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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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以下是心理學家卡爾.容格(Carl Jung)的學說。
自古以來,夢就掌控了人類的潛意識。經過了數千年,人類依然對夢感到困惑、感到難以理解。事實上,夢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所有人類分享同一個潛意識心靈;而此一心靈則藉夢境顯現。
然而,若談到西方神秘論者,他們則相信所謂的靈體概念。當我們的肉體處於睡眠狀態時,靈魂將遊歷至靈體國度,夢就是我們對當時見聞混亂、殘缺、扭曲的記憶。在靈界神遊之際,我們會接觸到死去親友的亡魂、神話中的奇禽異獸甚至煉獄底層的惡魔。其間的所見所聞,將透過各種物事的象徵,告訴我們未來的預言及現實世界的真相。
集體潛意識經由先天的遺傳與後天的教育,暗伏于我們的心靈深處,夢亦化爲人類行動的提示符號。這樣的提示符號,或許是幾何圖形,或許是色彩,或許是一段音樂,當我們在現實世界中偶然觸及時,我們對靈界的記憶復蘇了,然後,我們不自主地接受符號的控制。
這就是所謂的魔法。
魔法來自人類遙遠的記憶,它永恒地控制著我們的意志、我們的思維,以及我們的行動。

二○○一年元月中旬,我因健康狀況惡化住進高雄市區的一家醫院休養。
高雄市是我出生的地方,然而,由於工作之故,我有十幾年沒有回來了。記得當時於中山大學畢業以後,少不更事的我在滿是理想抱負的驅策下,毅然孤身北上發展。而今,我即將邁入不惑之年,起初只是個雜誌社內跑龍套的小弟,經過出版業界長久的磨練及洗禮,現在已是個年收入四、五百萬的暢銷書作家。
結縭七年多的妻,苦勸我返回家鄉全心靜養。她的理由是唯有暫時蟄居南臺灣,才能遠離臺北市氫彈引爆般資訊轟炸的工作壓力。而妻還得照顧兩個小孩上學,所以無法陪我一起南下打點我住院時的生活起居。
我的壓力確實很大。自從兩年前寫出一部談論兩岸關係的預言小說之後,我便成了衆所矚目的焦點。所有的媒體開始瘋狂追查我寫作素材的來源,是否牽涉真正的國家領導人或政府首長。他們像狗仔隊那樣一路跟蹤我,想從我的日常行動找出我隱而未現的交友關係。
爲避免不必要的困擾,我很乾脆地辭掉新聞周刊編輯的工作。靠第一部小說所賺得的版稅,沒有工作的我亦能暫保全家生活無虞。
在家中足不出戶,我決定更弦易轍不再提及政治議題,改寫柔性的都會男女情色小說。原以爲應該不會再製造麻煩了,沒想到藝文界的評論家替我爲故事中的人物對號入座,說我是換個方式在影射某幾位元現任閣員。
儘管我曾撰文否認,但無事造謠的風風雨雨,反而助揚了我毀譽參半的名氣。有許多人向我邀稿、請我演講,一夕之間我搖身變爲博古通今的思想新貴、言論尖兵。
我受誘于名利,終至迷失。宛若天天戴上光鮮亮麗的假面具,我不停說著違背良心的話,不停寫著不合意志的文章。在這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下,我時而感覺焦慮,時而感覺麻木。
就這樣我病了。這是身體承受不了壓力的反彈。媒體們均議論紛紛地研究,我下一部作品將暗藏何種玄機,這使我痛苦萬分,因爲我根本不想在故事裏暗藏任何玄機。
我只想寫一些單純的故事,單純能讓讀者喜歡的故事。我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駡槐、沒有信口雌黃,更沒有沽名釣譽!
懷著心力交瘁的憤慨辦妥住院手續後--我遇見了吳劍向。
吳劍向是一個刑警,與我並不同住一間病房,卻成爲我休養期間日常的說話物件。吳劍向雖然年輕,與我的年齡相差七、八歲,但由於職業性質的緣故,自警校畢業後即開始和社會上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打交道,再加上辦案經驗也相當豐富,從未接觸過警界朋友的我,倒滿喜歡聽他侃侃而談。
事實上,從我首次聽到他介紹自己是個刑警,就對他充滿興趣。我無可否認自己企圖在他身上挖掘寫作的新素材。我既不曾讀過推理小說,日後也沒打算去碰它,對推理小說的印象,就僅止于偵探在刑警與跟班的協助下,經歷各種冒險後將兇手繩之以法而已。
面對偵辦過真實罪案的刑警,我並沒有將這種膚淺、偏頗的看法說出口。從言談之間,我可以輕易判斷吳劍向是個熱愛工作的人,偵辦刑案極爲堅持執著,無論如何也要揪出那些刁鑽狡猾的犯人。
『小吳,我覺得……』在我們結識半個月後的一次聊天中,我忍不住開口:『現實生活中的殺人兇手,絕大部份甚至連最基本的想象力都沒有。』
『殺人需要想象力嗎?』吳劍向微笑。
『當然需要。否則他們不會這麽輕易就逮。你跟我說過的竊車、製造僞鈔與詐欺的案件,我覺得他們的犯罪手法就極富想象力,讓人在驚訝之餘,還多了一絲佩服。可是,殺人犯卻多屬衝動下手,毫無計劃可言,只要警方稍加威嚇訊問,就立刻俯首認罪了。』
『說得倒沒錯。謀殺是一種精神壓力最爲沈重的犯罪類型,作案之後,一不小心就會暴露自己情緒不穩的破綻。』
『難道你沒有碰過事前策劃縝密、心防難以突破的兇手嗎?』
『有是有。』吳劍向此時搖搖頭,『但那個案子是由我的學弟接手,我並未直接參與,我所知道的部份都是聽來的。』
『告訴我那個案件的詳細經過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的語氣中透出喜悅。
『我不知道案子的偵辦過程,只記得兇手的名字。』吳劍向反問,『這樣也能寫成小說?』
『啊?』
『王大哥,我知道你是個作家,一定想從我這裏獲得一些寫作題材。』
『是這樣沒錯……』我有點不好意思。『小吳,你不會介意吧?』
『沒關係。但是,你應該沒有閱讀推理小說的習慣……你怎會想寫推理小說?』
我誠實地回答他:『正如你說的,我完全不懂推理小說。不過,我認爲只要從你這裏問到一件過程曲折的謀殺案,據此所寫出來的故事,應該就是好看的推理小說了。』
『不一定,』吳劍向再次搖搖頭,『這是不一定的。』
『這話怎麽說?』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其實,你可以寫竊案或經濟犯罪事件啊?』
『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謀殺案。小吳,剛剛你也提到了,命案給人沈重的壓力、不穩定的情緒,我認爲唯有這種題材能真正激起讀者的共鳴。』
『好吧。』吳劍向離開窗口,坐回座位。『王大哥,你看過這個東西吧?』
他從枕頭下取出一塊黃黑相間的固體。
固體本身的體積不大,約略只有人的手指頭大小。質地堅硬、表面粗糙、紋理複雜,像是一塊自異國陌土掘出帶回的小石子。
此時我突然想起吳劍向謎樣的另一面。他在白天的言談舉止一切正常,是個十分溫和、開朗的青年。特別是他對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獨特的觀點,也是我喜歡找他聊天的主因。然而,不知何故,只要一入夜,他就會變得沈默寡言,連出房到外頭透透氣、吹吹晚風的興致也沒有。
在這種時候,他的身上就像是挂起『禁止接近』的招牌,不必說話就讓人退避三舍。我無法得知他是如何製造出這種氣氛的。
他會一個人坐臥在自己的病床上,低頭專心把玩觀覽著那個小石塊。直到醫院熄燈,他仍沒有就寢的打算。有一次我在三更半夜因尿急而醒來,竟發現他靜悄悄地端坐在我的病床邊緣!我嚇了一跳,連忙問他究竟怎麽了,而他則沒有出聲,默然地站起身離開我的病房。
我早就對他這種行爲感到十分好奇,但卻一直引不出話頭問他。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提起那顆奇特的石頭。
『如果你真的要寫謀殺案,我願意告訴你一個我親身體驗的事件。』他將小石塊舉到我面前說:『和這個東西有關的奇特案件。』
『真的嗎?那太好了!』
『不過,這個案件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
『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我一時滿頭霧水。
『嗯,那不可能變成推理小說。』
『不要緊、不要緊……我不是非寫推理小說不可,只要有讀者愛看,什麽都好。』我的神態有點棄老還童,像小孩子即將拿到聖誕禮物般興奮。心念稍轉,我隨即脫口而問:『但,既然是謀殺案,爲什麽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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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最先進的跳動筆

第一章
眩暈密室


要說明這一連串的怪奇事件,我想起點應該可以追溯到二○○○年的三月二十五日吧。高雄市三民分局在當天淩晨六點四十七分,接獲到一通奇怪的報案電話,一位元住在隸屬管區範圍內的民衆,聲稱他起床後,發現昨夜放置在客廳的捕鼠籠,捕獲了一隻深紅色的老鼠,要求警方派人處理。
接到這通電話,就是吳劍向,那夜他是值班警員之一,當時的年紀二十八歲。而與他共同留守的,則是劍向的學長方立爲。
『報案人好像把事情說得太過嚴重了。』立爲在劍向挂掉電話後,又把電話錄音聽了兩遍。『不過,確實有點怪怪的。』
『今晚一整夜都很平靜,不像是大家印象中的高雄……』劍向說:『反正局裏沒什麽事,我過去看看好了。』
立爲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你不打算補個眠啊?』
『我的份你幫我補吧。』
劍向一邊說著,一邊起身。他抓起辦公桌上那串鑰匙往分局大門口走,頭沒有回,只舉起手示意向立爲道別。
劍向會對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這麽感興趣,其實是有原因的。除了報案內容本身相當不尋常之外,他並不像立爲那樣,只聽到報案人聲音不算清晰的電話錄音而已。他與對方直接交談。
對方說話的語氣,內藏極深的恐懼,這是光聽錄音帶絕對沒有辦法體會的。就如同漂流在北極圈的冰山,隱沒在海平面下的危機永遠多出眼能所見太多太多--
雖然僅僅出自於直覺,但劍向的第六感從小就一直很準確。
記得小學二年級,在一次到山區郊遊的活動中,正當師生們很愉快地野餐時,他因爲身體突然發冷而離開樹蔭去曬太陽,結果不到一分鐘,方才坐著的位置突然砰的一聲巨響,一根粗大的樹幹重重地落在地上,壓傷了三位小學生,而其中傷勢最重、大腿出現複雜性骨折的,正是剛剛坐在他身旁的女同學。
劍向將鑰匙插入鑰匙孔,發動摩托車,並跨身坐上。他催促機車油門,左轉彎驅車向清晨的建國路。
一夜沒睡,但此時頭腦卻十分清醒。
還有一次,是國中剛畢業的事。劍向全家第一次出國,到泰國、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玩一個禮拜,結果他在小港機場的大廳裏忽然感到全身冰冷,最後甚至因此昏迷不醒,爲了送醫急救,一家人只好被迫取消出國行程。沒想到後來看了新聞報導,發現原本預定搭乘的那班飛機,在起飛後居然遭到歹徒劫持,差一點釀成墜機的悲劇。
除了上述兩件明顯影響到生命安危的重大事件以外,劍向實在不清楚身體突然發冷到底是不是危險的預警訊息。譬如他剛入警校不久,曾經於某次體育課,在游泳池畔一陣冰涼遽然來襲,但後來什麽事情也沒發生。
報案人是一名中年婦人,從夫姓戈,年紀四十五歲,已婚,丈夫于去年死於肝癌。兩個兒子皆已成年,都在外工作,也都有自己的住處。
戈太太一人獨居,目前沒有工作,住在建國三路與南台路交叉口附近的一棟老式大廈裏。大約三天前,家中突然出現老鼠的蹤迹,這是她在那棟公寓裏住了將近二十年,從來未曾發生的事情。戈太太感覺不對勁,很快地到家庭百貨行去買了兩三個捕鼠籠準備清理這些小怪物,而,就在今晨,放置在客廳裏的捕鼠籠,很盡責地抓到一隻老鼠。
當她發現籠中有一隻老鼠時,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因爲這只老鼠……
南台路正對高雄中學大門,距離三民分局還不到兩百公尺,所以劍向馬上就找到戈太太所住的公寓地址。他把機車停妥在騎樓下,進入公寓大門。
這棟公寓共有六層樓,戈太太住三樓,劍向向管理員說明來意後,管理員並沒有特別的反應,一副精神萎靡地請他自行上樓。劍向心想,或許接替他值班的同事延誤了時間吧,管理員的眼睛根本睜都睜不開。
『那位戈太太,整天緊張兮兮的,喜歡把沒事當有事,小事當大事。』
經過故障停用的電梯門口,劍向往裏面的樓梯口走去,而管理員只有氣無力地說了這句話。
樓梯又矮又窄。以劍向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的壯碩體格而言,上樓彷佛是鑽身通過一條傾斜的隧道,頭頂上的燈泡還亮著,但牆壁、天花板都已佈滿灰塵,陰暗的走道一片泛黃。
像不像是挖煤的礦坑?劍向突然有這種想法。
事實上,這次的直覺很不一樣。和身體一陣冰冷的經驗完全不同,當劍向在警局值班室裏挂上話筒的一剎那,一股猛烈的戰慄突然像狂波巨浪般直沖他的全身,差點讓他整個人撲倒在地板上。
這究竟是告訴我『我若留在警局將遭遇危險』,還是『我必須遠遠地避開這棟公寓』?
劍向在沈思之間正準備按下三○一室的門鈴,想不到房門迅即打開,他的眼前赫然出現一位年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
『我等你很久了,』婦人說:『警察先生。』
這位婦人著實讓劍向嚇了一大跳。因爲他萬萬沒想到,戈太太居然一直緊盯著大門的窺視孔等待他的來臨。
戈太太的身材矮小瘦弱,而眼睛則又大又黑,膽顫心驚的神情不禁讓劍向想起她提及的那只老鼠。她二話不說,急躁顫抖地立刻將劍向拉進房裏,一點都不給劍向問候致意的機會。
『警察先生,』戈太太說:『我一直從窗口往馬路看,你能夠來,真是松了我一口氣……』
『那只老鼠在什麽地方?』
『在這裏!在這裏!在這裏!』戈太太慌亂地回答。
劍向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對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瞠目結舌。
那只老鼠,有著一般翻弄垃圾廚餘的家鼠兩倍以上的體積,已經與一隻吃得太肥的幼貓體形相當了,此時此刻牠正在設法離開那只對牠而言非常擁擠的小捕鼠籠。
巨鼠的尾巴與左後腿硬生生地被夾緊在捕鼠籠之外,牠蜷曲身體回頭不斷和籠門的強力彈簧對抗。牠受傷的左腳無力地刮搔地面,長尾像鞭子般不停揮甩搖擺,在米色磁磚地板上,顯得格外觸目。
隨著牠的掙扎,捕鼠籠發出輕微的喀當聲響,籠門邊緣也已經大幅扭曲變形,好似巨鼠即將破籠而出。
更令人心驚肉跳的是,巨鼠身上的毛皮好像黏滿深色的油漆,而毛皮脫落的部份,則暴露出長著爛瘡、患有皮膚病的粉紅色表皮。
這時候巨鼠發現有兩個異類正看著自己,掙扎的動作變得更快,同時以兇狠的眼睛牢牢回瞪。
側目看了戈太太一眼,劍向實在無法想象萬一這只大老鼠逃出來,戈太太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我聞到一股很濃的腥味,』戈太太說,『真的!真的!我以前當過十幾年的護士,對屍體腐爛時的臭味永遠都忘不掉,因爲我在護士任內,曾發生過一件恐怖的事情!那時有一名絕症病人堅決不肯接受攸關生死的手術治療,從病房裏逃走了。院方立即聯絡了家屬,但也同樣音訊杳然……就在大家都以爲那個病人已經失蹤時……沒想到……沒想到……他的屍體居然出現在醫院的太平間裏!而且……而且……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就是我!由於醫院的太平間不常使用,很少人會去,所以那個病人就躲到裏面去了,他在太平間裏突然病發致死。你知道嗎?當我發現他時,已經是一個禮拜以後的事了!那具屍體全部都腐爛光了,你絕對想象不到那有多難聞,就算處理人員噴灑再多的除臭劑都沒辦法把那股臭味消除!這只老鼠一定是吃屍體長大的!一定是!難道說我這間房子裏藏了一具屍體嗎?我的丈夫死了,而我的兩個兒子都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留我一個女人住在這棟破公寓裏,警察先生,你一定要把那具屍體找出來,一想到我的房裏有一具屍體,我就睡不著覺,不找出來的話我一定會發瘋的!不要這樣對我……』戈太太開始歇斯底里地亂喊。
事實上,劍向實在不願意深吸一口氣來求證。另外,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年輕的孩子爲什麽不願意和他們的母親同住。
而且,腐爛的人屍和腐爛的狗屍,所散發的氣味根本無從分辨。戈太太完全是心理作用。
『戈太太,』劍向強表平靜地說:『處理這種事,其實妳應該找消防隊。』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不過,請妳到走廊上一會兒。這只老鼠,我會負責將牠處理掉。』劍向問:『有沒有黑色的垃圾袋?』
從戈太太手中拿到垃圾袋以後,劍向將她推到三○一室外,並把門關上,準備獨力應付這頭怪鼠。他從口袋裏掏出手套戴上,一步一步走向捕鼠籠。
大老鼠一看到劍向靠過來,牠被籠門卡住的身軀竄動得更厲害,長滿瘜肉的鼻頭下,鋒利的黃色門牙閃著潮濕的亮光,並發出尖銳的吱吱聲。
劍向力求鎮定,以右手用力提起捕鼠籠的提把,他感覺到沈重的地心引力,以及大老鼠企圖逃脫的搖晃。巨鼠的左腳不停在空中亂踢,籠內的兩隻前爪則奮力抓爬著籠壁的間隙。
正當劍向往浴室走去準備溺斃怪鼠時,捕鼠籠突然一沈,老鼠右腳彈出籠外,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形成肚子被籠門夾住的情況,怪鼠的叫聲因而更爲淒厲,同時隨著籠子搖晃的結果,巨鼠兩隻粗肥的後腿攀附到劍向腿上,銳利的爪子勾扯著他的褲管。
劍向受到如此驚嚇,反射性地抽出腰際的警棍往老鼠的尾部猛力一打,老鼠骨盆部位的骨頭遽然斷裂。
就在怪鼠發出悲慘的哀嚎、其上半身依然拚死掙扎的情況下,劍向把捕鼠籠丟到浴缸裏,旋開水龍頭讓水流傾瀉注滿。
巨鼠在水位逐漸升高之時,兩隻前腳胡亂劃行,但卻無法改變溺死的結果。就在冷水淹沒老鼠伸長的鼻頭後,自水面上浮起不算太多的氣泡,巨鼠的動作終於完全靜止,身體隨著微小的漣漪上下浮動,其囓齒口唇無力地微開,而黑亮的雙眼則失神地張著。
方才充斥浴室的尖聲怪叫,此時仍回蕩在劍向的耳際。
跌坐在浴缸邊好一陣子,他深吸了幾口氣,確定自己的心跳慢慢地舒緩下來以後,劍向才發現浴室內的馬桶旁放了一隻水桶。他心中有點後悔,剛剛要不是被差點逃出籠外的老鼠嚇了一跳,應該把籠子丟進水桶裏的。
戈太太敢在淹死過大老鼠的浴缸裏沐浴嗎?所以,這種處置方式絕對不能告訴身在門外的她。
無論如何,事情總算解決了。劍向再次將籠子提起,連帶巨鼠的屍體整個投進黑色垃圾袋。和剛剛的張牙舞爪不同,巨鼠的眼神空洞,紅色的舌頭外露,癱軟的軀體規律地滴著水,尾巴筆直垂在空中。
鼓脹的黑色塑膠袋發出沙沙聲響,予人巨鼠還在不停蠕動的不快感。
就在他準備將浴缸的水全部放掉時,劍向發現缸裏的水面上浮著一層液體。
『這是血迹……?』劍向不覺自言自語著。
劍向回想起這只怪鼠的毛皮上沾滿黑色的黏液--但他發現自己實在不願意馬上打開垃圾袋再看一眼那頭噁心的死老鼠。

『如果沒事的話,我想我就不再打擾了。』
劍向讓戈太太進門之前思索了很久,才決定先將鼠屍帶回局裏,請鑒識組的同事檢驗過毛皮上的液體成分是否真的是血液,再考慮進一步的行動,而不是繼續留在戈宅做目的無法確定的偵查。
沒想到戈太太一點都不願意讓他走,『警察先生,拜託你,那只老鼠真的有問題!我在這裏住了那麽久,從來沒看過這麽大的老鼠,客廳裏一定有屍體,你一定要幫我找出來!』
劍向呆住了。『如果真的有屍體,爲什麽妳認爲屍體是在客廳?』
『因爲……因爲我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睡覺以前,很謹慎地把浴室和廚房的門關好,我自己的臥室房門也是鎖得緊緊的。在這種情況下,客廳裏是不可能會多出一隻老鼠的!我在報案前,曾經找過牆角以及天花板,可是都沒有發現老鼠洞!所以說,老鼠一定是昨夜時就已經躲在客廳裏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看看那只老鼠,身上的黏液應該是最近才沾上去的,所以一定有外人偷偷侵入我家,在我家客廳殺了人,並且把屍體藏在客廳裏,最後引老鼠來吃屍體!』
『這……』劍向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
戈太太繼續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覺得有人能自由進出我的房間。前一天晚上明明關緊的瓦斯,隔天早上卻發現瓦斯在漏氣;前一天晚上明明關的燈,隔天卻是亮著的!還有水龍頭、電扇的開關,連房門都曾經被打開過!不管我多麽小心地檢查過一遍都沒有用!像今天早上,廚房裏的流理臺上居然有水漬,但我確定我在睡前用抹布擦得一乾二淨啊……』
『戈太太,請妳冷靜一點。』劍向不讓她繼續激動下去,『客廳裏的擺設簡單,家具也不多,不太可能可以藏得了什麽屍體的……』
『那一定是那個潛入我家的陌生人,又把屍體帶走了,卻留下一隻貪吃的大老鼠給我!』她不禁哭叫了起來。
劍向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先請戈太太坐下來,並允諾他會想辦法。
『我到樓下去問問管理員,跟他借一下昨天晚上大樓裏的監視器錄影帶,檢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入侵者。』
於是,劍向勸過戈太太,暫別三○一室,走回狹窄樓梯下的大樓玄關。在亮出警察證後,原本睡眼惺忪的管理員突然精神大振,十分合作地提供錄放影機及電視螢幕,將昨晚監視器錄到的內容播放出來。
以遙控器快速回轉、邊看邊找了好一陣子,卻發現架設在各樓層各主要走道的監視情況皆無異常。所有出入的人,都是管理員熟知的住戶,更重要的是,三樓走道一整晚並沒有其他人打開過三○一號房。
也就是說,除非從三樓窗口淩空進入,否則『有人將屍體帶進三○一室又帶走』這種說法是絕對無法成立的。
那麽,老鼠究竟是怎麽出現的?劍向上樓回三○一室以後,在戈太太的陪同下再次對客廳的牆壁與天花板做地毯式的搜索,各扇房門與所有的家具也一一檢查過,但卻連一點血迹都找不到,更別說是屍體了。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劍向要自己冷靜地思考,一定有什麽地方遺漏掉了。在沒有其他解決方法的情況下,他向戈太太提議一併檢查其他的房間。
但是,整個三○一室就好像是個巨大密閉鋼筋水泥箱,戈太太在昨晚睡前將住處裏一切對外的出入口全數關上,包括臥室的窗子和陽臺的落地窗。
借著一面尋找巨鼠可能的藏匿孔洞一面談話,劍向得知戈太太由於年輕時服務於醫院急診處與太平間,精神經常處於緊繃狀態,即使後來辭掉工作、結婚生子,仍舊一直受失眠所苦。等小孩都長大成人以後,才漸漸能夠入睡。但這種情形並沒有持續太久,丈夫的病逝、兒子的獨立,使她又開始飽受焦慮折磨。
儘管如此,劍向也在親身搜索之後,愈來愈確定戈太太所言不假。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三○一號室裏,還有什麽地方能讓老鼠出入?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就讀警校時,曾經讀過不少推理小說。教授刑事偵查的老師,經常要學生們閱讀歐美或日本優秀的推理作品,以培養大家對搜查線索與邏輯推理的能力。於是解決了許多玄異怪案的C.歐古斯特.杜邦、謝洛克.福爾摩斯、布朗神父、艾勒裏.昆恩以及赫丘裏.白羅等名偵探,就成爲他學生時代崇拜的偶像了。
福爾摩斯曾經說過,『當所有的不可能性都被排除,無論所剩下的是什麽,也不論它的可能性有多低,都一定是真相。』
那麽,在這個事件裏,究竟哪里還存在著可能性極低的真相?綜合他看到的所有事實,是否能導出一個難以想象卻入情入理的解答?
一、從管理員處,可知昨夜三○一號室沒有他人潛入。
二、客廳裏沒有任何可供巨鼠進入的洞穴。
三、戈太太自稱長久以來一直有人潛入家中。
很明顯地,第一點和第三點根本就是矛盾的,但從戈太太的驚懼神情,卻不可能認定她在說謊。
至於第二點,實地勘察的結果也與垃圾袋裏的鼠屍互不相容。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彷佛被雷擊中般,劍向的腦袋靈光乍現,終於發現謎底的全貌!
『戈太太。』劍向可以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請妳告訴我,在這棟公寓裏,有哪一位房客是妳這一陣子沒有遇到的?』

就在同一天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左右,一輛警車在建國路與南台路交叉口煞車。當時烈日好似急欲擺脫春天一樣,持續燒灼著將近熱帶邊緣的高雄市。
車門打開,下來三名警察。
坐在後座的,是三民分局的刑事組組長高欽福;從駕駛座下車的,則是劍向的學弟鄭紹德。至於第三位--正是補眠不足的警員方立爲。
『劍向怎會活生生叫你起床?』紹德說:『看來「大老鼠命案」好像不單純喔。』
『別鬧了,大老鼠命案的「兇手」不就是劍向嗎……』立爲順勢打了一個呵欠。
高組長說:『小吳的直覺一向很准,他把刑事組的都找來,我想應該不會沒有道理。』
一行人問過管理員後上了樓,一到三樓,就看到劍向獨自站在廊道出口處,已然等候多時。
『組長,』劍向說:『請大家都來,其實是希望這個案件可以分工合作迅速解決。』
『嗯,』高欽福點點頭,『那你想要怎麽進行?』
『首先,要請紹德學弟幫我把這只老鼠的屍體帶回局裏,給鑒識組的同事鑒定一下鼠屍毛皮上所沾的液體是不是人血……』
『嗄?』紹德說:『要我抱著大老鼠的屍體上車啊?好過分。』
『接下來,立爲,我希望能借重你的開鎖技術。』劍向沒有理會紹德的抱怨,『幫我把樓上四○一號房的鐵門打開。』
『沒問題,』立爲說:『但我可不保證在昏昏欲睡的情況下能破我個人的開鎖時間紀錄喔。』
事實上,立爲是南臺灣警界開鎖的頂尖高手,年紀雖輕,爲了案件偵查已開過兩千多個各種型式的鎖,在前後幾期的同學裏唯他獨尊。像這種老舊公寓的鐵門大鎖,對他而言是芝麻小事。
『最後是組長--我要向您報告這個案件的來龍去脈……』
這時候戈太太突然打開門,大聲對劍向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什麽都告訴你了,爲什麽你堅持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劍向面有難色,『因爲……因爲這個事件的背後並不是一個會令人愉快的真相。我怕妳聽了會受不了。』
『我不管!警察不是人民的保母嗎?進行什麽調查都神秘兮兮的,算什麽保母!』
『小吳,其實我覺得就算你現在不告訴她,戈太太總有一天也會從別人的口中知道的。你找了我們來,這表示事態相當嚴重,既然如此,案件上社會版就在所難免,與其給記者寫得更讓人厭惡,還不如你以持平的方式告訴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反正你也是要說給我聽嘛。』高組長說。
『這……好吧……』於是,劍向與高組長隨著戈太太進入三○一室,立爲則帶著開鎖工具前往四樓。至於紹德,只好皺起眉頭一個人手提那只外形詭異的黑色垃圾袋下樓。
當高組長等三人在客廳處坐好之後,劍向開始詳細描述事件的經過。
『……那只巨鼠身上,所沾的黏液是血液的可能性極高。也就是說,在這裏很有可能存在著一具屍體!』
『果然沒錯!』戈太太迫不及待地問:『那麽到底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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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在四○一號室。』
『爲什麽?』
劍向平靜地說:『接下來我要講的事情,希望戈太太妳要有心理準備,千萬不要再驚慌恐懼,因爲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戈太太,事實上,妳會夢遊。』
戈太太聽了不禁雙眼瞪大,臉色突變,嘴唇亦不住顫抖。
『也就是說,妳曾經提到過的,前一天晚上確定關緊的瓦斯,隔天早上卻發現瓦斯在漏氣;或是明明關上的燈,隔天卻亮著,其實那都是妳在睡夢中起身下床所做的事情。
『所謂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應該是叫作「睡遊症」,以兒童及女性罹患的機率較大,特別是精神焦慮不安的人。在一般的狀況下,夢遊者的行動會如同白天的日常生活一樣,開燈、開門、四處走動,並且使用一些家電用品。妳所認爲的入侵者,其實是夢遊中的妳,因爲妳不知道那是妳自己做的,所以就認爲是別人做的了。』
『那麽,這又和四○一號房的屍體有什麽關係?』高組長見戈太太不接話,於是便自己詢問。
『在戈太太患有睡遊症的情況下,謎團的其餘部份就可逐一解明。戈太太昨夜在夢遊時開過廚房的門,那只老鼠正好趁她開門之際,從廚房迅速溜到客廳裏頭。』
一想到那頭噁心的大老鼠在深夜從腳邊跑過去,甚至共處一室,自己卻渾然未覺,戈太太驚駭得頭皮發痲,她險些尖叫出聲,門牙緊緊咬住下唇。
『那麽,爲什麽是從廚房?』高組長繼續追問。
『老鼠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廚房流理台的排水孔!戈太太曾經提到昨夜睡前她將流理台以抹布擦拭乾淨,但今晨卻發現流理臺上留有水漬,我想這應該就是老鼠通過排水孔時,濕淋淋的身體在流理臺上所殘留的痕迹。
『最後,這麽大的老鼠食量不小,所以我想牠原來的食物供給來源應該已經罄盡,因此才會餓得跑到這裏來找捕鼠器裏的誘餌以填飽肚子。我認爲老鼠並沒有離開原來的地方太遠,而既然排水孔是老鼠的通道--大樓裏所有公寓的排水孔都是相通的,所以我才會問……』
『在這棟公寓裏,有哪一位房客是戈太太這一陣子沒有遇到的。』
『沒錯。』劍向解釋,『戈太太曾經當過護士,我認爲她的直覺沒錯,那只老鼠確實是以屍體爲食物,而屍體就應該是在大樓的某一個房間裏。無論屍體是大樓的某個住戶,或者是那名住戶在自己的房裏殺人棄屍,沒有工作的戈太太在近期應該會有一段時間看不到那名住戶才對。這名住戶要不是已經遇害,否則就是已經逃逸無蹤,總之,找出那個房間是最重要的。』
『所以說,四○一號房的住戶正好符合「失蹤已久」的條件?』
『完全正確。我在打電話通知你們之前,已經問過管理員,更確定四○一室的住戶最近一直無消無息,也去試過開啓四○一室的大門。但管理員所持有的備份鑰匙,卻打不開大門的鐵鎖,我想這大概是那名住戶私自換過新門鎖吧。只好麻煩你們,把立爲叫醒來幫我開門了。』
『我以爲……我的睡遊症已經痊愈了……』戈太太突然說:『沒想到,這個病隔了三十幾年,居然又復發了……』
『戈太太,原來妳知道自己得過睡遊症?』
『不……我只有非常模糊的記憶。小學時父親曾經告訴我,我在深夜經常會毫無意識地自行下床開冰箱。我一直以爲他是要我乖乖睡覺,才說這種話嚇嚇我的。沒想到是真的……』戈太太的聲音哽咽。
在場的兩位刑警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眼前的婦人,似乎害怕自己精神不夠正常,已經嚴重到極度焦慮的地步,殊不知焦慮過度也是一種精神上的病態。
『警察先生……還是要鄭重謝謝你。』戈太太面對劍向,『你的推理能力真強,我們才認識一個上午,你就解決了我這輩子長久的疑惑。』
『其實那是……唔……』
正當劍向不知如何回答戈太太的同時,門鈴響了。戈太太於是點頭示意,起身去開門,走進來的是立爲。
『怎麽樣?』高組長問:『四○一室裏真的有屍體嗎?』
立爲的神色並無興奮之處。『組長,鐵門的門鎖是打開了。不過……還是進不去。』
『爲什麽?』
『我想,應該是--有人從裏面以其他東西把門封死了。』

在刑事組組長高欽福的率領下,進行破壞鐵門的三人小組已備妥各項破壞工具,在下午一點半開始,待命攻堅。
『行動!』
適度安撫過三○一號室的戈太太,高組長、劍向和立爲暫時離開公寓大樓,回到分局用餐,順便討論下午要繼續進行的偵查計劃。
不知何故,經過了一整個上午的工作,劍向仍然毫無睡意。不像立爲,上午已經沒有睡飽,再加上既然不是開鎖,而是要強行破壞鐵門,他就不打算參與了。他曾經說過:『以鎖密閉的房間,我才有興趣找出打開那個門鎖的方法;不是靠鎖密閉的房間,不要找我。』
戰慄--每當劍向感覺些許疲憊,身體就會本能性、自發性地戰慄起來,興奮他的精神。正如上午在解明巨鼠出現在戈家的謎團前,也有過同樣的強烈戰慄,那不光是一種醍醐灌頂的快感,更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兩者交相混雜,好比黃色錄影帶裏的性虐待情節。
『我看我真的要連你的份一起睡啦。好困……』
於是,除了立爲以外,其他人繼續投入四○一號房屍體的偵搜工作。由於這棟老舊大樓的住戶都是老年人,大多數都沒有工作,只靠退休金或子女接濟度日,所以對劍向來說,算是絕大的好處,他可以親自詢問其他住民四○一室的相關問題。
另一方面,紹德也帶回了鼠屍的初步鑒定報告。一切和劍向的猜測十分接近,巨鼠毛皮上所沾的黏液是腐敗人血的可能性相當大。另外,解剖鼠屍後發現,其胃腸裏亦遺留了尚未消化完全的爛肉。
血液與腐肉屬於同一具屍體的可能性極高。
經過劍向在各樓層來回奔波,住民們七嘴八舌地補充,對四○一室的住戶終於拼湊出大致的形象。根據管理員由房東處所得的房租契約,其身分證影印本記載了住戶的姓名與出生年月日。鍾思造,民國六十七年生,現年二十二歲,役畢,戶籍地高雄縣鳳山市。綜合住民們的證言,鍾思造兩個多月前搬進大樓,之所以會願意住進這個破舊的老公寓,原因應該是租金低廉,而他的經濟能力不佳。
不久後他找到工作,在三多路上的一家視聽器材店當銷售服務人員。管理員說,他好像有一個女朋友,偶爾會到他的住處。但兩人經常神秘兮兮的,不太願意被人看到或被詢問他們的事情。
有幾個鄰居說,從四○一號房裏,深夜會傳出奇怪的聲音--不,不,不是那種呻吟聲啦,而是壓抑的呢喃聲,以及一些低沈的敲擊聲,感覺相當詭異。
然而,最近這一個月以來,女友似乎不再出現了,而鍾思造本人的行蹤則更加難以捉摸。他好像辭去了視聽器材店的工作,成天足不出戶,也不知道究竟在房裏做什麽。
有少數幾位住戶在很偶然的機會下看到鍾思造,只見他身形極爲倉促,手提一隻黑色的大皮袋進出四○一號房,並刻意閃避別人的目光。
最後--沒有任何人在這一個禮拜內,在走廊或樓梯上遇到過鍾思造。
從管理員室找出的監視器錄影帶,日期剛好可以追溯到十天前。劍向在管理員老伯的幫忙下,搜尋四樓十天以來,每日二十四小時的監視紀錄。
結果發現,在三月十九日--也就是六天前,鍾思造曾經短暫外出過一次。外出的時間,是淩晨六點四十八分;而回來的時間則是在一個小時左右以後--七點四十一分。當時鐘思造同樣是行色匆匆,手上同樣提了一隻大黑袋外出與進門。
從監視器的畫面看起來,鍾思造幾乎是以逃亡的姿態離開房間的。他好像是在畏懼由背後追來什麽一樣,拚命往前奔跑;而回程時,動作仍然顯得膽怯,而且似乎十分不願意再回到房裏。
其餘的時間,四○一號房皆鐵門深鎖。
於是劍向繼續追查在十九日當天其餘樓層的監視器錄影帶,結果只確定鍾思造沒有到大樓裏的其餘樓層,只是迅速沖出大樓玄關右轉,不知目的地爲何。
在管理員室耗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劍向回到四樓向高欽福組長報告。這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破壞小組的工作進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順利,因爲鐵門後還有其他的大型障礙物。
劍向主動提議接手,絲毫未顯疲態,其實這又是『戰慄』的影響。劍向愈發覺得,這個案件好像從一開始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據說每個優秀的刑警,在他們偵辦一生中最重大的案件時,都會有神秘的心電感應適時協助。這也就是爲什麽許多有名的案件,其偵辦過程都曲折離奇直至山窮水盡之處,唯獨憑恃著刑警鍥而不捨的強大意志力才得以柳暗花明、水落石出的主因。
這些名警探都說,就在搜查窮途末路之時,突然感覺心底有聲音提供支援及指點,接著就立刻豁然開朗了。若非這種神秘訊息,再強悍的警探面對永遠毫無頭緒的刑案恐怕也會宣告放棄。
想必,此刻一生中未曾體驗過的戰慄感亦複如此?
劍向一面戴上防護衣具,一面告訴自己--這個案子是我的。
破壞小組已經將鐵門鋸開一個能讓成年人爬行的正方形通道,在鐵門背後,則是一口沈重的鐵櫃,以櫃背將通道擋死。可能是因爲鐵櫃裏放了許多重物,沒有辦法直接推開,所以破壞小組決定繼續破壞櫃壁。
電鋸的高分貝噪音在四樓廊道上四處飛散,即使戴上了防護耳罩,依然十分吵雜不堪,因此破壞小組的成員輪替接手作業,以維持迅速的效率。
所幸,堵在鐵門後的櫃壁並不算厚,破壞小組在劍向的加入下,在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內又洞開了一個三十公分見方的通行孔,結果發現鐵櫃裏竟然裝滿了大小石塊。
『什麽跟什麽嘛!』
高組長在衆警員的喧嚷下一言不發。既然劍向的偵查報告指出四○一室的住戶鍾思造自六天前的早晨就沒有離開過公寓,再加上那頭巨鼠經解剖證明曾經噬食過死屍,很明顯的,鍾思造仍然生存的可能性非常低。而且,鍾思造外出時必定攜帶的黑色大皮袋,裏面裝的很可能就是眼前堆滿的石塊。
爲什麽他要將自己封死在房間裏?
鍾思造將四○一室建築成銅牆鐵壁般的密室,這不啻是一種自殺的行爲。然而,若是真的要自殺,爲何非使用這麽極端的手段不可?
破壞小組的成員合力將鐵櫃裏的石塊清理出來,把整個走道堆得一片狼藉,有如飽經土石流摧殘的橫貫公路。警員們都滿頭大汗,並且對四○一室的疑惑愈來愈深。
不久,他們終於清空鐵櫃裏大部份的石塊,劍向率先伏倒爬進鐵門的方洞,將鐵櫃深處的櫃門打開。他掏出口袋裏的筆型手電筒往前方照了照,馬上回頭往外面大叫:『沒問題!全都打通了!』
聽到劍向這麽喊,走廊上的所有警員都發出振奮的歡呼。辛苦了大半天,總算突破了這座密封的堡壘。
高組長即刻下令:『按照現場鑒識人員編組,進入四○一室!』
劍向匍匐前進通過冰冷的鐵櫃內壁,屈身起立於鐵門的另一側。公寓裏一點燈光也沒有,他手持手電筒四處照耀,房間裏各種物品雜亂無章,茶几、板凳等家具任意傾倒在牆角,以絲繩般線路相互纏繞連接的電子視聽設備亦棄置一地。
四○一室的房廳格局與樓下三○一室並無相異之處,正對面是客廳,左前方則是浴室。廚房在廳廊末端,右轉彎可通往主臥房及儲藏室。
三名警察尾隨劍向進入,密閉空間裏的悶窒空氣讓人呼吸無法順暢。
『偵查開始!』
警察們各自依其既定賦予任務,散開至各隔間展開調查,橙黃色的手電筒光暈在立方體空洞中如流螢般飛舞。一名警員沿著大門邊牆摸索,試圖找出玄關正上方的日光燈開關。
劍向快步奔至臥室,赫然發現臥室房門已遭嚴重破壞。門面的心板夾層折斷外露,門框邊的絞鏈扭曲變形,理應置於客廳的電視機與書桌倒塌在門口一旁,螢幕的映射管玻璃碎裂,彷佛電視機與書桌原本封堵房門之後,卻被一股強大的怪力強行破門而入。
如此景象,好似有一場小型颱風在臥室裏肆虐過。同時,劍向微微聞到一股陰冷的屍臭味,他知道屍體一定在這裏。
臥室盡頭的角落立著一個衣櫥,櫥門微開,緊鄰著一張單人床,床上的枕頭被利刃割裂過,內裏的填充棉花蹦出,散落床面。
寶藍色的被單亂七八糟地塞在床下,一把水果刀丟在被單旁。劍向蹲下來審視這把刀子,才注意到臥室地板與被單上血迹斑斑,而刀面及刀把上沾滿乾涸的血液。
劍向的胸口怦怦作響,他緩緩伸手去拉扯被單。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劍向看到被單上的血塊面積越來越大,並發散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難不成鍾思造的屍體就包裹在床單裏?
隨著整床被單漸漸拉出,劍向的精神也愈加緊繃。然而,劍向的預期心理卻慢慢落空,因爲他並沒有感覺到屍體的重量。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被單上黏附著一隻長滿白蛆的手腕!
劍向不禁暗叫一聲,但他很快地強作鎮定。忍住嘔吐感定睛細看,這是一隻右手的手腕,其上的蛆蟲正活力十足地在腐肉中打滾,爛肉如潮濕的黏土般欲由手骨上脫落,食指、無名指的指骨清晰可見。
顯然,水果刀應該是切斷這只右手的兇器,只是手腕末端已然腐殘不堪,無法辨識刀傷的切口。
另一件讓劍向更爲驚駭的是,床單的尾端卡在緊鄰的衣櫥門上,櫥門受床單牽引迅即打開,一具屈膝蜷縮的人屍從裏面遽然彈出,撲倒在床頭上。
屍身也佈滿了肥大的蛆蟲,一頭大老鼠探出身來,一面啃著屍體所剩不多的爛肉,一面緊盯著眼前陌生的異類。和今天上午親手淹死的巨鼠不同,這只大老鼠的體型更大,而且絲毫沒有恐懼害怕的樣子。
劍向看到這具腐屍,才恍然明白--首先,兩隻大老鼠在這個房間裏爭食屍肉,已經把屍體上能挖取的肌肉及臟器都吃得差不多了,包括眼球與腦幹。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體型較小的老鼠被驅趕到臥室外,饑腸轆轆之餘只好另覓生路自排水孔逃出。事實上,那只老鼠的身軀已是廚房排水孔所能容納的極限;若是眼前的巨鼠,在吃完這具腐屍以後,將不再有食物的來源。
也就是說,第二點--眼前的巨鼠之所以不畏懼人類,反而一直看著劍向,是因爲牠終於發現了新的食物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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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餓魔


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八點半,鄭紹德和同事們道別,走出三民分局門口。他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懶腰,因爲剛剛才開完一場長達兩個多小時、沒有中場休息的搜查會議,感覺十分疲倦。
騎上自己的摩托車,紹德並不打算直接回家睡覺,他和劍向約好了,等搜查會議一結束,就馬上到醫院來看他。
劍向住院觀察的醫院在中華路上,離分局並不算遠,紹德騎著機車,不需二十分鐘即可抵達。
兩天前,劍向在進入鍾思造密封的公寓後,遭到食屍怪鼠的襲擊。當其他房間的警察聽到激烈的打鬥聲,迅速趕到現場主臥室時,怪鼠已經皮破肉綻、奄奄一息了,而劍向則失神地坐倒在一旁,手上持著一根滿是血迹與毛屑的警棍。
巨鼠趴在地板上的身軀如任意堆棄的被毯一樣扭曲成團,顯見體內有多處骨折出血,怪異的將死姿勢格外觸目驚心。
劍向很可能是由於驚嚇過度,以及長時間因工作一直沒睡,所以當時的意識相當模糊。他的衣服被巨鼠抓破,身上有多處老鼠的抓傷與咬痕,左手前臂的內側有一道較深較長的傷口,鮮血從裂縫處汩汩流出。
同事見狀連忙通力合作將劍向擡出臥室,一名經驗豐富的警員隨即以乾淨的布塊簡單包紮他的傷口。劍向被送到四樓走道後,高組長亦立即通知救護車,讓劍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治療。
劍向在救護車到達醫院後仍然意識不清,急診處爲他的傷口消毒止血,並注射血清。考量到巨鼠可能是多種傳染病的帶原體,醫生決定讓劍向留院觀察,做進一步的檢查,必須確定沒有遭到感染才能出院。
醫生同時告知,劍向先前超過二十個小時完全沒睡,加上進行長時間的搜查工作,體力早已透支,住院的時間最好能在兩天以上,讓體力能完全恢復。
就在劍向住院休養的這兩天之間,三民分局的刑事組對『鍾思造命案』全力展開調查。紹德知道四○一室的屍體既然是劍向以推理而發現的,他必然十分關心案件的後續發展,所以也想藉探望的機會向學長報告辦案進度。
『紹德,你來了!』
劍向看到紹德開門進房,便舉起他沒有受傷的右手向他打招呼。
『學長,沒事了吧?』
『沒事。』劍向回答:『明天醫生應該會准我出院。』
『太好了,那麽明天起你就可以幫我們抓兇手了。』紹德一面說,一面拉了一張放在牆邊的椅子坐下來。他擡頭看看這間清靜的病房,感覺到劍向在這裏的恢復狀況應該十分良好。
『……已經確定是命案了?』劍向問。
『嗯。現場那只包裹在被單裏的右手,雖然已經快爛光了,但經過法醫的鑒識,可以確定屬於衣櫥裏的死者所有。
『另外,從關節處的斷面仍然可以鑒識出來,那是被人以利刃用怪力斬斷的。現場發現的水果刀,刃部留有許多缺口,和手骨斷面的比對之下相符。最重要的是,以斷面的切截方向來看,兇手可以判定爲左撇子,因此,不論是以角度及力道來看,死者自斷右手的可能性都非常小。
『然而,無論兇手的慣用手爲何,這都無法改變一個根本性的邏輯矛盾:命案的現場是自內密封的。除了四○一室的鐵門被櫃子整個堵死之外,各個房間裏對外的窗口都釘上重重木條,根本不可能有給兇手逃逸的出口。』
『所以……這是密室謀殺案了?』
『沒錯。』紹德點了點頭。
『我以爲我一輩子不會碰到這種命案。』
『我也是,』紹德繼續說:『可是,搜查小組也做了命案的現場重建,結果顯示只要是在室外,就不可能以任何方式讓現場形成我們發現的密閉狀態。更何況,學長你也曾經檢查過四樓走廊監視器的錄影帶,命案發現前六天以來,沒有人和鍾思造一起進入四○一號房,更沒有人偷偷離開。
『雖然我認爲這麽奇怪的事件一定有某個合理的解釋,但……實在是太困難了!怎麽想都想不透!學長,你在那天露了一手精采絕倫的推理,破解戈太太家爲何出現老鼠的謎團,那你對這個密室有什麽看法?』
『事實上……』劍向勉強輕笑一聲,『我還在住院呢,你就想讓我腦袋累得更出不了院呀?』
『不是、不是啦!對對對,我這次來,其實應該是來報告搜查進度,而不是來問問題的。』紹德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另外,死者的身分確認爲鍾思造本人無誤,是根據他的身體檢查資料。
『房東持有的房屋租賃契約上,所附的身分證影本上有鍾思造的戶籍地址。根據戶籍地址,我追查到他住在鳳山市的老家。他的父母親都已經去世,唯一的親人是他的姑姑,她很樂意協助警方辦案,花了不少時間才翻出鍾思造十八歲左右的牙醫就診紀錄。根據這份紀錄,可以得知鍾思造的左側下顎第一小臼齒是銀鈀材料製成的義齒,這一點和四○一室的屍體相符。
『除此之外,輔以屍體的性別、身長也完全無誤,所以更可以確定死者爲鍾思造了。』
『那麽,能夠確定鍾思造死亡時間的範圍嗎?』
『法醫在高組長的逼問之下,最後說出來的結論是三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間,也就是鍾思造最後一次出現在大樓監視器當天起算三天內。
『由於死者屍體的重要臟器都被那兩隻噁心的大老鼠吃光,法醫沒有辦法從胃腸內的食物決定死亡時間,只能從那只被床單包裹的右手臂來猜測。不過,因爲那只右手包著床單,腐敗現象所産生的熱氣加速臂肉的腐爛,大幅影響判斷的範圍。
『從四○一室的廚房裏找到一大堆肉類罐頭,以及幾個大垃圾袋,裏面裝滿吃剩的空罐殼與飯、面等速食調理包的廢棄塑膠袋。由這些垃圾的數量來看,鍾思造在四○一室裏足不出戶已經待了三周左右。我們另外在臥室裏找到一叠郵局提款存根與統一發票--在這段時間內,他使用僅存的郵局存款購買大量的食物、家庭木工材料與工具等,獨力建築完全封閉的空間,不知目的究竟爲何。
『還有,原來他所任職的視聽器材行,我們也從四○一室客廳裏置物櫃的攝影機包裝外殼上找到地址。然而,前去調查的結果卻出人意料之外--那家視聽器材店雖然確實位於三多路上,老闆卻聲稱鍾思造在去年十月開始工作,只做了一周就竊取店裏昂貴的攝影機失蹤。老闆雖然立刻報警,警方卻發現他在店內所登記的所有個人資料都是假的。』
『有這種事啊?』
『也就是說,當鍾思造搬進四○一號房時,其實他早就不在視聽器材店上班了。大概是房東或管理員問過他的職業,他才僞稱剛找到工作不久的吧!當我們問起鍾思造的交友狀況,老闆只說一無所知。』
『我想,從他的姑姑那裏,一定也沒問出什麽東西了?』
『正是如此。鍾思造真是一個很會找麻煩的死者。若非他在房東那裏偶爾表現出誠實的一面,我們恐怕也沒辦法在租屋契約上找到他的戶籍地址……』
『四○一室裏有沒有找到通訊錄或電話簿一類的東西?』
『沒有。』
『我就知道。』
『客廳置物櫃裏除了有一架昂貴的DV數位攝影機之外,還有一台錄放影機,以及一箱總共二十幾卷拆封過、未貼標簽的錄影帶。我和立爲學長檢查過這些錄影帶的內容,但裏面全都是雜訊……立爲學長說,他認爲這並不是沒有使用過的全新空白帶,而是有人將錄影帶裏的內容洗掉了。
『鍾思造的行動不僅十分神秘,而且他也刻意不讓人知道他的交友狀況,更詭異的是,在死前他甚至藏匿或銷毀其個人通訊錄,錄影帶的內容亦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洗掉的,對警方而言,這簡直是有心在製造無頭懸案嘛!』
『確實很古怪。』劍向沈思一陣,『對了,紹德,據管理員說,鍾思造生前曾有一個偶爾會到他住處的女朋友,能夠找到她嗎?』
『這是組長今晚所決定的兩個未來偵辦方向之一。不過,我們翻遍整個四○一室,沒有發現任何照片。雖然有同事去詢問各住戶以摹畫女子素描,但證人們的說法之間有很大的出入,應該是印象模糊所致,目前能確定的只有,女孩子的年紀在二十歲左右、長髮、眼睛很大、身材苗條等,她的身高範圍在一百五十五至一百六十公分之間,經常穿著白色套裝。』
『另外一個偵辦方向呢?』
『鍾思造的收入來源。』
『組長果然敏銳!』劍向說:『長時間沒有工作的鍾思造,他的生活費究竟從哪里來?--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偵查方向。』
『我也這麽覺得,』事實上,刑事組長高欽福一直是劍向與紹德兩人良師般的長官。雖然年紀已近退休,但辦案經驗豐富,縱使缺乏年輕人神來一筆的巧思,不過偵查方向的切入角度常具備高度的洞悉力。『高組長說,清查現場所有的統一發票與郵局提款存根,核對日期與金額,這樣才能界定出鍾思造生前外出的活動範圍是在哪一帶,另外,我們也必須去訪查他曾經購物過的店家。』
『等我出院以後,馬上就可以加入大家了。』
『可是……』紹德低聲說:『組長在搜查會議散會以後,私下告訴我其實還有第三個偵查方向--這是一個怪異的偵查方向……』
劍向以眼神表示不解。
『已判處死刑的連續殺人狂--「噬骨餓魔」洪澤晨。』

一八八八年八月七日,英國倫敦東區(East End)爆發了白教堂(Whitechapel)血案,一名妓女慘遭利刃割破喉嚨,全身刀傷共三十九處而亡。此後兩個月內,東區繼續發生多起同樣以妓女爲殺害物件、手法同樣殘暴的連續兇殺案,造成當地居民人心惶惶不安,倫敦蘇格蘭警場(Scotland Yard)大爲震撼。
當時的倫敦東區其實是個龍蛇混雜,貧民、惡徒及娼妓聚居之處,治安狀況不佳日久,倫敦警方也因對這一連串的的謀殺案毫無頭緒而飽受指責。
案件急轉直下的關鍵出現在同年的九月底,當時一家報社接到一封署名『開膛手傑克』(Jack the Ripper)的來信,內容以紅墨水書寫,信中明白表示自己是白教堂以降的連續謀殺案真凶,信末並且蓋上指印。十月初收到第二次來信,從信中非下層社會的用詞研判,顯爲同一人所爲,並充滿挑釁意味。
於是,經由媒體的大肆披露,開膛手傑克成爲全英國人恐懼的神秘潛伏者。在佈滿濃霧的倫敦,隱藏著一個神出鬼沒、嗜血成性的殺人魔。
開膛手傑克的殺人行動並未停止,接著又犯下慘絕人寰的最後一案--瑪麗.凱裏(Mary Kelly)命案。瑪麗.凱裏在十一月九日被房東發現遭分屍橫死于租屋房內,不僅被剖腹取出子宮,兇手還割下她的耳朵與鼻子,切除她的乳房,並將這些器官排列成人臉的模樣。
警方研判,瑪麗在死亡前慘遭長達三小時以上的虐殺。然而,就在警方認爲開膛手傑克將進行更殘暴、規模更大的兇殺計劃時,傑克的行動斷然中止,自此永遠消聲匿迹,徒留世人不曾停息的猜疑。
連續殺人魔的歷史自十九世紀末起,至今大約一百二十年左右,以社會現象的角度來看,應是發展腳步太快的工商業都市里,使人際關係過度的冷漠與疏離;而價值觀的模糊化與複雜化,則形成對道德的質疑和無視。
再加上多元媒體的興起,導致了個人的精神狀態異常、心智發展扭曲、主觀意識伸張,終於引發了陌生人之間的暴力衝突。
繼開膛手傑克之後,連續殺人魔如時尚流行般地在全球各地肆虐。一八八○年代波士頓的哲西.帕莫洛殺害二十七名兒童、一八九○年法國的『剃割狂』法海爾犯下十一件虐殺案、德國的佛利茲.哈爾曼爲二十四起命案的兇手、有『都瑟多夫吸血鬼』稱號的彼得.柯頓、『山姆之子』戴維.波克威茲、日本的宮崎努、中國大陸的劉叔寶等等……
這些滿手血腥的魔鬼,無一不逞其變態至極的殺人手法,並以平庸凡俗的常人身分隱蔽在人群之中,遁形於警政系統的恢恢法網之隙。
而,高雄市可說是臺灣的『首惡之都』,也許是因爲民風剽悍野放、氣候炎燥炙熱,容易激起人類衝動亢奮的一面,因而各類大小刑案不一而足,成爲臺灣人印象當中治安最差的城市。
事實上,在高雄市內亦曾經有過一個震動華人世界的連續殺人狂,他就是在一九九五年槍決的洪澤晨--外號『噬骨餓魔』。
一九九四年夏天,以高雄市新興區爲主要範圍,擴及鄰近的三民區與前金區等地,三個月內一共發生了十二起手法兇殘且相仿的連續命案。和外國大多數連續殺人狂命案的主要不同點在於,被害者並不是幼童或婦女,卻清一色全是老年人。
這些老人的共通點是獨居、年紀都在七十歲以上,而且都有相當不錯的生活水準與教育程度。他們靠退休金的利息及收入豐渥的兒女匯款,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卻沒想到竟橫遭血腥戮殺。
命案全部都發生在午夜。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平均每周一次的老人虐殺命案,兇手皆以長時間進行屍體的肢解作業。他除了以利刃割斷被害人的喉嚨之外,並且斬斷其四肢,以刀片刮除其上血肉,並在暴露的骨骼上留下咬痕。
殺人後割肉啃骨的行爲實在過於駭人聽聞,高雄市因此完全被腥風血雨的恐怖氣氛所籠罩。
兇手還蘸上死者的血,在命案現場的牆上寫著下流鄙俗的髒話,以及對警方緝捕的挑戰詞句。
『我知道,警察也有老年人!下一個就是這些人了!哈哈!』
然而,就在高雄市警局束手無策之際,一封提供命案關鍵線索的來信改變了警方的窘境。這封來信,是當時旅美返台的精神科醫師李敢當所寄。
這封長信明白指出兇手是典型的精神病患,經常進出醫院,且具有十分強烈的反社會人格。他的年紀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童年曾經被成年人虐待,受過高等教育,單身獨居,沒有固定、長期的職業,在工作上也表現平庸,充滿挫折感。
他的工作與老年人息息相關,卻將他們視爲洪水猛獸。殺人的手法雖然慘無人道,但在犯案時皆經過細密的計劃。
來信內容給高雄市警局無比的震驚,市警局總局長立即拜訪李敢當醫師。李敢當醫師旅居美國多年,與當地犯罪學家研習先進的罪犯側寫(profiling)偵查技術,並十分樂意協助警方辦案。
對當時的臺灣警界而言,罪犯側寫是一項既陌生又新奇的辦案方法,不少人對其成效深感難以置信,但這卻是世界上能夠對付這種身分不明的連續殺人兇手之唯一途徑。
事實證明,在清查過高雄市內各大小醫院的精神科病患資料後,警方終於縮小了嫌犯範圍,最後逮捕了讀過大學、在老人之家當義工、並且經常受雇于富有老人病痛臨時看護的二十九歲青年洪澤晨。
洪澤晨的身材頎長、面貌清秀、言行舉止彬彬有禮,與一般人心中連續殺人狂披頭散髮、目露凶光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但是,無論從齒模的比對或命案現場的類比,都罪證確鑿地指出他就是唯一的凶嫌。
在精神科醫師李敢當對他的數次訪談中,洪澤晨坦承犯下這十二起血案。他自稱在幼年時期父母雙亡,並曾經遭到老人性侵犯,從小就十分厭惡這個毫無生産能力卻又佔用社會資源的年齡層。
上了大學以後,他的人際交遊因爲兒時的陰霾而難以順遂。洪澤晨沒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他也不願改變自己去融入人群。相反地,他耽溺於童年的傷害,難以克制地接近老年人,發展出幽微痛苦的自虐情結。
隨著這種扭曲的情感像癌細胞般增長擴大,洪澤晨終於開始發狂。他根據自各老人安養機構竊得的資料選出合適的物件,于午夜時分入侵被害者家中,進行殘暴的殺戮行爲。
關於割肉啃骨的變態舉動,洪澤晨對李醫師的說法是,唯有如此,才能排解他看到老年人的嘔吐感。但李醫師卻指出,這其實是一種混合暴力發泄與性愛結合的行爲。
他更渴望的是,能夠得到全國矚目,並贊許他清除社會無用渣滓的義舉,但顯然全國的反應與他的期盼截然不同,這也是他不斷持續犯案的另一動機。
洪澤晨在一年內求處死刑,並在隔年農曆春節前槍決,但高雄市民們驚惶的餘悸仍久久未定。

劍向從病床上醒過來,才察覺到自己剛做完一場惡夢。
惡夢的畫面十分逼真,他在一條漫長的馬路上,追著一名長髮飛揚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不曾回頭,持續地向前奔去,一直跑到一個紅色房門的屋子才停下來。
女子的臉側著,好像在偷偷瞟看從後跟上的劍向,但劍向仍然看不見被烏黑直發遮掩的臉孔。女子不待劍向靠近,她隨即打開房門進入。
劍向趕到以後,他發現紅色的房門門鎖根本打不開,他著急地拚命旋轉那只喇叭鎖握把,但門把絲毫不爲所動。
然後,他發現整只門把都是鮮血。他的手流著血,門把也不停滴著血。
就在這時候,門鎖突然開了,他立即開門進入,想追上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劍向發現白衣女子就蹲踞在門後走道的盡頭。
他慢慢走過去,看見白衣女子回頭。但,隱藏在烏黑長髮後的臉孔,卻是一隻老鼠的臉,老鼠正在享用屍肉,牠的雙手黏滿腐肉敗血。
巨鼠在一瞬間轉身飛撲朝他而來,劍向下意識地舉起警棍反抗。一陣纏鬥之後,他定睛一看,看到了遭木棍擊斃、血肉模糊的人臉。
那張女人的臉鼻梁歪折、唇齒暴裂,在他懷裏,以誘惑的眼神不斷發出陰冷的笑聲……
醒了。
劍向的額頸滿是汗水。原來自己正置身病房。
他想起在醫院會客時間即將結束前,與紹德最後的對話。
『你知道法醫和組長私交很好。他在驗屍後私下告知組長,說鍾思造的身軀雖遭老鼠噬食,但事實上他透過顯微鏡,在死者的骨骼上發現許多細碎的刮痕,綜合物證後他判斷應是兇手爲割除屍體血肉所致……爲免造成不必要的負面影響,法醫沒有將這一點寫在供專案小組同仁參考的報告中。
『當然,首先要排除洪澤晨犯案的可能性。第一、洪澤晨已經死了,第二,他憎恨的物件全是老人。然而,除此之外,一切的殺人手法皆與「噬骨餓魔」如出一轍。
『說實在的,我不相信有誰的精神狀態會異常到去學習洪澤晨的殺人手法。況且,若是真有某人有心模仿,他也不可能根據警方公佈的有限線索加以全數類比。當時爲了保護被害人的尊嚴及隱私,命案現場有不少細節被予以保留或隱瞞,直到現在也未曾披露,這是鍾思造命案的兇手沒辦法得知的。』
『組長很看重你,所以將這條線索交由你全力負責。』
『不,他希望由學長你來全力偵查。』
『哦?』
或許高組長早已看出,自己對這個案件的熱衷程度?--劍向這麽想。其實這也是警界傳統的良好慣例:案子是由誰挖掘出來的,最重要的偵辦方向就由誰來負責。如此可以避免爭功的後遺症。
所以說,高組長認爲從『洪澤晨案』著手,是最可能找到出路的方向了。
那,高組長並非親自告知,反而請紹德轉述……這又是爲什麽?
組長在擔心我!
一定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和立爲的隨性淡然不同,劍向與紹德,都是高組長眼中推理能力既強、辦案態度更屬於窮追不捨型的組員。但兩人之間最大的不同點,是紹德比劍向冷靜多了,他很少將情緒置入案件中。
--紹德對我在戈太太家中提出的意外解答,並導出四○一室內有一具屍體的推理歎爲觀止。因爲他一直對自己的推理能力有很強的自信心,甚至可以說是自負亦無不可。
--所以他才會這麽在意我的推理。
事實上,劍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他能在瞬間推導出戈太太患有夢遊的真正原因。
那根本就不是推理……那只是因爲……因爲……
--我在小時候,也曾經患過夢遊。
所以劍向才能說出『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叫睡遊症』這樣的話來。『以兒童與女性罹患的可能性較高』,他在國小時曾得過爲期一年多的睡遊症。
不是推理,而是知道。
劍向也十分在意自己恢復了童年對夢遊的記憶。這又有另外一個理由,而且是他兩天以來仍然無法釋懷的。
突破四○一號房後,他立刻進入鍾思造的臥室--爲什麽?
彷佛早就預設好目的地一樣,彷佛早就知道鍾思造的臥室位置一樣……更甚者,他居然在尚未拍照存證前,就伸手拉動床底的被單?
破壞現場是辦案的禁忌,而他竟然毫無猶疑地這麽做?
--然後,我看見那頭食屍巨鼠,不,應該是那頭食屍巨鼠看見我。我記得曾與牠有過激烈搏鬥,但細節完全想不起來。
就好像是在夢遊一樣。
--也就是說,這卷錄影帶是我在那個時候拿到的……
劍向所指的,是他制服口袋裏的錄影帶。
那是DV攝影機專用的錄影帶:長六.六公分、寬四.八公分,薄薄一片。它可以輕易隱藏在上衣口袋裏,而不會被發現。
坐起身來,劍向從衣櫥內的上衣口袋中拿出那卷DV帶,他以拇指與食指捏起這個黑色的小立方體,舉在面前端詳。
比起V8、Hi8或D8攝影機所用的八釐米錄影帶,DV所用的錄影帶寬度只有六.三五釐米,相形之下顯得輕巧許多……劍向不知道這卷錄影帶是何時放進口袋裏的,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打死巨鼠以後的空白時段。
在巨鼠倒地死亡和同事趕到之間,劍向的意識消失了。他現在明白,這卷錄影帶是從鍾思造的臥室裏拿的。但,他爲何這麽做?
這卷DV錄影帶是否和紹德所提過的、放在客廳置物櫃的那箱錄影帶不同,裏頭藏有破案的線索?
紹德在場時,他沒有把錄影帶的事情說出來。當時,也許是他還沒有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真的拿了錄影帶。
因爲剛做過惡夢。夢境和現實那時還有點混淆。
劍向忽然想不起他到底是在紹德來訪以前或是之後做的惡夢,他甚至開始連做了幾回惡夢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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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章內容: 召魂術1 十點醫院的護士小姐準時查鋪,她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年輕女孩,剪了一頭短髮,略施薄妝,很熱情地和劍向閒聊她剛進醫院時的糗事。『我記得第一次到醫院實習的時候,剛好到一個國中小男生的病房要去照顧他,他因爲盲腸發炎剛動完手術。我看到在病床旁有位穿著樸素的女人,就很大聲地問候她:「伯母好!」結果你知道嗎?她居然是那個小男生的姊姊……我的天啊!這下子丟臉可丟大了!小男生當然也笑翻啦……對了,剛剛來找你的,是你哥哥嗎?……』真是個天真可愛的女孩。不過,劍向仍然必須違逆她在離開前的叮嚀:『請早點睡吧!明天見囉!嘻嘻!』在寂靜無聲的昏黑病房中,錄影帶在劍向的胸口愈來愈沈重,不斷提醒他這卷錄影帶存在的事實。最後劍向終於按捺不住,他迅速自病床起身,決定偷偷離開醫院回家。記得小弟也買了一台DV攝影機,應該可以播放這卷錄影帶吧。劍向實在無法忍受自己對錄影帶內容的好奇心。劍向的弟弟今年二十歲,目前剛分發到新竹湖口當兵。除了長假以外,他並不常回家,而是待在北部朋友的家裏打發時間。他對e世代流行的數位産品懷有極高的興趣,入伍前的工作薪水大多花在時尚的手錶、新型的行動電話、PDA或數位相機上。兩年前他就爲家裏買了一台高價位的DVD,至於那台數位攝錄影機,則是他服役前耗盡手邊所有的錢所買來的。劍向一面想著,一面穿好衣服、鞋子,然後輕輕地打開病房的門。他迅速閃身到走廊上,而目光則銳利地觀察走廊兩頭的動靜。兩側所有的病房房門都關上了,頭上的日光燈只打開幾盞,也聽不到人的說話聲或腳步聲。於是他慢慢走到夜班護士值勤的櫃檯,一名戴著眼鏡、年近三十歲的護士正低頭專心抄寫不知道是什麽內容的紀錄。劍向在對方還沒擡起頭前,就馬上說:『請問一下,』他剛剛在自己的病床上,已經將隔壁空床位上名牌姓名記住了,當下就語調客氣地講出來,『他在幾號房?我想要探病。』『先生,很抱歉,現在已經過了會客時間。』護士嚴肅地說:『另外,我記得那位病人昨天早上才辦了出院手續。』『這樣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再打電話和他聯絡好了,謝謝妳。』劍向很自在地離開櫃檯,往醫院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內心則十分慶倖今晚與他開心地聊天的小護士並不在櫃檯,否則他就必須用另外兩種方法的其中之一來設法回家了,成功的機率也會更低。抵達醫院玄關之後,劍向在路口附近攔了一輛計程車。他坐上計程車,向司機說明目的地後,即不發一語地坐在後座沈思。司機隨口寒暄幾句政治性的時事,似乎很有刺探乘客政黨支援傾向的興趣。劍向滿不在乎地漫應著,他的右手則隔著口袋緊貼著那卷神秘的錄影帶。大約二十幾分鐘,劍向到了家門附近,他付過車錢後,一個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走著。從一坐上車開始,他就不斷想起『噬骨餓魔』洪澤晨的事。當時他在三民分局刑事組服勤初獲長官肯定,就碰到了前所未聞的棘手大案。雖然那時候他的工作只是在配合市警局偵查行動的人手調度而已,但由於他從來沒聽過罪犯側寫技術,對它的興趣十分濃厚,便一面進行市警局下達的嫌犯篩選工作,一面研究精神科權威李敢當醫師所發表的書面資料。時隔六年,臺灣警界業已不再對罪犯側寫技術感到陌生,然而自洪澤晨後,犯罪行徑類似的神秘連續殺人魔卻也不再出現第二位,使得這項技術,未能在臺灣印證實用,空有援用諸多外國案例的純理論研究。沒想到高欽福組長由鍾思造一案,竟然會聯想到洪澤晨案!這樣的聯想,乍聽之下雖然過於突兀,但其實潛藏著令人恐懼的可能性。首先,在偵辦洪澤晨案時,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鍾思造的姓名。也就是說,洪、鍾兩人完全沒有關連。即使兩個人都是居住在三民區,他們各人的親屬、朋友,並不存在任何交集。現在鍾思造被模仿洪澤晨犯罪手法的兇手殺害了--這意味了下列三種可能:一、認識洪澤晨的人,模仿了他的手法向陌生人行兇。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不高。在洪澤晨案中,警方曾訪證了認識他的人,但所有人都對洪表現出無法置信的觀感,但另一方面,他們對洪的瞭解也都十分膚淺,因爲洪本身即是一個難以與他人親密的人。新聞媒體在這方面亦挖了不少無法證實的消息,而唯一的結論都是洪澤晨沒有好朋友,也沒有人對他的生活有任何興趣,直到真凶身分曝光後。二、認識鍾思造的人,模仿了洪的手法向親友行兇。這個可能性比較高,但卻也有無法解釋的矛盾。向親友行兇,意味著與對方存在強烈的利害衝突,案發現場完全找不到鍾思造交友關係的線索,也可能是兇手極希望隱藏自己的身分。四○一號房牢不可破的密室狀態,更顯示兇手必然經過詳盡的計劃,才有辦法以警方尚未能解明的方法動手。心思如此細密的兇手,自然會盡其所能地誤導警方的偵辦方向。然而,他的殺人手法卻選擇去模仿一個早已槍決的死刑犯,這實在太不合邏輯了。三、不認識洪澤晨的人,模仿了他的手法向陌生人行兇。劍向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內心就忍不住戰慄。這表示--高雄市又將再度陷入連續殺人魔的愁雲慘霧之中。那名神秘的兇手,經由報章雜誌對洪澤晨案內幕的披露,仿效了他的手法殺害無辜者。更讓人不願意繼續去想的是,這名神秘人的手法不若洪澤晨那麽喪失理智,到處留下可供比對的物理性證據。公寓監視器什麽東西都沒拍到,可以料想得到的是,搜查小組也不會在現場找到一根毛發或一枚指紋。很明顯的,鍾思造生前約一個月內的怪異行動,是否也能解釋爲他在被害前受到陌生人的恐嚇或威脅?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于兇手天衣無縫的計劃?瘋狂與理智兼備的神秘兇手!高組長一定也想到這個最終的可能性了,但他憂心忡忡得不願在搜查會議上提出,只對紹德說,並要他立刻到醫院轉告,因爲他們兩人是現在局裏有能力獨力搜查的優秀幹探,而劍向則是唯一對洪澤晨案有過深入研究的成員。再想到那卷DV帶,所有的線索會有共同的交點嗎?劍向掏出鑰匙,打開家門門鎖,鑰匙在鎖孔內發出只有他能聽見的金屬撞擊聲。2年邁的父母親已然沈睡,現在是夜裏十點四十分。劍向的家位於苓雅區和平一路的住宅區內,是一棟四層的透天樓房。這裏和高雄市的商圈不同,一過十點,絕大多數的住戶都熄燈就寢。劍向由於工作的關係,在下班返家後,所面對的經常是燈火已滅的玄關。父母睡在三樓主臥室,而他的房間在二樓,所以即使夜歸,也不必擔心會吵醒早就進入夢鄉的雙親。不過,小弟的房間和主臥室一樣都位於三樓,劍向這次回來,就得上去把那台攝影機找出來了。在小弟買到那台攝影機時,曾興高采烈地對劍向說明這台機器的操作方法。雖然劍向對此並不特別熱衷,但也曾和小弟一起在某個親戚的婚禮上拍攝新郎新娘向大家敬酒的過程。電視機與錄放影機都放在一樓的客廳,劍向靜悄悄地打開小弟的房門、點亮日光燈,將收到櫥櫃裏的攝影機紙盒整個取出。他抱著盒子,放輕腳步走到一樓。錄影機架上堆了幾卷VHS的空白帶,這是劍向用來預約錄影Discovery探索頻道的『推理探案』節目的錄影帶。他現在除了想以電視機來檢視神秘錄影帶的內容外,也打算以錄影機拷貝一份VHS的帶子,若錄影帶的內容有助於謀殺案的偵辦,就明天一併帶到局裏,以會議室裏的錄影機播放給專案小組的同仁們看。他打開紙盒拿出攝影機及零散的各種附件,從中找出所需要的配件。劍向把口袋中的錄影帶裝入攝影機後,便插上外接電源、安裝好聲視頻端子盒、接上AV接線至錄放影機的輸入端,並將攝錄影設定播至VCR位置,最後才打開電源。將電視機的音量調低,VIDEO頻道的黑色混亂視訊不停隨微弱的雜音狂亂地飛舞著,有如砂石風暴一樣。劍向選了一卷內容可以覆去的VHS帶,推進錄影機中,並按下錄影鈕。他一邊對照使用說明書、一邊回想小弟說明過的記憶,盯著液晶螢幕顯示的訊息操作放影狀態的設定。在按下PLAY鍵之前,劍向仍沒有忘記拿出筆記本放在一旁,準備一面觀看影帶一面記下所看到的畫面以及聲音。電視螢幕在放影后幾秒鐘後,開始出現彩色的場景,鏡頭面對的似乎是一個房間的牆壁,畫面有劇烈的晃動,好像有人正要把攝影機提起。劍向可以聽見有一個男人在說話,但聲音既微弱又模糊,也有女人的聲音,好像是在笑。劍向稍微把電視機的音量調高。『……好了沒有?好了嗎?我要開始囉!』男聲說。『再等一下嘛,人家還沒好啦。』女聲相當悅耳,她的心情似乎十分開心。鏡頭隨即一陣旋轉,畫面上出現一個年輕女孩的上半身,她穿著一件白色上衣,坐在一張矮桌後方,正在撥弄額前的劉海,她的眼睛向上看著自己勾動發絲的手指。『哎呀……開始啦?』『大小姐,我等得快變成化石囉!』『好嘛!』女聲嬌嗔說。然後畫面上的女孩坐正,眼睛直直盯著鏡頭,表情仍然是喜悅的,劍向總算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她的年齡應該不超過二十四歲,留有一頭長髮,臉型是小巧的瓜子臉,雙眼則澄澈清明,顯得既慧黠又惹人喜愛。『告訴我,妳的家住在哪里?』男聲問。他應該是手持攝影機的人。『高雄。』『高雄的哪里?』『嗯……你不是知道嗎?還問我。』『我就是想再問一次嘛!』『好啦,高雄的……嘻嘻……我住在這裏啊!』『妳真的想住我家啊?』『……不行啊?你是不是不歡迎我呀……』『妳來了我還會有好日子過嗎?』『過分!哼,我要你現在就沒有好日子過!』接下來是一陣笑鬧。『今年幾歲啦?』男聲接著又說。『秘密。』『身高呢?』『秘密。』『體重呢?』『秘密。』『那三圍呢?』『秘密。』『怎麽全是秘密啊?』『人家才不跟你說哩。』『那我只好改天偷偷地調查囉!』『你要怎麽查啊?』『不告訴妳。』『喔,你好壞哦。』『那妳告訴我,妳叫什麽名字?』『我的名字呀……很好聽很好聽哦……叫作張、織、梅。弓長張,牛郎織女的織,踏雪尋梅的梅……嘻嘻……可以叫我梅梅唷。』『妳是織女哪,那現在要找牛郎嗎?』『大色狼!』劍向按下攝影機的暫停鍵,此時螢幕停格在張織梅伸舌頭扮鬼臉的畫面上。從對話來看,這卷錄影帶的內容好像是情侶之間的攝影遊戲。不過,引人深思的是,手持攝影機的男性一直沒有出現在鏡頭前面,所以還不知道他的長相爲何。說不定這個男的就是鍾思造,而畫面上的女孩則是他生前的女朋友?根據公寓住戶的證言,那個女孩子的年齡正好是在二十歲上下,而且留著長髮,有雙烏黑俏麗的大眼睛,身材也相當纖瘦,這和錄影帶裏的張織梅條件大致相符。而且她在拍攝錄影帶時,亦恰恰穿著白色洋裝。雖然四○一號房裏也有一架DV攝影機,可惜要由拍攝畫面證明是哪台攝影機所攝,卻完全辦不到,最多也僅能從畫質判斷出攝影機的解析度而已。更何況,就算真的能證明是哪一架攝影機,也不代表那個男人就一定是鍾思造--只能說,很有可能。劍向繼續檢視後續的內容。『妳很討厭色狼嗎?』『那當然!』『但我是色狼耶。』『你又不一樣。嘻……我的臉突然好紅喔。』『梅梅,說說妳的興趣好不好呀?』『興趣啊……看電影啊、唱歌、逛百貨公司、買衣服……對哦!你上次不是說要陪我去新堀江嗎?食言而肥!』『梅梅,這周六一定會去。可是,妳衣服還不夠多啊?』『誰教你要問我的興趣哪!而且現在早就換季了耶。』『好嘛、好嘛。』男聲說:『接下來,請梅梅獻唱最喜歡的歌。』在螢幕裏,張織梅清一清喉嚨,開始發音。請你珍惜我,待在這裏不要離開。只要能夠相愛,我願完全奉獻。我希望你說我好可愛,希望你內心真的這麽想。啊!好極了,請你接納我的心--這首歌的旋律不知在何處聽過,而陌生的歌詞則藉由張織梅柔軟的聲音沁透劍向的心扉。他雖注意到了先前『現在早就換季了耶』這個關鍵句,仍不知不覺浸入張織梅如呢喃、如細語的美好歌聲之中--沒想到她的歌唱得這麽令人迷醉。鍾思造在今年一月搬進南台路那棟公寓,當時住戶偶爾能看見他偕其女友進出四○一室。若他的女友就是張織梅,時間上就十分符合了。希望你瞭解我多一點,以童稚無邪的心靈,因爲我也會這麽做。請不要讓我感覺傷悲,若你真的這樣,唉,算了,反正就像我說的--我還是會面帶微笑。歌已經唱畢,但劍向的潛意識卻希望她再多唱幾句。『哇!好好聽。』男聲說。『當然囉。這可是唱給你一個人聽的耶!』『最後,梅梅,妳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呢?』『嗯……我想想……有了!』張織梅此時身體前傾,情深款款注視著鏡頭,以甜膩的笑容輕輕地說:『思造--請永遠愛我。』3當劍向從激烈的戰慄感恢復意識後,二十七吋的電視螢幕已恢復錯綜複雜的奔騰黑點。由張織梅的最後一句話,終於確定了他們兩人是情侶,也終於確定了她在謀殺案中的重要關係人身分。劍向不免感到一陣悵然,處於熱戀時期的兩人,男方竟死於非命,真不知道當女方獲知此一噩耗會有什麽樣的反應。但另一方面,卻又無法排除容貌如此動人的年輕女孩涉有重嫌的可能。鍾思造生前欺騙了他的雇主、他的房東,而他的身邊竟伴著一個這麽美麗的女孩,劍向不得不承認他心中妒意遽起。緊閉雙眼甩了甩頭,劍向努力淡去張織梅留在腦海中的倩影。這個時候非保持冷靜不可。--鍾思造在死前設法洗除了他放在客廳置物櫃裏所有錄影帶的內容,只留下這一卷。這除了顯示他在生前仍愛著張織梅,更可能暗指她與命案的絕對關連。高組長所策劃的偵查方向其中之一已有顯著突破,至少死者女友的外貌與名字知道了。劍向將這些視聽器材收拾整齊後,決定返回醫院睡一覺,等明天出院手續辦妥後再向組長報告這項進展。當然,除了這卷DV帶得收進口袋外,所拷貝的VHS帶也放進房間書桌抽屜裏鎖上。一切整理妥當後,劍向才離開家。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甫一出門,就見到一名身形詭異的陌生男子從路口處走近。『警察先生,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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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了,死白色的高腳路燈照得街道鬼影幢幢。劍向突然被這個人嚇了一跳,他的警覺心告訴自己,一切要謹慎提防。
『我先自我介紹,』男子說:『我叫夏詠昱,不過,我想我的名字並不重要。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是希望立刻提供警方一個關於謀殺案的重要線索。』
『你說什麽?』
『或許應該說,沒有比現在更適合談到這個線索的時間了……不,我知道現在的時間不太恰當,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夠提供破案的關鍵。』
由於街燈的角度背光,劍向無法認清對方的長相,只能看到他戴了一副無框眼鏡。他的身材頗爲瘦小,身高大約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而已,說話的語句雖然十分清晰,但不知爲何給人一種不斷顫抖的非真實感。
『真的嗎?是什麽線索?』
『我現在也無法確定。只要你願意和我回去四○一室,我就能告訴你。』
劍向不禁感覺荒謬,『夏先生,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首先,我完全不知道你的來歷;再者,你連能提供警方什麽線索也說不出口,更何況……』
『我的來歷和我的名字一樣,並不重要!』
『我確實是偵辦這件謀殺案的警員之一,但你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這……這也不重要!』夏詠昱的神情變得相當慌張:『我……我……警察先生,如果我說我是下一個被害者,你現在會願意帶我去四○一室嗎?』
『你……這是真的嗎?爲什麽你知道你將會遇害?爲什麽你……』聽到這句話,劍向心底不由得浮出無數疑問,但夏詠昱完全無視他的話,一副這些都無關緊要的樣子。
最後劍向只好放棄詢問他任何問題,點頭答應帶他到四○一室,而且夏詠昱堅持就是現在。
『我開了自己的車,停在那裏的轉角。』夏詠昱說:『我們快點走吧!』
坐上夏詠昱的車,劍向在助手席上發現他握著車鑰匙的右手在抖動。
這個男人在害怕什麽?
不,打從一開始夏詠昱的行徑就讓劍向産生諸多疑惑。從他的口氣上聽起來,他好像完全不認識鍾思造,因爲從頭到尾他的說詞一貫是『能提供警方破案的線索』,而非『能協助警方逮捕殺害鍾思造的兇手』。
另外,他甚至自稱是下一個被害者。爲什麽他不乾脆指明兇手的身分?
還有,既然他知道案發地點是在四○一室,何不自己一個人進去找線索?縱使警方在命案現場設置了禁止進入的布條,他仍可大膽潛入,而沒有必要在這種午夜時分要求警方陪同。
爲什麽必須是現在?
總之,太多的疑點,反而讓劍向決定不再多問,願意跟他前往四○一室。身旁的男人心急如焚,他此時只能藉由配合對方來設法探詢真相,直接追問反而得不到任何答案。而,車內的佈置十分簡單陽春,劍向也沒有辦法看出夏詠昱可能的職業或身分,夏詠昱在一上車以後便緊握方向盤,出神地瞪著擋風玻璃,一副極力以沈默壓抑不安的模樣。
由於深夜的交通十分稀疏,他們很快地抵達現場。進入公寓一樓玄關,劍向才有機會仔細端詳夏詠昱的外貌--沒想到,他的嘴唇是一片慘白。
管理員認出了劍向,但對夏詠昱露出迷惑的神情。劍向並沒有特別留意這件事,他向管理員說明事由後,兩人登梯立即走上四樓。走廊上的日光燈只亮了一盞,兩條的黃色塑膠布條交叉擋住四○一室鐵門下側洞開的方形黑洞。
專案小組還沒有時間清理鐵門背後的櫃子,所以尚無法由內側將門打開。也就是說,兩人仍必須爬過方洞才能進入室內。
『我先進去!』夏詠昱不等劍向阻止,就屈身鑽進洞內。劍向只好馬上隨後通過。
劍向進入室內後起身,卻發現夏詠昱沒有站在洞旁。他頓時有危險的預感,卻因爲剛接觸闃黑的環境,視線呈現半盲狀態。
就在劍向正想伸手掏出口袋裏的筆型手電筒時,後腦突然一陣重擊將他打倒在地。他雖然並未立即失去意識,全身卻使不上力,只能暗自叫苦。
夏詠昱果然別有所圖……
就在劍向從半昏迷狀態逐漸清醒之際,他發現自己的雙手從背後被繩索緊緊捆綁,被拖到鍾思造的臥室裏。臥室裏點亮燈光,劍向胸口貼著地板,他擡頭看到夏詠昱就站在面前。
『請原諒我,警官,我有非常重大的原因逼使我不得不這樣對待你,』他的聲音依然抑制不住顫音:『原本我是希望在醫院就把這件事情解決的。』
『……』
『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喜歡玩攝影機,所以一定在某個地方藏了重要的錄影帶。真的很對不起……如果你不從醫院裏溜出來,你的錄影帶我會比較容易到手。』
『我不懂……?』劍向看到對方手上持有那卷曾經放在自己身上的DV帶。
『總而言之,我的目的還是達到了……現在我必須請你再幫我一個忙。』
『夏詠昱!你到底在說什麽?』
『警察先生,我要做一件可能具有某種危險性的事情,這件事必須要有另一個人在場,而最佳的人選--就是你。』
此時劍向不斷在腦中反復思索夏詠昱一連串怪異言行的合理解釋,但卻一無所獲,他只能仰望對方,聽他繼續講話。
『警察先生,請你仔細聽好。我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管你的想法,我只希望我能夠很單純地以我自己的方式解決我的個人問題。』他語氣中的顫動益加劇烈,『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只要你暫時配合我一會兒就好……只要我的危機解除了,我願意坦然接受一切法律上的刑責。
『我希望你待會兒能設法扮演好「偵訊者」的角色,相信對一個辦案經驗豐富的警察來說,這是一件十分易於勝任的差事。』
劍向聽到夏詠昱用力喘了一口氣,他的雙眼彷佛很辛苦地在直視著遠方。房間裏的空氣好像凝固了。
『死在這個房間裏的人、不管他是誰--我在此將召喚他的靈魂,附身在我的身上,由你來訊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被殺的!』

你瘋了嗎?--這是劍向急欲脫口而出的話,但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來。
『也許你會認爲很荒謬吧?』夏詠昱發出一聲慘笑,『無論如何,我必須知道他是怎麽死的……我快沒時間了,現在就開始吧!』
劍向來不及做任何回答,只看見眼前的怪人迅速將臥室房門關上,並熄去日光燈。接下來,他隨即閉上眼睛盤坐、雙手彎曲抱胸,嘴唇微微顫動,口中念念有詞。他不斷地重復吸氣與吐氣的動作,彷佛這樣的靜思冥想是一種劇烈運動。
四○一室原本被木條封死的窗口,警方已拔去密集的鐵釘,將窗框清理乾淨了。午夜時分,由窗外泄進的是月色與路燈燈光混濁一體的灰黃色黯芒,映在夏詠昱深沈肅穆的神情上,格外顯得神秘恐怖。
劍向身感置身異域魔境,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夏詠昱的氣息漸歇,全身僵直,宛如一尊石刻的雕像。時間好似完全停住了,劍向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盯著靜坐的夏詠昱,同時聯想到死在這個房間的鍾思造。
然而,劍向並不屈服於被捆綁的窘局,他背後的雙手正使勁施力,試圖扭松粗糙的繩結。
他的汗水汩汩流瀉,逐漸沾濕上身的衣袖,但繩結卻依然文風不動--不知爲何,他竟沒有大聲叫喊,讓隔壁的住戶聽到他的求援,或許劍向潛意識也想知道召魂術是否真的存在。
『嗚嗚……嗚嗚……』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劍向突然聽到低沈的飲泣聲。--難道說……?他的頭皮突然開始發痲,頸子很僵硬地往夏詠昱的方向轉。
『嗚……嗚……』夏詠昱不住發出飲泣聲,原本端正坐直的身子也開始發抖。
『夏詠昱?』劍向叫他的名字,『你怎麽了?』
然而,對方完全不理會劍向的呼叫,一徑自顧自地顫動著,他的啜泣聲漸次提高音量,身體也開始蜷曲成一團。
『夏詠昱!你到底怎麽了?』
夏詠昱聽到劍向稍大的叫聲,竟立刻雙手掩耳,嚎哭得更大聲,卻怎樣也不肯說半句話。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劍向眼見夏詠昱一直哭泣,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好發問了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問題:『你是鍾思造?是不是?』
對方把身體縮得更緊了,手掌也絲毫沒有從耳際移開。
『鍾思造?你是鍾思造對吧?』劍向開始不停質詢,『告訴我,四○一號室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嗚嗚嗚嗚……』
『告訴我!殺害你的兇手是誰?』劍向提起這個問題時,心中倍感不可思議,因爲世界上有沒有召魂術其實根本還是個大問號。
『嗚嗚嗚嗚……』
『爲什麽你不肯回答我?爲什麽?』
『嗚哇……!嗚嗚……』
『張織梅是你的女朋友,是嗎?她現在人在哪里?她和這樁命案有沒有關係?』劍向情急之下,沖口而出的是他腦海中堆疊的一連串疑惑:『爲什麽你要把自己封死在這個房裏?兇手究竟是怎麽進出這間密室的?』
『哇……!嗚嗚嗚……』
劍向問得口幹舌燥,心底也更爲毛骨悚然。他完全不明白夏詠昱(或鍾思造?)爲何會有這樣的行爲舉止,而從對方愈哭愈烈的狀況來看,他對自己的問話並非毫無反應,不,他反而有很衝擊的反應,但卻極力在克制自己情緒的激動。
爲什麽他不願回答任何問題?
就在這時,劍向的蠻力終於戰勝頑強的索結。他很快地將松脫的繩套自腕部扯下,起身飛一個箭步欺上夏詠昱。
萬萬讓人沒想到的是,夏詠昱發現有人靠近自己,竟大喊:『別過來……別靠近我!』並以強勁的拳力往劍向胸膛擊去。
劍向沒料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結結實實地被揍了一拳,仰身跌倒在地。夏詠昱則繼續哭泣,迅即回身向臥房深處裏飛奔。劍向一面咳嗽、一面撫平胸口的刺痛一面再度爬起,他發現夏詠昱竟沖進臥室盡頭的衣櫃裏。
……!
這不就是鍾思造死前的反應嗎?--劍向心中一凜。夏詠昱的召魂術是真的?他的身體現在果然被鍾思造的亡靈所附身?
劍向無暇細想,他隨後趕到衣櫃處,想打開櫃門。但裏面的男人卻抵死自內拉住櫃門,不讓劍向進入,同時他的嚎哭聲已轉變爲恐懼的驚叫。
但劍向強勁的臂力仍然在最後攻下櫃門。然而,在他打開櫃門的一瞬間,劍向看到裏面的男人雙眼瞪睜如銅鈴、瞳孔縮緊,嘴巴驚愕地大張,頸動脈盤根錯節地突布在喉部,猶如一具蠟化死屍般地靜止在櫃底。

劍向將夏詠昱僵直的身軀從櫃裏拖出來。檢查他的心跳與脈搏,雖然相當微弱但仍無生命危險。看一看表,現在時間是淩晨零點整,整場召魂術彷佛一場噩夢。
他雖然努力試著平心靜氣,仍然徒勞無功。整個事件中的謎團,像剝皮的洋蔥突遭時光回溯一樣,一層一層地愈形厚實。
夏詠昱到底有沒有說謊?他是靈媒,還是騙子?
『他』僅以尖叫的方式說了一句話:『別靠近我!』但這聲驚呼卻讓劍向不得不相信鍾思造的靈魂極可能真的附身在夏詠昱身上--那卷DV帶中,爲神秘女子張織梅攝錄影、和她對話的男人,儘管出於個人的直覺,他的聲音與此十分神似。
劍向並非完全不信鬼神之說。事實上,在他接觸過的刑案中,曾有一件擄人勒贖案,當嫌犯落網時,他供稱已將肉票淩虐至死,但卻堅稱絲毫不記得埋屍的地點。沒想到被害人家屬卻在幾天後告訴警方,死者托夢告訴他們確實的位置,而且完全命中。
雖然局裏曾有人質疑,說不定被害人家屬也是撕票的共犯之一,所以才會知道藏屍處,但當時的各項證據都否定了這一點,最後只能將這種事情歸類於--心電感應。
無論如何,鍾思造的幽魂幾乎沒回答劍向的任何疑惑。不過,從行爲反應來看,目前只能猜測鍾思造生前對某事極端地害怕,因此不願與人有絲毫的接觸,只求躲進安全的空間。
於是,只要找出鍾思造恐懼的事物,說不定能一併解決所有的謎團--而說出『我是下一個被害者』的夏詠昱,則是揭露真相的關鍵人物。不管怎樣都必須設法讓他說出來。
劍向拿出原先綁住自己的繩索,將夏詠昱的雙手綁在背後,並以手掌不停輕拍著他的臉頰,夏詠昱在一番掙扎後總算漸漸醒轉。在他恢復意識之後,也不在乎劍向已然掙開繩索了,立刻劈頭就問:『到底怎樣?他說了什麽?』
『他……什麽都沒說。』
『什麽都沒說?』
『沒錯。』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夏詠昱口氣中那虛無的顫抖聲又出現了,『你一定知道了什麽,卻不願意告訴我,對不對?』
『我沒有。我已經以我們都希望知道答案的問題去問他了,但他一句話都沒說。他只是一直哭。』
『哭?』夏詠昱聽了,臉上突然充滿驚訝與錯愕。『爲什麽會這樣……?果然……』
『夠了!夏詠昱,我要你告訴我,』劍向以鋒利的目光看著他,『所有的事情!』
『我……』夏詠昱顫聲說,『我以爲……我以爲我可以從那個人口中得到什麽答案……』
『你該不會是在演戲吧?你真的認爲我會相信召魂術?』
『警察先生,我才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要能解決自己的問題就好,況且,召魂術原本就確實存在,我確實召喚到了那個人的靈魂!』
『哦?就算你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也行?』
『當然,只要他是死在這裏,就可以在這裏召出他的靈魂!』
劍向迷惑了。他幾乎不曾遇見能將如此虛幻之事說得如此誠摯的人。夏詠昱的行動無疑讓人難以理解,但他的說詞,從頭到尾則都很一致--召回死者靈魂,問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好!好!我暫且相信你。』劍向說,『請你告訴我,你到底要解決什麽問題?』
『我……』
『說啊!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試著相信你。』
『我懂了。』夏詠昱說:『警察先生,你……你相信鬼嗎?』
『鬼……?你這是什麽意思?』
劍向全身的肌膚突然湧起一陣雞皮疙瘩,這又是夏詠昱另一個既虔誠又詭異的信念?
『鬼、鬼、鬼就是鬼啊!你認爲世界上有鬼的存在嗎?』
『我--我不知道!我又沒見過!』
『好……如果、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我告訴你,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會想要去試試看嗎?』
劍向聽了不禁啞然,同時背脊迅速浮起一陣惡寒。
『真的有這種方法?我不相信!』劍向說:『更何況,有又怎樣?』
『如果有的話,就會有人去試。』
『……』
劍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也不明白夏詠昱爲什麽要問這麽古怪的問題。他們兩人身處兩天前才尋獲一具腐屍的臥室中,由於這個問題,讓房中的氣氛更形幽冥。
然而,正當劍向沈默之際,夏詠昱的神情忽然浮現一陣驚駭。
『怎麽了?』
『你……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沒有啊。』
『不……沒什麽,』夏詠昱力求鎮定地說:『但這絕對不是錯覺。』
『我不懂,你又怎麽了?』
『放開我!讓我離開這裏!』夏詠昱這時的臉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著。『警察先生,你真的沒有聽到聲音?嗚嗚……哇!聲音愈來愈近了!』
『你……我什麽都沒有聽到啊?』
夏詠昱的行爲舉止又開始不合邏輯了。劍向儘管努力以雙手鎮住他不斷抖動的身體,但他狂亂的情緒一點都沒有平息的態勢。
『我真的不懂!』劍向說:『到底是什麽聲音?』
『……「他」正在靠近。』夏詠昱突然平靜了,雖然他的身體仍在持續微顫。這反而讓劍向感受到不可思議的恐懼感。『我沒有辦法解決自己的難題了……想不到還是來不及……但是,我不會哭的,我會很鎮定的。警察先生,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對你身邊所發生的事情深感莫名其妙。沒關係。我答應你,我會告訴你所有的真相,不過,現在已經沒機會了。』
『那……』
『我……我在被殺以前,要告訴你的是,你可以在我的口袋裏找到我的身分證和駕駛執照,你可以從上面登記的戶籍地址找到我的住處。在我住的地方有一些資料,也許可以供作發現真相的線索。我要你答應我兩件事:第一、找一個靈媒來,一個法力和我差不多的靈媒,請那個靈媒來召喚我的魂魄,我就會詳細、完整地告訴你這半個月以來,每個晚上發生在我身邊的怪事……』
夏詠昱的臉上滿是冷汗,他拚命在減少語氣的震顫。
『第二件事,如果你能找到我失蹤的女朋友--她叫張織梅,說不定能拯救更多的人……織梅她……我相信她掌握了絕對重要的關鍵。』
『張織梅?』劍向十分驚訝,『就是錄影帶裏的女孩子?』
『警察先生,你是說那……那卷DV帶嗎?』
夏詠昱的樣子越來越異常了。他雖然盡力維持情緒的穩定,但仍然掩飾不住對周遭環境的害怕。劍向即使也感覺到整個臥室裏空氣陰濕冰涼,再加上房內各類物事淩亂,鍾思造的腐屍才移走不到三天,卻像是還留在裏面一般--但劍向還是無法體會爲何夏詠昱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他說話的方式,猶如將死之人回光返照地在宣讀遺囑。
『沒錯。』劍向又問,『誰要殺你?告訴我!』
『進來了,』夏詠昱低聲重復,『我看到了。』
『……看到什麽?』
『來殺我的,』彷佛聽見對方絕望的笑意--他說:『鬼!』
就在夏詠昱講了這個字的一剎那,劍向經歷了一場他生命中永遠無法相信、也永遠不願意再回憶起任何細節的夢魘。
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冷冽、噁心的氣流倏地通過身邊,往夏詠昱的方向刮去,接著他的眼角閃過一道刀芒。從夏詠昱的頸側猛暴地噴射出黏稠的鮮血,不停灑落在臥室的地板上,以及劍向的臉上、頭髮上、衣服上。
劍向在這血液狂瀉的半分鐘內,完全不明白在夏詠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怪事,只能呆然承受發自胸腔、無比劇烈的『戰慄感』--等他從迷亂的意識中清醒過來以後,才好不容易從窒塞的血塊間張開眼睛。
劍向簡直無法呼吸。夏詠昱的喉嚨被挖去一大塊,模糊的血肉中暴露出淒白的頸骨。他的雙目瞪大,空洞無神,無框鏡片的邊緣閃著森然白光,一如鍾思造魂魄附身後的驚恐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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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靈媒手記


『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在這種時間把我找來。』
劍向剛洗過澡,臉頰濡濕、全身仍散佈著溫熱的水氣。在凶案現場沐浴,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劍向別無選擇,當他褪去染滿鮮紅的衣物時,額前的發梢仍然滴著血,浴室的地板也濺了一片暗赭。
夏詠昱慘死的屍體就俯躺在距離不到十公尺的隔壁臥房中,午夜一點半的此時,劍向所經歷到的怪事讓他以蓮蓬頭淋去身上血迹之際,情緒仍久久無法平靜。他並不是沒有遇過被害人當場死在懷中的經驗,但這一次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那把沾粘著鮮血的小鐵鏟,是造成夏詠昱瞬間身亡的兇器。臥房裏根本沒有其他人,但這把手鏟卻從劍向的身旁飛過,射向夏詠昱的喉嚨。親眼目睹這樣的過程,則讓劍向對『厲鬼』的存在無可置疑了。
但是,又有誰會相信他呢?
想來想去,唯一有可能相信他的,只剩一個人了--刑事組長高欽福。
高組長對劍向而言,可以說亦師亦友,更甚者,給予他慈父般精神上的縱容。相較之下,高組長對紹德學弟的態度卻是精神上的約束。高組長曾在偵辦一樁某富商遭砍頭的懸案時,感歎地說:『小鄭常常因太堅持追尋真相而過度專注、執拗、渴望突破,所以往往不顧一切,由於妄圖猜疑而捨棄情感因素。』
『努力找出真凶,不就是刑警的天職嗎?』
『小鄭跟以前的我太像了,有如脫繮野馬。當然,這匹快馬是能夠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抵達終點,但他卻常會爲了找出一條讓他賓士的路,而踏錯了方向。』
『我知道,紹德得更理智一點吧?』
『不。小鄭其實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但他的理智卻很難與冷靜相容。小鄭太聰明,所以反而容易意氣用事,所以我必須限制他的方向,告訴他應該往哪邊走比較有可能抵達終點,否則他將精疲力竭卻千瘡百孔--不像你,我不需要替你掌舵。』
四○一室並沒有因命案而停水斷電,劍向甚至還可以從衣櫃裏找到幾件稍嫌窄短的換穿衣物。儘管現在已是子夜,劍向還是決定在洗過澡後,打電話到高組長家裏,請他馬上過來。
在等待的空檔中,劍向從夏詠昱身上找到一個皮夾。裏面有身分證、駕照,以及一些現金。另外,牛仔褲口袋裏還有一串鑰匙。他移身到四○一室的客廳坐下來,將他的個人資料一一寫入記事本裏。
『我以爲只有小鄭才會在午夜一兩點把我吵醒。不過,你真的很冷靜,而且所做的決定十分明智。如果你打電話回局裏,或找其他同事來,甚至一個人逃走,我不曉得後果會有多麽不堪設想。』
高組長在看過臥房裏的第二具屍體、聽完劍向敍述過今夜的遭遇後,一語不發地坐了十分鐘才終於開口。
『你大概可以料到,如果小鄭知道這件事,他會怎麽推理……』
劍向點頭表示瞭解。
『死在這個房間裏的兩具屍體,都是你發現的,第二名死者身亡時你甚至就在現場。你從醫院裏偷偷溜出來,和一個身分不明的男人一起回到現場,而他的鮮血噴得你滿身都是,再加上那卷你私自帶走的DV帶--你真是嫌犯的不二人選!』
『我知道我難以脫身。』
『但是,我認識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兇手。小鄭太年輕,還不瞭解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遠超出人類的理性之外。』
『組長……』
『我相信你--但是,我能幫你的也很有限。我只能儘量替你隱瞞,拖延專案小組把箭頭指到你身上。』高組長聲音一沈:『最好能夠將這些案子弄成懸案。』
『謝謝你,組長。』
『不必謝我,我突然發現,這個案子不用再查了。有太多的線索明白指出,這個案子確實是鬼做的。』高組長說:『首先,鍾思造死亡的現場是一個密室,然而兇手既然是鬼,當然可以在房裏穿梭自如;第二,兇手的犯罪手法和已處死刑的洪澤晨一致,這表示鍾思造並不是被洪澤晨所害,而是被洪澤晨的亡魂殺死的……』
高組長雖然講得很輕鬆,但劍向一想到死刑犯的幽魂返回人間殺人,就禁不住發寒。
『但是--鬼爲什麽要殺掉這些人?』
『這就是以「鬼」爲結論的最大疑點。有什麽人和他們兩人有仇,所以派鬼來殺他們嗎?但是,他們彼此互不相識,並沒有任何共通點。』
『不,』劍向提醒他,『張織梅就是他們的共通點。』
『有道理,兩人都是張織梅的男朋友。所以--如果說張織梅就是指使厲鬼的兇手……』
『不對,厲鬼並不是受人指使而殺人。夏詠昱曾說過,他試了「能夠看見鬼」的方法。這就表示,他們都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的。』
『那,張織梅會是提供方法的人嗎?』
『不是。』
『爲什麽?』
『如果說張織梅就是提供方法的人,那夏詠昱應該會明白告訴我。然而,他卻只對我說,她握有重大關鍵而已。』
『說不定是夏詠昱沒有想到,更何況,鍾思造死前所留的DV帶,有可能是在暗示兇手的身分。』
『我認爲,夏詠昱已身受生命威脅,他不可能想不到;再者,張織梅很可能在他面臨遭鬼謀殺的危機前就已經失蹤了。還有,如果鍾思造要告訴警方這件事,他大可直接用筆寫下來,不需要靠一卷錄影帶來提示。』
『所以你認爲張織梅絕對不是主使者,也不知道看到鬼的方法。』
『對。』
『好吧。』高組長說:『你說得比較有理。』
劍向深吸一口氣,『不過,無論如何,要揭露「厲鬼謀殺」的真相,仍然必須找到張織梅。』
高組長沈默地輕輕頷首。
『組長,我打算就趁今晚去一趟夏詠昱的住處。』
『現在?你不回醫院嗎?』
『我睡不著。』劍向微微一笑:『況且,現在這種時間也不適合偷偷回醫院。』
『也是。但白天局裏會派人來接你出院,你得在這之前回去。你不能讓護士發現你晚上偷跑出來。』
『我會先打一通電話到醫院問問會客時間是幾點開始……然後僞裝成探病家屬準時溜回自己的病房。』

坐上駕駛座,劍向發動夏詠昱的車。
方向盤傳來一股冷冽的涼意。劍向打開車頂小燈,再度確認一遍夏詠昱身分證上的住址,接著迅速踩下油門,往闃黑的馬路上馳去。
現在的時間是兩點零七分,夏詠昱住在新興區複橫一路附近的住宅區,在午夜車輛稀寥的高雄街道上,大約十分鐘內就可抵達。
望著眼前橙黃的車頭燈光暈,以及兩側向後飛移的黑綠色行道樹列,劍向的腦海中不斷奔騰著自戈太太紅鼠案以降的一連串怪事--兩頭滿爪腐肉的食屍巨鼠、幾近被噬成骸骨的鍾思造屍首、行蹤成謎的美麗女子張織梅,以及鮮血從喉頭狂灑的靈媒夏詠昱……
劍向的意識恍恍惚惚,這幾天歷歷在目的各個畫面有如一場難以覺醒的噩夢。不,這確實是一場噩夢,而且他預感這些事件只不過是噩夢的開端。
高組長真的相信自己嗎?
劍向單獨一人,是無法從這個彷佛是撒旦設計好的圈套脫身的。由於對夏詠昱的疑心鬆懈,劍向不僅遭到暗算,也完全想不到對方最後會慘死在四○一號房,也因此,管理員看見了劍向一行二人上了四樓,公寓各層樓廊道間的監視器也無情地拍下他倆進入四○一室的畫面。
早晨一到,鑒識組的同仁來到現場預備做更進一步的勘驗與搜證,他們將發現另一具死絕未久的無名男屍,屆時又會掀起軒然大波。接著衆警察將立即清查公寓裏的人證及物證,檢視大樓監視器的存檔錄影帶,很快地他們會赫然看到一位本應躺在病床上靜養等待出院的熟識同事現身在鏡頭內……
依照法定的處理程式,劍向會在中午時分列入重要關係人進行刑事審問,並且在下午由市警局發佈新聞稿給媒體,登載在隨即出刊的晚報上。
想不到只是出自於對不知道何時拿到的DV錄影帶的好奇心,偷溜離院回家一趟,就招致無可回頭的禍端。
此時此刻,能夠倚賴的僅剩高組長了。劍向只能相信高組長,願意在第一時間內私下處理掉那卷拍到他與夏詠昱進入四○一室的錄影帶,也願意刻意扭曲、抹除管理員的證詞。
那大概是因爲,高組長在甫接鍾思造案時,就出於辦案直覺地設想到殺人魔洪澤晨重回人間犯案的可能性,所以才願意相信自己吧?
來去無影的殺人惡鬼--這兩樁凶案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恐怖真相?事實上,既已得知鍾、夏二人是遭厲鬼所害,案件的偵辦就到此爲止也無不可。但劍向還是不由自主地踏緊油門朝夏詠昱的住處逼進。
是因爲她……是因爲張織梅嗎?
--是的。劍向縱然能夠百分之百地肯定,張織梅絕不是指使惡鬼殺人的幕後黑手,但他內心卻極度渴望能親身站在張織梅面前,親口確認她與這些凶案毫無瓜葛。
--一定要找到張織梅。這樣才能洗盡他胸口的懸念。
劍向逐漸陷入混沌的沈思,直到他差點將車子撞進路口轉角一家便利商店的騎樓下,神智才遽然醒悟。便利商店燈火通明,劍向的眼睛被成排的日光燈照射得有些暈眩。
定睛一看,這裏距離夏詠昱的住處,應該只有百步之遙。劍向於是順勢將車靠入騎樓內側,熄火下車準備以步行方式尋找他的目標。便利商店的店員探頭出來看了一下,但對劍向的出現完全不抱好奇。
他一面檢視周遭建築物的門牌及街口的標示,一面拿出夏詠昱的身分證,翻至背面依著路燈稀微的光線確認住址。劍向的方向感十分敏銳,他在三分鐘之內就找到了這幢獨棟樓房。
一排深灰色的四層樓房,夏詠昱的家是右手邊數過來的第二棟,這個時候,夏家的一列視窗全部透著漆黑。從夏詠昱在死前對劍向說的話,大致可以判斷他是一個人住。
因此,夏詠昱是個經濟狀況極好的年輕人,只是不知他的收入從何而來?
劍向無暇細想,迅即從口袋中掏出夏身上的鑰匙,試了其中幾支,在第三支鑰匙就把樓房的毛玻璃門打開了。玄關深處,泄出一絲暗黃色的燈光,那是樓梯口的照明燈。他從杳無人蹤的街道上進入屋內,把大門關好。
循著這暗黃的夜燈,劍向漸次看清室內的佈置。這裏完全沒有任何家具,只在右側牆上挂了一面淺藍色的時鐘,刻度顯示現在時間兩點四十分。一樓應是充當車庫使用。
劍向在靜默中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從樓梯攀上,二樓完全沒有燈光,樓梯盡頭位於胸部高度的牆面上,有一組電燈開關。劍向的指尖一觸,二樓頓時明亮,室內的格局與擺設清楚地出現在劍向周圍。
左側是客廳,幾張造型前衛的鐵椅靠在牆邊,居中的是一張橢圓形的三腳圓桌,木質桌面,桌腳亦是鐵制。一架深綠色的電扇立在桌旁,桌緣上有兩具應該是電視機和錄放影機的遙控器,以及一盒抽取式面紙。
電視機置於另一邊牆面的木櫃上,其上有兩台錄放影機,顯示板的刻度亮著AM2:43。錄放影機上零散堆放了數十卷未貼標簽的VHS帶,和一台回帶機。
朝街的方向,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玻璃窗後方則是二樓陽臺。透過格狀紋飾的玻璃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戶外的景象,只能隱約知道陽臺欄杆邊擺了兩株盆栽。另外,不知何故,好幾面落地玻璃窗均有形狀不規則、似是曾受過猛烈撞擊的嚴重裂縫,如蜘蛛網般散佈在窗上。
踏著淺黃色的地磚,劍向往二樓的另一側走去。那裏有三個房間,廁所鄰接廚房,第三個房間則是一間沖洗照片的暗房。
劍向走進暗房,點亮血紅色的燈泡,房內的深處有一個沖洗底片的工作流理台,十餘罐化學藥水隨意擱置,右方有一條繩子橫過劍向的眼頂,繩上有許多鐵夾,夾著幾排顯影的底片。另有一隻鐵櫃,裏面有五、六台各廠牌的單眼相機及折叠式腳架。
兩邊的牆面上貼滿3×5與4×6的照片,照片上的內容有的是街景、有的是室內,全部都不怎麽清晰,不過從鏡頭的對焦很容易得知,每張照片拍的都是一對男女,有的似乎是在逛街購物,有的則是用餐喝茶。男男女女全都不同。
還有一些……竟然是男女在床笫間袒裎交纏的照片!
這下子劍向終於明白了--夏詠昱的工作是勒索。
照片上的男女,雖然都沒有辦法完全看清面貌,但最起碼身形輪廓都不難辨別。這些人的衣著光鮮華麗,很顯然的都是一些上流社會人士。他們富有而落寞、擅權而孤寂,外表冷酷卻內心火熱、叱吒風雲卻害怕醜聞。
劍向甚至從照片中發現幾位政要名流的蹤影。
原來這就是夏詠昱生活無虞的主因。『靈媒』說不定只是他『業餘』的研究興趣。
甩了甩頭,劍向走出暗房,並將紅燈關去。他打開樓梯口的另一個開關,正準備踏上三樓。
霎時劍向不由得驚呼一聲,因爲他察覺到暗室的房門無法順利闔上。仔細檢查,可以發現房門已經折損變形,外側的門板上,留著交錯縱橫的長條刮痕。
這個地方,與鍾思造的死亡現場感覺十分神似!
夏詠昱在家裏果然也曾遭到厲鬼攻擊。所以他才會說自己是下一個被害者。
然而,與鍾思造購買大量木工材料以構建強大防禦工事完全相反,夏詠昱居然主動出擊,外出前往上一個死者的公寓進行調查……一想到惡鬼隨時環伺的可能性,即使夏詠昱幹了勒索他人的壞事,劍向仍不得不佩服他的膽識。
一想到這裏,劍向想立刻找到張織梅的衝動就益發強烈。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夏詠昱曾說,這裏有一些資料,也許能藉此發現真相。
看來,這些線索應該是位於三樓--劍向擡頭朝上望著通往三樓的深邃梯道。

劍向的腳步加快,上三樓將燈打開,開始進行初步的搜查。
三樓是夏的臥室及書房。臥室裏的擺飾簡單,有一張雙人床及一套音響,視窗處則裝了一台冷氣機。在床頭櫃上,兩個相框靠在一起,其中一個相框裏的照片是張織梅的獨照,另一個則是夏詠昱的獨照。從光影及背景看來,這是同一個時間拍的照片。
劍向將兩張照片從相框中抽出,收進自己的口袋裏。張織梅的笑容燦爛可人,唇間露著可愛的虎牙,眼神則迷蒙性感,劍向不由自主地凝視了許久。
在書房中的一整牆書櫃裏,則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奇書異籍:《超層次心理學》、《現代通靈術》、《巫魔會研究》、《靈媒人格探勘》、《催眠與魔法》、《通靈術的物理現象》、《催眠醫學》、《心靈感應式幻覺:鬼魂新論》、《催眠技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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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唯一的書桌上,叠滿了新舊不一的筆記本,還有一些簡單的文具用品。一本活頁式筆記打開在桌面,格線上的原子筆字密密麻麻。
除此之外,鄰近有張電腦桌,一台流線造型的黑色個人電腦處於待機狀態,螢幕保護程式顯示深海中的魚群。一具攝影機置於電腦螢幕旁,與那台個人電腦間有一條AV連接線,和劍向小弟的那一架外型不太一樣。
劍向想起夏詠昱的話:『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喜歡玩攝影機。』這是兩名死者的共通點。但,若夏詠昱根本不認識鍾思造,他又如何得知這件事情呢?
無論如何,劍向相信在這間書房中,必然能夠找到一切解答。
他伸手碰觸鍵盤旁的滑鼠,深海的魚群頓時變成Windows 98的畫面。『我的電腦』、『我的文件夾』與『資源回收筒』等三排滿滿的小型程式圖示,羅布在Active Desktop的左半邊,劍向看到桌面下方的工作列有一個視窗最小化的執行程式尚未關閉。
工作列的顯示名稱,是一個拍攝影片用於非線性剪輯的執行程式。而這架連接在PC上的攝影機,應該也是用來配合處理影片的剪接。
劍向以滑鼠恢復這個執行程式的視窗大小,他不禁目瞪口呆。
視窗裏的畫面,是鍾思造所住那棟公寓四樓樓層的監視畫面……也就是說,這架攝影機內的錄影帶,是從公寓管理員室裏取得的。
夏詠昱怎麽會拿到這個東西?
監視器畫面右上角有當時的攝影時間--2000.03.17.09:25--這剛好是公寓管理員存檔的十天份錄影帶之一。
這個影片檔的檔名是2000_03_17.mpg。劍向繼續打開『檔案』選單,並開啓舊檔,結果發現在目前的子目錄下,還存有其他十幾個檔名類似的影片檔。由此可知,夏詠昱將從三月十五日起的十天份大樓監視攝影內容依日期儲存成MPEG檔案格式。
另外,劍向在相鄰的子目錄下,看到2000_03_15_h.mpg等十個名稱一樣但檔尾都加了_h的MPEG檔。檔案的大小則皆較先前的對應檔案稍微大了一些,修改時間也較前者爲近。
這有什麽不一樣嗎?劍向以Windows Media Player媒體播放程式分別打開2000_03_17.mpg和2000_03_17_h.mpg來檢視影片內容。然而,檢查了四、五遍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同之處。
劍向迷惑了。他知道檔尾附有_h的檔案必然曾經過影片剪輯軟體的處理,但卻不明白夏詠昱取得這些監視影片的目的爲何,也感覺不出經過處理的影片有何改變。
沈思了一會兒,劍向想到鍾思造曾在自家『防堵厲鬼追殺』期間短暫外出過一次。翻了翻記事本,上頭記載著鍾思造外出時間是三月十九日淩晨六點四十八分,返家時間則是同一天的七點四十一分。
難道說,鍾思造真正外出的時間,並不是在十九日的淩晨,而是其他時間?更甚者,他外出的次數不止一回?而,警方目前持有的證據,是夏詠昱偷偷以剪輯的手法變更過的?--劍向愈想愈認定這項猜測的可能性很大。於是他立刻打開2000_03_19.mpg這個檔案,並將播放位置調整到關鍵時刻。
令人失望的是,不論是外出或返家,鍾思造驚慌倉皇的身影仍如已知事實般出現在四○一室門口。劍向仍不死心,又打開2000_03_19_h.mpg打開,仔細觀看比較後,只能不甘心地承認适才的猜測不正確。
不。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就算在十九日淩晨鍾思造的外出確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但說不定夏詠昱所動的手腳,是將其他鍾外出的畫面剪除。
檢查十天份的影片檔,一共兩百四十個小時。這項浩大的搜查工程,早在鍾思造謀殺案當天,劍向就做過一次了。即使是高轉速的邊看邊找,劍向仍然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全數看完。
那時以六台錄放影機一起運轉,共耗了四個多小時。雖然這台電腦的CPU性能很強,可以同時開十個視窗外加極速檢視,但劍向決定暫緩這項搜索工作,因爲現在的時間已經將近五點,而就算以最快的八倍速來執行,也得費上三個小時。
沒有時間浪費在錄影帶上面--劍向偏頭看一看身邊的書桌,接下來該調查的,是夏詠昱的筆記本。
劍向移身坐到書桌前,開始翻閱這本攤開的筆記簿。夏詠昱的字迹十分工整,每頁的左下緣都附加了每件紀事的日期,可說是一目了然。
筆記本的扉頁寫著〈怪事摘要〉。
二○○○年,三月十三日
三天前,當我做完那場怪夢後,就開始渾身不舒服。今晚我感覺自己的屋子有點不對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無可避免去聯想這種怪異的感覺和那場夢沒有關連。那場有如親身體驗的夢,會變成真的嗎?
我很希望能成爲一個優秀的靈媒,但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現實生活中,沒想到是如此噁心。我非設法改變不可。
完全靜不下心工作。
二○○○年,三月十四日
我認爲這場怪夢和織梅有關。雖然問過她,但仍舊一點結果也沒有。只要提到這件事,她就說自己頭很痛。我自己頭也很痛,我簡直沒辦法睡在自己的房裏,失眠的情形越來越嚴重。
織梅是不是患了失憶症?我認爲很有可能。她似乎有意回避我提出的疑問,但我能明顯地感覺得到,她的頭痛也都並不是僞裝的。
我是否該說服織梅,讓她願意接受我的催眠?我認爲唯有使用催眠術,才有辦法找回她深埋在潛意識底層的記憶。
二○○○年,三月十五日
織梅在今天傍晚讓我進行了一次深度催眠,我總算拼湊出一點她的過去。她在一個多月以前認識了一個熱愛攝影的男孩子(沒想到竟然跟我一樣),住在高雄中學附近。織梅在催眠狀態中提到那男子住處附近的景物,但關於他的姓名則完全沒辦法想起來。
二○○○年,三月十七日
織梅失蹤了,她離開得太快,彷佛她的存在只是一場幻覺。我一直找她,但她就像是從世界上蒸發了似的。從兩天前開始,我就感覺到她有躲避我的意思,她看著我的眼神遊移不定,只是萬萬沒想到昨天起她就完全消失了。
我真的很不願意使用這個名詞--『鬼』的存在似乎已經是鐵證確鑿的事實,『他們』在我的屋裏到處浮顯、隱沒,而且還發出許多尖銳刺耳的慘呼聲。我非要找到織梅不可,我認爲只有從她的潛意識中才能挖掘出鬼怪爲何出現的真相。
二○○○年,三月十八日
情況嚴重至極。淩晨時分我發現廚房裏有只餓鬼似乎打算攻擊我。還好,可以確定的是,鬼不會在日間出現,但他們邪惡的企圖卻愈來愈明顯。我必須儘快想出適當的對策。現在我已經沒有力氣工作了,白天的時間都耗在尋找織梅。說不定她逃回前男友身邊了,我想我必須找到她的前任男友。
昨天一夜沒睡,精神衰弱得快要發狂了。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懷疑:到底是不是因爲我的嚴重失眠才導致産生『看見鬼怪』的妄想?
這幾天的紀錄字迹開始變得淩亂,有幾行字的筆劃歪斜得很厲害,透散著夏詠昱害怕的情緒。劍向一面讀著,一面察覺到自己的胸口隨著戰慄感的增強而心跳突升。究竟『怪夢』的內容爲何?難道說……難道說……
劍向想起來了。夏詠昱臨死前曾經與他有過一段極爲詭異的對話:
--如果,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我告訴你,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會想要去試試看嗎?
--如果有的話,就會有人去試。
難不成,夏詠昱夢到了『能夠看見鬼的方法』?然後,夏詠昱在夢醒之後就實際操作,去試了那個方法?抑或,光是做了怪夢就能看得見鬼?劍向不禁頭皮發寒,他困難地咽了一口唾液。
雖然內心開始感到恐懼,但劍向微微顫動的手指仍無法控制地繼續往下翻頁。
二○○○年,三月十九日
真的沒有辦法解除這個魔咒嗎?我翻遍了所有的書,卻找不到關於此一魔法的任何記載。
這個魔法,應該與『鬼眼通』有關。但是,根據巫術辭典的記載,『鬼眼通』屬於天賦的靈能,並非後天所可習得。我的想法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真是個恐怖的惡咒……到底有什麽方法能解除它?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
二○○○年,三月二十日
終於找到了織梅前男友的住處,應該那棟公寓的四○一室沒錯。
但是,催眠過公寓管理員和幾名那棟公寓的住戶,大家都說很久沒有看到他了,難道他已經逃走了?不,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還留在房裏,他一定還在裏面,我相信他現在和我有相同的處境。管理員的備份鑰匙打不開房門,他一定換了新的門鎖。
打過七、八通電話到他屋裏,也一直都沒有人接。他究竟是不願接聽任何電話,還是真的不在房內?或者是,他早已死在裏面了?我是不是應該從管理員的房間裏取得大樓監視器的存檔錄影帶,來確定他到底有沒有離開房間呢?
二○○○年,三月二十二日
檢查完所有的錄影帶,感覺真的好累。那個人在十九日曾外出過一次,然後就一直待在屋裏沒再出過門。過了那麽多天,他還活著嗎?他會不會……會不會已經被鬼殺死了?從他外出的神態來看,他的處境一定比我更嚴重。我想他一定是走投無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才會完全死心地把自己關在家裏完全不肯出來。
到最後我是不是也會和他一樣?我不要!我不要變成那樣!我一定要設法擺脫這個可怕的魔咒。
二○○○年,三月二十三日
等待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嗎?不,我必須在被動的情況下爲自己做些什麽。首先,我必須確定這件事情和織梅到底有沒有關係。他的房裏會不會藏有這個魔法的關鍵線索?說不定他有,只是他對此一無所知?他只是個平凡人,對於和巫術有關的線索,必然視而不見,而我和他不同。我是一個優秀的靈媒。
我想,總有一天這個密閉的房間一定會被警方打開的。因爲總有一天房東會來催討租金,或是他的親人、朋友會主動來拜訪他。當他們發現他失蹤太久,房門又打不開的時候,一定會把警察找來,請警察來解決問題……
那麽,警察會怎麽做呢?除了詢問公寓的其他住戶的證言外,一定也會檢查管理員室裏的那些監視錄影帶吧?好,那我就有辦法了。
我可以將監視錄影帶的內容調包。除了用電腦把我自己出現在鏡頭裏的畫面消去之外,還可以在影片裏面加入催眠的暗示,催眠那個檢查錄影帶的警察,要他替我找出四○一室裏和這個魔法有關的可能線索。如果這個線索就是織梅,那我就可以確定這個魔法和她的關連了。我好希望她和魔咒無關,但我不能因而喪失判斷能力……
剪接催眠指令到錄影帶裏,就這麽決定!對了,還得讓那個警察在找到線索後,打一通電話通知我,親手把線索交給我。
二○○○年,三月二十五日
快來不及了,我發現自己已受到魔鬼的恐怖威脅,再拖下去我將真的會被殺!警察終於在今天上午出現,但他們的工作進度怎麽會如此緩慢……我該怎麽辦?我如果沒有這兩天內立刻進行下一步的計劃,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真的會死嗎?一點時間都不剩了--我非儘快進入四○一室不可,不進入四○一室,我就無法以召魂術直接找到織梅的前男友,問他是否握有解開魔咒的方法!
這是〈怪事摘要〉的最後一則記載,應該是劍向偵破戈太太紅鼠案並發現鍾思造屍體那天,也就是大前天下午寫的。劍向讀到這裏,有氣無力地將筆記本蓋上。
沒想到檔案2000_03_17_h.mpg的真相竟是如此--字母h的意義,原來是hypnosis,催眠。劍向在突破四○一號房後,之所以立刻進入鍾思造的臥室、之所以在進入現場後就伸手拉動床底的被單、之所以會有一段時間記憶完全空白、之所以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拿走那卷DV錄影帶……全都是因爲看了那些被夏詠昱下過催眠指令的監視錄影帶!
人類的眼睛接受視訊影像,每秒鐘可達六十個連續畫面。在影片中周期性地插入催眠指令的畫面,就能讓人類在不知不覺中接受這些指令,深深地嵌入腦內的潛意識裏。直到特定的提示出現,潛意識下的催眠指令就會像電腦的常駐程式一樣,自動執行已經設定好的預定行爲。
還有……還有!一些先前無法理解的事情也有了解答!
夏詠昱之所以知道劍向在醫院養傷,是劍向在催眠狀態下自己打電話告訴他的。
管理員看著夏詠昱眼神十分迷惑,是因爲他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這個男子。他的記憶被夏詠昱抹除過。
劍向這幾天作息十分異常,有時工作了十數個小時仍不覺疲憊,也不斷失去意識,而且在沈睡之際更做了多次惡夢,甚至嚴重到連現實與夢境都分不清楚……這種精神狀態與生理時鐘的極度混亂,莫非也是受了催眠的影響?
--全部的人,都成了夏詠昱的傀儡!
劍向一面承受又驚又恨的波濤,一面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行動電話。他開始檢查『通話紀錄』裏的『已撥電話』,發現在昨天傍晚六點左右,曾經打過一通陌生號碼的電話,區域碼是07,通話時間爲一分鐘十七秒。劍向接著按下『重撥』。
不到五秒鐘,在寂靜的屋內,傳來電話清脆的連續響鈴聲。
劍向循著電話鈴聲的方向,找到臥室床頭櫃上的電話。這具電話有來電顯示功能,螢幕上顯示的,就是他的手機號碼。
完全沒錯。全部的疑惑都被證實了。
劍向慢慢走回書房,他感覺頭痛欲裂。他已被捲入『厲鬼殺人』事件的謎團漩渦中。不斷朝他背後逼進的,是兩樁恐怖慘案的嫌疑,而未來是否能順利找到謎一般的女子張織梅,仍然連一絲微弱的曙光也未曾出現。
看著書房電腦桌上的螢幕,Windows桌面右下角的時間顯示AM05:31。
窗外的天色逐漸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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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現實的悖逆


二十八日下午三點五十分,劍向惺忪的雙眼微張,他看見衣著整齊的鄭紹德站在他的面前微笑著,然後才發現自己躺在病床睡去,已有八個鐘頭之久。
『學長,還在賴床?』
『欸……』劍向沙啞地回答:『你來了?』
視野變得更清晰了,紹德的身後還站著這兩天照顧著他的小護士,她明澈的眼睛輕輕地瞇著,好像才剛和別人說過笑似的。劍向緩緩地坐起身來。
『嗯。』
『組長呢?』
紹德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他在鍾思造的命案。四○一室又出現了一具無名男屍,初步判斷是昨夜被害的。』
劍向不自覺回想起他帶離現場的血衣,目前還藏在家裏的床下。他在六點前離開夏詠昱的住處,將染滿鮮血的襯衫,以及搜查到的照片、筆記本都帶回家中收好。整理妥當後返回醫院,已經是七點多的事了。
『今天早上八點半左右,局裏有人去調查四○一室的死者個人物品,沒想到居然在臥房裏又發現一名慘死的年輕男子,他的左側頸部被銳物劃過長度大約十公分、寬度七公分,深度超過兩吋的傷口,而這件致命的兇器,居然是一支用於園藝工作的小鐵鏟!這只鏟子好像是鍾思造買來到戶外挖石塊裝袋,搬回家堆進門內鐵櫃以堵死大門的工具。』
紹德一邊將夏詠昱身亡的細節告訴劍向,一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至於那名小護士,則如同察覺到接下來的談話屬於絕對機密般,完全沒有打擾到兩人,很溫柔地悄悄走開了。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那把鐵鏟的尖端,根本一點都不鋒利,我無法想象這麽一樣東西可以將人的頸肉挖掉一大塊。我只能判斷這是某種機器以強力造成的,但又會是什麽機器呢?……真想不通!』
劍向並沒有回答。紹德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副很能瞭解的神情,彷佛以爲他傷勢初愈,沒有太多講話的力氣。
『我今天被分配到的任務,原本是整理鍾思造生前購買食物的統一發票,不過我對這件新命案很感興趣,就拜託組長讓我去偵查。可是,組長爲了不妨礙整體辦案進度,沒有讓我去,親自到命案現場搜證了。』
紹德翻開了他的工作筆記,檢視上午注記的內容。
『四○一室裏總共有六十三張統一發票,全部都堆在臥房裏那張倒在門口的書桌抽屜中。由於鍾思造大約在一個月以前,女友就不再出現了,而他也足不出戶,所以我將這些統一發票按照日期分類,大致分類爲三月一日前和三月一日後。
『三月一日後的部份,一共有七筆很大的金錢支出和林林總總的小額開銷,開立發票的地點都在大賣場,時間也很密集,購買的物品不外乎是大量的罐頭食品、礦泉水,以及木工用材料與一些工具。在細項中我也找到了那把致命的鏟子。這個部份有四十七張。
『至於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張發票,則多半開支在底片和空白錄影帶上。原本我以爲能在裏面找到幾張餐廳、咖啡店的發票,也許循線就可以從服務生那裏問到鍾思造是否帶了一名女孩一起用餐,沒想到竟然連一張都沒有,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我又想到,既然鍾思造在躲進房裏以前,消費的場所這麽固定,這名女子有可能就曾在這幾家商店出沒過!說不定他們倆正是在這樣的場合認識的呀。但是--』
『但是什麽?』
『局裏根據公寓大樓住戶的證詞,摹畫了兩幅神秘女子的面部素描,但不管是哪一幅,都有一部份的住戶否定,說是相差太多。也就是說,我們還無法確定她的外貌。不管根據哪一張素描去查案問話,可信度都很低。』
紹德將工作筆記闔上,搖搖頭表示這條路縱使行得通,誤入歧途的可能性也很大。他咽了咽口水,準備開始另外一個話題。
『我從陪同前往擔任鑒識工作的同事那兒,知道了那樁新命案的一些細節。除了剛剛提到的,我還聽說,這名男子衣服上的口袋曾經被人仔細地搜過,因爲男屍被發現時的臥姿,和他剛死去時的姿勢並不相同,這可以從地板上血漬的殘留位置改變得到證實。而,正因爲他剛死去時的姿勢會擠壓到牛仔褲的口袋,所以一定是有人爲了搜死者的身,拿走所有可供辨識身分的證件,才改變了這名男子的臥姿……』
即使劍向早就知道,這樣的推理對辦案經驗豐富的刑警而言,可說是輕而易舉,但仍然不由得胸口一緊。事實上,以今天的刑事鑒識技術,如此程度的現場分析並不困難,所以當時劍向在移動夏詠昱屍體時,並沒有做太多考慮,因爲任何掩飾都只是欲蓋彌彰,根本不可能瞞過警方冰冷的精密儀器。
『本來組長要來接你出院,也因爲這個案子分不開身。我的工作提早完成,所以組長就要我再過來一趟,看看你的情況如何。』
劍向貌似冷靜地聽著紹德的敍述,心臟卻不由自主地悸跳。高組長果然爲了掩護劍向,設法支開分局裏最富奇想、最具巧智的紹德,不讓他靠近四○一室半步。
『我的力氣差不多都恢復了,醫生也說我並沒有被病菌感染。』劍向說:『等我下床整理一下個人衣物,就可以辦出院手續走人了。』
『那太好了,』紹德相當開心,『這幾天學長你不在,大家都深感人手不足呢!這麽一來,不管是多麽怪異的命案,必然能很快地偵破。』
劍向漫應著紹德,心裏卻十分擔心組長那邊的情況。而紹德儘管對夏詠昱案所知甚少,卻不時做出犀利的論斷,讓劍向不禁冷汗涔涔。
『這名死者身上並沒有任何辨識身分的證件,我認爲是被兇手拿走了。兇手不希望讓人知道被害者的身分,或許是由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關連性,是秘密的、不可告人的,也就是說,兇手和死者,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
『若從這項猜測出發,讓我們回溯到鍾思造命案。在鍾思造的房裏,完全沒有他親友的線索。所以--殺害鍾思造的兇手,一定也刻意消去了兩人之間的關連性。相同的,兇手和鍾思造,一樣在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
這是個很讓劍向驚訝的推理。沒錯,以現實的角度來看,鍾思造的交友狀況是神秘的,也正因爲是秘密的,若鍾思造家裏真的遺留了絲毫關於交友狀況的線索,兇手必然會努力設法清除。所以,自然能推到『兇手和鍾思造表面上沒有任何關係』的結論。
也就是說,鍾思造與這具『無名男屍』之間可以沒有任何交集,但他們與兇手之間必然有『隱性』的關聯。兇手不必是他們兩人的親友,不,應該說--兇手一定不會是他們兩人的親友。
當然,這必須立于『鍾思造並非遭鬼謀殺』的前提下。
--但是,這個『符合現實狀況』的觀點,最後卻會變成『吳劍向』完全符合條件。
劍向知道自己無罪,卻無力反駁這項推論。
推理小說家爲了製造結局的意外性,有時候會設定警察爲殺人真凶,不過對閱讀經驗豐富的讀者而言,說不定反而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警察就是兇手。而且,這樣的案件在現實中確實也曾經發生過,只是劍向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成爲這種設定的最大受害者。
更嚴重的是,紹德工作之餘最大的興趣是閱讀推理小說……
他忽然有一種脖子漸漸被勒緊的窒息感。
紹德不知道劍向此時此刻的感受,他很愉快地和照顧劍向的小護士打招呼,在她身邊對兩名刑警致意的,則是負責診治劍向傷勢的醫師。
辦好了出院手續,兩人並肩走出醫院的大門,紹德在院旁停車場將安全帽遞給劍向,兩人騎上摩托車準備回分局。
『學長,想不想繞到四○一室去看一下?』

二十八日夜十時,劍向再度進入夏詠昱的住處。
他從分局離開,情緒久久無法平復。不管高欽福組長多麽努力地保護他,都沒有辦法不暴露有人在昨夜與生前的無名男屍潛入四○一室的事實。雖然高組長成功地曲解了公寓管理員的證詞,造成專案小組成員對管理員懷著經常健忘的印象,但同事們亦開始慎重考慮有人偷偷調包監視器錄影帶的可能性。
況且,鑒識組還由種種血迹檢測結果中判斷,『兇手』使用過命案現場的浴室,洗去了死者噴濺到身上的血滴。
高組長看見劍向重回四○一室時,他並沒有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反而是劍向,當他來到在子夜時分彷佛魔境的臥室,完全使不上勁表示自己對新命案的高度關心。看見紹德在現場到處走動,不斷與其餘正在工作中的同仁交談,也讓他幾乎忍不住要戰慄起來。
事實上,劍向也不停告訴自己,如此的行爲舉止非常有可能引起紹德的懷疑,但他所能外顯的卻變成尷尬的沈默。
眼見鑒識人員在地板上對夏詠昱的血液採樣,劍向僅剩下僵直點頭的氣力。
晚上搜查會議的結論,更令劍向感到壓力沈重。散會時高組長有些狼狽的眼神好像是在告訴他:『我能做的,只到此爲止了。』其實,高組長一人根本無法獨力抵攔小組成員腦力激蕩的結果,每當有人提出新的猜測,其他人就會立即跟進,對這些猜測作合理的質疑與修正,並徵詢高組長的意見。隨著結論對真實狀況的逼進,劍向到最後竟有一種已被套上手銬的幻覺。
唯一讓劍向稍有一線光明之感的,是關於鍾思造生前購物的那些統一發票。
紹德說過,鍾思造在三月一日前,所購買的東西都是底片和空白帶。紹德--以及小組的所有同事,都不像劍向那樣,真正握有張織梅的照片。
因此,劍向擁有絕對的優勢,能搶在專案小組前頭先找到張織梅。他可以根據鍾思造生前購物的地點,輔以夏詠昱家中的線索,以對照的方式找出兩者的交集,就很有可能找到張織梅。
--只有我能找到張織梅。我必須比別人早。
若是讓專案小組先找到張織梅,那麽她的處境就會非常危險了。在全世界都不可能相信『厲鬼殺人』的情況下,警方絕對有辦法設計出足以將她定罪的解釋。也就是說,警方會在突發奇想發現劍向也有極重的嫌疑前,先將張織梅送進牢裏。
但是,冷靜思考之余,劍向依舊感覺無力異常。張織梅沒有犯罪,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信仰。況且,即便真的能護得了張織梅,他反而就會自身難保。
劍向重回夏詠昱的書房,目的即是要設法找到他和夏詠昱相識的蛛絲馬迹。
進入空洞闃寂的書房,劍向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房裏的各類物事一如昨日,劍向也一如昨日先緩步四處探看,就像一部影片被按了暫停鍵後,隔天又繼續播放。
書房中的筆記本非常多,光是堆在桌上的就有十幾本,安置於架中的則有三、四十本,但裏面的內容大半都是在塗描一些奇怪的圖案。這些怪異的圖案包括了幾何圖形、曲線與箭頭,好像是一種文字,也好像是一種符籙,每一種圖樣都畫滿整張頁面,彷佛夏詠昱是在用心地練習描繪它們。
在圖案的空白部份,有時會寫上一些數位、英文字或句子。然而,劍向的英文程度還算相當不錯,他卻完全想不透這些文字究竟是什麽意思,只能確定在字典裏是不可能找到zi、ninib或utuk這些單字的。
除了昨夜所發現的〈怪事摘要〉外,夏詠昱的書房裏沒有其他以中文書寫的記錄。沒有通訊錄、沒有信件、沒有名片……劍向坐在桌前沈思良久,卻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偵查方向。
他打開窗,讓悶燥的室內空氣逸出書房。冰涼的夜風吹進,讓劍向稍微可以面朝微冷的氣流平靜一下心中的困頓。
如果,能找到一個靈媒,親自詢問夏詠昱就好了--劍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找來一個靈媒,爲他進行召魂,他就會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這是夏詠昱臨死前的願望。但是,劍向又該到哪里去找來另外一個靈媒?
劍向茫然望著眼前的書櫃思索著,他的目光不期然與櫃上的《靈媒人格探勘》相遇。他順手取下這本書隨意亂翻,只希望在思考時兩手能有點事做。書中前幾個章節,談的都是歷史上著名的靈媒。
--十九世紀末期美國最著名女靈媒是派波太太(Mrs. Piper)。一八八四年,她在二十五歲生完第一個小孩後,于某次機會接受通靈師的指引,漸漸發現自己具有靈媒的特質。兒時的她曾因滑雪受傷昏迷,而第一次進入通靈的出神狀態時,則看見了與滑雪受傷昏迷時所看見的光波。這種光波後來被認爲是靈界召喚的訊息。
--派波太太的人格類型是屬於衝動、感情用事的個性。她多愁善感,在日常生活中多以直覺或心血來潮行事。她說她常有模糊的預感和內心發出的警告,要求她處理一些手上難以解決的難題。因此,派波太太對自己的靈媒天賦,最初抱持的態度是排斥與恐懼。但後來她則完全相信進入出神狀態後所傳遞的一切訊息,就像她身邊的通靈信徒那樣純真無瑕。
--在每次的通靈聚會中,派波太太能很快地進入出神狀態,支配她身軀的幽靈隨即出現。這些幽靈大多是參與聚會者死去的親友,即使他們和派波太太素不相識,也可以正確地回答與會者所提出的問題。僅有少數幾回,附在派波太太身上的是魔界的惡靈,她將不再親切有禮,變得狂躁暴怒,而且口出穢言,句句充滿邪淫的威脅,事態的後續發展便猶如電影《大法師》般難以收拾。
--二十幾年中,英、美兩國的靈能學者不斷地研究派波太太通靈能力的可信度。但他們從未發現她有過任何詐欺行爲。英國通靈探索協會爲她出版許多紀錄文件,都昭示了她具備與靈界溝通的能力之確鑿證據。
--一九六七年,英國靈媒馬修.曼寧(Matthew Manning)年僅十一歲,他的家裏曾發生一連串離奇事件。剛開始,自家屋內的一些擺飾無緣無故改變了放置的地點,比如說小桌幾被移到幾公尺外,銀制酒杯從架上被移到地板上。雖然這都可以解釋成頑童的惡作劇,但後來怪事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難合理解釋。在曼寧家中,日夜各個角落都可聽到輕微的拍打聲、模糊的敲擊聲,以及刺耳的嘎嘎作響聲、低沈的談話聲等。
--後來,他被賦予了不尋常的藝術天分,也就是透過通靈進行自動繪畫。他曾經畫出一些已逝世的藝術家,如畢卡索、莫內風格的作品。在《鏈環》這本書中,曼寧公開表明他如何與畢卡索以及其他藝術家的靈魂接觸。他會拿著畫筆,全心全意想著某位畫家,接著就會立刻進入意識清醒、情緒飛躍的精神狀態。他感到手上的筆自己動了起來,不久與某名家畫風極端相似的作品就出現了,最後並附上幾可亂真的簽名。
--所有認識曼甯的朋友都異口同聲的說他是個誠實無欺的人。另外,他們也提及曼寧崇拜那些過世名家的熱情。某些靈能研究學者認爲,正是因爲他的行爲純正,對已故的傑出藝術家們懷有極深切的敬虔,所以他的腦波才能接近那些名家的頻率,使名家們的靈魂能控制曼寧的手,藉以重現畫作。
--珀爾.柯倫(Pearl Curran)住在密蘇裏州的聖路易斯,在二十世紀初的靈魂探索史留下獨一無二的重要性。附身於她的靈魂,自稱佩麗絲.華斯(Patience Worth),是一個十七世紀時,由英國多塞特移民美國,最後被印第安人殺害的女孩靈魂。雖然靈能研究者無法證明三百年前是否存在這麽一位真實人物,但無庸置疑的,佩麗絲是個天賦異稟的作家。
--自一九一三年起,透過柯倫的筆,佩麗絲寫下品質精良的詩文。她的歷史小說,則展現其對古代社會生活細節的豐富知識。自靈界而來的文學作品,也因此成爲衆所矚目的焦點。另一方面,學者們經過多方求證,亦確知柯倫並無私下求得這些知識的可能性。
--柯倫曾在一次報紙的訪問中表示,在佩麗絲附身進行寫作時,她本人完全失去意識,在失去意識前,則經常出現不知由何而來癲狂感。『有如吸食古柯鹼,然後投身到海中遽然沈沒。』她說。這種癲狂感會刺激她的精神狀態亢奮昂揚,借著這種有如通電的快感,柯倫的意識彷佛淩空升起,飛離體外,她的雙手猶似抽搐般地快速打字,寫下令人著迷的故事。
--十九世紀蘇格蘭靈媒丹尼爾.道格拉斯.荷姆(Daniel Douglas Home)的通靈能力,始於他預見一位親密的兒時玩伴和他母親的死亡。他曾在一八七三年某次倫敦的降靈會中,浮身在半空中長達五分鐘之久,多人目睹他從窗戶飄入繞了屋子一圈後,再飛出去……
劍向一開始並未認真看待書頁上的段落,但他逐漸被吸引而專注地閱讀。這些貌似信實可征的歷史人物,就像是現身在他的眼前、在他耳邊不斷呢喃著『這全部都是真的……』一樣,告訴他夏詠昱確實身懷靈能,能召喚鍾思造的魂魄,也能藉由另一個靈媒的協助重回人間。
但,夏詠昱必然也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找另一個靈媒,否則他一定會在死前告訴劍向。同時,從架上的書籍,劍向也漸漸可以確定,夏詠昱的召魂術或催眠術,完全是靠自修學得的,他沒有老師,也沒有一起討論、研習的夥伴。
劍向看著書上珀爾.柯倫的黑白照片,他突然靈光乍現地想起一件事!
照片。沒錯,就是照片--那些挂在樓下暗房裏的照片。
夏詠昱以勒索他人爲業,他所勒索的物件,都是達官貴人。也就是說,劍向並非完全沒有他生前行動的線索。他既然勒索了別人,他和那些被勒索者之間,必然得存在一種以上互相聯絡的方式。
至少有一種,就是打勒索電話。不過,光是用電話聯繫,劍向當然無法得知夏詠昱的生前行動。還得繼續往下想--在勒索電話裏,一定會談到遮口費的取款方式。有人願意選擇透過銀行直接轉帳,但有人不喜歡在戶頭的出入上留下任何不容易解釋原因的紀錄。
這種人,會選擇親手交易。
所以,劍向可以與那些被勒索人取得聯繫,詢問夏詠昱生前的行蹤。只要問到更多的人,他的每一天行動就會漸漸明朗。而,張織梅離開鍾思造的時間是二月底,並於三月中離開夏詠昱,也就是說,只要查到夏詠昱三月上旬間的行蹤,再配合鍾思造的統一發票,就縮小了尋找張織梅的範圍。
就在劍向突破瓶頸、振奮精神準備下樓時,另一個想法突然否定了這個偵查方向。
沒錯,劍向是可以從照片裏找出他有過幾面之緣的社會名流,親自詢問被夏詠昱勒索的事。但是,這些照片牽涉到極秘密的隱私,那些人又何嘗願意坦然承認?說不定他們會懷疑劍向的用心,誤認他是下一個企圖勒索的惡德刑警。
再者,這些名流大部份都與警界的高層幹部相識,雖然說他們不可能據此明白詳述劍向的搜查原因,但要以其他名目修理一個分局小刑警卻也輕而易舉。這麽一來,日後自己不但在行使職權會益加困難,還會引起其他同事--特別是紹德--的疑心。
沒辦法。真的是毫無辦法!
……不對,還有、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照片本身!
夏詠昱既然要拍照勒索別人,他就得事先跟蹤對方啊。
照片畫面上的相對位置,就是夏詠昱所站的位置。因此,只要知道照片的拍攝地點,配合照片上的時間,就能勾勒出他跟蹤路線的輪廓。
夏詠昱大部份的時間都在進行跟蹤拍照的工作。他與張織梅相識的地點,極有可能正位於他工作路線的途中!
劍向一思及此,立即放下那本《靈媒人格探勘》,縱身奔出書房。他在下樓前回頭再看了一次書房門口,才赫然理解這間書房原來是夏詠昱專心研究催眠、通靈、召魂術的修煉禁地。

三民分局自二十九日起,鍾思造命案的偵查小組全力投入無名屍身分的確認。負責外勤搜查的警察,隨身攜帶無名男屍的死亡照片到命案現場附近四處詢問,企圖儘快厘清這名男子從何而來。
劍向負責偵查的方向,仍鎖定高組長既有的規劃,必須設法找出鍾思造的收入來源。他神情漠然,不理會同事們熱絡討論夏詠昱的真實身分與驗屍結果,接受了這項任務在高雄市街間驅車縱橫飛馳。
從鍾思造的銀行賬戶裏可知,他每月存進一筆兩萬多元的款項,日期並不全然是每月的同一天,款項在零頭部份也時增時減。這筆爲數不多的金額,是他賴以維生的費用,想來鍾思造的收入雖然規律,卻並非是由於在哪家公司任職領薪。
劍向絲毫沒心情進行這項偵查,他的腦海中一直浮現著張織梅的身影。他從夏家回家以後,已深感身心俱疲,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拿出那卷DV帶,不斷重復播放張織梅的影像。她的笑容與歌聲,一次又一次地滲進、迷醉劍向的感官。
昨夜在夏詠昱的屋內忙碌了一整夜,將這百余張勒索用的照片整理、分類,並耐心推測照片可能的拍攝地點。沒想到這居然是如此龐大的艱巨工程,光靠照片模糊的背景、昏暗的燈光,以及平凡無奇的室內擺設,根本掌握不到可供判斷的特徵。
再者,更讓劍向沮喪的是,夏詠昱在〈怪事摘要〉中提到他也曾設法找過張織梅,顯然他一定早已去找過他和張織梅認識的地方,以及他們約會常去之處,不管他們是在何地認識、如何認識。既然他也一無所獲,就表示現在劍向針對這個偵查方向,只是在重蹈覆轍。
到馬路上實地比對照片拍攝位置,無疑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確認每張照片的地點,也不見得就能據此能推斷出夏詠昱實際的跟蹤路線。既然跟蹤要神不知鬼不覺,那他所採取的路線就只有本人最清楚。
劍向苦思著--我現在所做的,都不脫夏詠昱已知的範圍。
鍾思造的購物地點,也和夏詠昱的行蹤毫無交集。前後兩名死者,除了都曾是張織梅的男友外,他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下午三點四十分,劍向撐著無力的身軀回到三民分局。這是搜查小組外勤人員回部內整理線索的最早時限。在局裏只留有兩三位值勤的同事,倒是令劍向頗感意外的是,紹德這個時候也在局裏。
『小鄭,這麽早就回來了?』
『嗯,』紹德的口氣表現得很平常,但不知爲何卻讓劍向感覺從他那裏接捧一塊乾冰在胸前:『學長,現在有沒有空?有件事情我想與你討論一下。』
『什麽事?』
『和鍾思造有關的事。』
劍向呆了。
他力圖維持說話時的鎮定。『哦?說來聽聽。』
『這裏不太方便。』紹德說:『其他組員都還沒回來,我們到外頭講。』
『好啊。』
兩人並肩一同向玄關的警員打過招呼,步下門口階梯左轉,走到分局外的停車棚。建國路上車水馬龍,喧囂陣陣的引擎噪音在兩人之間不到一公尺的空氣中不住飛竄回蕩。
外在的環境雖然十分吵雜,但這兩名優秀刑警的內心世界卻極端冷凝。
雙方沈默許久,最後還是提出到外頭來談話的紹德先開口:『學長,你知道鍾思造是誰殺的嗎?』
『我不知道。』
『你知道。』
『爲什麽?』
『因爲就是你!』
劍向咬緊牙關,深深吸進一口氣,這時候高雄市的空氣異常污濁。他不想立即辯駁紹德的指控,因爲他知道此時此刻,非努力保持冷靜、建構起自身的防禦工事不可,絕不能貿然接受挑釁。
嗆鼻的肮髒廢氣,激烈抽動著劍向的嗅覺神經,頓時讓他鎮定不少。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發現你是本案中最有嫌疑的關係人,』紹德的語氣非常堅決,『學長,但我不想立刻告訴組長。我希望能聽聽你的解釋。』
『什麽解釋?』
『殺害鍾思造和那個無名男子的動機。』
『我沒有動機。』劍向冷冷地說:『更何況,我的嫌疑在哪里?』
『昨天晚上,你離開分局後,沒有馬上回家。』
劍向的心頭一震。那時,他去了夏詠昱的住處。『你跟蹤我?』
『不是。我注意到,當時你心裏沒有回家的打算。』
『呵!紹德,我不知道你曾經學過讀心術。』
『我沒有超能力。但是,在搜查會議時,我發現你根本不關心明天預定的偵查工作細節,會議一結束就馬上走人。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劍向原本以爲,從分局出發,到夏詠昱的住處和回家的方向不同,所以多繞了一大圈,慎防別人起疑就可以了。沒想到竟忽略這麽重要的地方。
『以前只要碰上大案子,你會很專注地投入偵查工作。像戈太太紅鼠案,你一直待在公寓搜查,即便整晚不睡也毫不在乎。』紹德的話鋒一轉:『但你現在的表現,就好像不管案情有什麽突破或陷入什麽瓶頸,都無所謂。也就是說--你好像對案件的內幕非常非常清楚!
『不,應該說,你自身似乎也有一個未解尚懸的難題,但和組裏著手進行的方向不一樣。你走得那麽急,就是爲了去解決這件事!』
『你想太多了。』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紹德對這句回答充耳不聞,『我有證據。在你離開分局的半個小時之後,我曾打過一通電話到你家。可是你不在家!另外,伯母還告訴我,你在前天晚上好像也回過家。而且,兩夜進門的時間都很奇怪--昨晚是午夜。前天晚上,則是淩晨。』
『……!』今天早上他睡遲了,一起床就趕到分局來,連母親準備的早餐都來不及吃。所以,根本沒有機會聽母親提起這通電話的事。
『學長,那天你人還沒出院。』紹德的目光開始銳利起來:『你弟弟還在當兵。爲什麽你家會還有其他人進屋裏?前天晚上,正是四○一室那具無名男屍的死亡時間,你人真的沒有離開過醫院一步?還有,昨天我到醫院接你出院時,你還在睡夢中,我問過護士小姐,他說你已經睡了一整天。好,如果你前天晚上留在醫院裏休養,爲什麽白天還需要大量的睡眠?
『沒錯,你沒有出現在公寓四樓的走廊監視錄影帶裏,管理員也健忘得讓警方難以采信他的證言。但,錄影帶可以被調包,證言可以被曲解,這並不足以證明你沒有到過四○一室!』
劍向被紹德犀利的推論攻得啞口無言,但他仍然試圖扳回一城。『紹德。就算我行爲異常,就算我回過家,那都不能證明我是無名男屍的兇手!你是提出了質疑,但並沒有確切的罪證。你可以懷疑我那夜曾私自離開醫院,但不能僅據此就認定我是到四○一室去。』
紹德喘了一口氣,說:『對,你說得對。你不願意透露這兩晚的行蹤也沒關係。』
對談至此,劍向的防禦還算差強人意。
『所以,我現在要開始和你討論鍾思造案。』
劍向面無表情地對紹德點頭表示同意。
『學長,從一開始起,我就認爲你解決紅鼠案的手法很不尋常。沒錯,你的解答完全符合事實,但我不相信一個刑警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破案,並且在沒有專業書籍輔助的情況下,隨口說出「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叫睡遊症」這種話來。』
『如果我告訴你,我童年也患過夢遊,你相信嗎?』
紹德愣了一下。『學長,你的說詞很合理。因爲你曾經夢遊,所以知道夢遊的定義。但是,我認爲你只是恰巧碰上了一個偶然的情況,然後順水推舟地指明四○一室有一具屍體罷了!
『亦即,你早就知道鍾思造死在裏面,而那天剛好碰上了這個絕佳契機,於是便當機立斷,把我們找來打開四○一室。』
『紹德,你別忘了,當時四○一室是個自內完全封閉的密室。沒有人能夠從房裏脫出。』
『四○一室確實是個堅固的密室,也確實沒有人能從裏面離開……』紹德並沒有反駁劍向,但他最後一句話卻令劍向驚訝無比:『除了你之外!』
不可能!
四○一室的大門以裝滿石塊的沈重鐵櫃堵死,所有的窗戶則釘滿重重木條。唯一的通道是廚房的流理台排水孔,而它的寬度卻僅能容許一隻老鼠通過。
紹德的神情突然變得自信滿滿:『關於鍾思造案,歸納起來,最重要的謎團總共三個--首先,沒有工作的鍾思造,其經濟收入來源爲何?第二,兇手爲什麽要以「噬骨餓魔」洪澤晨的殺人手法行兇?最後,四○一室的密室狀態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我相信這三個謎團的背後真相是環環相扣的,必須一個一個解決,才能找出真凶。所以,有關密室的問題,我打算最後再談。
『我在整理那些統一發票時,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疑點: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張發票,多半都用在底片和空白錄影帶上,仔細檢查上面的日期和細項,我發現鍾思造每天固定兩次,到一家大型的攝影器材店購買一卷底片或一卷空白帶。十六張發票,剛好連續八天。
『我們會用這種方式買東西嗎?一次隻買一卷底片,一次隻買一卷空白帶,這種購物方式怎麽想都會感覺很怪異。但我突然靈光一閃,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解釋!那就是--鍾思造對攝影根本沒興趣。他之所以購買那些小東西,是爲了到那家商店勘查裏面的情況。
『從鍾曾任職的視聽器材行那裏得知,他最後竊取店裏昂貴的攝影機逃走。兩相對照下,可以發現他前往發票上那家大型的攝影器材店,目的可能同樣也是偷竊。關於這項猜測,已經獲得初步的證實,那家大型攝影器材店的老闆告訴我,二月底店裏曾經遭竊,損失數十萬。
『他既然把這些新穎昂貴的東西偷到手,自然必須尋找管道銷贓。我想,這就是鍾思造經濟收入的來源!如此一來,一些小疑點也就可以得到解答。比方說,他在家裏擺了二十幾卷拆封過、內容被洗過的錄影帶,正是因爲他根本不懂錄放影機要如何設定,沒辦法正確地錄到他想看的節目。鍾思造並沒有把說明書一起偷走。』
劍向現在雖然和紹德處於敵對狀態,但對他的推理仍感歎服。那卷DV帶,想必是張織梅教鍾思造拍出來的,那是他倆唯一的愛情證明,因此鍾思造才會在死前將它留在身邊。
夏詠昱可能從張織梅的潛意識中,問到了攝影機的事,於是,他便誤以爲她的前男友也是個攝影愛好者。
另外,鍾思造每月一筆兩萬多元的存款也可以得到充分解釋。那是他付完房租、水電費,和拮据節省的生活費後所剩的贓款餘額。
『第二個謎團,是鍾思造的殺害手法,像極了「噬骨餓魔」洪澤晨做的。但是,洪澤晨早就被判處死刑,他不可能回到人間再度犯案……』
聽到這句話時,劍向很想大聲反駁紹德的想法,但他卻發現自己口幹舌燥,喉頭疼痛。
『然而,當時在偵辦洪澤晨案時,市警局採取了嚴厲拒絕媒體介入的態度,許多洪澤晨支解老人死屍的細節,至今依然沒有公佈。譬如當時第一名被害的死者,那只右手的手腕也被割斷了--之所以被割下來,其實是被洪澤晨一邊支解其餘肢體一邊用以自慰……那只枯乾如柴的右手,被證人發現時,上面黏滿了洪澤晨幹去的精液……
『這種變態噁心至極的作案過程,都被高層擋死,一個字都不准泄露。所以,一個局外人要能夠完全仿效洪澤晨的手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如果是你,那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一九九四年發生老人連續分屍命案時,全案由市警局統一籌策偵辦。那時你已經是三民分局最優秀的刑警了,雖然局裏被分配到的任務,僅止於清查三民區所有醫院與診所的精神病患資料,但你私下卻對洪澤晨案的側寫分析做過更深入的研究!
『我去找過一位市警局的高階長官,他提到你那時甚至主動前往市警局,熱心地表示除了自身被交付的任務外,更樂意幫忙罪犯側寫相關技術的人力支援。而且你還提到,希望能結識李敢當醫師。但市警局有自己的編組,他們婉謝了你的善意。』
『我……』劍向真是想不到,過去只是對罪犯側寫這項先進的國外技術興趣過於濃厚,曾經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市警局碰了軟釘子的微小往事,竟成爲現在被指控的輔助證據!
『況且,你要模仿洪澤晨的作案手法,並不是一件難事。你對他懷有高度的興趣,也瞭解他的背景、他的心理狀態,以及諸多刑事鑒識學上的技術。更重要的是,你是在鍾思造死後,第一個進入四○一室的人!』
劍向迷惑了。第一個進入密室的人,和命案有何關連?
『密室』現在是劍向最後一道護身符。鍾思造是在『密室』裏被厲鬼殺害的,所以『密室』絕對沒有任何出入口。除了厲鬼之外,在現實中不管兇手是誰,都沒有進出『密室』的能力。
忽然,他想起自己因爲受了夏詠昱催眠,導致在不由自主的情況下破壞了犯罪現場的完整性。難道說,紹德打算利用這點來做爲他作案的下一個輔助證據嗎?
『事實上,學長,在本案中,不,也許應該說得更誇張一點,在這個世界上,唯有你、唯有你能實行逃脫這個密室的方法!』
『什麽?』
『四○一室的鐵門,被一個鐵櫃自內擋住,櫃子裏裝滿了石塊。由於鐵門是向內開啓,櫃背也朝外,所以要將門鎖上、把鐵櫃推到門後、並在櫃子裏放進石頭,當然只能從室內進行。至於四○一室的窗戶,一共有三扇。其中廚房和浴室各有一扇小窗,成人無法爬過,而臥室的則有一扇大窗戶。這三扇對外的出口,除了上緊扣榫之外,還加釘了十幾塊木條。也就是說,表面上,四○一室確實是完完全全的密室。
『但事實上,所謂的密室也只是乍看之下所做的判斷而已。兇手在臥室裏面,故意設置了折裂變形的房門,倒塌在門旁地板上的電視機、書桌,讓場景看起來好像是有個神秘兇手強力入侵臥室……說穿了只是在強化「臥房原本也是被死者自內密閉」的刻板印象而已。
『只要誤以爲臥室是遭強力破壞才得以入內的密室,再加上大門那個極爲沈重的鐵櫃,就會變得更容易相信整個四○一室也是一個密室。
『然而,事實絕非如此!只要臥室窗戶上的木條不存在,就可以從窗戶爬出去。雖然窗戶的位置處於四樓,但絕對可以找到很多方法,能由四樓安然無恙地回到地面上。比方說,綁一條堅固、長度足夠的麻繩在臥室的門上,再將繩子丟到外面,就可以攀著繩索回到地面。
『當兇手返回地面時,繩子還綁在距離自己十公尺以上的高處,木條也完全沒有釘上去,四○一室並不是一座密室……但是,只要兇手有機會再度進入四○一室--這一次他進房的方式,是借著同事的協助從大門突破--他就能夠在第一時間內,馬上將繩子解下並丟出窗外,並釘上預先留置的木條,完成一座真正的密室!』
劍向聽到紹德這番話,腦中一片呆滯,思考能力完全喪失。原本劍向認爲『密室』是絕對堅固、絲毫沒有破解之道的,沒想到紹德居然聰明到設想出一套如此合情合理的方法。
聰明!你真是太聰明了!--如果劍向不是嫌犯,他一定會對紹德的推理鼓掌稱好。
『由於臥室窗戶的方向背街,正下方是防火巷,沒有路人,不必擔心會被人找到。只要兇手以後再找機會拾回處理掉即可。而且,兇手曾在住院後偷溜出院,目的不明,我想他一定是回到這裏,回收這條麻繩。然而,就在回收麻繩的同時,若是恰巧出現一個局外人,偶然知道了兇手的詭計,兇手爲了隱藏這個秘密,很可能再度痛下毒手……』
--不行!我不能讓自己就這樣被紹德定罪!他的推論,確實充滿了說服力,但鍾思造之死根本就是恐怖的靈異事件。我根本沒有殺人。
『紹德……』劍向勉強從口中擠出幾句話:『你所持的密室破解理論非常精采,但卻沒考慮到一個問題--如果我……如果我是在重回命案現場才釘上那些木條的話,那麽很容易就會被同事們發現。因爲,將木條釘入牆壁,會發出很大的聲響,同事們聽到了一定會立刻趕過來。』
『我知道。但你把木條釘在牆上,並不是拿起鐵錘直接敲下去。』紹德輕笑了一聲:『你事先使用鑽子,在木條及牆壁上預定釘入的位置鑽了小洞,並使用直徑比洞口稍大的鐵釘將木條釘在牆壁上。這樣可以讓噪音大幅降低。』
紹德的神態變成一位高坐法庭中央的主審官。
『犯罪現場是一間臥室,釘木條時你更可以墊著房內隨手可得的枕頭,而你用來敲進鐵釘的工具,正是你用來打死怪鼠的武器--也就是你手上的警棍!』

直到今天的搜查會議結束前,劍向一直以爲自己是以待審未決的囚犯身分坐在分局裏。
他腦中的聲音不斷告訴著自己,今晚恐怕是他留在自由世界的最後一夜了。
『學長,不管你今天願不願意承認自己殺了人,都不會改變我繼續搜集完整證據的作法。沒錯,你說得對,現在我是沒有辦法找到你與鍾思造相識的確證,但他的工作既然是攝影器材的銷贓,你們兩人之間就必然存在一條隱形的聯機。我會很快地把這條聯機找出來的。』
紹德並沒有在搜查會議中講太多話,也沒有提及破解密室的理論。他爲彼此的情誼所做的,就是承諾等到確定了劍向與鍾思造兩人的關係--也就是劍向的殺人動機後,再對高組長報告搜查的一切始末。
劍向和鍾思造之間當然毫無瓜葛,所以紹德絕對找不到那條隱形的聯機。然而,他又如何能確定,難道不會再出現一個巧合,就像當初熱衷於洪澤晨案導致現在的嫌疑一樣,過去某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網民,剛好就是鍾思造現在銷贓流路的仲介人?
其實,劍向也曾閃過一絲直接告訴紹德真相的衝動。但他可以想見紹德的必然反應:若非認定這是在利用另一種巧合爲自己開脫罪行,就是會送他到精神病院去。
這樣的處境,猶如夏詠昱努力想解除魔咒,最後卻仍然避免不了死於非命一樣。
難道說,真的連一個出口都找不到嗎?在即將被銬上手銬之前,劍向最想做的,依然是儘快找到張織梅,設法查明魔咒的真相。
爲此,他第三次進入夏詠昱的家。縱然只是再踏進另一條行不通的死巷也好,劍向仍舊希望能從屋內再發現一點什麽來。他懷著如此心情,開門走入三樓的書房。
書房的窗戶洞開,風比昨晚還強。劍向想起他昨夜徒勞無功的行爲--爲了暗房裏的那些照片飛奔下樓。結果忘了關窗。
那本《靈媒人格探勘》還攤開在桌上,書頁隨著清冷的夜風微微起舞。
劍向走近書桌想將書收好歸回架上,不經意地瞥了攤開的書頁一眼。然而,僅僅是匆匆一瞬的目光,卻讓劍向的雙腳猶如生根在地上無法動彈。他全身上下湧起猛烈的戰慄感,久久不能平息。
因爲--書頁上寫著:〈第十三章/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
不到五分鐘,劍向帶著《靈媒人格探勘》迅即離開了夏詠昱的住處。他將書放進摩托車的置物箱中,然後立刻發動引擎高速馳去。
首先,必須先回家一趟。接下來,才到四○一室去。
只有這個方法了。劍向心想,縱使是孤注一擲,成功的機率如此渺茫,他也非得奮力一試不可。他有如槍膛上僅剩最後一顆子彈的士兵,必須在守城臨陷之前,將準星的尖端瞄向遙不可測的敵軍統帥射擊。
回家的目的是爲了帶出小弟的那台攝錄影機。夏詠昱家雖然也有一架,但由於樣式不同,劍向不會操作,也沒有時間學了。他很快地到了家,檢查過攝錄影機與其他配附元件後,找來一個紙袋一起提走。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就在劍向看到〈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這個標題的一剎那,他昨晚任意翻閱,那些敍述歷代著名靈媒的故事內容,在電光石火間全都轟然重回他的腦海中。
--派波太太在生活上常出現模糊的預感和內心發出的警告,要她解決一些手上的難題。
--珀爾.柯倫在鬼魂佩麗斯附身進行自動書寫時,她本人完全失去意識,並出現有如吸食毒品般的癲狂感。
素質。這是靈媒的天賦素質。
仔細閱讀〈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的說明,首先提到--
靈媒天生具備一種特殊的體質與敏感度,可以介於人間與鬼界成爲翻譯人、傳話者一類的溝通管道,擔任兩個世界之間的連絡橋梁。
這種體質通常屬陰,易於接受外來的暗示。而所謂的外來暗示,除了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人際關係互動上的訊息外,尚包括天地、山海、木石,以及各類動植物所發射的無形頻率。
就像在發生大地震前,群集的老鼠大規模地遷離該地、豢養的家庭禽畜開始極度焦躁不安,天候出現異常(如暖冬、冷夏)或天象發生不可思議的景觀(白虹、藍月等),在中外的歷史上都屢見不鮮。這就是萬物間頻率互相牽引、干擾的外顯結果。
靈媒在先天上受到各種事物的隱性影響,其程度往往十分嚴重。因此,有些靈媒會在夜裏聽見鬼哭神號,有些會做著內容荒誕不經的奇異惡夢,有些則經常出現不知名的噁心、不快、震顫或抽搐症狀,甚至會引發精神失常或昏厥現象。
劍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具備靈媒的天賦素質。由童年開始,他的夢遊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而直到現在,從胸口深處也經常會迸發戰慄感。特別是這幾天起著手進行恐怖怪案的偵辦,次數特別頻繁,也一次比一次劇烈。
--既然沒辦法找到另外一個靈媒……那麽,僅存的方法,就是讓自己成爲靈媒!
讓夏詠昱的魂魄,依附在自己的身體上,這樣就可以獲得對方所知道的一切資訊。然而,先前在夏詠昱召喚鍾思造靈魂時,他找了劍向做爲偵訊者。但劍向現在只有孤身一人……
他當然不會找不信鬼神的紹德。至於高組長,劍向已經帶給他夠多困擾了,也不願意再給他製造更難以收拾的麻煩,否則最後恐怕連高組長都會一併受到紹德的指控。
所以他必須回家帶來那台DV攝影機。劍向打算--先打開攝影機錄下自己的問題,然後實行召魂術,讓夏詠昱同樣以攝影機錄下他的答復!
雖然瘋狂,但絕對可行。
劍向還記得《靈媒人格探勘》中描述到,派波太太曾因召魂而有過幾次被惡靈附身的經驗。他當然也害怕自己的運氣不好,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可是這個方法本來就有點冒險。
爲了解決眼前的難題,他必須鼓起承擔冒險失敗的勇氣。
第三度來到四○一號房,劍向首次感覺到臥室的陰森。這也許是因爲他對整個事件的構成又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連續發生兩樁殘忍罪案的房間,而且真的是惡鬼所爲--這裏恐怕會成爲口耳相傳的邪惡凶宅。
管理員無視于劍向的來訪,這讓劍向感覺對方對大樓裏所發生的一切都已漠不關心。通往樓上的狹窄梯道,亦依然亮著幽微的黃光。
劍向踏入黑暗深邃的臥房,曾經在眼前暴斃的夏詠昱屍體此時化爲以粉筆圈成的白色人形。地板上新增了幾個示別現場概況的標簽,內容與血迹噴濺的位置有關。
首先,必須架好攝影機。劍向點亮臥室的燈光,選擇一塊適合的區域立起三腳架,並裝入錄影帶,啓動攝影機電源。而後,拉來房裏的圓凳坐在鏡頭前面。
劍向的心裏早已擬好問題的腹稿。他靜待十秒鐘才開始說話:
『夏詠昱,如果你能夠藉由我的身體、我的眼睛,看到這卷錄影帶,那就表示我初次學習的召魂術一舉成功。很抱歉,當初在你臨死前,所委託我的兩件事,我連一件都沒能達成。直到現在,我仍然找不到你的女友張織梅。而且,我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法力和你差不多的靈媒。
『因此,我只好親身試驗召魂術了。從你的書房裏,我找到了一本《靈媒人格探勘》的參考書。書中所描述的各項靈媒天賦條件,都和我過去的經驗頗有類似之處。這個辦法或許很笨,甚至十分危險,但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我已經被同事當成嫌犯了,如果不這麽做,我對你筆記本裏提及的「恐怖魔咒」就沒有時間進行更深入的調查。
『從你的筆記本中,我發現了兩個疑點。第一,你提到在遭受詛咒之前,曾做過一場怪夢。請你告訴我,你究竟做了什麽樣的怪夢?而這個怪夢,到底與「能看見鬼」有什麽關係?請你詳細描述這場夢的內容,以及你所能記得的一切細節。
『另外,請你明白地告訴我,你所謂每個晚上發生在你身邊的怪事究竟是什麽?我知道得越多,就能根據這些資訊,對照張織梅前男友死亡的線索,分析出整個事件更清楚的真相。
『最後,請你將你和張織梅相識、交往的過程一一告訴我。我希望能從中尋出更多可以找到她的線索。雖然我翻遍了你的屋子,但卻無法發現你沒設想過的尋人方向。儘管如此,只要你源源本本地告訴我所有的大事小事,配合我所掌握到的線索,說不定就能發現新方向。
『這卷錄影帶的錄影時間可達六十分鐘。我相信一個小時的時間應該夠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很可能是最後的一次機會,我怕我從明天起就得到牢裏睡覺了。最後,事實上我並不瞭解召魂術如果成功的話,法力究竟能夠持續多久。否則,我倒寧願你繼續使用我的身體,直到解開真相以後再還給我。』
劍向是第一次面對攝影機鏡頭講這麽多話。他的表情平板,聲音木然,同時顯露出極爲急迫的焦躁態度。他錄完這段話後,重新將錄好的部份回帶,自己看了一遍。
在畫面中說話的人,感覺好像不是自己。
確認所錄的畫面與聲音一切無誤後,劍向關去攝影機的電源,準備進行下一步行動。
--召魂術。
劍向回想起上次夏詠昱在他面前施行召魂術的過程。
當時他被夏詠昱擊昏,意識才剛恢復不久,就看見對方進行這麽一場不可思議的儀式。記得,那時的夏詠昱曲膝盤坐,閉目冥思,口中還反復念著奇妙的咒語。房間的燈光熄去,他的姿態猶如招來惡魔的巫師。
劍向依樣關去日光燈,房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他亮著筆型手電筒翻閱《靈媒人格探勘》,找到了有關召魂術的施法描述。
暗黃色的圓形光暈在紙頁上微顫,印刷文字似也不停在其上飛躍跳動。
--十七世紀的大魔法師摩西斯.隆恩(Moses Long),所撰著的手稿《以水晶球與熏煙法召喚天使論》中,曾提及『香』對召魂術絕大的重要性。這種儀式,基本上是爲了從幽靈口中求得預言,因此在儀式前必須進行一個很重要的準備工作--就是砍下三根棕櫚樹的嫩枝--當然,這並非可由商店中隨意買到。每一根嫩枝都要裹上羊皮紙,上面寫好三個預言幽靈之名:達拉斯(Darus)、亞特思(Artus)與阿貝達爾(Aebedel)。然後連續三個晚上,對著每根樹枝念出一段咒文,最後才召喚三位幽靈。
--受召的幽靈並非來自天國,他們在地獄裏飽經煉火的焠灼。因此,他們被巫師要求以美麗動人的女子之形象現身。否則,其惡濁醜陋的真實外貌將使施法者無法正視。巫師可以命令她們:『對我的疑問和要求,都要照實回答,不得有絲毫僞稱、假造或推諉之詞。』
--另外,手稿還出現如下語句:『就因爲我現在已經知道他們是善還是惡,所以我奉勸各位不要跟他們有任何的接觸,就像我已經在……勸告其他人……』這段文字的筆迹與先前完全不同,而且像是突然被中斷,並沒有完全寫成。根據研究員卡登.修爾(Katon Shual)的猜測,隆恩可能是在召靈過程中,遭遇了十分不愉快的經驗,因此寫下這段對試法者的忠告。
--然而,也有一種說法大膽指出:隆恩當時在召靈失敗後被惡魔附身,這是他喪失對自我軀體的控制力時,所留下的警告遺言。
當劍向讀到這一段時,派波太太遭惡靈作祟的敍述又浮現在腦海裏。
--召喚死去親友靈魂的法術,與召喚預言幽靈的方法基本上並無太大差異。不過,在施行召魂術前,有一個前提必須先予以說明:所謂的召魂術,並非是令死者復活的法術。施法者所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死者于臨終前的最後意識。
--此一臨死意識爲死者之精神力量,它能重現死者在臨死前心中所思想、意志所專注,卻無法讓死者在人間恢復行動力或判斷力。亦即,魂魄僅是死者殘存于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他可以回答偵訊者一些簡單的問題,卻不能取代被附身者進行太複雜、太長久的活動。
--死者的魂魄會隨時光之逝去而逐漸散淡,因此如要施行具有一定效果的召魂術,則必須選擇逝者死亡之處,把握時間儘快進行,以召回死者最清晰之意識。
劍向這才明白召魂術真正的內涵。拜託死去的夏詠昱重回人間代替他解決一切難題,是毫無意義的要求。未來要想找到張織梅,仍舊得靠自己的力量……
--如上所述,進行召魂的最佳時機,爲安寧靜謐的子夜時分。死者的魂魄此時不會受明亮的光線干擾,而能較鮮明地與靈媒的腦波産生共鳴。於是,場所內不得有任何人造光芒,但如有月光照射則更佳,因爲月亮適度的光輝,正能讓死者的靈魂相信其活動時間確爲深夜,而易於接受召喚他的靈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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