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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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boy69731

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古中國向來有天象以應人事的說法,“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一旦有地震、蝗災等天災,負責輔佐天子、總領百官的宰相常會引咎辭職,永徽年間長孫無忌便曾經以久旱提出避位以禳災。不過這種辭職一般都會被駁回,皇帝還往往主動承擔責任,說:“此朕之寡德,非宰相之咎”、“陰陽乖爽,事屬在予”等等,以示負責。武後此番主動要求避位,一則說明她的權勢確有增長,沒有人會要求一位無權無勢的後妃爲國事負責。二則也反映出她當時的地位並不穩固,當武後升位太後大權在手之後,不要說是私下議論,就算不識趣的儒生上書直谏要求太後還政皇帝,那也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絕不會有迫於壓力歸政之說。說來武後雄飛既久,豈甘雌伏?此舉確有不得已之處。她雖有“二聖”的尊號,但一直未能建立起自己的私人領導班子。昔日六位翊贊功臣,許敬宗老病退休,李義府、崔義玄等亡故,依靠構陷裴行儉、逼殺長孫無忌上台的袁公瑜給一貶再貶,現在冤家對頭裴行儉手下當差,真是十年風水輪流轉。平心而論,和曆代弄權的後妃比起來,武後參政之初行動內斂小心得多,單是做了二十年多年的皇後,還沒有一名外戚掌握朝中實權便少有人能及。這固然讓她獲得了高宗的信任,能夠走得更爲長遠,但始終勢單力孤,一切權力均來自於皇帝。高宗的身體已經相當衰弱,需要借助武後來處理朝政,但對武後權勢的增長仍存戒心,既要用她,又要防她,關係微妙,態度暧昧。如今太子羽翼已成,事事自有主張,不再需要這個母親來指手畫腳,如果高宗再不明確表態,她作爲皇後又有什麽理由繼續參與朝政?又有什麽資本繼續停留在競技場上?
  
  此外,母親楊氏的死也給了她不小的打擊。武後一生受楊氏影響甚大,愛好文史不喜針線的習慣,睚眦必報心狠手辣的性格,都來自於楊氏的遺傳。在武後奪嫡爭寵的關鍵時刻,楊氏忙內忙外,收集信息,監視政敵,籠絡支持者,爲女兒很是操勞了一番。裴行儉和長孫無忌等的密談就是通過楊氏轉告給武後,導致裴行儉被貶的。如果說武後的奮鬥曆程上曾經有得到過家人的助力而不是阻力,那就是來自於楊氏了。所以武後雖然淡漠親情,但跟楊氏的關係一直很好。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本不該受俗務影響的母女之情也漸漸變了質。魏國夫人之死雖然瞞過了高宗,卻瞞不過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賀蘭敏之,深知武後性格的楊氏也不可能沒有懷疑,只是無可奈何罷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保護好外孫賀蘭敏之而已。然而賀蘭敏之輕佻叛逆,屢屢挑釁武後,如果依照武後的性子,敏之早該死了幾十次,只是礙於楊氏的面子,不得不隱忍。天長日久,積怨在心,母女親情也就降到了冰點。直到楊氏去世,武後才發現世間除了楊氏,竟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不計私利地幫到她,天地之大,她竟孤獨得如此徹底。既無外戚之助,又無重臣支持,內外交困的武後索性賭上一賭,如果高宗存心收回他交給武後的一切,現在正是機會。
  
  高宗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了,除了久病不愈的風疾和肺病,又新近染上了瘧疾。在病患的折磨下,一向現實的高宗也起了乞靈於丹藥延年益壽的心思,幸爲宰相郝處俊所谏止。以高宗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單獨掌握朝政。當時太子弘已經大婚,又有一班忠心耿耿的大臣輔佐,從各方面看,都完全可以成爲一位賢明而受人愛戴的君主,如果高宗甘心放手的話。然而權力的滋味是如此甘美,沒有人能輕松容易地放低。若幹年前曾經打算廢後爲此還賠上宰相上官儀一條性命的高宗,此時卻改了主意,選擇仍然維持現狀,繼續讓武後充當自己的代言人,指望通過皇後和太子之間的互相制衡來保持自己對朝政的影響力。武後避位的請求被駁回,上元元年更上尊號天皇、天後,進一步確認了武後在朝中的地位。至此,夫妻、父子互相牽制、共同執政的三角形政局已然形成。從唐帝國日後的風雲變幻來看,便能明白睿宗及時退位讓兒子李隆基登基對於肅清太平公主勢力起了何等重要的影響。這,怕也是血和淚中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吧!有了玄武門兄弟相殘的血案,才有了甯王甘願讓三弟李隆基爲太子,最終兄弟和睦大被同眠的佳話。有了武後殺子奪位的慘烈,睿宗才會在感覺自己力不能及之時,甘願提前退位以保障皇位傳承的穩定。
  
  高宗既然決定在妻子和兒子之間走鋼絲,對於武後執政也就采取一面擡舉,一面打壓的策略,這邊廂駁回武後避位的請求,那邊廂又頻頻下诏太子監國。許敬宗退休引發的風波才平息,圍繞他去世如何擬定谥號又成爲武後和朝臣角力的戰場。先作爲李治的東宮舊人,後作爲武後的忠實盟友,許敬宗在高宗朝可謂位極人臣。他可以隨意出入禁中,騎馬入朝,這樣的恩遇,只有李績才能相比。泰山封禅,也是他和李績出任封禅使。許敬宗在官場上頗識進退,很有分寸,因此在擁立武後的翊贊功臣都先後被高宗舍棄之後,仍然能夠屹立不倒,善始善終。除此之外,他的物欲、色欲、和名利欲,實在和李義府不相上下。李義府爲了錢財公開賣官鬻爵以至被人譏爲“銅山大盜”,垂涎美麗的女犯人以至逼殺大理寺臣,氣憤世家大族瞧不起他慫恿高宗頒布禁婚令,好惡強烈到最後惹惱高宗落到可悲的下場。這些都可以在許敬宗身上找到共同點,只是許敬宗壓榨的對象是他的家人。在家族中,他是不折不扣的暴君。
  
  許敬宗對於金錢的貪婪,驅使他把女兒嫁給蠻夷之子以索要大量錢財,還曾因此受到彈劾。如果說這是他長期貧賤實在缺錢也可以理解,後來他已貴爲宰相,權勢無人能比,還會因爲貪圖巨額聘禮而把另一個女兒嫁給出生奴隸的將軍,這人的物欲實在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許敬宗得志時已經六七十歲,史書上用“好色無度”來形容他的欲求。他曾經建造飛樓七十間,讓家妓騎馬在樓上奔走,以此爲戲。老父少妻的結果是跟他的子孫爭風吃醋,爲一些有的和沒有的風流韻事先後奏請把兒子和孫子流放嶺南,導致他們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和李義府一樣,許敬宗素以才華自诩,功成名就之後,他以超乎尋常的高傲來表示自己的輕蔑。跟人說話總是裝著不認識別人:“對不起,我耳朵背,記性又不好,總是記不住你的名字。不過呢,如果你是曹植、劉桢那樣的才子,就算只見過一次我也一定記得你。”李義府的好惡表現在他對支持自己的人死心塌地,對於他瞧不上的人傲慢無禮,許敬宗的好惡則表現在他隨意塗改史書上,親戚好友一律塗脂抹粉,政敵一律百般诋毀,史書完全成了他做人情的賣菜籃子。在官場上許敬宗左右逢源,接連扳倒權臣長孫無忌、褚遂良、上官儀,給他弄得罷相的宰相少說也有5、6位,手段的狠辣陰險就算號稱笑裏藏刀的李貓也得甘拜下風。李義府張狂放肆,毫無顧忌,最後全家都被流放,孤零零地客死異鄉。許敬宗卻得享高壽,還得到死後陪葬昭陵的榮耀。然而這兩人從本質上來說並沒有什麽不同。都是自負才華卻長期被人看不起的寒士,一旦得志都以瘋狂的追名逐利來滿足自己的欲壑難填,用欺淩他人來報複世界,尋求心理上的平衡。年輕時的折辱坎坷,造就了他們畸形的性格,才子一旦抛棄了道德和良心,行事往往比惡棍更爲可怕。而能夠收放自如地駕馭許敬宗和李義府的武後,又是何等的曠世怪傑,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許敬宗的所作所爲,早已惹得清流不滿,借著給他商定谥號之機來個整體發作,說他“棄長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貊。按《谥法》,‘名與實爽曰缪,’請谥爲缪。”平心而論,這個谥號按許敬宗的作爲還真當得起,可是心腹重臣一旦去世就背這麽個名也未免太不給武後面子。還陪葬昭陵呢,名與實爽曰缪,指言名美而實傷,葬禮越隆重就顯得越可笑。可惡的博士學士們還堅持不改,說谥號爲缪都算給許敬宗面子了,真要論起來應該更差才對。朝廷沒法,只好召集五品以上的官吏全部參與,集體商議,最後來了個折衷,“既過能改曰恭。請谥曰恭。”總算勉勉強強讓這位重臣的身後事不至於變成笑話。不過,要鬧到召集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吏集體商討才能得到這樣的結果,也側面反映出武後在高層官吏中的支持率並不高。如果沒有當初泛階這一手讓大批寒士入仕收買人心,事情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尚未可知。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終了。第二年,高宗突然頒布诏令,稱許敬宗記史頗多不實,命史官重新修改,而這次任命的修史專員正是李義府的死對頭——劉仁軌。現在的劉仁軌可不是當初那個屢遭李義府陷害,即使對方已經被貶流放,自己又立有大功,仍然不敢返回長安的可憐蟲了。他已經官拜宰相,又屢屢奉诏出征,出將入相,掌國權柄。以他來監修國史,可想而知必然會對某些人和事重新評價。武後敏銳地感到,情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了。
  
  上元元年,高宗把祖宗封了個遍,然後自稱天皇,武後爲天後。塞給武後這根胡蘿蔔,緊接著就來了記悶棍,下诏恢複長孫無忌的爵位,陪葬昭陵,並以長孫無忌的曾孫長孫翼承襲趙國公的爵位。這是劉仁軌封诏修史的第二年。一環扣著一環,一連串的攻勢幾乎讓武後喘不過氣來,避位被拒的後果就是她在競技場上繼續呆下來,面臨一重接著一重的巨浪。現在的武後,才真正深切地感受到朝中無人的無助,也讓她看清了眼前的路:
  第一、 她必須掌握政權,宰相中一定要有人支持她。
  第二、 她必須掌握軍權,才能在必要時威懾他人。
  如果做不到這兩點,她將永遠無法執掌大權,成爲最終的勝利者。但當時的宰相以劉仁軌爲主流,另外幾位宰相戴至德、張文瓘爲太子賓客,郝處俊爲鐵杆反武派,無一是武後心腹。既然暫時無法在宰相中安插人手,武後便別辟蹊徑,以愛好文學編纂書籍爲名,招納了一幫學士作爲自己的死黨,這就是日後掌國權柄、號稱“內相”的翰林學士的前身——北門學士。

     一般認爲,武後建北門學士是受了李世民開弘文館招攬十八學士的啓發。武德四年後,當時尚爲秦王的李世民恃其平定天下之功,陰蓄奪嫡之謀,遂以自己戎馬倥偬,未能熟知經史爲由,特開文學館,延攬四方賢才,分爲三番,每日引見,與他“討論文典”。其中聲名最著的有十八人,爲首的即是日後成爲貞觀名相的房玄齡與杜如晦。打著“銳意經籍”的名號,實際上是爲自己延攬私人智囊團,參謀帷幄,在討論文學的合法外衣下爲李世民奪嫡作準備。及至李世民登基之後,這班人以從龍之功,多位列宰輔,迅速實現了政權的交接,保障了局面盡快穩定。
  
  武後見心腹宰臣先後衰老凋零,便援用前朝故例,延攬了一幫資曆較淺的文人來幫她編寫書籍,以教化人民。以往召集博學鴻儒寫書,多依靠州縣的推薦而定,但這批學士都是武後親自選拔,召入禁中,爲她繼續編寫武則天係列叢書。初爲皇後期間武則天編寫的大多是《古今內範》、《孝子傳》等著眼家庭倫理的書籍,現在她是掌國輔政的天後,編寫的便是《百撩新誡》、《臣軌》等訓誡臣子的書籍了,顯示出武後的調教對象已經從兒子媳婦擴大到了朝臣的範圍。這些學士大約爲武後編纂了一千多卷書籍,落名都是“大聖天後親撰”,其中最著名的是《臣軌》一書,教導臣子該如何忠誠於君主,常常跟李世民寫給李治看的《帝範》一書合出,稱爲《帝範臣軌》。不過編書只是一個幌子而已,以這些學士的官職和聲望而論,對於朝政是沒有什麽發言權的,武後以入內編纂爲名,密令他們參決朝廷奏議和百官表書,以分宰相之權。因爲朝臣上朝是從南門進入,這些學士在武後特許下可以從北門,也就是玄武門進入,故被稱爲“北門學士”。北門學士實際上就是武後的私人內閣,在武後的精心培植下,隱然成爲朝廷新貴,主要有劉祎之兄弟、周思茂、元萬頃、範履冰等人。這些人因爲掌握武後私密太多,在武周革命前後,被武後假酷吏之手一一誅殺。元萬頃太後掌政時遷鳳閣侍郎,坐誅。範履冰,載初中坐舉逆人被殺。周思茂,垂拱中下獄死。劉祎之以宰相之尊,垂拱三年賜死於家。
  
  李世民以藩王之身志在奪嫡,故開文學館延攬十八學士,武後延攬北門學士又是準備對付誰呢?發展到這一階段,情形已經很明顯:是的,皇後的尊榮已經無法令她滿足,她要奪取的就是唐帝國至高無上的權位。無論是丈夫,還是兒子,都不能阻擋她的腳步。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1:21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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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輔政之初,武後仍然事事以高宗爲重,實行緊跟政策。高宗倡導以孝治天下,武後便提議僧尼道士都得參拜父母,給足高宗面子。李唐崇道,抓了老子來做先祖,武後便手抄《道德經》以示虔誠,還經常組織《道德經》理論學習研討班之類的,給丈夫擡轎子吹喇叭很下了些功夫,擺弄得高宗很是舒坦,覺得老婆大人真是深明事理,有這麽一個幫手還真不錯。順便說一下,曾有人說武後信仰佛教,還真沒看出來。大抵是讓和尚念經,請道士捉鬼,怎麽有用怎麽來。要說武後真有什麽虔誠的信仰,那就是實用主義吧!宗教在中國向來都處於爲現實服務的位置上。高宗後期,世風漸趨奢靡,特別是女服,花樣日日翻新,崇尚靡麗,風氣豪縱,女裙至少得用六幅布,所謂“裙拖六幅湘江水”,華麗的則要七幅到八幅。惹得男士們很是不滿,覺得這些女人真是太過分了,一條裙子費時費布,下擺拖那麽長那麽寬,當掃把呀。皇帝親自下诏,提倡節儉,武後立刻響應,特地著七破間裙以示人。破是指褶皺,褶皺越多越費布。皇後的裙子一般是13個褶,武後爲了表示支持高宗還淳返樸的提議,便自己帶頭只穿7個褶的裙子。這道诏書在《唐大诏令》中有收錄:
  
    朕思還淳返樸,示天下以質素。如聞遊手墮業,此類極多。時稍不豐,便致饑馑。其異色绫錦,並花閑裙衣等,靡費既廣,俱害女工。天後我之匹敵,常著七破間裙,豈不知更有靡麗服飾,務遵節儉也。其紫服赤衣,闾閻公然服用,兼商賈富人,厚葬越禮,卿可嚴加捉搦,勿使更然。——《唐大诏令*令雍州長史李義元禁僣侈诏》
  
  其中“天後我之匹敵,常著七破間裙,豈不知更有靡麗服飾,務遵節儉也。”等句,很有點“大海航行靠舵手,葵花跟著太陽走”的意思,顯示出高宗對武後的帶頭支持之舉,深感滿意。不過,武後並不滿足於只做一個討好獻媚的高級秘書和辦事員,而是抓緊一切機會擴充自己的影響,培植私人勢力。這一過程,既與高宗的身體健康有直接關係,又受制於政局的演變程度。
  
  經過大唐三代領導人的努力,唐帝國律令完善,社會穩定,疆域空前遼闊。繼蘇定方滅亡百濟、劉仁軌大敗倭人之後,八十歲的老將李績於總章元年(公元668年)攻克平壤,高句麗完全滅亡,唐代的疆域至此達到了極盛。高句麗倔強異常,屢次挑釁中原,終於在高宗手中蕩平,自然不免又歌舞升平、慶賀一番。然而表面上的盛極一時下潛伏著種種危機,未能引起在上者的警覺,導致不久後國勢出現逆轉。
  1、 府兵制的崩潰。
  因府兵待遇下降,士兵逃亡不斷,軍隊士氣低落。在劉仁軌帶兵經略百濟之時便已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惜乎未能引起高宗的重視。之後府兵逃亡現象更加普遍,朝廷被迫頒布嚴令,逃往軍士的家眷將作爲罪犯沒入宮中,可見情況的嚴重性。仁孝的太子弘曾以該規定太過嚴苛爲由表請皇帝廢除。
  2、 軍紀渙散,吏治松弛。
  太宗時代很重視對於軍紀的維護和對被征服民族的懷柔,侯君集立下滅高昌這樣的大功,也曾因爲縱兵劫掠而入獄。及至高宗時代,唐軍被對外征服中的長勝戰績沖昏頭腦,朝廷也重才勝過重德,只要打了勝仗,一切好商量。在這樣風氣的影響下,原本持身甚正的蘇定方到了遼東戰場上也象換了個人,百濟破時,白骨盈野,十不存一,令劉仁軌對他頗有不滿。
  3、 重征服而輕治理,對占領區經營不夠。
  高宗時主要繼承了太宗時代的對外政策,絕少派兵長期在外戍邊,只是依靠強大的國力威懾四夷。太宗鑒於初唐時人丁凋零、國力未複,不願在邊事上花費太多,但對於高昌這樣地理位置重要的降國仍然采用置爲州縣直接管理的方式。高宗朝大多采取羁縻的方式,高宗大約存了與父親一較長短的形式,一味開疆拓土,邊將神勇,卻不在乎挑選持重老成的邊官,帝國疆域在短時間內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相應的治理和經營並未跟上,加之沒有軍隊長期駐紮,一旦事變很容易導致當地民族的反叛。
  蘇定方、李績等名將的相繼謝世,軍隊也面臨新老換屆的情況。爲唐軍長勝不敗戰績所遮掩的這種種危機,並未得到妥善解決,終於在大非川唐蕃之戰後浮出台面,動搖了不可一世的唐帝國。
  
  吐蕃位於唐帝國的西陲,幾乎與大唐同時進入強盛期,在唐帝國東征西討建立起東亞霸權的時候,吐蕃也征象雄,定南疆,在青藏高原上建立起統一而強盛的吐蕃王朝。太宗時代唐蕃以友好爲主,有文成公主入藏,及藏王派兵助唐使王玄策平中天竺等事。然藏王松贊幹布去世後,大相祿東贊獨攬大權,頗思以對外征服的輝煌戰績來鞏固該家族在吐蕃的地位。大唐襲滅西突厥時,有意染指西域的吐蕃就截擊過大唐軍隊,不料被蘇定方一千破八萬,吃了個大虧,從此老實了好幾年。[1] 之後唐致力於經營東北,遼東成爲主戰場,吐蕃便於吐谷渾爭奪青海地區的霸權,雙方都遣使向唐求援,指責對方的不是。因當時吐蕃和吐谷渾都算唐的盟國,對吐蕃的實力認識不清,高宗采取了兩不相幫的政策,導致吐谷渾迅速被吐蕃攻滅,盡有其土地人口,吐蕃的實力得到極大增長,進一步揮師西域。吐谷渾這個緩沖地帶既不存在,唐蕃的矛盾立刻尖銳起來。鹹亨元年(公元670年),高宗诏令右威衛大將軍薛仁貴爲邏娑道行軍大總管,郭待封爲副,率衆十余萬討伐吐蕃,助吐谷渾複國,另一方面也是以圍魏救趙的戰略,迫使吐蕃撤回了在西域的主力部隊。唐軍由海拔2300米左右的位於河湟谷地的鄯州出發,深入吐蕃腹地青藏高原已覺氣息不暢,薛仁貴決定在大非川分兵,自己率領主力部隊,副將郭待封率領辎重部隊。原作戰計劃是辎重部隊在大非嶺上設柵固守,主力部隊倍道疾進。薛仁貴到達河口時擊破吐蕃,然後回撤到烏海城,然而郭待封在主力部隊出發後並沒有在大非嶺建立陣地,而是繼續前進,剛到烏海地區就被伏擊的吐蕃軍隊擊潰,辎重軍糧全部損失,薛仁貴只好撤退,在大非川遭到吐蕃軍隊毀滅性打擊。此戰雖然名爲“大非川戰役”,實際上勝敗決於烏海。烏海(托索湖)爲青藏高原上的交通要道,海拔在4000米左右。大非川一戰的失敗長期認爲是郭侍封自恃爲名將之後,不服薛仁貴的調遣所致,但最近的研究表明唐軍真正的失利原因是青藏高原的高峻地勢帶來的的高原反應。薛仁貴率領的主力部隊由海拔2300米的鄯州快速上升至海拔4000米以上的烏海,仍然進行急行軍“輕銳倍道”, 及至辎重全失,遭遇吐蕃大軍,本已身處死地,不得不拼力一擊的關頭,部隊卻被高原反應折磨得疲憊不堪,喪失戰鬥力,無力出擊。高宗事後責備薛仁貴說:“有人雲卿烏海城下自不擊賊,致使失利,朕所恨者,唯此事耳。(注:《舊唐書》卷83《薛仁貴傳》)”,即是指此了。
  
  大非川一戰,破除了唐軍天下無敵不可戰勝的神話,吐蕃由此信心爆棚,多次與唐在西域和劍南道展開爭奪,由此揭開了長達百年的唐蕃戰爭的帷幕。雖然終高宗之世,有婁師德、黑齒常之在劍南道屯田鎮守,西域又受制於裴行儉和王方翼,吐蕃並未占到半點便宜,然而由此引發的全局震蕩卻是不可估量的。首先是東、西突厥密謀複國,高宗時代在西域並未長期駐軍,在突厥貴族的煽動下,安西四鎮屢屢陷落,先後有裴行儉三定西域之事。東北由於唐軍在遼東戰場殺戮頗重,新羅王乘勢挑撥高句麗和百濟民衆叛亂,驅逐唐軍,安東都護府被迫遷往遼東。高宗大怒,命劉仁軌率軍出擊新羅,新羅大敗,急忙遣使謝罪,但並不因此放棄收複高句麗和百濟故地的企圖。基本上唐軍一到新羅便謝罪,唐軍一退又開始蠶食遼東,頗有點敵進我退、敵疲我打的不屈不撓,原本和大唐之間隔了新羅、屬於飛地的百濟故地,終於被新羅完全吞並。但最麻煩的還是吐蕃,大非川之戰後,唐廷還是沒有放棄在青藏高原上與吐蕃角逐的努力,結果儀鳳三年再敗於青海湖。此戰之後,唐終於意識到吐蕃是無法消滅的,在劍南和西域等低海拔地區的勝利,並不能讓唐軍越過烏海、河源威脅吐蕃腹地,從而決定了唐蕃戰爭中唐只能采取守勢,而吐蕃卻可以縱橫馳騁在青藏高原之上。烏海至河源海拔均在4200米以上,背後便是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的巴顔喀拉山脈,堪稱吐蕃中部的“安全門”,這是嚴酷的大自然設置在唐軍面前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唐朝君臣對此十分無奈,青海戰役結束後,高宗曾經問策於群臣,普遍的看法是“攻之則兵威未足,鎮之則國力有余,宜撫養士卒,守禦邊境。”[2] 而在此獻策高宗的魏元忠、以及唐蕃戰爭中表現出色的婁師德和黑齒常之等人,日後成爲了武周的名臣骁將。
  
  邊疆告急促使高宗把主要注意力放到了對外事務上,裴行儉、劉仁軌等人紛紛受诏出征,武後抓緊這個好機會大肆攬權,實力又有增長。她現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朝中無人的困乏,許敬宗已經年老,除他之外衆宰相無一是武後心腹。如無高官支持,武後空有“二聖”之名和參政議政之權也難以全盤掌控政局。急於用人的武後遂打破官員須憑考試進階的制度,“文武官三品已上賜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階”[3],開創了泛階的局面。按照大唐制度,由六品跳升五品是仕途的一道重要關口,由四品跳升三品又是另一道關口。入三品都是以恩舊特拜,入五品則需經過考試,按成績敘進。就連升散階從五品也要奏報皇帝,取其進止。泛階一開,五品、三品高官再也沒有從前那麽尊貴了,整個官僚隊伍中補充進來大批的“寒門”之士,改變著先前的高門勳貴結構。此舉對唐帝國來說有利也有弊,一方面大批寒士的上位促進了士庶合流,擴大了統治基礎,可算廣聚賢才,另一方面官僚隊伍的急劇擴充,也不免有選官過濫的弊端。昔日太宗皇帝爲糾正隋末弊政,大規模精簡官吏,淘汰庸員,定制官品文武共643員,規定數額之外“超編”官員一名者,主管官員要杖刑一百,超出十名要受兩年徒刑。嚴格的選官制度現被打破,及至高宗晚年,朝廷穿绯服的四品官幾乎滿朝都是,可見其泛濫。不過此舉對於武後個人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成百上千的人因這一政策而受惠,得以享受高官厚祿,自然對武後感恩戴德。在收買人心方面,武後贏了漂亮的一仗。
  
  只是這些力量還沒有轉化爲助力之前,許敬宗已經因年老而退休了,武後頓時面臨唱獨角戲的尴尬局面。鹹亨元年,天下大旱,關中饑馑,朝廷不得不下诏任由百姓往各州逐食,並宣布政府班子東幸洛陽,解決吃飯問題。陪隨同行的武後之母楊氏已有92歲高齡,病逝於途中。久旱失雨,黎民受困,原本不滿武後參政的各政治勢力乘機發難,直指在上者失德,致遭天譴。武後權衡利弊,遂上書高宗,引咎在己,主動要求高宗廢除自己的後位。這是心灰意懶,還是以退爲進?在進退維谷的矛盾和內心的隱隱作痛中,武後把抉擇的權力交給了高宗。
  

  [1] 敦煌出土的吐蕃文《編年史》第十條:至羊年(高宗顯慶四年,659年),贊普駐於乍之鹿園。大論東贊駐吐谷渾。達延莽布支於烏海東如與唐廷蘇定方交戰,達延戰死,且以八萬敗於一千。
  
  [2] 於赓哲:疾病與唐蕃戰爭,《曆史研究》2004年/05。
  
  [3]《資治通鑒》第二百零一卷:文武官三品已上賜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階。先是階無泛加,皆以勞考敘進,至五品三品,仍奏取進止,至是始有泛階;比及末年,服绯者滿朝矣。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1:20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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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爲坤德,統率六宮,母儀天下,是世間女子的典範,也是李氏大家族的主婦。李唐皇族人丁興旺,在中國大一統王朝中都是比較突出的,二十一帝中沒有一個兒皇帝,也沒有一個皇帝絕嗣。就連中風偏癱的唐順宗,依靠做太子時的辛勤播種耕耘,也有23個兒子的驕人戰績。除了性取向正確之外,大約應歸功於高祖李淵的遺傳基因優良吧。老當益壯的李淵,入長安後短短五六年就增添了20多位小王子和小公主,可見身體素質之佳。李世民在生兒子方面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趕不上老爸,但也有14位皇子和21位公主。相比之下李治就很可憐了,只有8子3女,從2位數縮減到了1位數,最小的孩子是武後所出的太平公主。看來武後不能生育之後,高宗便失去了增添子女的機會,不知道武後的《內訓》是不是專門寫給她老公看的?笑。以下介紹一下高宗子女的情況:
  
  1、 長子燕王忠,後宮劉氏所生,被王皇後收爲養子,一度立爲太子,因上官儀事件被控謀反誅殺。
  2、 次子原王孝,後宮鄭氏所生,麟德元年病逝。
  3、 澤王上金,高宗第三子,生母爲後宮楊氏。
  4、 義陽公主,蕭淑妃長女。
  5、 郇王素節,高宗第四子,蕭淑妃所出。
  6、 宣城公主,蕭淑妃次女。
  7、 太子弘,武後長子。
  8、 安定公主,武後長女,出生不久暴亡。
  9、 沛王賢,武後次子,即後來的章懷太子。
  10、 周王顯,武後第三子,即後來的中宗皇帝。
  11、 殷王旭倫,武後第四子,即後來的睿宗旦。
  12、 太平公主,武後次女。
  
  這樣至乾封元年泰山封禅之際,高宗的庶出子女只剩下上金、素節兩位皇子和蕭淑妃的兩個女兒。其中義陽、宣城兩位公主,因爲母親獲罪的緣故,一直幽禁在掖庭。上金和素節也離開京師,外放爲刺史,相當於一種變相的貶黜。如素節在武後未進宮前本是最爲受寵的皇子,被封爲雍州牧,京畿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易後易儲之後,以他的敏感身份不適合再擔任這樣的職務,雍州牧由武後次子李賢接任,素節外放爲刺史。二聖封禅之後,皇帝突然下诏,說素節身體有病,今後不必進京朝見。素節其實沒病,當然知道事出有因,但也無可奈何,父子之間漸行漸遠,已成必然之勢。相比之下,武後的長子弘被立爲太子,賢爲雍州牧,遙領揚州大都督,顯爲並州大都督,殷王旭輪剛出生幾個月都被封爲冀州大都督,單於大都護。兩位庶出皇子的處境也就相形見绌了。唐代的中央集權比漢代又有加強,藩王沒有什麽政治地位可言,武後把他們排擠出京,只是不希望他們接近高宗,施加影響。除此之外,二聖期間的武後基本上仍然維持著嫡母的風範,並沒有明顯的迫害舉動,還曾以慈母的姿態,在燕王忠被廢爲庶人時挽救過他的性命。最讓武後頭疼的反而是她的親身兒子——太子弘。
  
  太子弘應該是個面色蒼白的近乎病態的少年,身體孱弱頗似多病的父皇,性格卻倔強剛毅自信甚至自負,似足他的母親。作爲大唐帝國的儲君,弘8歲便離開父母,單獨住進東宮,由專門的老臣名儒教導輔佐。高宗對他寄望甚殷,急於培養他盡快接班,曾特賜《政典》交太子閱讀,又多次令他監國聽政,以積累治國經驗,提高他的威望。剛開始太子年幼,又有許敬宗出任太子少師,對於武後還沒有多大妨礙。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太子弘漸漸長大,越來越有主見,他和母親的分歧也漸漸顯露出來。說來武後當日不擇手段地爭取後位,也有爲弘謀奪太子之位,不至於像庶子那般受人欺淩之意。這樣母雞護雛般的爲弘營造出一個沒有風雨侵襲沒有任何陰暗面的溫室,卻讓弘走上了和母親完全相反的道路。在象牙塔中長大的少年的弘,深受儒家經典的熏陶,有很強的正義感和正統觀,感情纖細敏感,富於理想和夢幻。一件事情頗可說明太子弘的性格:他童年時讀《春秋》,讀到楚世子商臣弑其君,大爲吃驚:“聖人垂訓,怎麽會把這樣的事情寫上去?”老師耐心地說:“孔子作《春秋》,善惡必書,正是爲了褒揚善行,貶斥惡行呀。”然而弘仍然不能接受,“縱然如此,這種事情我總不樂意聽,換一本書吧。”世界在弘的眼裏,就是這樣清晰純粹得近乎透明。武後對這個兒子,原本也極爲寵溺,她編寫的武則天係列叢書,也都要賜一本給太子閱讀,教導他怎麽做個孝子仁君。然而弘真的向這條路上走去,按照書中教育的價值觀去判斷,卻又不能容忍母親牡雞司晨的舉動和略顯霸道的作風了。
  
  弘24歲便已去世,史書上記載他的政見並不多,大致有以下幾條:其一是廢太子忠因謀反罪被殺,弘不忍心見大哥暴屍,奏請爲其收葬。其二是奏請高宗廢除將逃兵妻子沒官爲奴的法令。鹹亨年間關中饑馑,弘見到士卒的糧食裏有草籽,立刻吩咐人把自己倉庫裏的米分給士卒,又奏請以同州沙苑分給貧民耕種。從各方面看,弘的一舉一動都注意符合儒家倫理中的仁君形象,受到時人的一致稱贊。高宗對這位接班人也極爲滿意,稱弘仁孝睿智,賓禮大臣,未嘗有過。但完全以儒家倫理培養出來的弘,對於母親垂簾聽政這樣公然挑戰儒家三綱五常倫理秩序的舉動,當然是大有意見了。弘早習政治,極有主見,自幼年起就確定的儲君身份,也讓他贏得了大批支持者。高宗的身體雖然沒有起色,但對於權力轉移仍然敏感,一方面又是聲譽日隆、羽翼漸豐的太子,武後向權力中樞滲透的過程,漫長而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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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李義府被逐,讓人看清得罪皇帝是沒有好下場的。上官儀被殺,則讓人明白得罪皇後也是沒有好下場的。順得哥情失嫂意的朝臣們,以沈默來對待上層局勢的紛紛擾擾和帝後之間的離離合合,廢後立後真的成了李唐家事了,很長時間沒有人再向高宗進谏。褚遂良和上官儀的例子擺在眼前,誰願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爲帝後夫婦令人毛骨悚然的“打情罵俏”增添情趣?就算之後有朝臣憂心中宮權勢過重,也因爲顧忌高宗對於武後的態度,而不敢直接將矛頭指向武後。高宗這樣把國事當作家事來處理的態度,讓群臣缺乏質疑評論的余地,客觀上爲武後他日奪權減少了障礙。不過,皇後參政雖然已經制度化,高宗當時主要考慮的還是如何訓練太子監國理政。太子弘8歲即受命首次監國,到上元二年暴斃於合璧宮,其間15年間先後受命監國10次,有時候高宗甚至沒有發病也命他監國,足見對他的重視。武後主要是以內輔的形式參決朝政,出謀劃策。高宗病重時,她代爲理政;病情緩和時,“偶坐”參決;高宗身體健康或者外出的時候,則上書言事。
  
  武後輔政期間,唐王朝仍然處於上升時期,國家太平,物阜民豐,鬥米不過數錢。社會治安良好,每歲斷獄少則數十人,多也不過幾百人,可媲美貞觀。還出了一些學術成果,最有代表性的是醫藥學方面的《唐本草》,天文學方面的《麟德律》,和文字學方面的《字海》。《唐本草》是世界上第一本官修藥典,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麟德律》由李淳風制定,“時稱精密”。《字海》則是一本字典工具書,共有100卷,在量上大大超過了《說文解字》。可見大唐的國力不曾因爲武後的參政而稍墮,“皇曰內輔,後其謀咨。謀咨伊俟,皇用嘉止。” 崔融在《則天大聖皇後哀冊文》這樣評價武後輔政高宗時的業績,是合乎事實的。
  
  麟德二年,帝後夫婦東巡洛陽,爲封禅大典作準備。封禅是一種古代帝王祭祀天神地祇的儀式,封爲祭天,禅爲祭地。先秦時代人們認爲泰山是天下最高的山,在泰山之巅天子可與神靈對話,祈求庇佑。只有天下一統、國泰民安的盛世才有資格封禅。自秦始皇泰山封禅之後,舉行過封禅大典的僅有西漢武帝、東漢光武帝等寥寥數位帝王。宋代以後,不再有封禅之典。唐代太宗皇帝曾有過封禅之議,終因顧惜國力或局勢有變而未能成行。按照教科書上的說法,封禅就是好大喜功、粉飾太平之舉,沒有什麽正面意義。不過形象工程曆代皆有,倒也不必過分苛責。李治的文治武功尚算不俗,怎麽說大唐也是在他的手裏達到了疆域上的極盛,舉行封禅之典也說得過去。當時上官儀事件剛告一段落,武後有心借泰山之行淡化最近夫妻間的種種不快和爭吵,重拾往日恩愛,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機會彰顯自己的地位和威望。而劉祥道、劉仁軌等當朝新貴,也希望借封禅來弘揚皇威,煊赫天子之氣,當然,順便也要肯定一下自己的地位啦。雙方各懷心事,但都一起表請高宗封禅,也都對上古的禮儀指手畫腳一番。按照經典明載,公卿之獻將以九卿充任,劉祥道不滿地建言:“三代六卿重,故得佐祠。漢、魏以來,權歸台省,九卿爲常伯屬官。今封岱大禮不以八坐,用九卿,無乃徇古名忘實事乎?”上古九卿位高權重,所以在這樣的大典上充當祭獻,然而世易時移,古今官制不同,九卿現在不過是我太常伯的屬官,怎麽還能按照上古的禮儀讓九卿擔此重任呢?
  
  官僚發完牢騷,皇後接著來,稱禅爲祭地之儀,坤爲後土之德,本該以皇後率宮妃參與獻祭,然而曆來皆以公卿爲獻,實屬大錯,理應予以糾正。於是抗表進谏,措詞十分得體,語句堂皇富麗,特錄於此,看看武後的文采:
  
  於是皇後抗表曰:伏尋登封之禮,遠邁古先,而降禅之儀,竊爲未允。其祭地祇之日,以太後昭配,至於行事,皆以公卿,以妾愚誠,恐未周備。何者?乾坤定位,剛柔之義已殊;經義載陳,中外之儀斯別。瑤壇作配,既合於方祇;玉豆薦芳,實歸於內職。況推尊先後,親飨瓊筵,豈有外命宰臣,內參禋祭。詳於至理,有紊徽章。但禮節之源,雖興於昔典,而升降之制,尚缺於遙圖。且往代封嶽,雖雲顯號,或因時省俗,意在尋仙;或以情觊名,事深爲己。豈如化被乎四表,推美於神宗。道冠乎二儀,歸功於先德。甯可仍遵舊軌,靡創彜章。
  
  妾缪處椒闱,叨居蘭掖,祇以職惟中饋,道屬於蒸嘗,義切奉先,理光於蘋藻,罔極之思,載結於因心,祗肅之懷,實深於明祀。但妾早乖定省,已阙侍於晨昏,令屬崇禋,豈敢安於帷帟。是故馳情夕寢,眷嬴裏而翹魂,疊慮宵興,仰梁郊而聳念。伏望展禮之日總率六宮內外命婦,以親奉奠,冀申如在之敬,式展虔拜之儀。積此微誠,已淹氣序,既屬銮輿將警,奠璧非賒,辄效丹心,庶裨大禮。冀聖朝垂則,永播於芳規,螢燭末光,增輝於日月。
  
  高宗是個好好先生,兩邊都不得罪,以劉祥道代表公卿,武後代表後妃,雙雙參與泰山封禅這一國家最高級別的大典。武後更推陳出新,擡出表姐越國太妃燕氏參與終獻。因紀國太妃韋氏已經病逝,燕氏便成了太宗衆多嫔妃中唯一活著的一位,風風光光地參與了這一盛事大典。向來不允許女人參與的封禅大典,從此一改舊制,以皇後爲亞獻,諸王太妃爲終獻,皇後的地位進一步得到了確認。
  
  這次封禅典禮還有一個意外收獲,武後借機鏟除了她早已看不順眼的外甥女魏國夫人賀蘭氏。——上官儀事件後,她不允許任何人跟高宗太過接近。皇帝東封泰山,百官跟隨出動,陝西、河南、山東諸省的地皮都給踩得翻過來。武後的兩個堂兄弟惟良和懷運因爲上次得罪了武後的母親楊氏分別被貶爲始州刺史和淄州刺史(詳見本章家宴中惟良與楊氏言語上的沖突),也隨例集於泰山腳下侍奉天子,開家宴款待高宗、武後、魏國夫人一行。這兩兄弟武後一直都很討厭,正好用來做替死鬼。於是暗中在食物中下毒,魏國夫人當場暴斃,惟良和懷運這兩個作東道主的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畢竟,食物都是惟良和懷運提供的,先前又和皇後有過不愉快,說他們本來想殺皇後結果誤殺了魏國夫人也是很可能的。不過,惟良和懷運這兩個小人物,有沒有膽子當著皇帝謀害皇後,是否有能力買通宦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魏國夫人的死必須有人負責,惟良和懷運未經審判便被處死,改姓爲蝮氏,妻女沒入宮中爲奴。武後一石二鳥,輕松容易地就除去了幾個眼中釘。
  
  此外,武後的兩個異母兄弟元慶和元爽,上次已經被貶外放,元慶到任不久就死了,元爽還活著。這次又受到牽連,被貶到更遙遠的振州(今海南島),元爽再也經不起折騰,死在當地。照老規矩,兒子是被流放他鄉不能與父親見面的,元慶之子武三思,元爽之子武承嗣,皆是日後翻雲覆雨的人物,但在當時,還是顫抖著匍匐在他們偉大的姑母腳下,夾著尾巴過得慘兮兮的。武家唯一留在京師的男子,是韓國夫人的兒子賀蘭敏之,也就是魏國夫人的哥哥,武後唯一的外甥。賀蘭敏之聰慧過人,頗有才學,不過最出名的還是他的美貌。按史書上的記載十足漫畫中的美少年,“不雜風塵,鸾章鳳姿,居然物外……風情外朗,神采內融”[8],賀蘭敏之當時不過二十一、二歲,風度翩翩,優雅出塵,可以說是全長安城少女的夢中情人,也是老太太榮國夫人楊氏的心肝寶貝。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武後沒有繼續報複下去,將賀蘭敏之改爲武姓,繼承亡父的爵位周國公,入弘文館修史。青春、美貌、權勢、才華……雖然人生最羨慕的東西賀蘭敏之樣樣都已擁有,然而身邊人的離奇死亡和戲劇性命運依然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魇,以近乎病態的追逐聲色來消耗著自己的生命。
  
  魏國夫人死後,高宗身邊已經再也沒有影響力的女子存在,後宮完完全全地在武後的掌控中,到此地步,她已基本上把她本家的人調教得差不多了,傲慢不馴、膽敢與她爲敵的親戚們都已不在人世,剩下的小輩已不足爲慮,沒有人可以對她構成障礙。賀蘭敏之的行爲雖不讓她滿意,但她並不想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浪費太多時間。現在,輪到李家的人了。那才是她真正感興趣的——李唐皇室與大唐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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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武後的長子李弘4歲即被封爲太子,深爲高宗所鍾愛,8歲即首次受命監國,至麟德元年已有3次監國理政的經曆,仁孝英果,處事得體,是高宗心目中的理想接班人。武後母以子貴,並無大過,以高宗猶疑多變的性格,聽了武後的一番申訴打消廢後計劃並不奇怪,——出爾反爾的事情他幹的可不止這一樁,然而事情的發展依然超出了每個人的預料。高宗的诏書雖然沒有付諸實行,武後卻驚出了一身冷汗。自從永徽六年她被立爲皇後以來,一直順風順水,不停地承恩生子,更受托處理政事,自以爲大權在握,天下事皆在掌控中,這起未遂的廢後事件便如當頭一棒,讓她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原來皇後的尊榮也不過是鏡花水月,在帝王的心念一轉之間便會化成泡沫。這一認知極大地刺激了武媚,原來被視爲人臣巅峰的後位依然沒有制度上的保障,依然不能給她帶來安全感。因此,她開始不滿足於安分守己地作一個皇後,而是以攻爲守,以不間斷的進攻來攫取更大的權力,保護自己擁有的一切,而在這一過程中,又萌生了不可遏止的權力欲。這樣的性格,其實很少有。一般人在發現自己的逾矩惹惱皇帝差點帶來殺身之禍後,反應恐怕都是惶懼不安,從此韬光養晦,小心做人,便如玩火不小心燒到手指的小孩,下次總會小心翼翼地避開危險。在認識到了帝王的權威才是左右一切的力量之後,不僅不知道害怕,反而生出異常強烈的渴望和攫奪之心,正是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奇特個性,使武曌這一不可思議的人物的誕生成爲可能。[7]後位既然並不穩固,她便要求比皇後更大的權力和保障,這樣一來,等待她的必然是通向女皇之路。
  
  這是自殺女奪嫡以來,武後人生中的又一次重大轉變。其一、她認清了一切權力和尊榮均來自於皇帝,竭盡全力地維持帝王的恩寵不衰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武後的獨占欲空前加強,凡是和李治過於親近的人物都受到嚴密監控,必要時不惜加以鏟除,以確保自己對李治的絕對影響力。——長孫無忌犯過的錯誤,她絕不會再犯。這並不太容易,人說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只因做賊的可以隨時乘隙而動,防賊的卻需要二十四小時瞪大眼睛,保持警惕。然而武後的確是個異類,她真的可以做到隨時隨地如影隨形,緊跟到底,絕不言累,事無大小,必定參與。想想她七八十歲才做女皇,我外婆在她那個年紀就算跟我說話都會不知不覺地睡著,而武後卻能日理萬機依然事事親曆親爲連太學生請假都要管,她年輕時精力過剩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也就不難想見了。到最後做賊的都累了,防賊的依然神采奕奕,目光炯炯。遇到這種老婆,恐怕任何男子都只能該拜下風。其二、麟德事件也讓她意識到男子的善變和帝王恩情的脆弱易斷。如果說殺女奪嫡讓她變得心狠手辣,養成了不惜一切代價務求達到目的的習慣,麟德事件便將憐憫、信任和恩情等等字眼從她的字典裏徹底抹去,成爲一具徹頭徹尾的政治機器。在鏟除長孫集團的過程中,武後的手段雖然令人膽寒,但對於李義府、許敬宗等支持她的人還存留著一絲溫情,說得上有恩必報,而麟德之後她和朝臣的關係就只能用利用和算計來形容,無論是助她奪得帝位的裴炎和程務挺,還是幫她坐穩天下的來俊臣等酷吏,均是利用完了就殺,再也沒有什麽念其舊恩的顧慮。對於武後來說,世人可以簡單的歸爲兩類,一種是可以利用的,一種是不可以利用的,前者是活人,後者是死人,或者是她即將要處死的人。君臣關係開始由互相信任的所謂魚水之情,變得小心翼翼,充滿了試探和懷疑。這樣的轉變,素來爲人所指責,然而不幸的是,武後正是憑借這樣的手段登臨帝位,牢固地掌握天下近二十年,而玄宗對李林甫、楊國忠和安祿山的過度信任卻令得大唐盛世差點毀於一旦,是耶非耶,誰能說得清呢?
  
  既然兩次攻擊均來自於外朝,武後再也不滿足於僅僅呆在深宮之中,要求走上前台參與監控皇帝和朝臣的談話,確保沒有絲毫潛在的危機存在。或者是爲了向妻兒保證自己不會再起二心,或者長久的依賴已讓高宗不知如何拒絕妻子,他竟然答應了武後的請求。早在永徽年間廢後之戰激烈之時,武後就曾在高宗的默許下偷聽他和衆位輔政大臣的交談,如今得以制度化。高宗每次上朝,皇後必定垂簾於後,政無大小,皆與聞之。唐代常用“聖人”指代帝王,帝後臨朝,共決國事的局面正式形成,史稱二聖臨朝。北朝素有主婦當家的傳統,前朝隋文帝的獨孤皇後首開皇後參政攬權的先河,每次文帝上朝,獨孤皇後必同辇陪隨,及閣而止,令宦官侍立於文帝身旁,大小動靜,隨時傳報。文帝退朝,皇後必定親迎,車駕同返,共商政事,時有二聖之稱。高宗之所以會答應武後的請求,時人也不以爲非,正是這樣的時代背景和社會風氣使然。縱然如此,皇後公然走上前台垂簾聽政,也說得上史無前例了,武後的地位和權勢得到了進一步增長。
  
  然而,通鑒說從此之後高宗成爲傀儡,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生殺決於其口,卻未免太過誇張,也與事實不符。武後的心腹李義府並未因此還京,兩年後帝後泰山封禅,李義府精心炮制了一篇賀文,希望能挽回上意,過兩天聖旨下來,大赦天下,唯獨長流人不赦,李義府激憤之下,死於當地。如果武後真如司馬光所說那麽大權在握,又豈會坐視?從麟德元年之後的官吏升遷來看,也很難看出武後的勢力有明顯增長。兩位重量級人物開始步入大唐權力中心。名將劉仁軌被拜爲宰相,他是李義府的死對頭,當然不是武後的人。曾經因爲議論武後不堪爲後而被貶西域的裴行儉則被提升爲安西大都護,手握重兵,治地萬裏,成爲大唐的擎天支柱。名將蘇定方從遼東戰場上退下來以後,認爲世上唯有裴行儉可傳其兵法,於是收裴行儉爲弟子,盡傳其所學。名師出高徒,裴行儉不負所望,自己學成出師不說,還爲蘇定方調教出一衆出色的徒子徒孫,經裴行儉點撥培養成才的部將有抗擊突厥的名將王方翼、程務挺,一生連敗突厥默啜可汗和吐蕃戰神論欽陵、號稱名將殺手的黑齒常之,日後發動神龍宮變重複李唐社稷的禦林軍首領李多祚等人,全是初唐史上聲名赫赫、翻雲覆雨的人物,所薦賢才後來官至刺史、將軍的更達數十人之多。安西大都護府簡直成了大唐的名將培訓基地。裴行儉文武雙全,高宗極爲倚重,“卿文武兼資,今故授卿二職。”在高宗的信任下,裴行儉又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主持改革大唐的文官铨選制度,確定了以“身、言、書、判”來選官的四條考核標準:一曰身,謂體貌豐偉,指官員舉止優雅,合乎禮節。二曰言,言辭辯正。要求能言善辯,理能服衆。三曰書,楷法遒美,專指書法優美兼字迹清楚。四曰判,文理優長,要求官吏有較高寫作能力,民事裁決時說理清楚,援引法律條文精辟準確。裴行儉主持吏部典選十余年,甚有能名,與李敬玄一起爲世所重,時人稱爲裴、李。而他的赫赫戰功可與劉仁軌比肩,提到唐代儒將,必然首推裴、劉。裴行儉才兼文武,出將入相,深爲武後所忌,武後當政之後,裴行儉成爲她重點打壓的人物之一。現在有學者爲了說明麟德元年後武後已經大權在握,視高宗如傀儡,因此地位穩固,不必連殺兒子,就連劉仁軌和裴行儉的升遷,也被說成是武後寬宏大量,任人唯賢的標志,實在有些表錯情了。此外,受上官儀事件而罷相的劉祥道也並沒有喪失其政治影響力,高宗泰山封禅,武後以皇後的身份代表後妃爲終獻,劉祥道則作爲公卿的代表爲終獻,事後又進爵廣平郡公。如果不是劉祥道早死,恐怕也是武後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由上所述,與其說上官儀事件後武則天與高宗二聖臨朝便標志著武後的權力就已超逾高宗,天子拱手,毋甯說這是高宗向天下臣民認可了武後參政議政的合法性,從而爲武後進一步攫奪政權創造了條件。而武後當時恐怕也並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取而代之,她只是本能的意識到權力越大,自己越安全,而在不斷的追逐中她的權力欲也越發炙熱,這條路最終將會將自己帶向何方,她未必有很清晰的認知,但她一直在前行。永徽六年她被立爲皇後,顯慶五年開始參決朝政,與聞國家大事,這是她一生中最爲平靜的一段日子,和家人朝臣的關係都算比較融洽,沒有太多的暴力和血腥,現在,這日子已經結束了。不再滿足於皇後位子的武後,開始了又一輪新的征服,她旺盛的企圖心、控制欲和強悍性格,也開始漸漸顯露出來。
  
  注:[7](日)氣賀澤保規:《武則天上台曆史背景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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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這裏專門提到是長女,大約當時已有次女,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史書上沒有明載太平公主的出生年月,她於永隆二年(公元681年)嫁給薛紹,至少已至14、15歲的婚齡。武後龍朔二年生殷王旭倫,那麽一兩年後的麟德元年生下太平公主是很有可能的。失去一個女兒,又得回一個女兒,事情能這樣結束,本來也算圓滿。但武後不知道是怎麽搞的,安葬了安定公主並不能讓她得到安定,她開始結交一個叫郭行真的道士,頻繁地帶他出入禁中,設壇作法,此事被宦官王伏勝告發,罪名恐怖得讓人心驚肉跳——厭勝!
  
  厭勝屬於十惡不赦的重罪,再硬的後台這頂帽子壓下來也必死無疑,王皇後便是因爲這個罪名而丟了後位,武後豈能不知!然而就算是別人誣告,把一個道士招進宮內作法也極易受人以柄,武後性格剛強,意志堅毅如鐵石,可以想象,如果不是遇到用現實手段無法解決無法排遣的困擾,她絕不會出此下策,乞靈於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以當時武後後位的穩固,有什麽事情能讓她不堪承受冒此奇險呢?台灣學者雷家骥認爲,武後厭勝的對象不可能是高宗,只因當時武後的權柄,全都來自於高宗,武後絕不會笨到自己撕毀長期飯票,雷先生認爲武後可能是出於和王皇後同樣的原因,嫉妒自己的情敵,也就是她的姐姐和侄女。
  
  武後的姐姐韓國夫人,一直和高宗有染,本來以武後的雷霆手段,是不可能和任何一個人分享丈夫的,可是姐姐畢竟是姐姐。曾經一起相依爲命受過異母兄弟的薄待,情份畢竟有點不同。韓國夫人的丈夫賀蘭越石,也算出身“鼎族公門”,初唐時收複江南戰功顯赫的河間王李孝恭,也把一個女兒嫁到了賀蘭家。賀蘭越石早死,給俏麗風流的寡婦韓國夫人留下了一對漂亮得出奇的兒女。兒子賀蘭敏之成爲長安城出名的美少年,女兒賀蘭氏也有傾國的容顔,史載“有國色”。風流寡婦經常帶著她的女兒出入宮苑私會高宗,次數勤了,高宗的眼睛就自然而然地從母親身上轉到了她身邊亭亭玉立的少女。於是胃口很好地一並笑納,封小侄女兼小情人爲魏國夫人。武後不想表現得像一個妒婦,不過韓國夫人不久就消失了,是什麽時候什麽原因死的,史書上查不到具體的記載,民間一直流傳是被武後毒死的,但很難得到證實。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魏國夫人對於武後的確存有敵意。高宗對於這個小情人大概真的動了心,打算將她正式納爲嫔妃,而且直接名列九嫔之一,只是礙於魏國夫人畢竟是皇後的外甥女,高宗還在猶豫如何開口。武後對於這個外甥女甚爲內忌,雷先生認爲這可能就是她請道士入宮厭勝的原因,
  
  個人認爲這種可能性不大,賀蘭氏雖然年輕貌美,但爭寵手段跟武後相比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何況武後現在是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後,要對付魏國夫人還不是小菜一碟,何必冒險行此厭勝之術?需要道士做法才能安心,又是發生在安定公主遷葬後不久,很有可能是王皇後和蕭淑妃的鬼魂爲厲讓她難以心安吧!說來道士郭行真高宗也認識,此人號爲“東嶽先生”,門生弟子遍天下,頗有名氣。顯慶年間高宗和武後恩愛正濃的時候,曾經派郭行真代表皇帝皇後赴泰山祭祀,爲帝後二人行道祈福,並立了一塊雙石並立如鴛鴦並棲的異形石碑,便是流傳至今的泰山鴛鴦碑了。麟德元年,他還挂著朝散大夫騎都尉的散職,供職於東宮,不時爲體弱多病的太子弘合藥診病。因此郭行真出入禁中並非不可原諒,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高宗新歡在側,又因李義府等事對武後頗有不滿,接到王伏勝的密報之後,勃然大怒,立刻傳召宰相上官儀入宮商議,商議的結果,竟是要廢後!

     麟德元年的廢後事件,曆來多認爲是武後攬權過盛,引發高宗不滿之故。“及得志,專作威福,上欲有所爲,動爲後所制,上不勝其忿。”(通鑒)因此産生廢後之念,王伏勝的告發只不過是一個導火線而已。上官儀按照高宗之意擬旨,不想被武後探知趕過來一鬧,高宗爲了哄老婆開心便把忠心的臣子賣掉,讓上官儀做了替罪羔羊。然而遍查史籍,之前並沒有武後專權弄威壓制高宗的記載,故近來頗有人質疑此事,認爲可能的確是上官儀在弄鬼。《舊唐書》出於一貫爲尊者諱的原因不載廢後事,只說上官儀被許敬宗構陷殺頭。而《新唐書》和通鑒皆明載是上官儀主動請求廢後:
  
  上大怒,密召西召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上官儀議之。儀因言:“皇後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上意亦以爲然,即命儀草诏。
  
  此爲通鑒麟德元年條,新唐書記載與之類似,此說當源自於唐人筆記《大唐新語》,普遍被認爲可信性極高。但二者均未言及高宗招上官儀入宮時即有廢後意,而厭勝之說也頗爲蹊跷,如前所述,以武後當時的地位實在沒有必要詛咒哪個人,可能只是心理困擾而已,從上官儀的言語中也可以看出高宗不滿的真正原因是“皇後專恣”,那麽厭勝很可能就是如王皇後被廢那種莫須有的罪名了。而告發武後的宦官王伏勝和上官儀也的確是舊識,他們都曾供職於武後的政敵廢太子忠。
  
  《武則天評傳》的作者趙文潤在列出種種疑點之後,認爲高宗和武後雖有矛盾,但只屬於夫妻之間的不滿或者摩擦,真正希望廢後的正是宰相上官儀。他自龍朔二年拜相,頗受高宗器重,爲人“恃才任勢”,當宰相一年多的工夫,就形成了“獨持國政”的局面。上官儀如果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勢必要搞倒老臣許敬宗,而許敬宗的強硬後台就是武後了。趙文潤認爲,麟德元年的廢後事件正是上官儀機關算盡卻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結果。是耶非耶,那就有必要了解一下上官儀的背景和爲人了。
  
  上官儀是唐代宰相中頗值得一提的人物,不在於他的政績,而在於他的典型性。從上官儀開始,唐代宰相溫文風雅的士大夫氣質開始成形,貞觀時期只重實效的實幹性人才逐漸淡出曆史舞台。唐代步入仕途可以通過門蔭和科舉,經過初唐幾位統治者的大力提倡,科舉出士已然成爲舉世所重的潮流,未有科舉功名縱然得以拜相終爲不美。上官儀便是科舉初立時選拔出來的精英人物,善屬文工書,文采比起許敬宗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五言詩在中國文學史上也有一席之地,其詞绮錯婉媚,號稱“上官體”。唐代取士頗重視品貌風度,並非單指相貌,而是指舉止的優雅和處世的風範。上官儀的風度,據說是可以用清逸如鶴,飄然若仙來形容的。時天下承平,上官儀貴爲當朝宰相,百官之首,曾淩晨入朝,巡洛水堤,即興朗吟一首《入朝洛堤步月》:“脈脈廣川流,驅馬曆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詩風雍容雅淡,音韻清朗,以洛水脈脈暗示皇帝對自己的信任,以鵲飛報喜見出天下太平景象,流露出自己承恩得意的神氣和執政治世的氣魄。熹微的晨光中但見上官儀衣袂飄飄,眉目疏朗,直如天上谪仙,正欲乘風歸去。一衆同僚都看得呆了,“望之如神仙焉”。[6] 從日後傾倒朝野的才女上官婉兒身上,依稀可以想見上官儀當年的風姿。可以稱爲文學青年的李治(現在應該是文學中年),對於這樣的人物沒有絲毫的抵抗力,親自將他提拔爲西台侍極,一路青雲直上而拜相,更特許他可以隨意出入宮禁,專掌诰命,這是繼許敬宗之後唯一一位享此殊榮的大臣。從履曆上看,上官儀可謂高宗的心腹大臣,從性格上看,也是典型的文人性格,頗恃才任勢,爲當代所嫉,並不像是心機深沈的老江湖。爲相僅一年多時間,說他竟會大膽到設局陷害武後,有些不可思議。高宗的性格,本有沖動的一面,前番欲親征高句麗便是明證,他和武後老夫老妻多年,已經失去新鮮感,武後自己恐怕也覺得地位穩固,對他不象以前那麽恭敬,有時候醉心政事,插手太多,難免讓高宗感覺不快。天長日久,積怨漸深,突然爆發出來,便有廢後之意。上官儀當然求之不得,當即附和上意,“皇後專恣”雲雲,乘機反映輿論,批評武後。高宗心意於是越發堅定,便令上官儀草诏。不過按照唐律,就算庶民出妻,也需身犯“七出”之條,何況皇後的廢立。武後當時並沒有犯嫉妒、無子等過失,至少沒有被人抓住把柄的過失,所以就把招道士入宮算成厭勝,以此作爲廢後的借口吧。
  
  這樣的關鍵時刻,武後組織的後宮情報網再一次救了她的命。她曾經收買王皇後和蕭淑妃身邊的人,爲奪後大計收集信息,看來在高宗身邊也沒少安排人手,《新唐書》用“左右奔告後”來說明告密者的高效迅捷。武後果然不是尋常女流,面對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她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猶豫考慮便作出了最正確的選擇,立刻親自去見高宗。廢後的诏書還在書桌上,還沒有送到中書省,後面是那個男人呆若木雞的臉。
  
  如果武後遇到的是另外一種性格的男人,事情可能完全不是這樣的結局,就算本來沒有下定決心的都有可能爲了維護帝王尊嚴而廢後,但她遇到的是高宗。滿腔的怒火在皇後的涕泣申訴面前煙消雲散,畢竟是爲他生兒育女的女人,太子的生母,小兒女還在呀呀學語,於心何忍?何況,到底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理由呢?就算她曾經縱容過李義府讓自己難堪了,但畢竟也沒有二話的貶黜了這位寵臣。爲了一點點小事和若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要廢皇後,隨之而來的就是太子之位不保,國本動搖,牽涉實在太大了。

     帝乃悔;又恐後怨恚,乃曰:「上官儀教我。」後由是深惡儀。——《新唐書*上官儀傳》
  
  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卻抛出了上官儀作爲平息嬌妻怒氣的替罪羊。當場被天子出賣的上官儀失魂落魄地走出宮門的時候,已經預料到厄運正向自己悄然迫臨。所謂的君恩如海,聖眷正濃,原來不過是笑話一場。料峭春風吹酒醒,只剩徹心徹骨的寒。
  
  武後的報複很快來臨,不久,許敬宗希旨上表,以上官儀、王伏勝曾事廢太子忠爲由,指三人暗中勾結謀逆作亂,按律處斬。廢太子忠原爲王皇後的養子,被廢時只有14歲,改封梁王,漸漸長大,知道的事情越多,恐懼越深入骨髓。常常換上女人的衣服,睡覺經常換地方,以防備刺客,有做夢必定占蔔測試吉凶,讓法師做法驅吉避凶等等。這樣因恐懼心理而表現出來的異常行爲,很容易落人口實,光是私交妖人,已是死罪。顯慶五年高宗和武後遊山玩水回來後不久,便有一位服侍李忠的婦人阿劉,專程前來告密,調查後屬實,於是被廢爲庶人,監禁於黔州。這裏是貞觀朝廢太子承乾病故的地方,也是長孫無忌的斃命之所,陰氣森森,充斥著冤魂們的戾氣和不祥之兆,庶人忠在極端恐懼中度過了數年,現在因上官儀事件被賜死,總算得到了安息。
  
  阿劉其人,怎麽看都像是專門被派去監視梁王忠的,不過據《黜梁王忠爲庶人诏》記載:
  朕初見此言,疑生怨謗,故遣禦史大夫(阙)理及中書官屬相監推鞫,證見非虛。然其地則人臣,親則人子,懷奸匿怨,一至於斯。擢論罪,良非所喻,考之大義,應從極罰。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朕戚屬之中,頻虧國典,緬維前載,匪往茲子,屬懷於此,猶深愧歎,特宜屈法,降爲庶人。
  
  其中有“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之句,看來武後在梁王忠一案證據確鑿之後,還是做出了慈母的姿態,爲挽救忠的性命而向皇帝求情。由此可見武後在初立爲後的這段時間裏,還是非常重視自己的形象以及與李唐皇族各人的關係。現在借上官儀事件總算加以鏟除,也算很有耐心了。
  
  說來也是諷刺,當年起草《黜梁王忠爲庶人诏》的正是上官儀,可見他本是一貫緊跟高宗腳步的寵臣,並非因爲心存李唐社稷而進忠言,只是皇帝翻臉翻得比翻書還快,實在讓他跟不上趟,落了個斬首抄家的下場。按照唐律,阖府女眷因罪沒入宮中爲婢,孫女上官婉兒尚在襁褓之中,隨母入宮。借著高宗對自己的歉疚之情,武後乘勢追殺,與上官儀關係較好的劉祥道等紛紛落馬,原本因爲拍李義府馬屁而遭貶的薛元超,爲了想盡辦法回朝猛拍上官儀馬屁,這回又因此遭殃,再次被貶到巂州,這就是不會察言觀色的麻煩,也真正算他倒黴^_^

     作爲回報,道士郭行真也成了高宗的出氣筒。他可能進宮後真的沒做什麽吧,下獄的罪名很奇怪,說他把佛經糅雜到了道經裏面,於是就禍亂百姓了。郭行真開始不認,很是吃了些苦頭,“法官拷撻,苦楚方承。”判處長流愛州(今越南清化,褚遂良流放致死之地),家産充公,一衆門生弟子也受到牽連。在三教合流、彼此“借鑒”以爭取信徒的時候,想出這種罪名,高宗也夠可以的。這就是法制太健全的麻煩,要懲治個看不順眼的人得想半天罪名,還得考慮是否合理。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上官儀和郭行真這對難友,就成了帝後爭鋒打架時摔壞的壇壇罐罐。不過,上官儀是滿門抄斬,郭行真只是長流,算起來還是武後猛一點。
  
  由不得想到向高宗告發武後的宦官王伏勝,後宮曆來是皇後統率,就連皇帝身邊也全都是皇後的眼線,王伏勝何以會向高宗告發皇後?或者……他本來就是皇帝派去監控皇後的吧。雖然是患難夫妻,雖然信任到讓她幫忙打理政事,但還是會有懷疑,會有不滿,會有摩擦,甚至想過要廢後。而武後當然是任何時候都不放心要監控老公的,畢竟,她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裏,而他的身邊,從來都有另外的女人。
  
  仍然相信,李治一直是愛武後的,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已經明了她可能會不利於李唐皇室的時候,這種愛和信任也沒有完全消失。縱觀李治不算短暫的一生,我們難以發現他對於其他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和子女在內,有過這樣強烈而持久的愛。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會不放心,會派人監控,這是生於帝王家的無奈,還是人類的共同悲哀?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6]《隋唐嘉話》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11:06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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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因李義府的倒台而獲益的還有一位,便是以白江口水戰而蜚聲中外的名將劉仁軌。劉仁軌第一次登上曆史舞台,便以小小的縣尉(從八品下,連七品芝麻官都比他大兩級),杖殺驕橫不法的某四品折沖都尉,面對貞觀天子的責難侃侃而言,最終以剛直敢言折服了天子。這個類似漢光武與強項令董宣的故事並沒有流傳地很廣,因爲在他的生命中,有比這更爲精彩的篇章。劉仁軌的才華,套用說書先生的話就是二十八宿下凡,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即使是在文武合一潮流化的唐代依然光彩奪目,命運注定他將走得更遠。進入高宗時代,他依然保持著貞觀時期剛直不阿的性格,在李義府逼殺大理寺臣一案中得罪了這位權臣,由此屢遭陷害,強迫他於風暴起時浮海運糧,導致船毀失期。在李義府“不斬劉仁軌無以謝百姓”的強烈要求下,高宗罷免了他的所有官職,以一介普通士卒的身份,隨大軍來到百濟戰場。[6]劉仁軌當時已經60歲,花甲之年身陷囹圄曆劫生死,最後白衣從軍發配到異域來當炮灰,心情必是難以自抑的沈郁與悲憤。然而禍兮福之所倚,人生際遇就是這樣奇妙,這片陌生的大地,最終竟成爲他命運的轉折點。
  
  當時蘇定方平定百濟之後押送俘虜回國,朝廷另派出王文度爲首任都督(即程知節出征西突厥時那位“假傳聖旨”贻誤戰機的副將),不想王文度到任後不久即病逝,百濟複叛,並勾結倭國大舉反攻唐軍。大戰在即,唐軍卻群龍無首,情況一時岌岌可危。高宗雖因政治原因一直對貞觀舊臣防範排斥,卻並非不識賢愚,當機立斷飛诏令劉仁軌代王文度統馭唐軍,掃平叛逆與倭寇。聖旨一下,劉仁軌大喜過望,當場跳起來失態地大叫:“這是上天把榮華富貴賜給我這個老漢!”看來唐人無論賢愚不肖,對功名利祿的追求都是毫不掩飾的坦然與張揚,一有機會便拼盡全力抓住不肯放手。無論是許敬宗,還是劉仁軌,都是一樣的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雨露就泛濫^_^ 人說唐朝沒有真正的隱士,每個人都如此貪戀萬丈紅塵,渴望投身其中實現自我價值的最大化,沒有人真正甘心做個冷漠而超脫的旁觀者。上古的隱士,是聽見帝堯要把江山讓給他就去洗耳的,唐人做隱士卻是爲了去做官,即所謂終南捷徑。曆代隱逸者的偶像都是傲嘯東籬的陶淵明,唐人崇拜的卻是高臥東山的謝安,挾妓遨遊,詩酒風流,最後在人們的三催四請下出山,立刻便做上宰相,淝水之戰大破前秦,救國家出危難,救黎民出水火。這才是唐人憧憬的理想人生,歸隱要舒舒服服,喝花酒,泡MM;出山要風風光光,當大官,立大功。至於陶淵明麽,學他“采菊東籬下”即可,學他“種豆南山下”萬萬不成,李白、高適等玩隱居,都是家有良田不去種,或草堂高臥,或終南煉丹,等著大人物來請自己出山的。唐人的享樂主義人生觀,從中可見一斑^_^ 這樣的價值取向貫穿了有唐一代,胡曉明先生便認爲,唐詩裏頭有一個主要的聲音,就是說人在這個世界裏要善待自己,要不負此生,不虛此生。人生要盡氣盡才,永不舍棄。所以翻閱唐史,我們常會看到唐人那種不能自已的生命力,好像有光有熱要燃燒,每個人都是我拿青春賭明天的樣子。後妃一有機會就幹政,武將一有機會就割據,就連宦官,也是一有機會就弄權的(不要歧視殘疾人喔,殘疾人也有自我奮鬥的權力^_^)。別的朝代出一樁假冒公主案就算很不得了,唐代貧民冒充皇親國戚的案例層出不窮,女的冒充太後,男的冒充國舅,得一時風光算一時風光。唐律原本寬松,皇帝也比較好說話,發現是冒牌貨也不太深究,一般送走了事,絕少有殺頭的。故此屢屢有人冒充皇帝尊長,希望過上自己夢寐以求的上層生活,接受天子的尊崇供奉,過把瘾死了也值,何況還不一定死。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出了一樁又一樁,怪不得後世道學先生要提倡“存天理,滅人欲”,教導人們安分守己,不要東想西想,亂說亂動了。說來武則天之所以一旦幹政就百折不撓地叛逆到底,最終以女子之身而成爲九五至尊,也是受了這種野花拼命開,野草拼命長的時代精神感召吧!
  
  劉仁軌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突然天上掉下來這樣的大好機會,內心之激動可想而知,當即鄭重地請朝廷頒下《唐曆》和李唐皇族的宗廟名諱,立下誓言:必將掃平東夷,頒大唐正朔於海表!長風過海,豪情飛揚,劉仁軌嚴整軍紀,輾轉作戰,所向無敵,殺死百濟叛軍萬余人。這時倭軍強力介入,派了二萬七千人增援百濟,雙方在白江口相遇,爆發中日間的第一次大規模沖突。唐軍四戰皆捷,焚燒倭舟四百艘,煙炎灼天,海水皆赤。倭軍指揮樸市田來津雖“仰天而誓,切齒而釁”,奮勇擊殺,直至戰死,但亦無力挽回戰局。倭海軍戰敗的消息傳開,百濟境內的倭國陸軍也急忙撤回本國,並立即著手增強本國的防務,按日人的話說,“日本從此失去了向東亞大陸擴張的能力”。劉仁軌於是以檢校熊津都督的身份與新羅歃血爲盟,立誓互不相犯。
  
  如果僅僅是這樣,唐人有更多傳奇式的勝利。劉仁軌的可貴之處在於他在勝利之時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敏銳地察覺出唐軍極盛下存在的危機——初唐時賴以創下無敵武功的府兵制已經開始衰落。劉仁軌在給高宗的上書中尖銳指出,往年朝廷募兵,百姓爭著應募,希望能憑借軍功取得富貴,甚至請求自備衣糧,隨軍出征,稱爲“義征”。然而自顯慶五年之後吏治敗壞,賞罰不公,政府辦事效率低下,死者傷者也不能以前那樣得到迅速有效的撫慰和安置,因此百姓爭相逃亡,軍隊士氣低落。劉仁軌是第一個指出府兵制和臨時募兵制已經不能適應當時軍事需要的人物,警告說長此下去,如果突然發生戰爭,唐朝將是沒有兵備的國家,一蹴而倒的危險是存在的。府兵制的衰亡是唐代的一件大事,論者多從均田制的破壞或者蠻族強盛單靠府兵已經不足以應付來談論,然而從劉仁軌的上書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並非根源之所在,高宗時代土地兼並之風並未大起,民間仍有荒地可授田,武功更是處於鼎盛時期,是內政的敗壞而導致了制度的廢弛。在花團錦簇之下仍能發出這樣的盛世危言,劉仁軌確有過人之處。當時唐軍因長期戰勝而兵驕將悍,軍紀下降,蘇定方滅西突厥時還比較檢點,到了朝鮮半島便十分殘酷,縱兵劫掠,所過之處屍橫遍野,十不存一。百濟名將黑齒常之因此降而複叛,割據一方。劉仁軌招降黑齒常之,立橋鋪路,撫慰黎民,實現了他的誓言:在海外頒布大唐正朔,修建李唐社稷。然後他訓練士卒,以便配合唐軍北伐高句麗。他的表現讓高宗刮目相看,劉仁軌的官職一口氣連升六級,實授帶方州刺史(今朝鮮半島的開城),鎮守海東。不過更讓劉仁軌高興的消息可能還是老對頭李義府的垮台,這個幾次三番欲置自己於死地的權臣已失去了昔日的威風權柄,灰溜溜地離開了京城,朝中再不會有人算計作梗,劉仁軌的前途是可以預料的燦爛如錦。

     一腳把李義府踢到偏遠的巂州,又讓他的冤家對頭青雲直上,高宗總算出了一口惡氣,心裏很是舒坦。值得一提的是,李義府的妻子兒女和女婿都分別流放到不同的地方,存心讓他們天各一方不能相見,這樣的處置方式,不知道高宗是跟他狠心的太太學的,還是這兩口子本來就同樣的變態。

  人人都很開心,在大唐西起中亞、東至大海的廣袤疆土上,武皇後也許是唯一爲李義府傷懷的人了。不管怎麽說,在天下人對她輕蔑謾罵的時候,李義府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立她爲後的人呀。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李義府的張狂和武後對他的縱容也不無關係,高宗不可能對她沒有看法,低調處理是十分明智的做法。只有從她登基爲帝後對李義府的不斷追封和其妻兒加封中,我們才可以約略看出她對這位寵臣的追思之情。在這一心態的驅使下,李義府的兒子李湛得以提升爲左羽林將軍,掌握禁軍。然而世易時移,人心已變,被武皇寄予厚望的李湛卻成爲李唐複國主義者,張柬之發動神龍宮變,他是主要策劃者和參與者之一。女皇退位後被遷居上陽宮,也是由他監守看管。一代女皇最後竟淪爲她寵臣之子的階下囚,可謂一大諷刺。武則天一生精於計算,冷靜決絕,凡事利益當頭,決不容絲毫憐憫和溫情,就是親身子女當道也決不留情,唯有對於她最需要援手的時刻支持她的六位翊贊功臣還存有那麽一點點的眷顧之心,沒想到竟然導致了滅頂之災,情感是政治家的墳墓,誠非虛言。
  
  除了情感上的原因,李義府的去職對於初涉政壇的武後來說也是一重打擊。原本她居於深宮之內,朝夕得見天顔,正可就近掌控,一旦李治發病,她還可以帶行部分君權。李義府掌握中書出旨權,許敬宗掌握門下封駁權,旨意便可暢通無阻地順利發布,現在隨著李義府的倒台,便缺失了重要一環。可以想象武後沮喪的心情,然而面對這樣的不利局面,她性格中的穩和忍占了上風,並沒有大吵大鬧和李治硬碰硬,而是采取以退爲進的辦法,脫離是非圈,專心鞏固自己的地位。龍朔二年,她生下幼子旭倫,即後來的睿宗皇帝,年底即封爲殷王。她希望把自己的幾個孩子都安排妥當,只因皇子的地位越高,她的後位也就越穩固。孩子也是高宗的,一樣疼愛備至,當然不會有什麽異議,於是將次子沛王賢封爲揚州大都督,周王顯爲並州大都督,就連襁褓中的殷王旭輪也遙領冀州大都督。麟德元年,又把三歲的旭輪封爲單於大都護。年幼的旭輪問道:“孩兒早上去了晚上能回來嗎?”高宗道:“去此二千裏,回不來的。”旭輪聽了便撒嬌說:“我不能離開媽媽。”(不能去阿母。)可見武後當時在孩子的心目中甚是可親,和之後女煞星的形象截然不同了。高宗當然不會讓小孩子一個人離開父母前去荒涼無情的大漠,但聽見旭輪這樣稚氣的回答,心是否也會不知不覺地柔軟下來呢?武後通過這樣的懷柔辦法,無形中拉近了她和高宗的距離,然而她對政治始終不能忘情,等到李治火氣過去估摸事情已經平息,便開始在外朝物色代言人,以代替李義府掌控中書出旨權。
  
  然而武後身居九重深宮,和外朝直接交往的機會並不多,她又沒有外戚可以依靠,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代言人也不是那麽容易,看來看去還是一個許敬宗了。許敬宗六十八歲才拜相,對來之不易的富貴珍惜得很,做事較有分寸,李治還是太子時便與他有師生之誼,對他並不反感,許敬宗得以知西台事(即中書省)掌握出旨權,並以太子少師的身份監控東宮。雖然長孫無忌之後,李治已不再任命同一個人出任中書和門下兩省要職,但許敬宗身爲兩朝老臣,位高權重,說話極具分量,門下不敢輕易封駁,也算差強人意了,總比以前李義府總是到處闖禍讓她幫忙收拾爛攤子強。李義府的去職是武後向政壇發展後遇到的第一次挫折,卻反而激起了她的鬥志,這是她選定的道路,她不會回頭。驕傲而不服輸的強烈個性讓她決心繼續走下去,一點一點地重新構築起自己的城池,然而即使聰明如她,也並沒有想到,這一次的危機其實並沒有過去,等待她的將是更爲嚴峻的挑戰。

     龍朔二年,武皇後生下幼子旭倫,即後來的睿宗皇帝,年底即封爲殷王。她希望把自己的幾個孩子都安排妥當,只因皇子的地位越高,她的後位也就越穩固。孩子也是高宗的,一樣疼愛備至,當然不會有什麽異議,於是將次子沛王賢封爲揚州大都督,周王顯爲並州大都督,就連襁褓中的殷王旭輪也遙領冀州大都督。麟德元年,又把三歲的旭輪封爲單於大都護。年幼的旭輪問道:“孩兒早上去了晚上能回來嗎?”高宗道:“去此二千裏,回不來的。”旭輪聽了便撒嬌說:“我不能離開媽媽。”(不能去阿母。)可見武後當時在孩子的心目中甚是可親,和之後女煞星的形象截然不同了。高宗當然不會讓小孩子一個人離開父母前去荒涼無情的大漠,但聽見旭輪這樣稚氣的回答,心是否也會不知不覺地柔軟下來呢?武後通過這樣的懷柔辦法,無形中拉近了她和高宗的距離,這一年她已經41歲了,和高宗也算老夫老妻了。

     從23歲她結識爲先帝入侍藥膳的高宗皇帝算起,10幾年就這麽過去了。流光逝水,華年不再,昔日任人生殺予奪的卑微的小才人,已經成爲大唐帝國最尊貴的皇後,在華麗絕倫卻處處浸染著暗紅色血迹的後宮裏,她一路厮殺過來,成爲最終的勝利者,只是女人的青春終是不會再回來了。或者她應該滿足,因爲她想得到的,都已經得到了。然而心依然會隱隱作痛,成功的代價總是如此高昂,縱然勝利在手,也依然滿浸著苦澀。她是4位皇子的母親,長子是大唐帝國的儲君,然而仍然不能讓她忘懷,她本來還有一個女兒,小公主——此時距離小公主之死,正好整整十年。
  
  這個出生不久、尚未命名便已夭亡的女嬰,是武後心底無法忘記的傷痛。正因爲小公主剛剛出生便猝然離世,沒有來得及給武後的生命增添任何一點不便,反而助她登上了至高無上的後位,那小小的嬰兒,也就在母親的心裏定格爲完美,並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逐漸粹煉成永恒。死在武後手裏的親人不止這一個,然而只有小公主,才可以獨占母親全部的溫柔和悔恨。這年三月,她爲小公主舉行了隆重的遷葬儀式,由禁中的德業寺遷葬朱雀門東的崇敬寺,——爲了照顧高宗的病情,從去年起武後已和高宗一起移居東內,難道留小公主孤零零地一個人留居西內嗎?於是正式追封爲安定公主,谥爲思。按照谥法,追悔前過曰思,這個神秘的谥號,寄托了母親怎樣的情懷,局外人雖無從得知,但從所用禮儀尊貴如親王之制來看,不難感受到皇後的思女之情。

    《舊唐書》略略記了一筆:丁卯,長女追封安定公主,谥曰思,其鹵簿鼓吹及供葬所須,並如親王之制,於德業寺遷於崇敬寺。

     [6]《資治通鑒》卷201乾封元年:初,仁軌爲給事中,按畢正義事,李義府怨之,出爲青州刺史。會討百濟,仁軌當浮海運糧,時未可行,義府督之,遭風失船,丁夫溺死甚衆,命監察禦史袁異式往鞫之。義府謂異式曰:“君能辦事,勿憂無官。”異式至,謂仁軌曰:“君與朝廷何人爲仇,宜早自爲計。”仁軌曰:“仁軌當官不職,國有常刑,公以法斃之,無所逃命。若使遽自引決以快仇人,竊所未甘!”乃具獄以聞。異式將行,仍自掣其鎖。獄上,義府言於上曰:“不斬仁軌,無以謝百姓。”舍人源直心曰:“海風暴起,非人力所及。”上乃命除名,以白衣從軍自效。義府又諷劉仁願使害之,仁願不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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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此時大唐對外征伐的對外征伐的腳步仍未停止。次年蘇定方削平百濟,生擒百濟國主,獻俘則天樓。百濟一滅,等於斬斷了高句麗的一支得力臂膀,高句麗的最終覆亡已經只是時間問題。生性浪漫的蘇定方將軍(當然也可以理解爲會拍馬屁^_^),更向高宗報告了自己曾於百濟滅亡之時登岩試圖釣捕池中飛龍,池中果然有龍飛出,經天而去,可惜自己捕獲失敗雲雲,至於是否如此,自然無從考證。蘇定方當時已經69歲,可見豐富的想象力原非年輕人所獨有,高宗時代的老伯伯們厲害的很多^_^ 天降祥瑞,龍出太平,皇帝自然開心得很。既然皇帝喜歡聽這樣的話,下面的人也就不怕多說一點。很快益州、綿州等地都傳來白日見飛龍的消息,繪聲繪色的程度可參考蓮蓬鬼話的諸多強貼,於是改元龍朔,大赦天下。此時唐王朝國勢強盛,威力遠披,中亞河中諸國如吐火羅等十六國,連同昔日中亞大國波斯在內,均向唐王朝請求內附,高宗下令以其地置8個都督府76州,全部隸屬安西都護府。大唐的疆界於是再度擴張,中亞河中均在其勢力範圍內,達到了曆代中原王朝向西擴張的頂點。北方薛仁貴鄭仁泰平定鐵勒諸部,設立瀚海都護府和雲中都護府,統攝回纥、鐵勒諸部。是年三月,春和日麗,皇帝大宴群臣及外邦使者於洛城門,席間高奏起高宗親自譜寫的《一戎大定樂》,140位舞者披甲持槊,同歌八弦同軌樂,象征著高句麗即將平定,天下一統,四海歸心,八荒六合,共同臣服於大唐天可汗的皇命之下。境況之盛,不亞於昔年太宗平定東 突厥後高奏《秦王破陣樂》大宴群臣,令突厥可汗跳舞,南蠻酋長賦詩的場面。不知道高宗在做這樣的安排時,是否也存有和父親較勁之心呢?或許是力圖走出父親陰影的情結作祟,或許是受了連番利好消息的刺激,一向文弱的高宗此時也激發起了萬丈雄心,親自點兵30萬,水陸分道並進,意欲自爲統帥,親征高句麗!
  
  高宗的心思,其實很好理解。他從永徽元年開始足足做了6年的實習皇帝,又花了4年時間才從長孫無忌手中奪回大權,本以爲可以大展拳腳,誰沒幾天就病倒了,實在郁悶得很,急於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重振雄風。然而禦駕親征,非同小可,何況皇帝體弱多病,搞不好遼東戰場就要由牛市變熊市,滿朝文武都有些著慌,最後由武後出面,抗表谏阻皇帝親征。後妃進谏唐代並非沒有先例,充容徐惠便曾以隋亡爲鑒勸谏太宗親征,這篇文理俱佳的谏書被作爲徐惠德才兼備的證據,鄭重地收錄進了兩唐書,可見時人並不以後妃進言爲非。而高宗向來比太宗更聽老婆話,也可能是他過後想想都覺得自己太激動了,於是就勢借梯子下台^_^
  
  然而高宗力圖有所作爲的心思始終不變。不久,又以宰相推薦的官員大多不合己意爲由,一口氣親自提拔了十多位官吏。這一舉動在其他朝代可能稀松平常,然而按照大唐制度,官吏的任免和升遷大多由宰相掌握,聖旨诏令皆出自中書,只需報知皇帝批準即可,因此往往宰相能夠令行如山,皇帝自擇破格提升的屈指可數。象高宗這樣不征求宰相的意見,一連自擇官吏十多人的,實屬非常罕見了,可見長孫無忌失勢之後,皇權確實有提高了不少。高宗提升了這許多人之後,得意地把名單拿給宰相看,宰相不敢有異議,只能高呼天子聖明了。在這一批人裏面,有幾個比較出名,即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西台侍極上官儀,與太子左中護郝處俊。他們日後都成爲反對武後攬權的強硬代表。說高宗提拔他們意在針對武後,可能有些言過其實,但他們都是由高宗親手破格提拔,因此會比其他大臣更忠誠於李唐皇室吧!皇帝的聖旨反而有拖延的時候。《太平廣記》中記載的一個故事頗能給我們以啓示:
  
  太宗晚年曾一度病危,名醫束手,诏令有什麽祖傳秘方的一律上奏。有河東裴某隨例開了一個藥方,藥到病除。太宗欣喜之余敕付中書,讓給裴某一個五品官的官職。宰相逡巡,未敢進擬。沒過幾天太宗又犯病了,吃藥的時候隨口問道以前進這藥方的裴某得了什麽官職,得到的答複是不知道皇帝是想讓他做文官還是武官,所以就沒有擬旨。太宗覺得自己的權威被人漠視,非常生氣,“他救了皇帝的命,給他一個五品官有什麽大不了的?如果救的是宰相的命,恐怕當天就升官了!”(治一撥亂天子得活,何不與官?向若治宰相病可,必當日得官。)
  
  這個故事未必可靠,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代用人權主要集中在宰相手裏的事實。皇帝自擇破格提升的屈指可數,象高宗這樣不征求宰相的意見,一連自擇官吏十多人的,實屬非常罕見了,可見長孫無忌失勢之後,皇權確實有提高了不少。高宗提升了這許多人之後,得意地把名單拿給宰相看,宰相不敢有異議,只能高呼天子聖明了。 [5] 在這一批人裏面,有幾個比較出名,即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西台侍極上官儀,與太子左中護郝處俊。他們日後都成爲反對武後攬權的強硬代表。說高宗提拔他們意在針對武後,可能有些言過其實,但他們都是由高宗親手破格提拔,因此會比其他大臣更忠誠於李唐皇室吧!
  
  從以上事例來看,高宗讓武後代爲處理國事,確是重病之下不得已而爲之,本身並無放權之心,然而這樣的撩撥卻刺激了武後旺盛的權力欲,另一方面,隨著武後地位的穩固,對於高宗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恭敬小心。於是,在擊倒了共同的敵人長孫無忌之後,帝後二人之間的裂痕也在悄然出現。對於高宗加強帝王權威的種種舉措,朝臣們大多山呼萬歲,未敢有絲毫不恭,只有一人膽敢不以爲意,用一種嘲弄而輕蔑的目光,打量著高高在上的皇帝。這個大膽而任性的家夥,便是皇後的寵臣李義府。他高傲而放肆的態度,終於讓高宗的憤怒一發不可遏制,不僅爲李義府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也令帝後之間的矛盾,浮上了水面。

  令帝後之間矛盾表面化的便是皇後的寵臣李義府。前文已提到,李義府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立武氏爲後的大臣,由此受到帝後的另眼相看,恃寵生驕,橫行不法。曾垂涎婦人淳於氏的美色,逼令大理寺臣放人,又在被人告發之後逼死該大理寺臣以滅口。此事被禦史王義方彈劾,高宗卻極力偏袒,赦李義府無罪,卻貶黜了王義方。李義府於是更加驕橫,他身居中書令,掌握官吏的升遷任免,不知道是不是前半生太過貧賤,他的母親、妻子、兒子、女婿,都公開賣官鬻爵,其門如市,傾動朝野,另外一名宰相杜正倫看不過眼,屢屢跟他有爭執。皇帝以大臣不合爲由,將他們二人都貶黜外放,杜正倫爲橫州刺史,李義府爲普州刺史。杜正倫不久就死在了任上,李義府卻一直受到皇後的特殊保護,即使被貶外放,皇後也依然常常派人慰問表示關懷。在武後的不住勸解之下,李義府隔年就被重新招回京城,再度拜相。
  
  李義府是靠擁立武後才鹹魚翻身的,現在又是靠武後的力量才再度入相,貶黜他鄉之時皇後的慰撫讓李義府感激涕零,從此之後,在他的心中,只有皇後才是他的真正主子,高宗縱然是一國之君,也再沒有絲毫地位。再度飛黃騰達的李貓,行事越發沒有顧忌,他的性格原本張狂,第一次見皇帝便可以吟誦“上林多少樹,不借一枝棲”的詩句,公開發牢騷抱怨自己懷才不遇,幾番沈而複起更認定皇後是自己的保護神,以自己的擁立大功,不管怎麽做都有皇後罩得住。強占民田,奪人奴婢,賣官鬻爵,排除異己,搞得民怨沸騰。爲了改葬祖父,下令在高陵、栎陽、富平、雲間等7個縣征集民工,修建墓室。高陵縣縣令是個厚道人,不願給百姓帶來更大的苦難,又不敢得罪李義府,只好自己事事操勞,結果累死在工地上。遷葬那天,浩浩蕩蕩的送葬車馬和祭奠擺設足足擺了七十多裏,自從大唐開國以來“人臣送葬之盛典無與比者”。而他借機索取的賄賂財物,更是不計其數了。
高宗見他鬧得太不像話,就找了他來談心,語氣挺誠懇的:你的兒子女婿行爲很不檢點,做了不少違法的事,我還爲你遮掩,你最好警告一下他們。因李義府和許敬宗在覆滅長孫集團中的功勞,高宗對他一直比較優容,此番沒有直斥其非,也是想給他留點面子了。

  李義府勃然變色,一下子氣得臉紅脖子粗,惡狠狠地說:“是誰告訴皇帝的?”
  
     高宗本來還是好意,不禁動了火:“你只需要告訴我是不是事實,何必管是誰告訴我的?”
  
     被皇帝這麽一反駁,李義府說不出話來,卻沒有半點要認錯的意思,高宗還沒開口叫他退下,他幹脆起身自己就走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唇邊慢慢浮起一絲微笑,高宗一怔,還沒回過神來,他已長身而起,袍袖飄飄,竟然就這麽走了,把高宗晾在了當場。他走得並不快,然而那冷冷的背影所流露出來的傲慢和不屑,不禁讓高宗氣得指尖都已變得冰涼。

  皇帝沒有開口臣下竟然一走了之,這樣大逆不道的舉止,李義府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深受皇後寵愛,認爲這麽做並沒有什麽不妥,或者他本來就想用這種方式來表示自己對皇後的忠誠?至高無上的皇帝身份,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個可笑的遊戲甚或鬧劇。高宗再也沒想到李義府竟然如此輕蔑自己,等他反映過來李義府已經揚長而去了,簡直把他起了個半死,長孫無忌當年也沒這麽跋扈過!“上由是不悅”,那簡直是一定的了。不過,僅是大臣對皇帝言辭不恭敬,高宗也不好遽然發作,然而一旦讓皇帝動了懲治的心思,基本上那人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機會很快就來了。李義府請了個陰陽術士爲自己望氣,該術士說李義府宅第之上有不祥之氣,屋主必有大獄,必須積財二千萬才壓得住。李義府十分相信這一套,越發的貪得無厭,四處聚斂。這一次,他把腦筋動到了長孫無忌後人的身上。當時長孫無忌的孫子長孫延原本流放嶺南,勉強保住性命之後終於回到了洛陽。李義府讓兒子出面把長孫延找了來,說是可以爲他謀得一個官職,要價竟是七十萬。幾天之後,果然爲他謀得從六品的司津監之職。本來五品以下的官職是不必報知皇帝的,然而涉及到長孫家的後人,那就大不一樣了。李義府囂張跋扈,政敵一大堆,立刻被人彈劾。高宗正等機會發泄心頭之恨,剛提起來的劉祥道正好是司刑太常伯,便把這個光榮任務交給他了,命令劉祥道與禦史審理,司空李勣監審。這一回,沒有派許敬宗上場了。
  
  立案之始,武後本來還想救李義府的,畢竟李義府對她一直忠心耿耿,然而高宗決心已定,根本不再給機會,李義府劣迹斑斑,在官在民,對他的憤怒都達到了頂點,武後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爲力,如果再爲他力保,可能禍延自身,也就撒手不管了。審訊很快有了結果,每一條都證據確鑿,這年夏天,高宗下令李義府除名,流放巂州(今四川省西昌市);幾個兒子和女婿要麽流放振州(今海南省三亞市),要麽流放庭州(今新疆奇台縣),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因爲過去李義府沈而複起的經曆,頗有官員存著觀望之心,東台侍郎薛元超(以前的門下省)便奏請破例讓流放中的李義府騎馬,而按照唐律,流人是不允許騎馬的。薛元超本來是想拍拍這位皇後寵臣的馬屁,以後李義府要是又發達了,不就又甜頭了麽?怎知高宗是真的動了肝火要好好懲辦李義府,薛元超正好拍到馬腿上,當即給一腳踢飛,發配到了外省去。關於薛元超日後還會提到,這位秦府十八學士之一薛收的兒子,是當時著名的文人,也在武周代唐的關鍵性一步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李義府也算惡名久著了,現在一倒台,朝野同慶,人人喜氣洋洋。唐人原本熱情外向,當時的言論也比較自由,沒有文字獄。當下便有人戲做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的報捷書,唐人對外征討的主帥通常都按照征伐路線被授予某某道行軍總管或者元帥的稱號,比如蘇定方征西突厥便是伊麗道行軍總管,鄭仁泰征吐蕃便是青海道行軍大總管,因爲李義府是河間人,文中便稱劉祥道爲河間道行軍元帥,大破銅山大賊李義府(諷刺李義府貪財)雲雲,文章采用骈體,嵌金錯玉,讀來想必好玩得很^_^ 這篇幽默的文文,很快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劉祥道,便憑著主審李義府一案,一躍而成爲萬衆偶像,同時,也把自己綁到了武後的對立面上。劉祥道不久後被拜爲右相(即以前的中書令),坐上了李義府原來的位置,權力追逐,新舊更替,天道依舊森然而漠然地循環著。

  [5]《新唐書*窦德玄傳》:德玄始爲高祖丞相府千牛,曆太宗時不甚顯,高宗以舊臣,自殿中少監爲禦史大夫,歲中遷司元太常伯。時帝又以源直心爲奉常正卿,劉祥道爲司刑太常伯,上官儀爲西台侍極,郝處俊爲太子左中護,凡十余人,皆帝自擇,以示宰相李勣等,皆頓首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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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爵士

風疾,按照黃仁宇、王永平等多位學者的觀點是指高血壓及相關的心腦血管疾病,輕則頭暈目眩,視力下降,重則半身不遂,言語不利,死亡率極高。這似乎是李唐皇室的家族遺傳病,史籍上明確記載患此症者有7位帝王,即高祖、太宗、高宗、順宗、穆宗、文宗與宣宗。唐高祖是第一個得"風疾"而死的唐代帝王。據《資治通鑒》貞觀九年五月載:"太上皇自去秋得風疾,庚子,崩於垂拱殿",年71。太宗也有“得風疾,苦京師盛暑”的記載,並曾經把自己服食的藥物賜給同樣"以風疾廢於家"的大臣高季輔。其後的唐順宗更是因爲風疾而導致四肢癱瘓,口不能言,只能靠眼神和點頭搖頭來表示意見,"太子始得風疾,不能言",導致繼位後朝政爲權臣王叔文所把持。穆宗“因得風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聞上起居。”文宗“上始得風疾,不能言。於是王守澄薦昭義行軍司馬鄭注善醫;上征注至京師,飲其藥,頗有驗,遂有寵。”這裏講到唐文宗因爲得風疾而口不能言,鄭注便是因爲治療有效而得到文宗的寵信,委以腹心,然而鄭注才不能任,最後導致了甘露之變的慘劇。有學者甚至認爲,唐朝諸帝多患"風疾"之症,很可能就是導致他們耽湎於金丹服餌的一個重要原因。
  
  李治的病情不象順宗那樣嚴重,但經常頭疼難忍、目不能視無疑是非常痛苦的,無法正常處理朝政。而他似乎並不真正信任朝臣。前文已經提到,李唐皇族尤其是前期帝王,和朝臣的關係是比較健康的,對功臣待遇優厚,且往往都有一位深受信任、願意付以國事的寵臣。唐高祖有裴寂,太宗有長孫無忌,玄宗更是因爲對李林甫、安祿山信任太過而導致了安史之亂,但這一規律並不適用於高宗。他不是沒有由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才華蓋世的人才,裴行儉、劉仁軌都是文武雙全出將入相的人中龍鳳,高宗對他們贊賞重用,卻從未到達委以腹心的程度。對於許敬宗,高宗頗爲照顧,但也不過是對他在立後事件中對自己支持的回報。只有對李績,高宗還說得上有點特殊的信任,然而李績卻是從來不過問朝政的人,是否因此才得到了高宗的特殊信任,那就不得而知了。有人認爲,高宗之所以常常出爾反爾,也是他生性多疑的結果,並非沒有道理。在此情況下,高宗把國事交給頗有政治才能,又主動斥退外戚、表現得毫無私心的武皇後處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這一決定,應該說不乏合理之處,因爲曆來後妃幹政的雖多,但都無損大局,漢代大權在握的太後皇後不在少數,但不管怎樣新帝成年後政權依然會回到皇族手中。而一旦放任權臣坐大,那就是改朝換代的災難性結局了,這一點,可以從後來玄宗釀成安史之亂得到驗證。然而高宗怎麽也沒想到,他的妻子,實是千百年的第一人,這位巧笑倩兮、婉轉承歡的枕邊人,竟然會成爲李唐王朝的掘墓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治依靠舅父長孫無忌的幫助得到了帝位,依靠李績、李義府等寒門庶族收拾了長孫無忌,然而,他依然不是最後的勝利者。

     就這樣,李治在把天下最尊貴的後位奉送給武媚之後,又把她一手推上了政治舞台。這樣可遇而不可求的好運氣,便落到了武媚的頭上。這個生性聰慧、精力旺盛的女子,從此找到了她生命中最刺激也是最危險的遊戲,得以在皇帝的默許甚至支持下參與朝政,和男子一樣加入到權力追逐的舞台上來。由於李治的不放心,武後需要把處理結果報告給李治,經他同意後再下旨,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倒給了她一個難得的實習機會。如同長孫無忌當年手把手地教導李治一樣,李治也在無意中成了武則天的指導老師,她的處事經驗和政治智慧,便這樣一點一滴地積累了起來,成爲她日後君臨天下最可寶貴的資本。曾經有人質疑過,如果李治不是這樣的多疑不信任朝臣,武後是否還能得到參政的機會?如果李治就這麽一病不起,就算武後母以子貴得以執政,根基尚淺的她能否鬥得過衆多朝臣?然而曆史沒有如果,所有偶然的必然的因素,都在不住地雕塑著她的生命,引領她面對她唯一的命運,走上那條驚心動魄而又令人目眩神馳的王者之路——她將成爲中國曆史上曠古絕境的女皇帝,是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

  對於具有進攻性權威人格的武後來說,這一機會絕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向來不是個安分的女子,此時更是如魚得水,在品嘗過殺伐決斷、主宰他人生死的滋味之後,她已無法停止內心的渴望與野心。高宗爲她打開了那扇門,讓她見識到後宮窄小的空間之外,是更爲寥廓曠達的天地,而一旦曾經見識過天空的高遠,怎麽甘心再局促於金絲鳥籠?一旦曾經掌握過萬人至上的權柄,誰又甘心再居臣妾,任由他人主宰自己的命運?意淫是弱者的仙丹,無可奈何的小人物,只能靠阿Q精神來自我麻醉,權力則是強者的罂粟,殺伐決斷一任於心的稱心快意,一旦接觸,便如幼獅嗜血,從此步步深陷,再不能回頭。武後的思路很清晰,在後宮無人敢於她爭寵的情況下,她自己可以直接控制皇帝,而宰相李義府、許敬宗則可以控制中樞。其中李義府作爲中書令掌握出旨權,許敬宗作爲侍中掌握封駁權,旨意便可暢通無阻地順利下達。

  通鑒有雲:“(顯慶五年)冬,十月,上初苦鳳眩頭重,目不能視,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後決之。後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矣。”從這裏可以看出,皇後理政並非常態,而是在皇帝病重之際偶爾代行君權,而武後處理也頗有分寸,事事按照高宗的意思順旨而行,因此得到了高宗的信任。然而,武後一度“權與人主侔”仍是暫時性質,她之所以能長時間的掌握朝政,實爲高宗不時發病且病勢日益加重,以及武後自己乘機刻意發展的結果。
  
  高宗自顯慶五年風疾發作之後,病情一直不曾好轉,同時似乎還染上了肺病,“久嬰風瘵,疾與年侵。近者以來,忽焉大漸,翌日之瘳難冀,賜年之福罕邀。” 風是指風疾,瘵多指痨病,也就是肺病,中古時期幾乎無藥可治,只能長期調養休息,經常服藥。據史籍記載,高宗患病之後仍然十分勤政,大臣曾經上書勸谏他保重身體:“天皇昔常服餌,近更躬親,睿情勤苦,天儀憔悴,若何以萬能乘之重,四海之尊,暴露而行,旰日而食者也?”指皇帝經常因病服藥,近因勤政,更是憔悴,不宜頂著酷暑長途跋涉勞累不堪。鹹亨四年,又患上瘧疾,一度病危,下诏太子監國。在久病不愈頭疼難忍的情況下,高宗不顧先帝服丹斃命的前車之鑒,開始廣征方士,煉丹合藥,於開耀元年(681年)服食丹藥,然而服餌並沒有任何效果,病勢反而更加沈重,兩年後便去世了。
  
  由於病魔纏身,高宗雖欲勤於朝政,然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需要他人代理協助,武後得以在後宮幫他參決朝政。武後的權勢便隨著高宗病勢的日益嚴重而悄然增長。這一情況,高宗也有所察覺,他很不是滋味地發現,皇後說話是越來越管用了。不過高宗當時主要考慮的還是如何訓練太子監國理政。太子弘8歲即受命首次監國,到上元二年暴斃於合璧宮,其間15年間先後受命監國10次,有時候高宗甚至沒有發病也命他監國,足見對他的重視。只是當時太子還小,許敬宗以太子少師並同三平知西台(中書省)事掌握出旨權和東宮,因此即使太子監國理政,對武後也沒有大的妨礙。這一段時光,也就成爲武後一生中最平靜的日子,沒有什麽殺戮和血腥。她常因屠戮親人而被人指責,但在這段時間裏倒不是那麽峥嵘畢露。對於非自己親生的幾位皇子如杞王上金、雍王素節等,仍然維持著嫡母的風範,並沒有明顯的迫害舉動。其中雍王素節爲武後情敵蕭淑妃之子,武後未進宮前,他是最爲受寵的皇子,被封爲雍州牧,京畿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易後易儲之後,以他的敏感身份不適合再擔任這樣的職務,雍州牧由武後次子李賢接任,素節外放爲刺史。武後曾以母儀天下的姿態,上表請求讓兩位皇子赴京團聚,共享天倫,並爲蕭淑妃的女兒義陽、宣城兩位公主請求加封。然而此事之後,皇帝突然下诏,說素節身體有病,今後不必進京朝見。素節其實沒病,當然知道事出有因,但也無可奈何,父子之間漸行漸遠,已成必然之勢。
  
  而王皇後的養子廢太子梁王忠,被廢時只有14歲,現在已漸漸長大,知道的事情越多,恐懼越深入骨髓。常常換上女人的衣服,睡覺經常換地方,以防備刺客,有做夢必定占蔔測試吉凶,讓法師做法驅吉避凶等等。這樣因恐懼心理而表現出來的異常行爲,很容易落人口實,光是私交妖人,已是死罪。顯慶五年高宗和武後遊山玩水回來後不久,便有一位服侍李忠的婦人阿劉,專程前來告密,調查後屬實,於是被廢爲庶人,監禁於黔州。這裏是貞觀朝廢太子承乾病故的地方,也是長孫無忌的斃命之所,陰氣森森,充斥著冤魂們的戾氣和不祥之兆,庶人忠在極端恐懼中度過了數年,最後因上官儀事件被賜死。[3]
  
  阿劉其人,怎麽看都像是專門被派去監視梁王忠的,不過據《黜梁王忠爲庶人诏》記載:
  朕初見此言,疑生怨謗,故遣禦史大夫(阙)理及中書官屬相監推鞫,證見非虛。然其地則人臣,親則人子,懷奸匿怨,一至於斯。擢論罪,良非所喻,考之大義,應從極罰。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朕戚屬之中,頻虧國典,緬維前載,匪往茲子,屬懷於此,猶深愧歎,特宜屈法,降爲庶人。
  
  其中有“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之句,看來武後在梁王忠一案證據確鑿之後,還是做出了慈母的姿態,爲挽救忠的性命而向皇帝求情。由此可見武後在初立爲後的這段時間裏,還是非常重視自己的形象以及與李唐皇族各人的關係。著書立說,斥退外戚,關懷庶子,從各個方面來說,當時的武後呈現在公衆眼中的,的確是位無可挑剔的皇後。
  
  自從武後殺王皇後和蕭淑妃以來,後宮之中已無人再敢與她爭寵,唯一例外的是她的姐姐韓國夫人。她仍然常常出入禁中與高宗私會,甚至還帶來了她的女兒賀蘭氏,高宗胃口很好地一並笑納,封小侄女兼小情人爲魏國夫人。武後不想表現得像一個妒婦,不過韓國夫人不久就消失了,是什麽時候什麽原因死的,史書上查不到具體的記載,民間一直流傳是被武後毒死的,但很難得到證實。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魏國夫人對於武後的確存有敵意。武後對這個小侄女當然也不滿意,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她在等機會。
  
  武後跟各位內外命婦的關係也頗爲良好,當時爲太宗生子的嫔妃在世的已經不多,剩下的紀國太妃韋氏、越國太妃燕氏(武後的表姐),跟武後的關係都很不錯。韋氏去世後,她的女兒臨川公主因爲跟武後愛好相近,也喜歡書法,崇尚佛學,跟武後頗爲投緣。她去世後武後親自爲她做贊,推崇她是九族婦德,千載女師,評價很高了。[4] 武後喜歡熱鬧,常常以各種借口歡宴,引九部伎和散樂百戲入內,召集諸命婦同樂,也借此拉近與諸命婦的關係。由於歡聲笑語太強烈,有時甚至引起朝官投訴,皇後開party可不可以到別殿舉行,音量小一點點^_^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武後的權勢隨著高宗病勢的日益嚴重而悄然增長,然而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即使親密如夫妻,在涉及權力的分割時也難免會有所沖突,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各種矛盾和沖突也在醞釀和發酵中……

     體內流淌著塞外鮮卑族狂放野性的血液,李唐皇族爲爭奪帝位血親厮殺之殘酷是出了名的。作爲大唐帝國第三代領導人的李治,承接著李唐皇族既多情又狠辣的特點,雖因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行事不免優柔寡斷,多思多愁,然而凡事以自己的利益當頭、權勢爲上的心思,較之前代帝王並無二致。雖然讓皇後代行君權是他自己的主意,然而一旦喧賓奪主可不是他樂意看到的,因此只要身體稍好,他便會親自主理政事,力圖獨掌大權。

  [2]《全唐文*大帝遺诏》
  
  [3] 《唐大诏令*黜梁王忠爲庶人诏》:
  東台:朕儲祉上元,嗣膺景祚,獵先聖之(阙)踐至公之道,底罰行賞,禦物同歸。房州刺史梁王忠,居庶孽之地,在髫之辰,柳遂良(阙)結無忌。頻煩進說,勸立東朝。朕以副宮之位,宜遵周道,苟非其人,不可虛立。正以宗臣之寄,仰在諸公,旦夕勤懇,難違其意。及正嫡升儲,退居列屏,樂善之事,紊於賓僚,窺怨之詞,日盈床第。婦女阿劉,遠有陳告,迹其罪狀,蓋非一塗。乃僞作過所入關,雲欲出家逃隱。又令急使數詣京師,觇候兩宮,潛問消息,自說妖夢,戴通天冠喜形於色,以邀非望。每召經師,祀龍作福,畫千菩薩,願升本位。每於晨夕著婦人衣,妄有猜疑,雲防細作。又嗟歎柳稱其爲,悼傷韓瑗,情發於詞。朕初見此言,疑生怨謗,故遣禦史大夫(阙)理及中書官屬相監推鞫,證見非虛。然其地則人臣,親則人子,懷奸匿怨,一至於斯。擢論罪,良非所喻,考之大義,應從極罰。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朕戚屬之中,頻虧國典,緬維前載,匪往茲子,屬懷於此,猶深愧歎,特宜屈法,降爲庶人。主者施行。
  
  [4]《臨川郡長公主墓志銘》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09:21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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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勇者

守護爵士

作爲大唐帝國的女主人,武後對於她的新角色充滿了新鮮感和責任感。古書上記載的該皇後做的事情固然是一件不落樣樣親力親爲,不該皇後做的事情也躍躍欲試力圖推陳出新。古中國講究男耕女織,國家典禮中有皇帝親耕之禮,以示國家重農。皇後則有先蠶之禮,作爲天下婦女勸蠶的榜樣。然而這套儀式極之繁瑣,提前五天就要齋戒,後殿齋戒三日謂之散齋,正殿齋戒二日謂之致齋,提前三日須預設先蠶壇,凡內外命婦均須出動,恭迎皇後車架出宮。之前只有長孫皇後曾行禮兩次,出生貴族的王皇後在任皇後的六年之內從未行過此禮。高宗以爲先蠶之禮不可廢,永徽三年下制實行,然而皇後不願去,只好派官員祭祀一番。而武後則從顯慶元年開始,先後行禮5次,次數之多爲唐代皇後之冠。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停當披挂整齊,朝服加身钿钗結佩,侍衛開道,享官拜迎,率領內命婦如天子妃嫔太子嫔妾,外命婦如大長公主長公主公主王妃各位诰命夫人太夫人,浩浩蕩蕩出宮親蠶。別人眼中乏味而累人的儀式,武後做來卻是興味盎然樂此不疲,上元二年最後一次天後親蠶,幹脆把文武百官和外邦各國使臣全帶了去,場面之壯觀,聲勢之浩大,簡直比皇帝祭天還NB,在衆人簇擁之下,享受著萬人之上的尊榮和威儀,不停地提醒人們她現在是皇後是皇後是皇後……
  
  古來名後常有著作傳世,華夏自古也有立功立德立言的傳統,一向長於文字的武後自也不甘落後,還在做昭儀的時候就寫過一篇《女誡》,做了皇後更是創作熱情高漲,別人一輩子寫了一本書就很了不得了,她一口氣就寫了八九本,當然大部分是她召集的文學之士所作,經她審定而以她的名義刊行於世,前後有《古今內範》一百卷,《青宮紀要》三十卷,《少陽政範》三十卷,《維城典訓》二十卷,《鳳樓新誡》二十卷,《孝子傳》二十卷,《孝女傳》二十卷,《列女傳》一百卷,《保傅乳母傳》一卷等等,這些書籍大部分著眼於家庭倫理,教導妻子怎麽服從丈夫,子女怎麽服從父母,當她稱帝之後還會繼續撰寫如《臣軌》、《百僚新誡》等諸般著作共計15種456卷,著眼於君臣義理,教導臣子怎麽服從君王。如果要爲她這一套武則天係列叢書取一個統一的名字,不妨叫做“怎樣做一個好下屬”^_^ 武後這一生對文字有一種奇異的激情,不僅喜歡編書,而且喜歡改名稱,改年號,改名姓,她似乎深信文字本身就有非凡的魔力,足以驅邪敬神帶來運氣。討厭她的人抱怨說這是女人的心血來潮和反複無常,給王皇後這樣的弱勢人物改姓爲蟒顯得太不厚道,給突厥默啜可汗改名爲斬啜又完全沒有半點用處。其實這癖好並非爲女子所專有,比如王怡先生寫評論文章就愛把朱成虎寫成豬成虎,雖然對方一根汗毛也不會少,但至少反映出評論者的憤激心情和堅定立場。按照現代小資的流行觀點,言語即是行動的一部分,謂之啓蒙,按照這一標準來評判,以武後之精於創造新詞和玩弄文字遊戲,足可被稱爲偉大的實幹家^_^ 因爲她著述之豐足以等身,書中描繪的理想境界絕對完美,而她對於推廣自己的大作又向來不遺余力。比如她覺得兒子不聽話了,就送他《少陽正範》和《孝子傳》,教導他應該怎麽做個不要受他人影響、只聽媽媽話的孝順兒子,小白兔乖乖,把門兒開開,媽媽不回來,誰也不能開。覺得大臣們表現不佳,就賜他們每人一本《臣軌》,教導他們應該怎麽做個忠心事主的臣子,比如遇到引起民憤的事情應該主動挺身而出承擔責任,而讓君主保持潔白無瑕的名聲。這種風格頗似現在有個風吹草動就發紅頭文件大家學習與時俱進,倒是先進得很。只是她的倡議有著各類“主義”常犯的毛病,就是缺乏實踐性和可操作性,雖然理論上大家都知道有事自己主動站出來頂缸讓上司洗幹淨漂白一定能讓上司龍顔大悅,實踐上還是沒有幾個人肯這麽幹。就算她後來最信任的大臣狄人傑也達不到這樣的高標準嚴要求。以我個人在學習報告的時候常會睡覺的經驗,頗懷疑她的兒子和大臣能看進去多少,當然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正如王怡先生所說,“我想說就說,你想聽就聽。”就算你不聽,那也不損害這些著作的偉大和論說者的偉大。

     除了著書立說之外,武後也竭力跟各位內外命婦搞好關係,以確立自己和藹可親的公衆形象。當時爲太宗生子的嫔妃在世的已經不多,剩下的紀國太妃韋氏、越國太妃燕氏(武後的表姐),跟武後的關係都很不錯。韋氏去世後,她的女兒臨川公主因爲跟武後愛好相近,也喜歡書法,崇尚佛學,跟武後頗爲投緣。她去世後武後親自爲她做贊,推崇她是九族婦德,千載女師,評價很高了。[1] 武後喜歡熱鬧,常常以各種借口歡宴,引九部伎和散樂百戲入內,召集諸命婦同樂,也借此拉近與諸命婦的關係。由於歡聲笑語太強烈,有時甚至引起朝官投訴,皇後開party可不可以到別殿舉行,音量小一點點^_^

  武後生命力的旺盛真是叫人歎爲觀止,實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她會把唐代的官署一一取個新名:門下省爲東台,中書省爲西台,尚書省爲中台;侍中爲左相,中書令爲右相,仆射爲匡政等等,然後纏著寵溺她的夫皇下诏實行,如同活波好動的主婦沒事便把家裏的牆紙換一種顔色。這並不是唯一的一次,她做皇帝後又下令把中書門下改稱鳳閣鸾台,至於何時用方位命名,何時用動物命名,端的只看大小姐心情如何。那個時代收聽新聞聯播隨時緊跟形勢一定極之重要,否則就連衙門叫什麽都不知道了。一聲令下全國人民便得把玫瑰改稱百合,一切只是因爲是她的意願,這種感覺想必非常令人愉快和滿足^_^
  
  李治無疑是極寵她的,顯慶四年十月在處置了長孫無忌、局面穩定之後,便放下政事陪老婆大人再赴東都,並衣錦還鄉回並州一遊,大約打定了主意過二人世界,居然把8歲的太子弘留在京城命太子監國。按照歐美的法律,12歲以下的孩子不能遠離父母,這兩人倒好,自己去遊山玩水留8歲的孩子看家。李弘雖然聰明,可是從未離開過父母,不但不能處理監國大事(純屬廢話),而且晝夜啼哭對遠行的父母思慕不已,帝後二人在途中得知此事,十分不忍,立刻召太子赴行在,一家人一同前往東都。五年正月,又從東都至並州,直到六月才回東都。這一幕,可以說是武則天不平凡的家庭生活中,最爲溫馨和諧的一刻。並州(今太原)爲李唐龍興之地,皇帝忙著祭祀高祖皇帝舊宅及當年太原首義時的陣亡將士,皇後則忙著大宴親戚鄰裏,親切接見各位父老鄉親。更因並州是皇後故裏的緣故,皇帝特別下诏並州80歲以上的婦女授正五品的郡君,有官名而無職務,但已屬破例,可謂給足武後面子。如此擾攘了兩個月才打道回東都,正好涼殿的改建工程已竣工,於是改稱合璧宮,帝後二人在此避暑,太子弘和兩位弟弟賢和顯也都承歡膝下,一家人在這裏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夏天。16年後同樣一個炎炎夏日,這裏將是太子弘的斃命之所。上蒼給你多少歡樂,就會給你多少痛苦,半點強求不得。憂歡歲月,悲喜人生,或者不能說是報應,而是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成功的巅峰必然伴隨著高處不勝寒的淒清,只因至尊的王座原不容第二個人染指,所有的溫暖和歡樂也只能在未觸及最後底線的時候才能擁有。而在顯慶五年那個迷人的夏日,蟬聲依舊慵懶,笑語依舊開懷,這樣琴瑟合鳴父慈子孝的場景,今後將不複存在。
  
  一家人至六月才回洛陽宮。心情靓絕的武後也不覺看淡了以往的恩恩怨怨,將當年薄待她們母女的武氏子弟提拔升官。兩個同父異母兄弟元慶由右衛郎將遷爲司宗少卿,元爽由安州司戶參軍事遷爲內府少監,兩個堂兄弟惟良由始州長史遷爲司衛少卿,懷運由瀛洲長史遷爲淄州刺史,都是從六、七品官連升幾級成爲四品官,或者從地方幕僚遷爲京官,按照大唐制度,算是超遷了。此時楊氏已經以皇後之母的身份被冊封爲代國夫人,品第一,開家宴置酒歡會,忍不住得意:“頗憶疇昔之事乎?今日之榮貴複如何?”(還記得以前你們怎麽對待我們母女的嗎?如今皇後以怨報德給你們榮華富貴,你們有什麽感想?)
  
  如果會做人呢,當然是承認錯誤,再猛拍一陣馬屁了。可是元慶、惟良這些都是驕傲慣了的二世祖,只覺憤怒,年紀最大的惟良便答道:“幸以功臣子位。”(我們是因爲身爲太原元戎功臣的親戚而得位,可不是靠皇後。)
  
  按照大唐制度太原元從的子弟的確可以做官,然而他們幾位的超遷卻的確是皇後之意,楊氏見他們如此不識擡舉,不禁大怒,立刻進宮告訴女兒。以武後的性格,報複是常理,寬恕才是特例,哪裏還忍得住!到手的烏紗帽立即飛掉,元慶出爲龍州刺史,元爽爲濠州刺史,惟良爲始州刺史。其中曾直接薄待她們母女的兩個異母兄弟下場比較悲慘,元慶剛到龍州就死了,元爽自濠州又配流振州而死。武後氣是出了,她今日含憤殺人,他日未必不會後悔,只因後妃奪權外戚常是一大助力,假以時日,富貴所誘,未必不能化解。若幹年後,已經成爲大周朝女皇的武媚頗爲立儲所苦,李昭德一句侄兒不如兒子親才會這樣打動她。她雖給了侄兒武承嗣位極人臣的富貴,但也是他的殺父仇人,而武承嗣是爲了富貴願意給薛懷義執僮仆禮爲其牽馬執辔的人,女皇怎麽有把握把江山給了他之後會仍然對自己畢恭畢敬呢?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出顯慶時期武媚仍然安於皇後之位,並沒有想到要搶班奪權了。
  
  不過斥退武氏兄弟一事在當時還是有積極影響的。一般皇後上台都會提拔自己的本家,昔日王皇後也讓舅父當上了宰相中書令,武後此舉讓高宗意外之余不禁大感欣慰,因爲長孫無忌的緣故,高宗對外戚一直心存戒心,不管是什麽原因,武後斥退外戚都會讓他放心之余而對妻子多生一重信任。也就是在這年十月,高宗染上風疾,這種病曾經奪走他母親的性命,太宗也爲其所苦,看來是一種遺傳病,嚴重時目不能視,在太子年幼、李治對朝臣又不信任的情況之下,便把國事交給妻子代爲處理。“上或使皇後決之”,“由是始委以政事”,妻子武皇後由此得以代行部分君權,這也是她正式參政議政之始。
  
  [1]《資治通鑒* 第二百卷》:冬,十月,上初苦鳳眩頭重,目不能視,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後決之。後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矣。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08:28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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