維爾一直想向蓋亞的軍隊和王室報仇。“這是一個大好時機,”他對麥克維爾說道,“趁機渡過尼倫河,奇襲赫爾墨,洗雪‘大陸戰爭’小勝而和的恥辱,將敢於藐視神威的小小蓋亞,一舉殄滅!”
  麥克維爾並不象蘭普德維爾那樣激進和渴望戰爭,但也同樣希望籍此機會打擊那個低賤的東方國家的囂張氣焰。因此,紅衣主教霍爾貝克竟然用如此冷漠的態度來回應他們的熱情,才會使他如此的失望。
  “蓋亞的國書已經到了,一方面告知克拉文的繼位,一方面希望在其討伐叛逆金·斯沃的過程中,仍舊保持兩國之和平友好。教皇陛下已經禦允了。”霍爾貝克端坐在靠背椅上,十指交叉扶著下頜,面無表情地說道。
  “和平友好?哈!”蘭普德維爾憤憤地笑了起來,“只有教皇陛下才是神的代表、全人類的領袖,只有托利斯坦才是人類世界中唯一的最高政權!東方那些僭越的小國,怎麼配用平等的語氣,和教皇陛下談論什麼和平,什麼友好?!”
  “僭越的小國?”旁邊一個人也笑了起來,那是教皇騎士團的團長德·姆雷·奧斯卡,“你是在說那個在五十年前的‘大陸戰爭’中,能夠深入聖國境內達三百多裏的小國嗎?”
  教皇騎士團直接統屬于教皇,是帝國內最強的軍事實體,其歷屆團長都有“與紅衣主教共為教皇之矛與盾”的巨大權力。奧斯卡曾經與副團長卡姆巴爾·契彭不睦,從而導致契彭的出走,一向欽佩契彭的武藝和人格的蘭普德維爾,一直就在暗中憎恨著奧斯卡。然而,每次當他看到奧斯卡的時候,都會由衷從骨髓裏升起一股涼意——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比在戰場上面對具有壓倒性力量的對手時,更加恐懼的感覺。
  “東、東方防衛軍已經全體準備就序,可以隨時渡過尼倫河,攻向赫爾墨……”他低下頭,不敢看奧斯卡的眼睛,聲音漸輕,語氣也逐漸溫和了下來。
  “準備就序嗎?很好,”霍爾貝克點點頭,“和平時期,也要隨時做好戰爭的準備。當然,我們並不出兵。”
  麥克維爾抬起頭來:“可是,閣下,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
  “時機?那是由教皇陛下來判斷的,而不是你們,”奧斯卡叉手站在霍爾貝克身邊,微笑著望著單膝跪在地上的兩人,“好了,退下吧,我和主教大人還有事情要商議。”
  “是,是的……屬下告退。”麥克維爾拉了一把似乎仍想說話的蘭普德維爾,轉身向外走去。其實蘭普德維爾早想奪門而逃了,從一進來看到奧斯卡竟然也在,他就感覺渾身不自在,好象孤身行進在敵人的千軍萬馬之中一樣。
  兩人退出門外,蘭普德維爾長出了一口氣,恨恨地說道:“多好的機會啊,那幾個傢伙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算了,”麥克維爾拍拍他的肩膀,“上面自有上面的考慮——何況,蓋亞內戰的前景,目前還並不明顯……”

  逃出王城的拉夫尼爾師徒兩人,在赫爾墨附近的小村莊買了兩匹馬後,便匆匆向著沙思路亞方向行去。
  在路上,二人聽到了克拉文繼位元的消息。布拉德提議加快前進的速度,儘量不要在村中過夜,拉夫尼爾卻不以為然:“沒有幾天,王都就會發兵討伐斯沃,我們只要趕在大軍之前到達沙思路亞就可以了。我這麼大的年紀,你忍心讓一個老人受盡沿途風霜的折磨嗎?”
  布拉德對他的這個怪脾氣師父沒有辦法,無奈,只得隨著拉夫尼爾似緊不緊地向南趕路。三月十七日黃昏,他們來到一個名叫坎垂爾的小村子,在旅店中安頓好,師徒兩人準備吃一點東西,偶爾聽到鄰桌兩個人的對話——
  “你知道嗎?王都集結了大批的兵力,準備去討伐金·斯沃王子殿下。”
  “大批?有多少?”
  “大概有兩三萬吧,聽說統帥是亨利克·羅貝爾男爵。”
  “斯沃殿下是先王的長子,為什麼要去討伐他呢?”旁邊桌上一個農夫打扮的人,這時候插口問道。
  正在說話的兩個人做出了一副“沒見識的鄉巴佬”的不屑表情,回答說:“先王是被斯沃王子給氣死的,新王登基時,他又不去朝賀,當然必須討伐了。”
  農夫長歎一口氣:“不管是誰打誰,最後倒楣的總是我們這些老百姓啊。”
  “對啊……”本來興致勃勃的那兩人也不得不點頭同意,意興闌珊地低頭喝起酒來。
  布拉德偷偷望了師父一眼,發現拉夫尼爾的眼中也流露出一絲淒涼之色。當天晚上,二人回到住宿的房間,相對坐在燈前。以往這個時候,拉夫尼爾總是要考查布拉德的魔法學知識和運用技巧,偶爾傳授一點竅門,大約一個多小時以後,會說:“不早了,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於是各自安寢。然而今天,老人卻沉默了很久,就那樣微曲著腰坐著,一直不開口。
  “師父,”布拉德實在忍不住了,輕聲問道,“您在想些什麼?”
  拉夫尼爾悚然一驚,像是正沉浸在憂傷的夢境中,而被人突然吵醒了似的。他用手掌輕撫面龐,緩緩地回答:“就是這個地方,坎垂爾,不是這家旅店……滄桑變幻啊,我記得是在東面那條街上的一家旅店,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剛才路過的時候,我看到了,那裏已經全部是民居……就在那裏,我第一次陪先王出來微服巡遊的時候,就是住在那裏……”
  聽著師父混亂的、囈語似的回憶,布拉德感到奇怪。因為他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奧古斯特王曾經離開過王都,甚至離開過王宮。那位桂冠上確實可以加以“平庸”二字的國王,似乎永遠只是安踞寶座上,靜觀一切按照傳統國家體制去平和、穩定地發展。但他沒有開口詢問,只是靜靜地繼續聽師父述說往事。
  “那時候,我才二十多歲,而先王是十七歲,他瞞著派翠克陛下,偷出王都來……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派翠克二世,是奧古斯特的父親,蓋亞第八任國王。
  拉夫尼爾閉上眼睛,仰起頭,並不看布拉德:“真是懷念青年時代啊……年青人充滿了朝氣……‘大陸戰爭’,蓋亞戰敗了,但是敗得並不很慘,蓋亞向天下顯示了自己蓬勃發展的力量。派翠克陛下當時正值壯年,他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先王身上,希望到了下一代,可以徹底擊垮托利斯坦,而將至尊之冕,加於赫爾墨大王的子孫們頭上……”
  派翠克·蓋亞,是蓋亞王國的中興之主,雄才大略,在政治、軍事、經濟等各方面都卓有建樹。然而,到處都在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派翠克王是英主,而完全繼承其國家體制的奧古斯特王卻是庸才。”桌上燭光搖曳,映照在拉夫尼爾的臉上,幻成一道道奇異的光彩。布拉德繼續默默地傾聽著。
  “先王當時也是那樣想的,他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統帥大軍渡過尼倫河,殺入託利斯坦境內……就是在這裏,坎垂爾,他對我說:‘咱們一起努力吧,用十年的時間,我完全發揮作為一位君主的高貴素質,你晉級成為大魔法師,咱們一起西征!’……對,他是這樣說的……”
  “那麼,先王為什麼會改變了呢?”布拉德斟酌詞句,這樣輕輕地問道。
  “改變?人都是會變的呀,”拉夫尼爾微微睜開雙目,用略顯疲憊的語氣說道,“就象我,我是在四十二歲的時候,受魯安尼亞上代女王加護,成為的大魔法師。此後整整五年,我離開宮廷,到處尋找升級為古魔法使的方法和機會,直到最終放棄……”
  “為什麼要放棄呢?”
  “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道路即使不是神已經安排好的,他的素質和能力,也是神已經圈定了範圍的。人貴在自知,不要妄圖去追尋自己所無法達到的目標……我直到四十七歲那年,才想明白這個道理,而先王……他很久以前就瞭解了……我回到赫爾墨,回到他的身邊,告訴他,我已經放棄了。他微笑著對我說:‘你終於明白了啊。可是,夢想是不可以放棄的,我把夢想寄託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就象父親對我的期望一樣。你呢,你是不是希望布拉德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古魔法使呢?”
  “先王將夢想寄託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布拉德突然問道,“他說是哪一位王子了嗎?”
  拉夫尼爾望向布拉德,卻沒有回答弟子的詢問,只是說:“不,我無法將夢想寄託在你的肩上。巴比特,你的資質不足以完成這一夢想,並且你的旁騖太多……旁騖,是的,你或許將成為蓋亞王宮中最著名的宮廷魔法師,你將成為大魔法師,但是……古魔法使……你知道要成為古魔法使的條件嗎?”
  布拉德點點頭:“要獲得三位上代古魔法使之傳承,也即尋找到他們寄宿靈魂的遺物,並獲得其認同。”
  “是啊,三位上代古魔法使……古魔法使是不世出的,而且很多飄然世外,不為人所知。史籍上有詳細記載並且確實可信的,不過六位而已,神聖紀元時代的沃德斯基、聯邦紀元時代的卡揚和弗利傑思特、海精靈紀元初年的莫洛,魔獸紀元已經五千年的歷史了,也只有懷亞特和安德魯斯兩人而已……或許拉爾……或許他已經成為古魔法使了也說不定……”
  “您見過拉爾閣下嗎?”
  “沒有……五十年……不,已經是五十一年前了,‘七玫瑰之戰’結束後,他就不知所蹤……傳說是因為未婚妻愛琳娜——和《生命之光》中,與英雄羅曼洛德卡相戀的美女一樣的名字啊……傳說是因為未婚妻愛琳娜死在戰場上……三十多歲就成為大魔法師,偉大的拉爾啊……可惜我無緣得見,他離開的時候,我還年幼,那年我才……我才十一、二歲……”
  布拉德從來就不奢望自己可以成為古魔法使,那是連一向崇敬的師父也無法企及的最高境界呀。而在現在的人類世界中,要說誰能夠成為古魔法使,大概只有拉爾了吧。他很想聽多一些有關拉爾的事情。
  但是,拉夫尼爾望著閃爍的燭焰,卻不肯再講下去了:“不早了,明天還要趕路,快去睡吧。我……我要再坐一會兒……”

  此後,雖然仍未晝夜兼程,但行進速度卻提高了許多。十多天后,他們終於趕到了沙思路亞城下。遠遠地,就看見城上密佈著盔甲鮮明的士兵。布拉德不安地問他的老師:“難道……咱們來晚了?”“不,看那紅藍兩色配四葉草的家徽,他們是潘·達克男爵的士兵——應該不是來歡迎咱們的,大概是討伐軍快要到了。”兩人來到城門下,布拉德向上喊道:“快開門,讓我們進去。”
  “你們是什麼人?”一個衛兵模樣的人喝問道。
  “我們是金·斯沃殿下的朋友,你叫他來就知道了。”
  “你等一等,我馬上去請王子殿下。”
  幾乎立刻,金·斯沃就出現在城頭,臉上仍然保持著一貫的對任何事情都滿不在乎的神情。見到城下的兩人後,斯沃興奮地叫了起來:“那不是拉夫尼爾閣下和布拉德嗎!快,快開城。”
  進城後,斯沃從城樓上飛奔了過來,先對拉夫尼爾深施一禮,然後拉住布拉德的手,迫不及待敵問道:“你們怎麼來了?路上辛苦了!”
  布拉德先看了拉夫尼爾一眼:“先王一去世,我們就從赫爾墨趕來了。柯裏亞斯(斯沃聽到這個名字時,微微皺了皺眉頭)公爵封鎖了魔法陣,所以我們是騎馬趕過來的。你能不能先給我們找個住處。還有,這麼嚴陣以待是怎麼回事?”
  “沒問題,潘!”斯沃向城上喊道。
  很快,從城上走下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潘,這是咱們的大魔法師拉夫尼爾閣下和我的好朋友布拉德,你能不能安排一個住處?”
  “好的,”年輕的男爵向兩人微笑著,“就請住在我的家裏吧,我讓人給你們帶路。”
  “你還是親自送他們去吧,這裏有我就行了。”斯沃對潘說。聽到這句話,拉夫尼爾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你不用跟我去了,就留在這裏吧。”拉夫尼爾轉頭,對布拉德說道。
  “是的,老師。”
  待拉夫尼爾走遠,斯沃才問:“你師父怎麼來了,他老人家不是從不管閒事的嗎?”
  “我也不知道,你還沒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討伐軍離這裏不到三十裏了,”斯沃這才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還不知道是誰領兵呢!”
  “據我所知,是亨利克·羅貝爾男爵。”
  “怎麼?我還以為是薩頓·巴蘭格那傢伙。真不明白修內斯那老狐狸在搞什麼鬼。”正說著話,城上的衛兵跑了過來:“殿下,殿下,已經看到王國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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