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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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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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拯救,不過是短暫且虛偽的慈悲……』





我叫菲克‧斯都理(FakeStory),是個時間紀錄者。我喜歡收集故事,也喜歡說故事。



每一張照片的背後,都藏著一段故事,而故事背後所藏的涵義,或許並不如我們所想像的那樣簡單。



19944月時,曾有一張轟動全球的照片獲得了媒體界中最高殊榮─普立茲新聞攝影獎。

然而,這張照片為它的攝影師帶來的這份崇高的殊榮,同時也為他帶來了死亡。



這個故事是從1993年開始的。

凱文‧卡特,一位南非籍的自由記者,與他的朋友西爾瓦,另一位自由攝影師,一同前往發生內戰的蘇丹進行採訪。

一到達蘇丹,凱文即開始進行攝影。一路上,他看見了如地獄般的景象,這是他從來沒有想像過的。

荒涼、貧瘠的原野上面,除了雜草,沒有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飢民個個面黃肌瘦,如皮包骨般。這並不是單一個人如此,而是成群的人皆如此。死亡是如此的接近,可能下一秒,就有一群人因飢餓而死去。

凱文拿著相機將這一幕幕慘不忍賭的畫面記錄下來,他的心感覺越來越沉重,像是有些什麼正壓迫著他。每壓下一次快門,那份沉重就增加一分。


他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彷彿快斷裂,「我需要放鬆一下。」,他這麼告訴自己。

走入一旁的灌木叢,凱文試著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那些驚人的畫面上轉走。
突然一陣微弱無力的啜泣聲傳入了他的耳朵,那聲音非常的細小,充滿了緊張與無助。他循著聲音找到了聲音的主人,那是一個小女孩,一個年幼的女孩。女孩正艱辛的爬著,掙扎著想爬到食物救濟中心去。多麼駭人的一幕,那瘦弱的身軀在地上掙扎著,卻半點不得前進,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向前一步。她下身跪著,上身無力的趴在地上。皮膚上可直接清晰的看見一條條肋骨,而那細細的手臂彷彿輕輕一扭就能折斷。
凱文整個人被這一幕駭得好些時候無法反應,「這裡還是人間嗎?」,他喃喃自語。
就在他好不容易將自己從震驚中拉回,準備走去幫助那小女孩時,一隻禿鷹,活生生的禿鷹,緩緩的降落在女孩的不遠處。
那隻禿鷹貪婪的眼睛向女孩射出了銳利的目光。牠正等待著,等待著女孩的生命在與飢餓的搏鬥中戰敗,等待著死神將女孩的靈魂抽離那具軀殼,等待著適當的時機出手接收那具軀殼。
多麼殘酷的一個畫面啊!前方的女孩還掙扎著想要活下去,後方的禿鷹卻已在催促死神快點下手。凱文感覺到一陣噁心湧上喉頭,這個畫面令他暈眩,令他感覺到壓迫。那種靠近死亡的感覺,怎麼可能有人忍受得了?
原本想逃離的感覺,不知怎麼回事,竟變成他拿起相機拍下這一幕的動力。我要把這樣恐怖的事實公諸於世。他的腦海中閃過了這樣的想法。


在拍完那張照片後,凱文深深的吸了一口。他趕走了那隻禿鷹,然後抱起了女孩,「我送妳到救濟站去。」
那瞬間女孩張著充滿感激的眼看了他,但凱文並不知情。


將女孩安然的送到了救濟站,凱文悄悄的走到一棵樹下。
他坐在樹下努力的想讓自己從那一波波震憾中回復過來,他點起菸抽著,香菸嗆人的味道卻蓋不過那撼動的感覺。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著,他唸起上帝的名字,喃喃的祈禱著,「上帝啊!上帝!我到這裡來是要工作,如果不能照常工作的話,那我就不該來到這裡……」
他深深的吸氣,然而被重重壓迫的感覺,終於讓他崩潰了。淚水無法停止的流下,他慟哭著。
然而這時,我看到他心中閃過了一絲猶豫。雖然只是這麼一瞬間,我就明白,日後他會為了沒有實踐這個令他猶豫了那麼一下的想法而後悔。


1993326日,美國著名權威大報《紐約時報》刊登了一張讓世人為之驚駭的照片。這張照片就是凱文‧卡特所拍下的那張照片。
就如凱文所希望的,這張照片的確是把這恐怖的事實傳遞給大眾,不只有美國的民眾,而是全世界。
「看來一切都如你的預期發展,現在全世界的焦點都放在這個全世界上內戰打最久的國家上了。」一名女子對凱文這麼說。
這名女子叫安琪兒‧戴佛(AngelDevil),是一名心理醫師,她是凱文的女朋友。
凱文聽了她的話卻沒有顯得很高興。
「怎麼了?」,安琪兒溫柔的撫著凱文的後頸,「你在想什麼?」
凱文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不要把事情悶在心裡面,這樣對你的健康可不好喔。」
又搖了搖頭,凱文嘆了口氣,「美國是不是世界上最強的國家?」,他問。
安琪兒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是啊。」
「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安琪兒仔細的思考了凱文的問題,然後小心的給了個答案,「因為它有個好的開始,然後懂得運用策略來保護自己,且壯大自己,所以它成為世界上最強的國家。」
凱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我當時應該把她帶回來的。」他說了這麼一句令安琪兒摸不著頭緒的話,然後就不再說話。
這天的談話就這樣子結束了。


夜晚降臨,接連幾夜的噩夢讓凱文有些吃不消,他失眠了。
「我想你需要放鬆一下。」,安琪兒這麼說,「你到底在緊張什麼?你在煩惱什麼?」
安琪兒溫柔的用手環繞著凱文的腰,她把頭輕靠在他背上,「你這樣我會很擔心呢。」


所愛的人整天茶不思飯不想的,自己當然會擔心。然而對於安琪兒的話,我非得反駁一下。安琪兒跟我一樣,本來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們之所以待在人世間,爲的只是一些非做不可的任務罷了。像我是負責的是記錄時間,記錄每個人一生中所做過的事情,我不需要特別現形,因為我無所不在。而安琪兒是個導引者,她所做的事就是引導某個人在適當的時機創造出一段令人印象深刻,或者是足以記載於歷史上的事情,或者是留下一些能流傳許久的事物。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根本不會有太多餘的感情,因為那是不必要的。


凱文只覺得腦袋亂哄哄的,什麼也無法思考,「我最近一直做惡夢。」
「什麼噩夢?」
「我也不記得了,只知道每天晚上都會做惡夢。」
「那我幫你按摩按摩。」
在安琪兒輕柔的按摩下,凱文果真緩緩的入了夢境。


夢中只有一片虛無,黑得什麼都看不見,但凱文可以清楚的看見自己的手腳與身體。他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好像沒有重力。突然,他看見那個女孩遠遠的在向他招手。他慢慢的移動自己的身體,向女孩走去。
「妳還好嗎?」,沒有回答。
他摸摸女孩的頭,卻只摸到一片黏膩。四周突然亮了起來,眼前就是那蘇丹荒涼的原野。他手上沾滿了血,而女孩倒在遠處,幾隻禿鷹正啄食著她。凱文的心涼了一截,他衝過去趕走那些禿鷹,「不可以!」,他大喊著,「你們不可以吃她!她還沒有死!」
當那些禿鷹飛走時,凱文低頭一看,卻只看到一具白骨,以及所剩不多的皮肉。他倒抽一口氣,退了一步,抬頭一看,整個原野上全是屍體,一具具因飢餓而死去的屍體。
他尖叫了一聲,從夢中驚醒。


「鈴!」、「鈴!」、「鈴!」……
電話鈴聲不斷的響起。凱文面對這些電話,感到一陣濃厚的無力感。
「那個小女孩有安全抵達救濟站嗎?」、「那個女孩有活下來嗎?」、「那個女孩現在怎麼樣?」、「那個女孩現在在哪裡?」……
面對這些問題,凱文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的反覆的解釋著,其中有些問題連他自己都想知道到底如何,他又怎麼給得出答案呢?


19944月,普立茲新聞獎獲獎名單公佈出來,一共十四個獎項。其中『特寫性新聞攝影』(Feature Photography)的獎項,由南非自由記者凱文‧卡特所獲得,得獎的作品就是這張小女孩的照片。


獲獎名單一公布,各界質疑的聲音更是連綿不斷。
「他一定沒有救那個女孩!」、「他只是一個冷漠、自私、不顧他人死活的記者!」、「他當時一定只想著要賺錢!」「他難道就不能伸出援手去拯救這個女孩嗎?」……


「這些根本不是事實!」,安琪兒把報紙甩在桌上,「他們怎麼能這麼說!」
凱文嘆了口氣,「但這就是媒體。」,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些什麼。
「那你要讓這些莫須有的污名就這樣掛在你的名下?」
「我還能做什麼?」,凱文丟出了這個問句,接著自己給了個答案,「我什麼也不能做。」


19945月,凱文來到了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領取了這份媒體界的最高殊榮。
質疑的浪聲沒有停歇,只有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惡毒。


某天晚上,凱文盯著桌上滿滿的相片,越看越是心煩,越看心越沉重。他用力一掃,把所有東西都從桌上掃下。
安琪兒聽見撞擊聲,急忙進房間看看情況,「怎麼了?」
「沒什麼。」,凱文把掉落的東西全部收拾好,「我要去睡了。」,他說,並從安琪兒身邊走出房間。


那天半夜,安琪兒不預期的出現在我面前。
「你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對吧?」,她這麼問我。
「是的。」,我蠻不在乎的說,然後瞄了她一眼,「怎麼?動心啦?」
安琪兒笑了笑,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逕自說下去,「那些人說的可真好聽,什麼拯救啦,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美國這麼強大、這麼富裕,也沒看過他們出現拯救過這些貧瘠的小國家。那些批評凱文的人也是,他們有人出錢出力去拯救過那些可憐的人了嗎?」,說著說著,她的眼眶已泛紅,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呵。」,我笑了一聲,「聽我的一句話吧。」
「什麼話?」
「所謂的拯救,本來就是短暫且虛偽的慈悲。」
安琪兒沒有說話。
「我說,妳也該收手了,那張照片已經流傳於世了,妳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那妳也該離開他了吧。」
安琪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意有所指的看著我。
我吸了口氣,「不、不、不不不……」
「拜託,菲克……我想幫他結束這一切……」她哽咽著,「可是我沒辦法自己動手……我下不了手……」,她不斷的啜泣著。
望了她一眼,我心軟了,「好吧。妳打算怎麼做?」


1994727,凱文開車帶著安琪兒到約翰尼斯堡去。
安琪兒費盡心思說服凱文,「你需要好好的休息。」所以他們就來到了一個凱文小時候常來玩的地方。


當天晚上。
凱文躺在車上,頭後墊著背包,「今天玩得好累。」
「是啊。」,安琪兒輕輕的吻了他,「晚安,親愛的,好好睡。」
當凱文閉上眼,緩緩的進入夢鄉時,安琪兒又輕輕的低語,「好好睡,一切會結束的。」
當她爬出車的時候,我問了她一句,「難道妳不覺得這樣讓他背著那個汙名死去不太好嗎?」
「總比背著污名痛苦的活,且一輩子百口莫辯,永遠洗刷不清的活下去好吧。」,她轉身,「菲克,拜託你了。」


我照安琪兒說的做了。
當死神將凱文的靈魂帶出車外時,我突然覺得我有必要做一件事情,所以,我做了。
「我可以跟他說句話嗎?」我問死神。
死神看了看我,然後看了看凱文,「快一點。」
我走向凱文,然後告訴他,「那個女孩很感謝你。」
他驚訝的抬起頭,然後一滴一滴的眼淚如同斷了線般,從他的臉上滾落。
「是的,她很感謝你。」


凱文‧卡特過世的消息被大肆的報導。
「……他穿著T恤和牛仔褲,頭枕著背包躺在汽車座位上結束了他33歲的生命。他的死明顯的是自殺行為,他在汽車的排氣管上套了一截綠色軟管,將廢氣導入車內,死因為一氧化碳中毒,……」
對,報導是這麼說的。
 
愛是一種夢想,或許過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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