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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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kevin.chang

<<利伯蒂的遠征>> 第十一章 象 棋

和阿卡提諾斯·孟斯克玩象棋,我通常都是輸家。說不定哪天我會被帶到某個最高裁決者面前,說我陪叛亂分子下棋,是犯了叛國大罪。那我可沒什麼好為自己辯護的,最多只能實打實地說,自己輸的時候比贏的時候多。我倆下棋時,孟斯克喜歡時不時地在我面前放點誘餌,我常常輕易上鉤。直到在他佈置的圈套中被弄得焦頭爛額時,才識破他的詭計,可惜晚了,已經無法挽回敗局了。
人類與澤格族交戰的整個過程和我玩象棋差不多,由一系列失敗組成,局部戰鬥一次比一次更讓人傷腦筋。每次都搞不清楚情況,總要晚一步才得知澤格族已經潛入某個星球,總要等蔓生的菌叢爬到家門口,或者普羅托斯族雷神般的飛船經過超時空躍遷突然飛臨我們頭頂時,我們才拉響澤格族入侵的警報。而這時,怎麼補救都來不及啦。
我們自以為可以逃脫輸得精光的結局。我們中的一些人,包括孟斯克自己,總認為有能力控制局勢。但事實上,我們都不過是這場大規模象棋遊戲中的小卒子罷了。
不,說是小卒子還不夠準確。更像是多米諾骨牌。一張張骨牌依次翻倒,一個人接著一個人,一個行星接著一個行星,一直倒向所有骨牌中最大的那一塊。那塊骨牌叫塔索尼斯。
——利伯蒂的自述

「過去,人們常把戰爭與象棋相提並論。」阿卡提諾斯·孟斯克說,挪動棋盤上的馬,同時威脅邁克的王后和象。
「好棋。對你來說,象棋和戰爭,這兩樣遊戲都玩得很在行啊。」邁克說,移動王后,吃掉孟斯克的車。
「但是現在,我發現這種類比已經不準確了。」恐怖分子說著話,手下的馬吃去邁克的象,「順便說一下,將死了,你瞧。」
邁克眨巴著眼盯住棋盤。幾秒鐘之前,他還摸不透對手行棋的意圖,而此刻,孟斯克的所有策略都在棋盤上擺得清清楚楚。記者懊悔不迭,一邊責怪自己不長心眼,一邊探手過去拿他的白蘭地酒杯。他們身後,網絡調頻廣播裡,正播放著迷人的老歌。裝滿煙頭的煙灰缸放在棋盤邊上,全是邁克扔的,它們散發出輕微的類似貓尿的氣味。
他們在亥伯龍號飛船上,飛船隱藏在安提卡主星一個隱蔽的機庫裡。杜克去將當地起義軍收編到自己部下,雷納跟著一同去了,免得杜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邁克不知道凱麗甘跑哪兒去了,不過這倒是凱麗甘的一貫風格。
「象棋不像戰爭?」邁克問。
「從前,也許兩者很相似。」孟斯克說,「退回到過去,古老的地球上。兩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擁有實力均衡的軍隊,遵守同樣的規則,然後展開對壘。」
「現如今可沒有這樣的事。」邁克說。
「不可能再有啦。」恐怖分子說,然後提高聲調,開始發表高論,「首先,對壘雙方不是旗鼓相當。特蘭聯邦擁有啟示錄級的末日核彈,而我們這邊卻沒有。聯邦打出這種牌,把柯哈Ⅳ星燒成一顆懸在太空中的黑糊糊的晶體球,很難把這種情況叫做公平對壘。反過來也一樣,我們零星的反抗,最初看來好像不起眼,人力財力都匱乏,但每爆發一次新的起義,聯邦在戰爭中就會被削弱一點。聯邦越來越衰老而虛弱,最後發力一推,它就會徹底坍塌。你在象棋中可看不到這種情況。」
「其次,」孟斯克越說越來勁,「是武力的均衡。以導彈為例,在我父親生活的時代,它還是一種極具威懾力的武器,但和現在的武器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武器不斷發展——核兵器,心靈感應術,現在連澤格族都被聯邦利用來作為武器。」
「這不難想像,戰爭當然會推動武器的發展。」
「是的,很少例外。大多數人都知道矛與盾的理論:交戰雙方一邊用矛攻擊,一邊用盾防守。這就刺激產生更鋒利的矛和更堅固的盾。推動槍和盾牌不斷翻新。事實上,槍的進化催生了化學和計算機武器,進而導致精神感應術應用於戰爭,再進一步激發智能導向武器的出現。戰爭的壓力迫使軍事技術加速發展,但從來不是課堂上講的那種有規律的直線反映,戰爭具有非線性性質。」
「與報紙上說的也完全不同。」邁克補充道。
孟斯克微笑了一下,「第三,戰場規則。象棋棋盤八排八列,六十四個格子,是有限的,所有戰鬥都超不出這個小世界去。沒有第九排或第九列。不會出現一隊綠棋,突然跑到棋盤上去攻擊黑棋或白棋。兵不會突然變成象。」
「兵可以通過升格變成王后。」邁克插話道。
「但是兵的升格要遵守規則,它必須在對方的攻擊下越過它自己前面的每一個空格,才能按規則變化。它不能隨心所欲,突然變成一個王后。不,象棋一點不像戰爭,這是我玩象棋的理由之一。與真實的生活相比,這個遊戲太簡單啦。」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邁克發現,孟斯克超凡的影響力幾乎可以歪曲擺在大夥面前的事實,「你認為聯邦會拿起武器,抗擊眼下受到的攻擊?抗擊普羅托斯族和澤格族?」
「不太可能,儘管他們正在拼老命,正在做他們最擅長的事:竭盡全力宣傳,同時壓制那些仗義執言的人。這是他們慣用的武器,很好使,用起來毫不猶豫。但現在的局勢下收效甚微啦,就如同對著一頭向他們猛衝過去的大象吐唾沫一樣。稍等一下,我給你看些東西。」孟斯克說罷,在遙控裝置上數不清的按鈕中指指戳戳地摁起來,他眼睛不離按鈕,好像在努力回憶某個密碼。
「我記得你曾說過聯邦在飼養澤格族。那不就是要讓澤格族成為他們的武器嗎?」邁克問。
「最初我也這樣想。」孟斯克又按了幾個按鈕才停手,「雖然我知道這種設想可能並不正確。但我們也得宣傳嘛,我們就是要這麼說,一口咬定。破壞人民對政府的信任,沒有比這種故事更有效的了。我們讓大家都知道政府在背地裡做些什麼:他們竟然把時間花在發展危險的外星智能種族上。」
「那真實情況是怎樣的呢?」邁克忍不住催促孟斯克。
「真實情況和以往一樣富有彈性。」孟斯克露齒微笑,「是的,聯邦對澤格族的研究有些年頭了,薩拉星系那些澤格族就是聯邦特工故意帶去的。是啊,他們在做實驗,想探尋開發一種強大的武器。澤格族不是他們創造出來的,他們本意不是要讓澤格族去瘋狂地吞噬和繁殖。不,他們頭腦裡有一個更陰毒的計劃。你和雷納從雅各布斯基地帶回來的光碟上,記錄著這個計劃。我們馬上就能看到了。我想,嘿嘿,你對這東西一定會感興趣的。」
孟斯克點擊一個按鈕,屏幕上出現凌亂扭曲的信號。等畫面清晰起來,邁克看到一排排低矮的山丘和台地,暴露在棕紅色的天空下。這種場景在安提卡主星上的任何地方都能見到。爛熟的UNN標誌打在畫面一側,屏幕下端滑動播出的,是一排各行星主要股市的股票現價。
然後一個令邁克突然驚恐起來的熟悉嗓門在畫面外響起,「這裡是邁克·利伯蒂,從安提卡主星向您報導。」
邁克使勁眨眼。那是他的聲音,是他在安提卡上最後播出的那部分。但是他從來沒有把這個特別的音像資料發送給誰呀。他們從什麼地方搞來了這份文件?
鏡頭繼續搖動,最後固定在說話人身上。他穿著一件優雅的大氅(比現在掛在邁克衣櫥裡那件還要優雅),金色的頭髮拖向腦後,蓋住一小塊禿斑。飽經滄桑的面孔輪廓分明,他的雙眼深邃,充滿情感。
連邁克自己都挑不出屏幕上那個邁克·利伯蒂的漏洞。這個克隆出的邁克·利伯蒂,看上去簡直就是邁克本人的翻版。
屏幕上的邁克繼續說,「我剛剛從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阿卡提諾斯·孟斯克的關押中逃出來。我是在瑪爾·薩拉被叛逆者劫持的,那還是在爬蟲類的普羅托斯族毀滅這顆行星之前。現在,我總算安全了。」
「那個人不是我。」邁克說。
「我知道。」孟斯克說,「就我們目前所知,普羅托斯族和爬蟲類這個字眼可沾不上邊。嗯,接著往下看。」
「關押期間我瞭解到,孟斯克和『柯哈之子』借用一種效力強大的思維控制麻醉藥物維護其統治,他們在普通人身上隨意濫用這種藥物。」屏幕上邁克·利伯蒂的平面形象繼續說,「數以百計的人死於這種不受限制的毒藥之下,我們必須說,這種行為是對無辜市民的化學攻擊。這些藥物帶來的毒副作用,還導致無數人的肌體產生奇怪的變異,成為畸形。」
孟斯克的嘴裡忍不住發出一些粗魯的嘰咕聲,但屏幕上的影像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孟斯克派出的一個間諜混上諾德Ⅱ,施放生化毒素,諾德Ⅱ上的大部分官兵中毒,直接導致該太空艦在安提卡上空墜毀。『柯哈之子』的特工,俘獲了那些被神經控制麻醉藥物毒害的官兵,其餘官兵被他們的澤格族盟軍殘忍地殺害了。」
「澤格族盟軍?誰寫的這種謊話?」邁克咬牙切齒地說。
「這幾句有點過火了。」孟斯克平靜地說,「可見利用謊言可以把真相塗抹得含混不清。」
「我相信,愛德蒙多·杜克將軍,這位塔索尼斯杜克家族的後裔,已經成了這種思維控制藥物的犧牲品,被強制洗腦,淪為恐怖分子手中的工具。孟斯克和他那野蠻的澤格族盟軍,妄圖憑藉這種方式擾亂英勇的聯邦戰士的軍心,使我們的勇士不再信任他們的上級。」
「英勇的聯邦戰土……我原來在諾德Ⅱ上當隨軍記者時,曾在報導中用過這個句子!」邁克說,「可我想不起,我在什麼地方談過『生化毒素』這個話題。」
「地下污水洩漏,污染了一所中學。」孟斯克說,「如果我記得不錯,這是你在很早以前做過的一個報導。這個詞應該就是從那裡剪下來的。」
「只有始終保持高度的警惕性,我們才能夠剷除像孟斯克這樣的恐怖分子,以及那些被他控制住思想的幫兇。」屏幕上的影像說,「現在,強大的聯邦正在包圍封鎖安提卡主星,恐怖分子將在未來幾天之內被清除乾淨。這裡是uNN的邁克·利伯蒂,在安提卡為您報導。」
孟斯克點擊另一個按鈕。螢屏上的邁克·利伯蒂總算住了口。
「看見那個了嗎?」邁克嚷著,從座位上跳起來,「那個人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孟斯克微笑著平靜地說,「大多數時候,你給人的感覺是,呃,理智和誠實的。」
「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此前你真的從來沒有編輯過這樣的假報導?」孟斯克的一條眉毛跳動了一下。
「當然沒有!」邁克厲聲道。接著語速變快,像打機關槍一樣,「我是說,有時因為時間緊,或者有些事實找不到佐證,或者有法律方面的問題,或者哪個贊助人跳出來找麻煩。我是說,我的東西以前也被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把我的報導刪刪改改,插進些片段,把整個報導的調子改得和原稿截然不同。但像這種……像這種……」
「欺詐?」
「捏造!拼湊剪輯,完全是捏造出來的。」邁克說,眉頭緊鎖。「的確。把你過去的報導剪輯成片斷再拼湊一番,找個替身站在那裡,把平面像素作點技術處理。你看,在平面的屏幕上做起假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活見鬼,這在三維全息傳播中可做不到。所以,你知道,我更喜歡三維全息通訊。但要愚弄大眾,散佈謊言,他們這樣做就足夠了。現在大家都會認為,你活得好好的,而且不畏艱險,正在為UNN和聯邦的事業英勇戰鬥。」
「但我的報導……」邁克氣急敗壞地說。
「拆散過後,再按他們的意圖重新組裝,你不過是個被利用的棋子。」
邁克一身發軟,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我要殺了安德森。」
「如果你的安德森像你一樣熱愛真實報導。」恐怖分子說,「恐怕早就沒命啦。」
邁克哼了一聲。
「或者。」孟斯克字斟句酌地說,「他可能是迫於權力機構的壓力,只好默許播發這個報導,儘管他自己也討厭這樣做。也許這就是『生化毒素』這個短語為什麼出現在報導裡的原因——暗中發點小牢騷,作點小影射。我是說,仔細聽報導會產生這樣的疑問:思維控制藥物怎麼會等同於生化毒藥?這說不通啊。當然,這對觀眾來說,要求高了些,他們一般不具備將報導進行逐字逐句分析的能力。」
「是了,那是漢迪·安德森的慣用伎倆。」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新聞網已經當沒你這個人了。他們可不想今後你又在什麼地方不合時宜地蹦出來,比如說現在這個戰場。」孟斯克說,一邊給邁克的杯子裡加滿白蘭地酒。
「這又為什麼?」
「宣傳是聯邦最重要的,也是他們用得最好的武器,是他們的女鐵錘。當你手中握著這麼一把大鐵錘時,那所有事物在你眼裡,就都成了想怎麼敲就怎麼敲的小鐵釘啦。」
「我還以為,他們在對付你的時候,能找到比記者和宣傳更厲害的武器哩。」邁克嘟噥道。他對著屏幕搖搖頭,「他們研究澤格族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從雅各布斯基地帶回的資料上有些什麼內容?」
「啊。」孟斯克點擊另一串按鈕,「雅各布斯的光碟。我很高興你現在居然能記得起這個--這就表明我的思維控制藥物在你身上失效了。嘿,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只不過是開個玩笑。」
「現在我對那事還有些敏感,會過去的。」
「我原以為這上面是些武器數據——他們手中最秘密的高科技武器。但我估計錯了,那光碟上記錄著一些更有意思的東西。我們馬上就能看到。對了,你知道幽靈特工吧,哦,當然,你知道。」
邁克想起凱麗甘,冷血的戰士,她能感知每個被自己殺死的對手,在臨死前一瞬間的感受,「幽靈特工。是聯邦特有的,你剛才所說的高科技秘密武器的一個實例。」
「是一個有趣的實例啊。說點題外話,最初我們是乘坐殖民飛船從地球過來的。漫長的星際旅程,很可能會扭曲人類的某些遺傳密碼。與原先的地球人相比,我們的心靈感應能力更強了。這可真算得上是個有趣的意外啊。」
「我還以為我們倆個都是不相信意外的人。」邁克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酒杯。
孟斯克友好地聳聳肩,「不管是意外還是故意吧,反正人類的精神意念力趨於增強。我們發現這種情況,於是製造出幽靈特工——擁有思想讀解術的超級刺客。只有極少數的孩子能完成全部的訓練程序,達到合格水平。而且,直到最近,聯邦對幽靈特工的控制看起來仍然牢不可破。」
「莎拉·凱麗甘中尉。你是怎樣幫助她從聯邦的控制下解脫出來的?」
「這就是我們剛才說到的那種情形,一邊有了好的盔甲,而另一邊有了火力強大的槍。」孟斯克微笑著說,「總之,她最後擺脫了控制。而且她的大腦居然沒受到嚴重損傷,奇蹟啊。」
「而且還對幫助她擺脫這種控制的人感恩戴德。」邁克接口說。
「是的。」孟斯克承認,「她頻頻露面,這可是件讓聯邦頭痛的事嘞。」
「你不就想要達到這樣的效果嗎?」邁克有點不客氣地說,「我們離題太遠了吧?」
「呵呵,是的。對不起。現在我們回到雅各布斯的光碟。光碟中的研究資料表明,我們的澤格族朋友也是些精神感應者,它們對意念波非常敏感。使用的波長與幽靈特工們相互聯繫時所用的波長差不多。地位較高的澤格族生物,恰恰是通過這種意念控制方式,對地位較低的澤格族生物實行統治。因此它們能夠在近距離內定位這種波長的發出者。」
「多近的距離?」邁克問,突然想到凱麗甘在薩拉星系和安提卡主星上的行動。
「對於正常狀態的精神感應,非常,非常近。充其量數十碼的距離。在這個範圍裡,一條海德拉刺蛇能察覺身邊的一切意念。聯邦開發的這個技術,可以用來研發控制幽靈特工的探測器。」
「又是槍和盔甲的關係。幽靈特工能像讀解人的思想那樣讀解澤格族的思想嗎?」
「是啊,他們能,但那是一件異常痛苦的事。聯邦做過這種實驗。他們發現,澤格族為了不斷進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在澤族眼裡,世間萬事萬物不外乎兩種用途,要麼給它們提供遺傳進化材料,要麼給它們提供喂養後代的食物。它們的社會組織結構像蜜蜂巢,每個個體都絕對服從上一級成員,層層控制,緊密團結。這樣,它們漸漸形成了規模極其巨大的集體意識。」
「聽來很有吸引力啊。」邁克喝了一大口白蘭地,喉嚨裡火辣辣的感覺提醒他,自己不是澤格族,而是人類中的一員。
「澤格族很醜惡。但普羅托斯族同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孟斯克說,「注意,那張光碟上記錄的都是幽靈特工解讀出的澤格族觀點。普羅托斯族則相反,他們是堅持遺傳純化論的絕對主義者,把自己當作宇宙中的最高審判官,一旦發現哪種生命形式發展過頭,不符合他們制訂的完美標準,就毫不留情地出手,直至斬盡殺絕。」
「遺傳進化者與遺傳純化者之間的對抗。這樣的對手,地獄裡才創造得出來。」
「說得不錯。回到剛才的話題,聯邦發現了澤格族的存在,也發現了心靈感應對澤格族的影響。他們想掌握更多可利用的澤格族生物。」
「更多?為什麼他們總是想要更多?」
「因為戰爭的非線性性質,孩子。他們在尋找既有核武器威力,又沒有核武器缺陷一一放射性污染、負面新聞報導一一的新型武器。澤格族就是這種近乎完美的武器:它們是異種,醜陋,讓人噁心。聯邦可以用它們來對付任何敵人,事後再把澤格族全部消滅,這樣一點痕跡也不會留下。是啊,澤格族就像他們口袋裡揣的一窩小妖怪,用起來方便極了。」
「你曾說過你認為他們在飼養澤格族。」
「我估計錯了。」孟斯克語氣平緩地說,「飼養它們比把它們抓進籠子要複雜得多,聯邦還沒有掌握這項技術。聯邦現在的做法是引誘更多的澤格族進入預定地點,當然,這就必須運用精神感應力。」
「但精神感應力的影響距離有限呀。」
「不錯。」孟斯克贊同道,「所以為改進影響的距離,他們做了大量的工作。你們從雅各布斯帶回來的資料上說,他們有一個『腦波脈衝發射器』計劃。漂亮的名稱啊,恰如其分的準確描述。使用這種發射器,他們成功地放大了精神感應信號,使之跨越星際,直到吸引住澤格族,把它們招引來。呃,就像飛蛾被燈籠招來一樣。」
邁克沉默片刻,然後說:「薩拉星系……」
「不錯,的確是這樣。正像我原來說過的,他們利用那些行星作為試驗他們新武器的場地。他們把澤格族引到薩拉星系,結果普羅托斯族跟蹤而至。但他們並不只是招來一對澤格林剝皮小狗,他們招來的是一個完整的澤格族社會組織。玩大啦,結果失去控制。妖精放出去,收不回口袋了。現在,澤格族正從一個星系到另一個星系,肆意蔓延,依靠自己的智力,決定改造人類,或者消滅人類。」
「你有戰勝它們的辦法嗎?」邁克問。
「除非炸死每一個個體,並燒燬它們的老巢。沒別的法子。」孟斯克身子向邁克這邊傾過一點來,「我雖然不知道怎樣戰勝它們,但我清楚,怎樣做可以把它們送到我想讓它們去的地方。」
「怎樣做呢?」邁克搖搖頭。白蘭地使他突然變得呆頭呆腦的了。
孟斯克靠回椅背,「你那個幽靈替身剛才的報導有一點可不假,安提卡已經被封鎖得如同鐵桶一般。聯邦想把我們困在這裡,讓澤格族或普羅托斯族來消滅我們。」
「我們只有在這裡坐以待斃?」
「不。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製作了一個發射器,呃,是按你們帶回的那個光碟中的資料做的。我們將把這個發射器安置到聯邦軍隊的心臟地帶。每一個澤格族成員,哪怕是十光年以外的,也會急急忙忙往這裡趕來。它們將像老鷹撲鴿子一樣幫我們打破封鎖圈。嘿嘿,和我們這種武器比起來,諾德Ⅱ那樣的戰鬥艦隻能算個玩具。」
「但是發射器只能放大信號。你需要一個通靈者去……」邁克腦子裡電光一閃,「凱麗甘!你是讓凱麗甘去引來澤格族。」
「判斷正確,聰明。」
「你不能這樣做!」邁克反對,「你讓她潛入聯邦營地?他們有探測器,防範嚴密,她決不可能做到!」
「我對我的助手非常有信心。」
「你不能這樣做。」邁克重複道。
「你時態用錯了。我們坐在這裡下第一盤棋之前,我已經下達行動命令。優秀的中尉在我們地下的製造廠裡,現在應該已經拿到發射器啦。如果你快些,也許還趕得上她。」
邁克罵罵咧咧地從座位上一躍而起。
「替我祝她好運I」孟斯克坐起來,對著邁克的背影喊道。邁克頭也不回地跑出恐怖分子頭領的住處。
孟斯克靠回椅背,舉起白蘭地酒,對著屏幕上被定格的假邁克·利伯蒂,幹了一杯。
 

天使的凝視
深夜還在遊蕩嗎?看來需要好好調教一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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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最先進的跳動筆

本文章最後由 kevin.chang 於 10-10-17 14:09 編輯


<<利伯蒂的遠征>> 第十二章 澤格族的腹地

外星種族正在壓縮人類的生存空間,而人類的反應卻是相互爭鬥。澤格族和普羅托斯族登陸到人類生存的行星,除了看到叛軍與聯邦之間打得烏煙瘴氣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此情此景,外星種族見了作何感想?我只能想像,他們或許會認為,這是我們人類種族的一種正常行為模式。如果他們真這樣想的話,就完全想對了。
盂斯克勝利的消息,有一部分通過我私下的報導散播出去,引發了幾十場大大小小的局部戰爭。憤怒的人們拿起武器,紛紛跳出來來反抗腐朽的聯邦政權。聯邦則用武力作出回應,一次比一次殘酷的鎮壓,引發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的暴動。
在此期間,澤格族滲透到更多的行星上,普羅托斯族則緊緊盯住澤格族的行蹤,一心要把它們趕盡殺絕。在雙方夾擊下,人類手足無措,只好不斷放棄那些星球。如果當時內戰雙方靜下心來想一想,說不定可以暫釋前嫌,團結起來,共同抵抗人類面臨的真正威脅。
可惜大家都在忙著搞窩裡鬥,沒有一個人能靜下心來認真思考。
——利伯蒂的自述

「凱麗甘!」邁克在運輸艇的起落艙前大叫一聲。中尉正在戴頭盔。邁克來不及穿上戰鬥服,剛才跑出來時只順手抓來他那件大氅。
「利伯蒂。」她冷峻地說道。邁克看到她的禿鷹摩托一側放著一台醒目的設備。「我剛準備出發。」
「去送死?」
「嗯,通常我得……」她剛說半句就打住話頭,深邃的玉綠色眼睛盯住邁克。邁克脖頸後的汗毛一下倒豎起來。他知道凱麗甘什麼都明白了。
她的寬嘴唇扭動一下,搖搖頭,「你想跟我一起去?這可是你自找的。不過我倒確實需要一個人幫著拿設備,我們走吧。」
禿鷹摩托從機庫中飛出,一路轟鳴,向指定地點駛去。
安提卡主星正在遭受不間斷的攻擊。滾滾濃煙瀰漫在這片火葬場上,天空黯然失色。巨大的煙柱從地面騰起,彷彿裹在喪服中的傷慟的上帝。遠處,傳來阿卡尼特坦克的隆隆炮聲,不知是誰在開火,也不知打的是誰。
一路上見到被炸燬的碉堡,像砸碎的雞蛋殼一樣。廢棄的碉堡周圍,毀損的武器和人的殘肢碎體半埋在土石裡。轟隆隆的炮聲更近了,利伯蒂意識到,他們快要闖入風暴的中心了。
「我們的阿卡尼特攻擊坦克和哥利亞巨型機器人。」凱麗甘的聲音經過通訊線路傳來,「正試著將他們的防線衝開一個口子,我們從這個缺口閃進去,就到聯邦的地盤了。現在,後悔跟我一道來了吧?」
「也許有點吧。」邁克謹慎地回答。他知道,幽靈特工甚至在你話還沒說出時,就清楚你要說什麼了。
「一定是孟斯克對你講了一大通花言巧語,把你哄騙來了。」她繼續說。邁克皺起眉頭,這個通靈者又在隨便檢查自己的思想。
「孟斯克可沒讓我跟你來,中尉。」邁克說,「不信你可以再仔細讀一下我的想法。」
「他才不會明說呢。孟斯克跟人打交道,一向清楚該按哪個按鈕。他覺得如果對你下命令,讓你來幫忙的話,說不定你當場就拒絕了。」
「那他還是得逞了。」
「對什麼樣的人,怎麼說話,說些什麼,在這些方面他通常不會出錯,總能達到他需要的效果。」
這時,他們前面的一堆大石頭突然被一陣猛烈的炮火炸飛。凱麗甘急忙將禿鷹摩托升高些,避開濺起的石塊。
「不應該出現這種事啊。」她說,「我們的攻擊坦克知道我們走這條路。除非杜克故意攪亂了炮擊方位,或者……」
邁克聽到又一串砲彈的尖嘯聲,迎著他們這個方向打來。「那是聯邦的坦克!」他叫道,「他們突破了我們的防線!」
在邁克大呼小叫的同時,凱麗甘加大油門,禿鷹摩托一個急轉彎,疾速偏離原來的航線。又一發砲彈攆著他們飛來,周圍的飛沙走石將他們裹成一團,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摩托車劇烈地聳動起來。
「有點兒……」邁克剛想說話。
「對不起啦,是有點兒難受。」凱麗甘大聲說,「忍著點吧。」
下次請讓我把話說完,邁克惡狠狠地想。接著感覺到凱麗甘在摩托上聳了一下肩。
聯邦那邊一定有個監測器在追蹤他們,無情的導彈在他們身後不到一百碼的距離內不歇氣地炸響。凱麗甘駕駛摩托拐進一條峽谷,峽谷是在昔日的水流沖刷下形成的,不過現在連一點水的影子都見不到了。
「看他們的導彈能不能打到這裡來。」她說。
邁克突然聽到空中傳來尖利的「嗚嗚」聲,是金屬劃破氣流的聲音。「幽靈戰機!」他不由自主地驚呼道。
幽靈戰機低空飛行,跟著他們的摩托鑽進峽谷,25毫米激光炮打得峽谷兩邊煙火直冒。灌木叢一碰上激光,就被燒成灰燼。頃刻之間,峽谷內煙霧瀰漫。幽靈戰機看不到追擊的獵物,拉起機身,飛上高空。
「他們在驅趕我們。」凱麗甘的話音在通訊線路里響起,「想把我們趕到哪兒去?」
就在這時,禿鷹摩托下的地面構造突然變成了另一種模樣。紅色的黏土和暗褐色板結的地表上,斑駁叢生著灰黑的苔蘚。
「蔓生菌叢!」邁克一下就認出這種東西,「他們正把我們往澤格族的地盤上趕。」
凱麗甘咒罵一聲,急忙剎車,但摩托的制動系統卻被地上的蔓生菌叢捲住了。脆弱的摩托車搖搖晃晃減慢速度,然後可怕地斜向一邊,車身犁起地上一層厚厚的菌叢,像泡沫翻捲的波浪。
邁克高聲尖叫,甚至連凱麗甘也叫了一聲。記者死死抱住裝有發射器的箱子,本能地希望它可以提供一些保護。他相信除了幽靈中尉,再也沒人能把自己從現在這種險境裡救出去啦。
然後,地面突然敞開一道口子,他們連人帶車翻滾著摔進去,落人一片黑暗中。
過了好一陣,邁克聽到凱麗甘的聲音,好像隔得很遠,「利伯蒂?」
「唔。」邁克眼睛閉著,沒好氣地回答。這是最客氣的答應了。見鬼,她能讀出我的思想。讓她讀去吧。
「發射器沒摔壞吧?」她問。
「哦,是的。它落在我身上,把我當成了墊褥。」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鬆軟的泥土上。幸好有這片鬆土,他們一頭摔進這個兔子洞時才沒摔死。他向上看。頭頂有個裂口,那裡應該是他們撕破表層的蔓延物落進洞時留下的。現在眼看又快被蔓生菌叢再一次編織覆蓋了。
邁克啐了口血,剛才跌下時把嘴咬破了。身上其它部分都磕碰得不輕,好在沒有擦破皮。大氅上沾滿了軟土。明天全身一定會又青又腫。如果我運氣好,他想道。
「如果我們倆運氣好。」凱麗甘糾正他的想法。她已經站起身,肩上挎著磁力槍,手腕上的光表發出一束光,照亮了她周圍的一小塊區域。
邁克站起身,發現自己有些立不穩,但的確沒一處受傷。「你還好吧?」他勉強擠出一句問候的話。
「不壞。」幽靈特工說,「都怪我太自信,太傲慢。恐怕這是一次注定要失敗的努力。我們未免過分輕敵了。我們真的像傻瓜。白痴。蠢貨。鄉巴佬。」
「沒人料到聯邦會……」邁克開口說。
「運用地形和地勢的有利條件?的確。所以說我們都是傻瓜。他們出來迎擊我們的進攻,而且把我們驅趕到這個鬼地方來。」
「你到底讓不讓我……」
「讓你把話說完。對不起,我現在有點緊張。實際上你簡直像個大喇叭,在廣播你的恐懼情緒。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
處在這種情況下能不害怕的只有瘋子,邁克一邊想著,一邊走到禿鷹摩托的殘骸邊。
「摩托中彈了。」凱麗甘看都沒看便說。她當然說得不錯。三個部位被撞彎,摩托車長長的楔形車頭整個變成了螺旋形。不知什麼重要部件被打穿了,燃料不住地往地上漏。儘管車身是由金屬和陶瓷打造的,但還是摔得不像樣子了。
「走這條路。」凱麗甘指著一個狹長的通道說。
「為什麼不走另一頭?」
「不為什麼。因為那個方向有些東西,能量比較大,想法又邪。你拿好發射器。」
邁克拿起發射器裝進盒子,跟上凱麗甘。他在揣摩中尉的心情。幾分鐘後凱麗甘說:「你猜測我,我感覺到你的猜測,這種情況叫正反饋。」
「你別再感應我的思想啦。」邁克叫道。
「事實如此。你的恐懼感影響到我,我就反過來朝你發脾氣,使你更惱怒。你的惱怒再傳給我,讓我更心神不寧。」她頓了一下,「這個兔子洞裡有些事情真的很怪。很不對勁。往常我能輕鬆地處理這種事情。」
邁克想到澤格族與通靈者的思想溝通,心中有些發毛,緊接著便希望自己沒這麼想過。
凱麗甘的寬嘴唇動了動,擰成一個冷笑。「是的,我明白。雷納已經在阿卡提諾斯的簡報會上向我道過歉了,多謝你。聯邦的確對通靈者抱有濃厚的興趣。聯邦訓練的通靈者中,有不少在戰鬥中失蹤。雖說我早就不在幽靈部隊了,但還是聽說不少這樣的事。」
「你覺得是澤格族在有計劃地捕殺這些幽靈特工嗎?」邁克問過之後意識到,這次凱麗甘總算讓他把話說完了。
「唔……等等,前面是什麼東西。」她拔出手槍,漸漸向前方移動,戴著光表的另一隻手抬起,照亮了一個怪物。
這東西像一頭大蜘蛛,懸在通道正中,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凱麗甘手腕上光表發出的光束,使它往後縮回去一些。它只長著一隻眼睛,很像人眼睛,瞳孔在光束的突然照射下驟然緊縮。
邁克感,到一陣噁心從胃部發出,迅速波及全身。顯然凱麗甘也有相同的感受,她大聲咒罵著,把一串手槍子彈打進那個顫動抽搐成球狀的怪物身體內。
大眼睛蜘蛛發出厲聲尖叫,如同大風颳碎玻璃一般。強勁的蛛網向後撒去,貼在洞壁上,像繃斷的橡皮繩。
「這是什麼……」邁克剛要開口說話。
「偵察員?哨兵?」凱麗甘猜測道。邁克第一次在沉著堅定的莎拉·凱麗甘的話音裡,覺察到一絲恐懼。思想反饋回路,自己的心情會影響到凱麗甘,他提醒自己。必須保持冷靜,否則就會讓兩人送掉性命。
「剛才那種感覺像什麼?」他問道。這時他們正從大眼蜘蛛的碎肉旁邊側身擠過。邁克發現通道的地上和牆上,都有菌叢正在生長。
「你說什麼?」凱麗甘問。那東西身體裡流出的膿液,使她心緒不寧。「你剛才說洞裡什麼很奇怪。『很奇怪』是指的什麼?」
凱麗甘沉默了一會兒,邁克覺得她正在盡力使情緒穩定下來。「跟榆木腦袋很難……對不起,跟不是通靈者的人很難說清楚。就好像,怎麼說呢,你正在一座旅館的走廊中行走,某個房間裡有人聚會。經過這個房間時,你聽見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但又一句話都聽不清楚,只聽到些『咕咕噥噥』的聲音。呃,就像這樣的感覺。」
「也許你感覺到的是另一個波段的能量發射?」邁克提醒道。
「那樣的話聲音會大得多,那種感覺像是站在一家劇院外的街上,裡面正開音樂會。你的話聽來像有道理,但全是廢話。你不會懂的,那是一種令人發狂的感覺。」她停了一下,「噢!邁克,快來看這裡。」
通道不斷向上,朝右邊延伸進一個大洞穴。邁克感到吹過通道的空氣比剛才新鮮一些。他們一定已經比較接近地面了。
大洞穴內佈滿蔓延的菌叢。牆上懸掛著無數囊泡,一些看起來已經生長成熟的生物器官,點綴在灰黑的菌類中。沿牆有一些散亂的蜈蚣狀的東西,在菌叢中爬動。
「澤格族的蛆。」邁克說,「我在瑪爾·薩拉的安瑟姆鎮見過。」
他在腦子裡想出一幅安瑟姆酒吧的畫面,在意念中傳送給凱麗甘。馬上注意到凱麗甘好像有些發抖。
「是澤格族的垃圾場嗎?」邁克禁不住問出聲來,「它們在吃什麼?」
「它們不是在吃。它們像是孵育者,在照看那些卵。」
邁克最初當成菌類的東西確實是巨大的卵。這些卵的綠色表面上間雜著暗紅的斑點,半埋在一堆堆蔓生菌叢裡,隨著它們自己的心跳一收一縮地脈動。邁克正看著,附近一隻卵的暗黑色表層下,現出一張骷髏似的海德拉刺蛇的臉,就像暗流湧動的池塘裡淹死的什麼生物。那枚卵顫動起來,裡面的怪物顯然感覺到有人來了。
數不清的蛆忙碌地堆起一堆堆蔓生菌叢。一條蛆爬上去,把身體蜷成一團,接著分泌出黏濃的絲,把自身編織包裹起來,做出一個繭。最後,繭漸漸變硬,蛆變成了一個卵。
「該死。」邁克說,突然間明白了這些蛆是什麼。
「幼蟲。它們是澤格族的基本繁殖單位。幼蟲,變成卵,再變成各種怪物。這就是聯邦為什麼不能成功繁殖澤格族的原因,不管孟斯克怎麼說吧。澤格林剝皮犬和海德拉刺蛇沒有繁殖能力——它們的遺傳血統是相同的,都要受更高一級權力的約束和支配。」
邁克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悟地點頭。面前那枚卵裡的海德拉刺蛇把臉轉向他。卵劇烈地搖動,裡面的怪物掙紮著,想要破殼而出。
「想出來呼吸新鮮空氣?」凱麗甘把磁力槍從肩上解下,對邁克說,「你先走,我跟著就來。」
抱著份量不輕的發射器,邁克氣喘吁吁地順通道向上走。當他聽到磁力槍上膛和擊發前的齒輪滑動聲時,趕緊甩開大步跑起來。
「嗒嗒嗒嗒……」身後傳來磁力槍子彈尖利的呼嘯,猛烈的火力掃向孵化室。然後,總算安靜了。
空氣更加新鮮,前面已經看得見天光。此時邁克覺得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但他還是拖著腳不斷向上。還有十碼,五碼,一碼。
終於冒出地洞,來到黃昏清新的空氣中,但是……他突然看到自己的臉,映現在眼前一個聯邦星際陸戰隊隊員鋥亮的頭盔上。邁克大吃一驚,險些又落進剛爬出的洞穴中。一個聯邦的哨兵守住了這個出口。
哨兵笨拙地移動一步,轉向記者。邁克發現,這傢伙身上有點不對頭。他的膝蓋古怪地彎曲著,掛在身上的兩隻手臂像是安裝錯誤的零件。一隻手舉著磁力槍,晃晃蕩蕩的,另一隻手竟然扭到盔甲後面去了。
閃亮的頭盔面罩不見了,露出一張來自地獄的臉。一半臉已經沒有肉,被什麼東西啃齧得只剩下污黃的面頰骨,一大股黏糊糊的灰黑色蔓生菌叢,從空洞的眼窩內滲出來。另一半暗綠色的臉腐爛不堪,嵌滿砂粒,密密麻麻的小刺從皮膚裡戳露出來,像一把把短刀。
它是個哨兵,但沒有為聯邦站崗。它曾經是人類的一員,但現在不是了。它原來神智健全,但現在可談不上了。現在,它存在的目的僅僅是為了保護一個蟲巢。它的大眼窩裡像在淌血。它舉著磁力槍,身體內部發出尖利的「嘶嘶」聲,像喉嚨裡卡著硬幣的人正在不停地喊叫似的。
邁克聽到身後響起磁力槍的射擊聲,趕快趴倒在地。趴下時不假思索地側過身體,護住抱在懷裡的發射器,又當了一回墊褥。空中子彈橫飛,幾顆子彈貼著他的身邊飛過,擦破了他的大氅。
變形的聯邦哨兵在磁力槍的子彈中凝固了一會兒。然後,它的磁力槍慢慢從手中滑落,身子仰天倒下,盔甲裂成好幾片。雖然盔甲裹著的不是人,但倒下時的樣子還是和人倒下時一模一樣。
凱麗甘跑上來,一把揪起邁克的衣領,「你沒事吧?」
邁克眼前金星直冒,他竭力壓住湧上喉嚨的一口苦膽汁,強打精神問:「是個什麼東西?」
「可能是澤格族在人類身上做的一個實驗吧,想把人類變成奴隸種族。」
邁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對著地上那堆腐爛的碎肉說:「看上去可不像一個成功的實驗。」
凱麗甘誇張地聳了一下肩,「也許是因為實驗材料不夠好。你想不想當個志願者?我敢肯定它們需要一個記者。」她放鬆下來,露齒一笑。邁克一時忘了自己的狼狽相,也跟著呵呵地笑了。
思想反饋回路的怪圈總算打破了,他想,是啊,面對邪惡無情的戰爭,除了用絞刑架下的幽默來打趣,你還能怎麼樣呢?
就算凱麗甘讀到這些想法,她也沒有多說什麼。「現在想不想跑一陣?」她問道。
「要跑多遠?」
「儘量跑遠些。」
「那你帶頭跑,我跟在後面。」邁克說,提起面前的發射器。
他們運氣不壞,沒有陷進大片蔓生菌叢的包圍。從他們站立的位置,邁克能夠看到,在與他們行進路線相反的方向上,一排澤格族的塔式建築已經蔚然成形。它們看上去像傳說中巨人花園裡的寶塔,奇形怪狀的花從那裡長出來。那種類似炮管的飛螳在周圍飛旋。另外還有很多飛行的怪物,包括像海星的、像烏賊的、像水母的,以及像巨型螃蟹的。
「它們正在擴大戰果。」邁克說,「他 媽的。這些澤格族,每佔領一顆行星,它們就會更強大一些。」
「控制住自己,別去想這事。」凱麗甘對邁克說。然後她碰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個裝置,解釋道:「我這是通過脈搏發出一個短信息。如果阿卡提諾斯收到,他至少知道我們還活著。」
現在走起來比較輕鬆,通過大氣層反射的光,還能把前面的路看得很清楚。他們的左邊,地平線上不斷出現閃爍的弧光,隨之傳來隱隱的爆炸聲。
「你說你聽到過幽靈特工失蹤的事,那你聽說過他們後來的事嗎?」邁克問道。
凱麗甘先抿緊嘴唇,然後搖了搖頭,才說道:「絕大多數心靈感應者都儘可能避免相互接觸。我甚至沒有和杜克手下的任何一個幽靈特工說過話。平時聽身邊的人在你腦子裡喋喋不休地廢話,已經夠糟糕的了。去讀另一個心靈感應者的思想,更是一百倍的難受。常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至少讀起來得費一番功夫。而一個幽靈特工讀另一個幽靈特工的思想就輕鬆多了,彼此之間常常會形成思想反饋回路。大多數幽靈特工必須使用等粒子抑制的方式,才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神智健全。就像『神經中樞社會化再造』,不,比那還要惡劣,惡劣得多。」
「但沒見你使用過等粒子抑制呀。」
「我用得比較少。阿卡提諾斯……」她停了一下,然後說,「你不喜歡他,你知道。」
「這還用說。不過你對他評價蠻高啊。」
「他……」她又頓了一下,「他把我解救出來,我想這種說法最恰當。他向我伸出救援之手,使我獲得自由。他幫助我從等粒子抑制、監牢生活和恐怖中掙脫出來。我的命是他給的,更重要的是,我的靈魂都是他給的。」
彷彿在響應她說的話,通訊線路發出「嗶嗶」的聲音。邁克四下張望,沒發現異常。凱麗甘拿出一個微型通訊螢屏打開。邁克看見,上面映出孟斯克的笑臉。
「知道你們平安真太好了。」叛軍領袖說,「你們從現在的位置出發,再向北走一公里,就到達目的地。你們和聯邦的營地之間,不會再有怪物出現了。我們已經把它們的後續部隊清除乾淨了。」
「耽誤了些時間。」凱麗甘說,「因為澤格族。有很多澤格族生物佔領了這塊地方。」
「等你把我們的小禮物安放好,還會有更多的澤格族來這兒呢。我們撤離的時候,它們一定會讓我們的聯邦朋友忙得抽不開身。」
一絲不快從凱麗甘臉上掠過,「他們會被徹底消滅的,阿卡提諾斯。」一陣靜電噪聲越過通訊線路。「阿卡提諾斯?你聽到嗎?澤格族是不會保留戰俘的。」
「凱麗甘!」孟斯克說。邁克能夠想像出,恐怖頭子臉上的表情肯定換成了一副嚴厲的父親模樣,「發射器不是我們發明的,但現在如果不用它,我們就沒辦法衝破聯邦的封鎖。到那時我們全都得完蛋。如果我們死了,人類的所有希望也就跟著一塊兒破滅了。」
「明白,長官。」
「記著我是多麼信賴你。另外代我向利伯蒂先生問個好。呃?」
凱麗甘關上通訊顯示屏,看了邁克一眼,向北走去。邁克拿起放在地上的發射器跟在後面。
沉默好一陣,邁克才開口說:「我想他們害怕了。」
「誰?幽靈特工的控制者?」
「是呀。他們不會希望你們將自己參予過的事,在暗中與別的心靈感應者交流。共同對抗他們。這就是等粒子抑制和無情訓練的原因了。」
凱麗甘聳聳肩,「有可能吧。另一方面,他們也得保護幽靈特工,好讓自己的創造物儘可能完好無損。他們在這方面投入巨大,幽靈特工的傷亡率高得驚人。」
「我想他們一定把你當寶貝捧在手裡,畢竟花了那麼大的本錢嘛。就像幽靈戰機飛行員和驅逐艦艦長一樣。」
凱麗甘發出嚇人的笑聲。「當成寶貝?天知道。那些弄進陸戰隊的猥褻犯的待遇都比我們強。那些人不過是被洗了洗腦瓜,一心只知服從上級。而我們那種生活,根本就是一場噩夢。我們得不斷拚命約束自己,否則一旦失控,只有一個下場——發瘋。沒人能例外,這是因為,我們沒辦法把別人的思想從自己的腦子裡趕走。」
「放鬆點,中尉。我的意思不是……」
「你的確沒說什麼。」凱麗甘說,然後她的語氣越來越激烈,「周圍人的口是心非把我們逼向發瘋。你懂嗎?人們往往說的是一回事,心裡想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雷納看上去與我協作得很好吧,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不快和厭惡。哪怕我背對著他,也知道他在恨恨地盯著我。知道別人腦子裡想什麼,自己卻不能作出任何反應,正是這個原因逼得人發瘋。」
「哦,對不起,凱麗甘。」
「我知道。」凱麗甘說,語氣柔和下來,「這正是我喜歡你的原因,邁克·利伯蒂。你的一切都放在臉上。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你這人啊,只有在故意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咄咄逼人的記者時,才顯得有點橫。這使你比其他大多數人都容易讓我接受。」
她停了一會兒,這時他們登上一座小山頭。視野裡出現一些被搗毀的聯邦炮塔,是孟斯克的人馬為他們掃除了這些障礙。
「你知道幽靈特工完成訓練後怎麼考試嗎?」她突然發問。邁克搖頭,他只知道最好不要打斷凱麗甘的話。
「他們讓一個帶槍的士兵……」她說,眼睛像罩了一層霧。顯而易見,她的思緒到了另一個時空裡。「士兵把槍頂住你的前額,或者是一個你關心的人的前額。你必須在他扣動扳機之前結果他。」
她的眼睛重新聚焦,瞪住邁克,「那時我只有十二歲。」
邁克臉色刷白,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他想起了雷納的兒子,那個經歷了「意外事件」的「天才」兒童。
凱麗甘像是突然被邁克猛擊了一掌。她一下子單膝跪地,手死死地撐住額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天啊。」
邁克連忙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想。它自己突然從我的思緒中滑出來了。」
「天啊。」她又說,「我早該想到這點,但我卻沒有往這方面去想。」
邁克搖著頭,「你有心靈感應能力,怎麼會不知道雷納的這段心事?」
凱麗甘抬頭向天,眼角閃著淚光,「心靈感應者不會深挖別人的思想。至少,如果他們還想保持心智正常的話,就不會去深挖。我們能聽到所有浮在表面的廢話,你正在想的那些,閃爍不定的念頭,比如某個女人的大腿很不錯啦之類的蠢話。但我們不會刻意去探測人們埋在內心深處的想法。」她沉默一陣,又問,「他說過這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嗎?」
邁克沒有答話,轉過身去,假裝查看附近有沒有聯邦的巡邏隊伍,好給凱麗甘留下一段恢復情緒的時間。
她也許知道邁克的意圖,當邁克再轉回身來,她已經擦乾眼淚,挺直了身軀。「來安裝這玩意兒吧,放到那些炮塔下面就不錯。」
一路無阻,他們順利到達指定位置。邁克總算卸下了這坨包袱,這幾公里走得可真不輕鬆。凱麗甘立刻開始操作,雖然她是第一次做,但看她連接發射器線路時老練的身手,邁克意識到,事先她一定通過精神感應方式,接受過相應的訓練。
一點時間也沒耽擱,中尉只花幾分鐘就安好了所有部件,並且把聯接線路檢查完畢。接著她拉出一個海星狀的耳機戴在頭上。這個銅絲製成的小巧首飾馬上消失在她的一綹紅發中。
「腦波脈衝發射器。」凱麗甘解釋說,「就像小提琴的音箱,可以捕捉並放大你輸進去的精神信號。所以我們非來這裡不可的原因,它必須靠一個幽靈特工輸入的源信號激活。」
她五指撥動,彈按一些開關,然後取下耳機。她的表情有點緊張,「好,我們走吧。」
「這就完事兒啦?」
「你以為要裝個喇叭或者發光器預警呀?安個定時裝置?一個倒計時的大鐘?對不起,你想錯啦。」凱麗甘臉有些發白,邁克頓時回過神來。雖說他自己感覺不到什麼,但他知道,發射器裝好之後,對於凱麗甘而言,她腦子裡感受到的等粒子波信號已經越來越強,「音量」越來越大了。
「快點。」凱麗甘說,「我們走吧。」
倆人沿著一排坍塌的炮塔撤退,這些炮塔每個都算得上是安提卡戰爭的紀念碑。凱麗甘時而被等粒子波的雜音震得縮起身子,不得不停下來定定神。她就像能聽到一枚靜止不動的釘子發出的聲音,必定是一種異常刺耳的響聲。當然,邁克在這種聲音面前完全是個聾子。
他們退到第四個炮塔的時候,凱麗甘的痛苦看上去略有緩和。到第六個炮塔時,她幾乎恢復了正常。她打開手腕上戴著的微型通訊螢屏呼叫:「發射器安置就位。」
傳來孟斯克的聲音,「幹得好,莎拉,我就知道你一定辦得到。我們要趕在大批澤格族生物到來之前,把你們從安提卡接走。接送你們的運輸艇已經出發了。」
「明白。」凱麗甘急促地呼吸著說。她的嘴唇先抿成一條線,頓了一下又說,「答應我……嗯……答應我,我們以後絕不再做這種事了。」
「莎拉。」邁克能想像孟斯克一定在屏幕上搖頭。「拯救人類的使命需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得去做什麼。我們的職責是莊嚴崇高的,不要過分拘泥小節。」
接著他再次消失了。這個英明偉大的領袖,在電子通訊線路的另一端,在某個遠離戰場的安全的地方,喝著白蘭地,玩著象棋,指揮著前線的戰爭。
「你為什麼信賴他?」邁克問。這個念頭剛閃過腦際,他就把話說了出來,「為什麼追隨他?」
莎拉臉上泛起厭倦的微笑,「他解救了我的靈魂。」
「從那時起,你一直為他做事,為他殺人。還不夠嗎?還不夠換回屬於你自己的自由?」
「這……說起來很複雜。孟斯克在許多方面有點像你。噢,算我說錯了,你別多想。他跟你是兩個極端。你坦坦蕩蕩,像一張沒印過的新聞紙,他掩蓋得很深。他告訴你的想法,都是他自己深信不疑的,與他的思想核心非常接近,這使我不得不相信他。」
「他是個政客。而且就算藏得再深,靈魂也總是有個底的。」
「那又能改變什麼呢?你覺得我應該去挖掘嗎?」
「看到真相併不是壞事。如果你看人時深入一些,也許就不會把雷納看成一個傻瓜了。」
凱麗甘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沒說。她最後點點頭道,「嗯,你可能是對的。至少對雷納來說是我錯了。我的確欠那個傻瓜很多。」
「我們的職責是莊嚴祟高的,不要過分拘泥小節。」邁克不由自主地引用了一句孟斯克剛說過的話。
凱麗甘不由吃吃地笑出聲來。這是出乎邁克意料的,但又是合情合理的笑聲。
邁克深深吸一口氣,心裡很想知道他們等在這裡的結果:是先等來附近的澤格族,還是先等到孟斯克的運輸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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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最後由 kevin.chang 於 10-10-17 14:10 編輯

<<利伯蒂的遠征>> 第十三章 黑暗的心

透過歷史的鏡頭看,戰爭進程往往具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準確性,猶如一隻恐怖的八音盒。大大小小的戰役,只不過是這個死亡機器內部的發條,只是推動事態發展的動力裝置而已。毀滅的戲劇一幕推動一幕,環環相扣,流暢自然,直到交戰中的一方被打垮為止。回顧往事,聯邦的崩潰完全合乎邏輯,程序一經啟動,其結局便清晰可見。
對於處在戰爭漩渦中的人來說,戰爭帶來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恐慌,偶爾被精疲力竭的感覺打斷一下,別的可就什麼都談不上啦。
沒有一個人(包括那些制訂戰爭計劃的人)能夠清醒地判斷對手的力量。等我們明白過來時,戰爭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一切都已無可更改。
發條?也許是吧。但我更樂意用定時炸彈來打比方:我們拚命拆卸,滿頭大汗,一心希望這個該死的東西在大夥兒面前炸響之前,能夠被順利排除。
——利伯蒂的自述

運輸艇計劃在安提卡的低空軌道上與亥伯龍號會合。剛激活發射器,孟斯克就迫不及待地命令運輸艇升空。但他總算還沒有扔下那些衣衫襤褸的士兵不管,逕自逃出聯邦的包圍圈。至少,在邁克看來是這樣。
乘坐運輸艇離開地面時,邁克一直看著屏幕。運輸艇上所有的攝像鏡頭都對著地面。發射器已經對附近的澤格族生物產生作用。
像被激怒的螞蟻一般,澤格族生物翻翻滾滾擁出它們的巢穴,亂鬨哄地騷動不已,甚至在發射器的影響下相互瘋狂地攻擊。但是很快它們就穩住陣腳,開始擁向邁克和凱麗甘放置發射器的那個炮塔。匯聚起來的澤格族風暴,層層疊疊圍住起火的炮塔,像撲向亮光的飛蛾。
運輸艇飛到更高的地方時,傳感效果波及到更多的蟲巢。從凱麗甘大腦中發出的源信號被不斷放大,每過一秒鐘,都會激起澤格族越來越強烈的反應。無線電裡傳來聯邦地面部隊被澤格族淹沒的哭喊聲。在安提卡主星處於黑夜時間的那個半球上,不時冒出點點爆炸的火光。叛軍早就得到了警報,但即便這樣,那些行動稍稍慢些,沒來得及離開地面的人員,還是很快就消失在澤格林剝皮犬和海德拉刺蛇的浪潮中。
運輸艇繼續升高,邁克眼中的地平線變成曲線,安提卡主星的輪廓漸漸顯露出來。這時一道強光突然照亮空間,電磁脈衝掃過運輸艇,所有屏幕立刻變成一片空白,幾秒鐘後才恢復正常。一艘巨獸級太空戰鬥艦,諾德Ⅱ的姊妹船,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澤格族進攻摧毀了。
空間軌道上的聯邦封鎖也早已潰不成形。具有登陸功能的艦船全都改變航線轉向地面,另外一些則盡力從空中炮轟不斷增多的澤格族。
三個白熱的三角形一閃,從附近掠過,在邁克的視網膜上留下白亮亮的光斑。邁克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普羅托斯族來了。雖然規模不大,但卻足以使安提卡的氣氛加倍緊張。
更遠處的飛船發來報告,各處都發現有時空扭曲現象,從這些彎曲的時空中噴湧出一群群澤格族生物。帶著龍蝦螯鉗的水母狀的飛行物,澤格族的皇后,飛螳,飛螃蟹,奇形怪狀。它們在不可抗拒的召喚下,從天而降,撲向安提卡。
運輸艇與亥伯龍號飛船對接成功,乘坐者馬上疏散到母艦中。接著運輸艇被拋棄了,現在可沒時間來保護它,同時要儘可能減輕亥伯龍號的重量,免得逃命時被拖住後腿。脫離母艦的運輸艇旋轉著墜向地面。
孟斯克的飛船驚慌失措,在聯邦星際艦隊和空間中突然湧現出的澤格族中間,像個氣泡一樣上升。澤格族只與擋住它們去路的東西作戰,聯邦艦隊比較湊趣,正好把最好的飛船都擺在澤格族的攻擊線路正中。四周不時閃起爆炸的光焰。亥伯龍號也不示弱,在逃離時不斷發射砲彈,小小的炮光一閃,意味著至少又會有五百名聯邦士兵,幾秒以後將在核爆火球中喪生。
凱麗甘疲憊不堪,臉色蒼白。邁克確信,即使在這樣的高度,她仍然能接收到發射器發出的信號。這種意念波到底是怎麼回事?邁克一無所知。他只清楚眼前的事實,這種意念波的確將宇宙中的大批澤格族吸引過來了。他扶了凱麗甘一把,幫助她走出登陸艙。
雷納在過道上偶然碰到他們。
「祝賀二位,幹得不賴。」他熱情地說,「你們在澤格族的屁股後面放了把火。我不知道你對它們說了些什麼,中尉,但澤格族的確被你牽著鼻子跑啊。」
凱麗甘抬起頭,眼睛裡怒火閃動,甚至連雷納都看出其中的憤怒和屈辱。然後,這種情緒像突然出現時一樣,又突然消失不見了。凱麗甘玉綠色的眼睛裡剩下的只有厭倦,無盡的厭倦。
雷納關切地拍了拍凱麗甘的肩膀。他的額頭皺起,顯出很深的紋路,話音變得溫柔,「中尉,你,還好吧?」邁克注意到,他說話時有些細微的停頓。
凱麗甘再次抬頭,與雷納四日相對,眼裡不再有慍色。邁克想,這是另一種思想反饋回路吧一一恐懼引發恐懼,關心激起關心。
「我沒事。」她說,一邊用手把一綹稍顯散亂的紅頭髮理順,「只是有點累。」
邁克問道:「孟斯克呢?」
「在上面,他的觀察艙裡。」雷納說,「他可能喜歡觀賞戰鬥。我剛從他那兒下來,我是真不想再看下去了。」
邁克轉向凱麗甘道,「我一個人去向他匯報就行,你這麼累,去歇會兒吧。」
凱麗甘愣了一下,身子還有些站立不穩。
「謝謝你,邁克。」她說。眼睛卻一直盯著雷納。
「看你的臉色,你真的像要支持不住了。」雷納對中尉說,流露出的關懷如此明顯,連邁克都可以對他的內心產生感應了。「想要一杯咖啡?或者咱倆說說話?」
「有咖啡當然好啦。」凱麗甘努力地抬抬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說說話也不錯。是的,說說話可以放鬆些。」
邁克向電梯走去,留下倆人在過道里,好讓他們「說說話」。站在電梯門前時,他想到一句話。他把這句話放到思緒的表層,放到凱麗甘毫不費勁就能讀到的地方。
記住,讓他說完他想說的那些該死的句子。他想道。然後乘電梯向上升,找毀滅安提卡主星的總設計師去了。
觀察艙裡只有孟斯克一人,背著手站在大屏幕前。象棋盤上的棋子已經擺好,隨時可以開始一局新棋,而且一包沒開封的香煙也擺好在煙灰缸邊上。兩隻窄口酒杯和一瓶還沒開封的柯納克白蘭地站立在吧桌上。
除了懸浮在中央的大屏幕以外,其它屏幕都關閉了。大屏幕上演示著安提卡的實況。屏幕上的黃三角代表聯邦的部隊,正在不斷增多的紅三角代表澤格族。安提卡的上空有幾個冰藍色小點,是普羅托斯族的飛船。另外在行星地面的邊緣有一些小圈,那是沒能及時撤走的起義部隊。邁克看到的時候,它們正被紅三角吞噬掉。
空間軌道上也在上演同樣的故事。更多的紅三角,每個包含數以百計的飛行的澤格族生物,全部向安提卡主星上空匯聚過來。它們沒理會那些逃走的飛船,剩下的獵物已經足夠了,每艘飛船都成了一個聚焦點,被成群結隊的澤格族團團圍住,轉瞬間就給撕成了碎片。
邁克不由回想起諾德Ⅱ墜落的慘景。不過眼前這幕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我們正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孟斯克安慰地說,「我加強了計算機的圖像顯示效果,這樣,屏幕上的圖像不會因為我們撤離而變小。」
邁克越過房間,走到吧桌旁,拔出酒瓶上的軟木塞,給自己倒了一指高的柯納克白蘭地。他沒給孟斯克倒酒。
「我們計算過,根據發射器的能量,我們發出的召喚已經把二十五光年範圍內的澤格族生物全引了過來。」孟斯克接著說,「也許能作用到更遠的時空。凱麗甘中尉真像古老地球傳說中唱歌的海妖,她輕輕一唱,就把水手們搞得神魂顛倒,紛紛迷航啦。」
「她付出得太多。」邁克說。喝了一大口酒。
「但沒有誰能比她做得更好了。我很高興你去幫助她,沒有你幫一把,說不定她完不成這個任務。」
邁克感到臉發燙,有那麼一會兒,他想這可能只是因為白蘭地喝急了些,「你故意激我去幫忙的,是嗎?你不會讓我有其它選擇,我沒說錯吧?」
「不完全是這樣,你誤會了。」孟斯克有點侷促不安地聳了聳肩。他身後的屏幕上,紅三角又增多了一倍。幾乎看不到地面上殘餘的聯邦軍隊了。「但我還是很高興你能去現場幫助她。」
邁克鼻子裡哼一聲,又喝了一口酒。孟斯克給自己倒上一杯。
冰藍色的三角出現在屏幕邊緣。普羅托斯族軍隊已經大批到達。
孟斯克看著大屏幕說:「你們走後不久,我接到一個有趣的報告。」邁克沒搭話,孟斯克接著說道,「普羅托斯族的地面部隊投入到這場戰事中來了。首領名叫塔斯達爾。這個傢伙聲稱自己是聖堂武士,普羅托斯族艦隊的司令。他的旗艦名叫『剛特雷索』。」
「也許他們對你的工作印象特別深,才決定伸出援手。你肯定有個挺棒的廣告宣傳代理。」
孟斯克狠狠瞪了邁克一眼,「好啦,別老是冷嘲熱諷的,邁克。你聽了我說的這些,有沒有什麼想法?」
邁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地面部隊?」
孟斯克容光煥發,「不錯。他們穿著一種延展性極佳的戰鬥服,交通工具樣子奇特,像蟲子。我估計他們也能施放某種意念波,我只能猜測,可能類似等粒子波吧。儘管澤格族在數量上佔優,但一對一的單打獨鬥,他們比澤格族厲害得多。他們打得非常精彩,待會兒你可以看看錄像。」
「你自己看吧,我可沒這個興趣。」邁克說。
孟斯克表情舒展開來,笑著說:「我當然要等著看。你以後也會瞭解的,我相信。」
「如果普羅托斯族擁有地面部隊……」邁克還在沉吟。
「當然有,戰鬥力極強的部隊,確切無疑,這點我剛才說得很清楚。」
「那就意味著,他們曾經在星球表面和澤格族打過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一定贏得過那些戰爭。」
「否則他們就不會使用地面部隊了,說得對!往下說。」
邁克眼睛睜得大大的,「這就是說,不用炸燬行星,他們也能消滅澤格族!」
「滿分!」孟斯克吮了一小口酒,「這可是非常困難的任務,但我想,既然普羅托斯族這樣去做,就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也就是說,澤格族是可以在地面被打敗的。」他嘿嘿地笑起來,「這事我向雷納解釋了三遍他才明白過來,呵呵。」
「但是。」邁克說,「我們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普羅托斯族把安提卡主星完全毀掉不成!」
「不是還有大批澤格族的勇士在與他們周旋嗎?夠他們打一陣子的。這樣一來,他們打得熱火朝天的,我們則贏得足夠的時間,在與聯邦的對抗中佔盡上風。」
「他們會毀了安提卡,上面還活著的人全都只有死路一條。」
「行星上那麼多的澤格族怪物,不可能有人能生還。無論如何,我們這樣做是為了拯救更大多數的人。」孟斯克莊嚴地說道。
「為了拯救人類,哪怕把人類殺個精光都在所不惜嗎?」邁克反唇相譏。
孟斯克沒說什麼,邁克的話使整個房間一時顯得靜悄悄的。大屏幕上,安提卡差不多被紅三角全部蓋住了。冰藍色的三角則在上層軌道圍住這顆行星。黃三角已經不見了。
過了一陣,孟斯克開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邁克放下手裡的酒杯,「怎麼,你現在也成幽靈特工啦?」
「我是個政治家,就像你想罵我的那樣,是個政客。這決定了我比一般人更敏感,更瞭解人們的需要,人們的慾望以及人們的內在心理。」
「那你說說我剛才想的是什麼?」邁克突然感到自己像一條顯微鏡下的蟲,正在被別人研究。
「你正在自問,孟斯克會不會為了多數人的利益把我也當作犧牲品。答案是,會的,而且我不會因此懊悔不安,雖然我心裡並不想那樣去做。常言說『好幫手難尋』。你就不僅是個好記者,還是個好幫手。」
邁克搖頭道:「你怎麼做到的?」
「什麼怎麼做到的?」孟斯克偏著頭,像沒聽懂邁克的問題一樣。
「玩鋼琴呀。找到每個人的按鈕,控制他們,像控制琴鍵一樣。為了你,凱麗甘情願跳到海德拉刺蛇的嘴裡。雷納為你可以出生人死,不辭辛勞。見鬼,甚至連杜克那頭老猩猩也被你玩得團團轉。
你就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你錯了。這是一種天賦。普通人通常趨向一盤散沙,而我則為他們提供一個堅定的核心。雷納因為聯邦的事,成天怒氣衝衝的,我不過是幫他找到一種發洩憤怒的渠道。杜克一心尋求政治上的保護,為的是可以放手洩私憤,搞報復。好吧,我就給他保護。莎拉麼?呃,凱麗甘中尉雖說別具天賦,但還是希望能得到別人的讚賞。而我,正好可以滿足她。」
邁克想起他們腳下的艙房中,莎拉·凱麗甘正在和吉姆·雷納邊喝咖啡邊談心。他問道:「還有我呢?」
孟斯克笑著搖搖頭,「你滿心想的是怎樣拯救人類的靈魂,我可愛的孩子。你和他們稍有點不同。不管你關注的是黑幕交易還是市議員的腐敗,你總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使現實更美好。這種本性簡直刻在了你的基因代碼裡。這一點使你極有價值啊。你能夠讓雷納不過分莽撞,使凱麗甘不過分無情。你知道,他們倆人都尊重你。
你遇見杜克將軍不久以後,就認為他無可救藥,因此你在心裡把他劃人壞蛋的行列。但我相信,你對我還抱有一些信心,所以你才留在這裡,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幡然悔悟。」
邁克皺起眉頭,「既然你已經明白告訴我,我對你的希望多半放錯了地方。你不擔心我現在就走?」
「嘿。」孟斯克說。他看著大屏幕,普羅托斯族的飛船現在形成完美的包圍圈。「再說一個你關注的話題。說實在話,現在,聯邦通過UNN拋出你的替身,把你賣了。用你本人的臉和你本人說過的話抹殺了你。現在,你個人也有了和他們戰鬥的充足理由,是他們硬把你牽扯進來的。當然你可以選擇離開,自己去戰鬥……」孟斯克的話音越來越低。
「那我還能去哪兒。」邁克用陳述的語氣而不是疑問的語氣平靜地說道。
「不管去哪裡,你都被糾纏上啦,要麼勝,要麼敗,不然就下不完這盤棋。」孟斯克說,「啊,好戲開場了,想和我一起觀賞嗎?」
邁克看著大屏幕,上面是冰藍色的三角圍住的一個注定要毀滅的世界。紅三角的先頭部隊從地面湧起,但普羅托斯族的武器即將準備就緒,他們最終必將焚燒整個星球,連最深的地下隧道也無法躲過。
「我想我還是免了吧。」邁克說。他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電梯走去。
孟斯克像沒看見邁克起身離開。他站在原地,端定酒杯,紋絲不動,看著普羅托斯族無情的火焰在安提卡主星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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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伯蒂的遠征>> 第十四章 爆心點

在安提卡主星上使用能召喚澤格族的發射器,是星際戰爭的一道分水嶺,一條界河,一個不可逆的轉折點。就像聯邦第一次在軍隊中設置幽靈特工,或者在柯哈Ⅳ星上無限制地使用啟示錄級末日核彈一樣。它改變了一切。
當然也可以說,它什麼都沒有改變。對於被夾在叛軍和聯邦軍隊之間的老百姓,和夾在澤格族與普羅托斯族之間的聯邦而言,這次戰爭同以往所有的戰爭一樣,帶來的只有災難和死亡。更多的行星將在普羅托斯族的能量束下蒸發,更多的人將陷於澤格族的蹂躪之中。在安提卡主星上成功突圍之後,叛軍中燃起新的希望:現在,我們至少掌握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武力資源。
我們這些愚蠢的人啊,我們這些吸毒成癮的白痴!我們總是忍不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這種招引澤格族的發射器。
——利伯蒂的自述

十天之後,孟斯克的部隊打進塔索尼斯城內,在人口稠密的商業區與聯邦展開巷戰。
城市遭受重創。一艘太空戰鬥艦墜毀在城西,燃起熊熊大火。卷地而起的滾滾濃煙,夾裹著含磷的重金屬粉塵,在大風中向南飄飛。有的地方,整幢大樓的主體全垮了,只剩下一個鈦金屬架子,碎玻璃和混凝土塊堆成一座座小山。
塔索尼斯昔日優雅的建築尖頂,現在留下的只是一些犬牙交錯的殘跡,怪模怪樣的。斷裂的邊緣簡直鋒利得要把天空割出血來。大氣層被交戰飛船發出的尖嘯和隆隆的爆炸聲撕破。一道道黑煙劃過,那是一艘艘中彈的飛船正從天上栽下來。
大部分街道被燒變形的車輛堵死。車面上的油漆在高溫燒烤下變硬脫皮,曾經五顏六色的車輛,現在被烈焰漆成統一的焦黑色。過去閃亮的窗玻璃破碎了,露出鋸齒形的洞。邁克起先還往車裡面看,想看看被燒死在車裡的究竟是些什麼人。一小時後,他就已經能夠無視那些焦炭般的屍體了。都一個樣子——烤煳的四肢,燒蜷的身體,曾經發出慘叫的臉。
雷納的小隊在擠滿車輛殘骸的街道旁邊摸索前進,向塔索尼斯最主要的林蔭大道進發。這條街中央的交通安全島像一座公園。現在,燃燒著的樹木橫七豎八地倒在街邊,聯邦樹立的名人雕像,被炮火毀得只剩下幾個禿損的基座。
在靠近中央廣場的一個三角形噴泉旁,雷納的人遇到猛烈的炮火阻擊。掉在地上的一塊銅牌,表明這裡是一處名勝。這塊銅牌,還是那些參加過「行會戰爭」的老兵的兒女們捐款做的……噴泉本身變成一堆潮濕的垃圾,惟一看得出原來一點樣子的東西,是從這堆垃圾中伸出的一截石雕炮管。邁克心想,這傢伙要是一尊真正的大砲就好啦。
廣場對面,出現了一道用毀損的車輛草草搭起的路障。一輛阿卡尼特攻擊坦克,穩穩地釘在兩座樓房之間,擋住了他們前進的路線。它的支架在瀝青地面上牢牢撐住。密集的砲彈掠過進攻者的頭頂,雙管80毫米大砲打得噴泉四周碎石橫飛。阿卡尼特坦克成了聯邦衛隊的主要防禦支撐,大多是德爾塔中隊和歐米加中隊的剩餘力量。現在,他們在坦克的猛烈火力下重新集結,持續不斷地掃射,火力壓向雷納的人所處的位置。
躲在石雕炮管後面的邁克,縮緊脖子埋下頭,狠命拍打自己的通訊器,通訊器可不領情,依然對著邁克發出「嘟嘟」的雜音。
「我該換一下職業了。」他自言自語地咕噥道。接著又一顆砲彈的爆炸聲穿過峽谷似的街道,他趕緊本能地下蹲。
雷納從碎片堆上像滑雪一樣在邁克旁邊溜下來,戰鬥服沉重的雙腳帶下兩堆碎渣。「運氣如何?」他問道。
邁克搖搖頭,「聯繫不上。他們大概開動了一台全方位的干擾發射機,一遇上電磁脈衝信號就破壞。無線電可以照常工作,但我的通訊器衝不過干擾波。也許是功率太小了。」
「真他媽太絕了。我們算是耗在這兒啦。退不回去,向前又沖不破坦克封鎖。我們需要請求撤退,但如果和亥伯龍號聯繫不上,一切都白搭。」
「小夥子們,需要幫助嗎?」莎拉·凱麗甘像通過超時空躍遷一樣突然出現在倆人身邊。她穿著自己那套迷彩戰鬥服,背後挎一支磁力步槍。短褲的褲管上沾滿了暗紅的污漬,好像剛趟過一條血河。
她雙眼閃亮,神色異常機警。
「見到你很高興,中尉。」雷納說,「我們正在感嘆命運呢。」
「我在附近聽到炮聲。」凱麗甘說,「情況如何?」
「阿卡尼特坦克。隱蔽在前面的建築物之間。」雷納說,「周圍大概有一個班的陸戰隊員。」
「就這麼一點敵人?不過,我想你對付起來有些困難。」
「你要是能幫個忙,我們將不勝感謝,女士。」雷納咧嘴一笑。
「小意思。」凱麗甘說,從肩後拿過磁力步槍,就像從劍鞘中拔出佩劍一般,「我潛過去時,需要火力掩護一下,明白嗎?」
「左邊還是右邊?」雷納問道。
「我從左邊上。」凱麗甘說,臉上又露出了微笑,玉綠色的眼睛在這種微笑的襯托下顯得更為潑辣,「別搞錯了,是你的左邊,吉米。」
「放心去吧,莎拉。」雷納說。
凱麗甘按了一下皮帶上的一個裝置,啟動特製戰鬥服的隱形功能,很快從大家的視野中消失了。雷納大聲下令,指揮調動小組的人員。磁力槍一齊向右手開火,馬上招來聯邦炮火的激烈反擊。一分鐘的時間,對凱麗甘來說應該足夠了,雷納下令停火。對面陸戰隊的槍聲也隨之漸漸稀疏下來,最後戰場上只剩下阿卡尼特坦克還在不斷發射砲彈,直向噴泉這邊壓來。
「你肯定她能行嗎,『吉米』?」邁克打趣道。他剛才聽凱麗甘稱呼雷納為吉米時就想笑。
吉姆·雷納藏在頭盔裡的臉不覺有些發熱,他聳聳肩說:「應該沒什麼問題。但意義不大,除非我們能跟飛船聯繫上,讓他們快點來,好把我們從這片廢墟上撤走。」
邁克很想知道,在彈雨橫飛之中,凱麗甘怎樣跳她的刺客之舞。一顆亂飛的子彈很可能撞上她,穿透迷彩隱形服,她會和其他任何一個士兵一樣,在磁力槍的子彈下流血。
伴隨著凱麗甘手中磁力槍發出的尖銳槍聲,聯邦一側的陣形散亂起來。一個接一個的聯邦陸戰隊員,挨個兒翻倒在看不見的狙擊槍下。側面被攻,陸戰隊的士兵開始向他們覺得可疑的地方任意掃射,想在亂槍中幹掉這個隱形殺手。
身形一閃,只見莎拉·凱麗甘出現在廢車堆起的路障頂上。轉眼又從另一個地方閃出,她周圍的空中被子彈編織成一張網。
雷納吼DU著帶頭髮動衝鋒,小組的其他人紛紛從剛才的藏身之處冒起來,跟在他後面穿越廣場。他們笨重的戰鬥服靴子踢得一路上砂石飛揚。
掩護坦克的聯邦士兵陷入混亂,但阿卡尼特坦克還在繼續發炮。雙管80毫米輔助大砲很快對準衝上來的雷納小分隊,調整射程,坦克主炮則靈活地轉動著,不停地發射120毫米重型砲彈。
凱麗甘再次閃身而出,這次出現在攻擊坦克前面的裝甲板上,正好在炮管下面。她將一枚磁力炸彈從炮塔的環形通氣孔硬生生塞了進去,然後翻個觔斗,避開聯邦士兵對準她剛才位置的攢射。
邁克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磁力炸彈急劇充電直至超負荷狀態的聲音。他大叫一聲,發出警告。雷納和他的手下不需要警告。他們已經伏臥在地上。
坦克的炮塔基座爆起一團紅光,爆炸掀起的疾風掃向還在抵抗的聯邦士兵。雙管80毫米炮啞巴了。但主炮還在不停地旋轉開火,炮塔轉了一圈又一圈。顯然,坦克的控制程序已經失靈,進入了死循環。
主炮將兩翼的建築生生炸掉一部分,腳下的地面劇烈搖晃起來。坦克還在繼續開火。它的炮筒由於長時間連續射擊,已經燒成暗紅色,炮塔試著要再次轉圈時,卻被一座建築物擋住了炮管。它還在開火,龐大的建築物在持續射擊下震動著。這時坦克頂部突然打開,裡面的坦克手試圖爬出來,就像馬戲節目裡的小丑從塞滿人的箱子裡往上冒一樣。
但他們再也出不來了。地面的震動波及整個廣場,兩側的建築物轟然塌下,成噸的鋼鐵和水泥塊砸在下面的坦克上,燙人的灰霧騰騰升起。阿卡尼特坦克被埋進小山似的水泥渣裡,總算閉上了嘴。
雷納撥開落在自己身上的灰土,站起來把還活著的隊員匯聚到一起。邁克也從砂土的掩埋中站起,叫道:「凱麗甘?中尉?」在剛剛聽過爆炸的耳朵裡聽起來,他的聲音顯得很小。
凱麗甘向他們這邊靠攏,隱隱約約、斷斷續續的灰影太像一個幽靈了。邁克意識到,這是灰塵沾在她的衣服上,形成一個灰殼,裹住了這個通靈者。她按一下皮帶上的裝置,現出真身,一臉精疲力竭的樣子,但雙眼仍然炯炯有神。看來剛才那陣搏鬥頗耗體力,但她肯定是不願承認這點的。
「目標已被摧毀,上尉。」凱麗甘說,「但我想我們不能再走這條路線了。」
「這倒無關緊要。」雷納說,「聯邦的兵力現在正在重新集結,很快會發起一輪反攻。這個地方我們反正守不住。現在首要的問題是,先得想個什麼辦法衝破通訊干擾。」
「吉姆。」邁克說,「從這兒朝西過去三個街區,是UNN的廣播大樓。它的通訊線是特別防護的,而且地下室還有備用的發電機,應該有足夠的能量衝破干擾。」
雷納點點頭,「多半也被毀啦,不過值得試試。」他下達行動指令。凱麗甘走在邁克身邊。
「你不來的話,麻煩就大啦。」邁克對凱麗甘說,「你是碰巧在這附近嗎?」
「我來這兒,是因為阿卡提諾斯·孟斯克認為這裡可能用得著我。」凱麗甘說,一改過去那種與邁克說話之前,總要先探測一下他的想法的方式。
「我們這個神話般的領袖這次又想做什麼?」邁克問,「吉姆說得不錯。我們不斷聽到消息,說市郊正有後續部隊趕來要收拾我們,戰鬥機器人,坦克,還有摩托車。過不了多久,這裡就會熱鬧非凡。孟斯克有什麼計劃吧?」
「他只告訴我說,他有個計劃,但沒提到內容。」凱麗甘說。
宇宙新聞網絡的大樓雖然遭到嚴重破壞,但還算保存完整。靠東側的窗戶只剩下些空洞,頂層鈦金屬製成的「UNN」標誌中,一個巨大的「N」字墜到樓底,戳進地面亂七八糟的混凝土堆上,整個兒變了形。
雷納抬頭凝望著這座大樓說,「我希望你說的儀器沒有放在頂層。」
「上面幾層是辦公管理的房間。」邁克說,「工人們在四樓幹活,廣播間和發電機都在地下室。」
邁克嘴上說得輕鬆,心裡卻覺得沉甸甸的。這畢竟是他工作多年的地方,他的另一個家。他看著那個落在地上的巨大的「N」字,那旁邊原來有個賣點心的亭子。自己常常在那裡買熱狗和汽水,有時和同事在亭子裡小坐一會兒,說些閒話,討論一下行星政策和當地法令。但是現在,這裡成了個垃圾場,只有從混凝土中戳露出來的彎曲的鋼筋條……
邁克帶頭走進大樓,心裡早有準備,知道里面不會有任何人。但大廳裡死一般的寂靜還是讓他難受,讓他感覺到自己好像走進了停屍房。過去,即使在週末,這兒也是鬧嚷嚷的。而此刻,地上撒滿亂紙,天花板上掛下縷縷碎爛的石棉,陰森地搖晃著。
除了他們自己的靴子踩在地板上發出的「嘎嘎」聲外,再沒有別的響動了。邁克往通向地下室的樓梯望了一眼,一瞥之下驚訝地發現,自己用的那張老書桌還放在原處。
身外之物罷了,也許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多餘的。邁克想。
雷納順著邁克的視線看過去,「你剛才說設備在樓下吧。」
「是的,看到這些,我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邁克聲音發緊,透出心中的不快。他引導著雷納和他的手下穿過一片狼藉的大廳,向下,來到大樓的第一層地下室。
邁克從前想不通這裡為什麼要按軍用標準來設計。不管邁克過去對那些經理們的看法如何,他們都有當兵服役的經歷,考慮起問題也像軍隊裡一樣,什麼都要搞個三重備用。現在看來,真有先見之明哪。主動力雖然被切斷了,但廣播室裡多的是包裝好的備用電池,如果需要,還有一台老式的汽油發電機可以應急。通向發射塔的線路也很可靠,不管外面打得多凶,UNN的地下依然保持著與周邊幾處媒體基地的線路聯繫。密集的線路通向不同的地方,邊遠地區和各行星的重要城市。多數線路中斷了,在這些斷掉的線路下,紅色報警燈閃著不吉利的光。
甚至空調也還在戰火中堅持工作,他們頭盔的面罩上很快起了一層霧。
雷納不舒服地四下打量。如果外面一陣亂炮把大樓打塌,可以輕易地活埋了他們,把這裡變成他們的墳墓。他轉身問邁克:「要用很長的時間嗎?」
邁克正在把通訊系統連接到主控面板上,他搖頭說:「只需增加信號強度,小意思。我們要接通的是這裡。」他手指撥動一個開關,然後呼叫,「雷納的突擊隊呼叫母艦。聽到嗎?突擊隊呼叫母艦。亥伯龍號,有人接聽嗎?」
揚聲器發出「刮刮雜雜」的聲音,一個戴著戰鬥頭盔的腦袋出現在小型螢屏上,「這裡是母艦,媽的,利伯蒂,你把我的耳膜都要震破啦。你在什麼上面發信號?」聲音稍有點含混,邁克聽著覺得耳熟。

「UNN剩下來的老機器。功率夠大吧。」邁克說,「我們在網絡辦公室。部隊損失很大,打得差不多了,聯邦的王八蛋正在重新集結。我們請求撤退。」
「明白。」另一端那個聲音說。邁克聽出來了,對方是諾德Ⅱ指揮艙裡的一個技術兵,杜克手下的人。只聽他又說道:「你們往南過四個街區,有個公園。你們能不能先撤到那裡?」
邁克看了看雷納和凱麗甘,倆人都點點頭。「沒問題。」他說,「估計三十分鐘以後到達,剩下的就要看你們那邊了。」
「明白。」技術兵說,「稍等,正在給你們聯通到總部。」
邁克雙眉緊皺,很快,孟斯克泛著灰色的臉在屏幕上漸漸顯現。「邁克。」他說。語氣嚴厲,邁克注意到因為操勞過度,他眼角的魚尾紋很明顯。「凱麗甘和雷納在嗎?」
「一直在這裡待命。」雷納說,「中尉也在這裡。」
「剛聽到你們要返回的消息,太好了。」恐怖分子首領右邊的通訊線路,響起「嗶嗶」的聲音。他伸過手去接通線路。杜克將軍出現在另一個螢屏上。
「這裡是杜克。」他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一頭不守規矩的大猩猩,「發射器正常,隨時可以啟動。請求返回旗艦。」
「發射器?」邁克問道,「招引澤格族的發射器?」
凱麗甘斜靠在邁克肩膀上方的控制台上,她的臉都快挨著屏幕了,「誰允許用能量發射器的?」
孟斯克板著臉說:「是我讓他們這麼幹的,中尉。」
「你要把澤格族引到這裡來?在安提卡用它打垮了聯邦還不夠嗎?你瘋啦?」
雷納插話道:「她說得不錯,頭兒,再好好想想吧。」
孟斯克有點惱火地嘆了一口氣,「我已經仔細想過啦,相信我。」他頓住話頭,通過網絡通訊鏡頭注視著他們三人。
另一個屏幕上的杜克,看上去高興得像吃了一隻金絲雀的貓。只聽孟斯克說道:「各自的命令都聽清了?執行吧。」
屏幕變黑,通訊中斷。
「他真的瘋了。」雷納說,「他考慮過這樣做的危險性嗎。」
凱麗甘搖搖頭道,「他總是按他的計劃行事。」
雷納冷笑一聲,「嘿,他是有計劃。他的計劃就是讓普羅托斯族和澤格族把聯邦的行星一個接一個毀掉,然後再把剩下的裝進自己口袋裡。」
凱麗甘再次搖頭,「他按自己的方式處理事情。他不怕付出代價,但他並不蠢。」
「他是不怕付出犧牲。」雷納冷冷地說,「聯邦,澤格族,普羅托斯族,都可以為他的事業犧牲。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去做他的犧牲啊?」
「回去我得找他說說這事。」凱麗甘無力地說。
邁克坐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沒有信號的屏幕。「他是個政客。」他開口道,「他作出的所有決定,僅僅是為了滿足他個人的權力慾望,換句話說,就是怎樣才能最大程度地接近他所追求的權力巔峰。永遠別忘了這點。」
雷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這時上面傳來一陣槍聲。
「有人來了。」凱麗甘說。
「我們暴露啦。」雷納說,「也許他們截獲了我們傳出去的信號。快走。」
「好的。但還有一件事要做。」邁克說。他在控制台上一推,借力站起,快步走向下面一層地下室。
「利伯蒂?」雷納說,「搞什麼鬼?」
「他想去探尋一些別的事情。」凱麗甘說,「我跟他去。你負責打發對手。我分辨出朝這邊來的人並不多,只有幾個陸戰隊士兵,你完全對付得了。不過要注意,其中有一個噴火兵。」她說完一閃身,跟在邁克後面消失了。
凱麗甘隨邁克到了另一個樓梯,一個螺旋型的樓梯,向下看黑洞洞的。她把磁力槍背順,小心地跟在邁克後面拾級而下。
邁克在一扇鋼門前停住,用他的槍托猛砸門上的暗鎖。
「我們還是快撤吧。」凱麗甘說。
「再等一下。這是漢迪·安德森的密室,裡面藏著他收集來的各種秘密。來的時候忘了,剛想起這個事。以前這裡是不允許任何人來的,這是個安放各種隱私的太平間。估計裡面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檔案,安德森把這座城市中幾乎每個大人物的黑材料,都保存在這裡。」
「那可是一些你用得著的材料。」凱麗甘冷靜地說,覺察到了邁克思想表層的想法,「你可以徹底審查一番,搞清楚有沒有被掩蓋起來的關於澤格族和普羅托斯族的材料。有些事如果大家早點知道,現在的情況說不定就大為不同了。」
「要說後見之明,真沒人比得過我。」邁克自嘲道。
「站一邊去。」幽靈特工說。磁力槍發出上膛的聲音,她對著暗鎖「砰」地來了一槍,電光一閃,金屬碎片四下飛濺。
密室打開了,不比一個放清潔用具的壁櫥更大。一排比書架薄一些的架子上,放滿了裝光碟的盒子。
「我們拿不走這麼多。」凱麗甘說。

「儘量多帶些走。」邁克一邊說,一邊倒空自己裝備用彈藥的背包,把架子上的光碟往裡塞。「如果孟斯克真的要毀了這顆行星,我想多保住一些我們的檔案。說不定我們可以從中瞭解到,究竟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
凱麗甘打開自己的背包,也像邁克那樣往裡猛塞光碟。但拿不走的還是佔絕大多數。
「日期太早的就別費事了。」邁克說。
「你覺得孟斯克真的會啟動『腦波脈衝發射器』嗎?」凱麗甘問,同時便從邁克的腦子裡讀到了回答。
邁克怔了一下,還是回答說:「像我說過的,他是個政客。如果『腦波脈衝發射器』的威力能把聯邦嚇跑,不戰而勝,當然最好。如果嚇不跑聯邦,哼,多毀一個塔索尼斯只不過增加一點傷亡而已。何況他總是能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比如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什麼的。」
「但他做這一切是為了人類的精神。最偉大、最光輝的、人性的核心。」
「他做這一切是為了滿足偉大光輝的阿卡提諾斯·孟斯克的野心。仗著有『腦波脈衝發射器』,他現在覺得全世界加在一起都不如他。」邁克說。
「我不信他會這麼做。我讀過他的思想,就像讀過你的和雷納的。他不會這麼幹的。」
「你曾說過,你讀他時,他自以為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
「是這樣。」
「下次你讀他思想時,再看深些,看到他的『自以為』下面去。行了,只能拿這麼多啦。上面情況怎麼樣?」
凱麗甘沒說話。邁克不知她是在想現在這個問題還是剛才那個問題。最後只見她說:「雷納那邊沒事,不過又來了些聯邦的士兵。咱們快走吧。」
邁克背好背包往外走,「認真動動腦筋,仔細想一想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好嗎?」
「想一想,是的。」凱麗甘冷冷地笑道,「動腦筋,這可是心靈感應者到死也擺脫不了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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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伯蒂的遠征>> 第十五章 分崩離析

人人都討厭節外生枝。在塔索尼斯覆滅之前的最後的幾天裡,節外生枝卻成了家常便飯。軍隊常常在誰也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現,小道消息在盟友之間傳得沸沸揚揚,不斷更改的作戰計劃讓大家無所適從:我們發現,事先擬定好的計劃在實行時老會變換花樣。總而言之,我們陷入了困惑。
不光是我們,連那些自以為掌控著局勢的大人物,也有大吃一驚、狼狽不堪的時候。戰鬥越來越激烈,需要手下有更多棋子投入戰場,照顧不過來的地方越來越多,直到自己完全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就像盂斯克最後遇到的情況那樣:一些原來忠實他的士兵,一夜之間突然產生了自己的想法,在棋盤上不按他的指令行事,居然擅自行動起來!
或許這就是孟斯克最終踢翻棋盤的原因。用這種方式結束一盤棋雖說荒唐,但他卻成功了。
一般人覺得,只有當每件事都在你控制之下時,你才憎十艮節外生枝,但我在這裡想告訴你,當你控制不住每件事時,說不定你會更加憎恨節外生枝.
——利伯蒂的自述

運輸艇與雷納率領的人在阿特金廣場匯合。當雷納他們上艇的時候,一群穿輕便鎧甲的技術兵從艇裡出來,踏上塔索尼斯的地面,其中還有一個杜克手下的幽靈特工,這個通靈者的臉罩在不透明的頭盔中,看不清楚。
「你們這樣太容易受傷啦。」雷納說,「你們這些小夥子,怎麼連件像樣的盔甲都不穿。」
「我們也想穿厚點,但總得服從命令吧。」這個小組的隊長氣沖沖地說。一群人相互推搡著經過雷納的小組,朝雷納的突擊隊撤退回來的方向走去。
邁克猜測,孟斯克一定意識到UNN大樓裡可以撈到些好東西。他宰然對自己背上這個塞得脹鼓鼓的背包感到非常滿意,裡面裝滿偷來的秘密,其中有些內容一定可以用來對孟斯克施加影響。
他瞄了凱麗甘一眼。凱麗甘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杜克手下那名幽靈特工。她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表情非常難看。
「有什麼不對頭嗎?」邁克問。
凱麗甘搖搖頭道,「最好趕快回指揮船去。」
他們剛到達亥伯龍號,雷納就得到指令,叫他到杜克的作戰指揮室商議軍情。「讓你立刻就去。」傳令兵說。雷納嘴裡罵出一連串髒話,嘟嘟囔囔地跟著走了,甚至來不及脫下戰鬥盔甲。邁克揭下頭盔,急急忙忙從臃腫的戰鬥服裡鑽出來。凱麗甘早已熟練地除下她的輕便迷彩戰鬥裝,這時正向出口走去。
「等等。」記者說,「我和你一道。孟斯克那個老王八想讓我們一起去向他匯報。」
凱麗甘說,「讓我一個人去和阿卡提諾斯說。他會對我把以後的事說得更清楚些。」她大步跨過亥伯龍號的對接走廊,向通往孟斯克觀察艙的電梯走去。
邁克本想趕幾步追上凱麗甘,但轉念一想,她可能是對的。她和恐怖分子頭領打交道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孟斯克在她面前應該會吐露更多的心聲吧。
而且,邁克想,凱麗甘這回說不定能從孟斯克腦袋裡讀到更多的信息,瞭解到他啟用「腦波脈衝發射器」究竟想達到什麼目的。
邁克四下張望。一起返回的其他人都脫下盔甲洗澡去了。雷納現在應該正在指揮艙與將軍待在一塊兒。說實話,那個將軍雖然不是個好夥伴,但跟他在一起總比在這兒等著孟斯克召見強得多。
他可不想現在洗澡。他擔心凱麗甘會突然需要他。
走在亥伯龍號的通道中,邁克想起和自己通過話的那個技術兵。一想起這個,他不由得注意到,現在通道里來往穿行的人,大多數是生面孔。阿爾法中隊的成員,漸漸取代了孟斯克手下早期的起義軍。一個接著一個,那些最初干革命的人,不是在戰鬥中倒下了,就是被派到別的船上去了。這也許是孟斯克的又一個計劃吧,在艦隊中安插些老夥計,讓每艘艦上都有自己的親信。或者是另一種可能:打算用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換下原來的民兵和平民出身的老兵?
不管哪種動機,邁克料定這是孟斯克有意安排的。
邁克正要經過杜克的指揮艙時,指揮艙的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撞開,兩個穿戰鬥盔甲的人絞成一團翻滾出來。
是雷納和杜克,兩人拉扯在一起。雷納已經撕掉了將軍的肩章,戰鬥服上兩隻戴著鋼手套的拳頭,輪番揮向對方的頭盔面罩,把面罩砸得出現了裂紋。杜克剛才好像也沒閒著,不管怎樣,雷納戰鬥服胸前的護甲出現了幾道新鮮的凹痕。
「吉姆!」邁克吼道。雷納猛聽得有人叫他,不由轉過身來。
杜克將軍可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砰砰」兩拳,雙風貫耳,打在雷納的頭盔兩側。雷納向後一個趔趄,但沒有倒下。
倆人擺脫這種鐵甲擁抱,杜克馬上騰出手來,去掏掛在腰邊的武器,一支能穿透鋼壁的針槍。杜克還沒來得及把槍舉起,雷納早巳一步跨上,擰住老傢伙的手腕。立刻,兩套戰鬥服的伺服系統時發出「嗚嗚」的報警聲。雷納捉緊杜克的臂膀,向艙壁上面猛撞。
一下,兩下。撞到第三下時,杜克鋼手套上有什麼部件被碰碎了,將軍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手一鬆,槍掉在地上。掉到地板上的槍滑向邁克。邁克蹲下抓住槍,再站起身,把槍插在自己腰間的皮帶上。
這時,邁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通道兩頭已經站滿了全副武裝的陸戰隊士兵,他們手上舉著的武器全都朝著自己和雷納。
「你這是在自己的死刑判決令上籤字,年輕人!」杜克咆哮道。他嘴角流著血,捧著剛才拿槍的那隻手,看來被雷納砸壞的不止是鋼手套。
「你對生你養你的這顆行星簽了死刑判決令,將軍!」邁克咬牙切齒地說。他轉向陸戰隊員們高聲說道,「他啟動了發射器,要把澤格族引到這裡來!他 媽 的王八蛋!他和孟斯克甚至不給聯邦一個投降的機會!澤格族正在朝這邊來,鋪上紅地毯迎接它們來的就是這個雜種!」
一些陸戰隊員開始猶豫起來,槍口放低了些,不再對準邁克和雷納。好像突然間對自己參加的這次革命行動有點拿不準了。要不就是突然開始擔心澤格族什麼時候會來到自己面前。另一些則仍舊保持嚴峻的神色,毫無表情地瞪著雷納,他們的槍紋絲不動地指著雷納的胸膛。
邁克猜出來,猶豫不決的這些士兵,是沒有經過「神經中樞社會化再造」的。而另外那些,則正在等待著執行殺人的命令。
「我要把你送上軍事法庭!」將軍對雷納說。邁克不覺鬆了口氣。杜克只是威脅,並沒有下令除掉雷納。他一定是怕惹孟斯克不高興。
「想撤我的職?隨你便。」雷納怒沖沖地說,「我和你一樣直接受孟斯克指揮。沒有孟斯克的允許,你連屙屎都不敢。」
「那你想想,我是在誰的命令下啟動發射器的呢,年輕人?」杜克獰笑著說。
「你竟然一下就啟動了十二個發射器!」雷納說,「所有平民都會活活被吞沒!」
「我們所有的發射器,都投放在聯邦軍隊最集中的地區。」杜克說,「而且我們自己的人大多數已經撤離。見鬼,年輕人,在投放第一個發射器時,我們就把你們接回來了,你難道忘啦?」
邁克一下子想起上運輸艇時,碰到的那群技術兵和那個幽靈特工,還有凱麗甘當時毫無血色的表情。當然,孟斯克是不會關心數據資料的。他一心想的只是如何才能控制全人類。
雷納吐了口唾沫,「你這個混……」他對著杜克沖上兩步。
杜克將軍,身穿全套戰鬥盔甲的杜克將軍,抬起他那隻沒被雷納撞傷的好手。不是去戰鬥,而是保護住自己的頭部。將軍害怕了,這個躲在閃閃發亮的金屬殼子裡的老烏龜。
雷納頓住身子,瞪著杜克。然後他又啐丫一口,轉過身向通往觀察艙的電梯走去。
過道上的陸戰隊士兵,沒有一個上去攔阻他。有些是因為沒有勇氣向自己人開火;有些是因為沒有接到命令;還有些是因為不知道哪一個人才是真正的犯罪分子。
邁克緊趕兩步跟上雷納。他們身後,杜克將軍怒吼著,叫那些士兵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邁克的一隻手從後面搭在雷納的肩上,雷納掉過頭來。有那麼一陣子,邁克甚至有點害怕他會揍自己一頓,這個大塊頭男人眼裡燃燒著的怒火不見了,只剩下一種深深的悲憫的目光。
「他們甚至不給聯邦一個機會。」他說,「他們本來可以用發射器作為威脅,贏得整個戰爭。但他們連警告一聲都沒有。沒有向對方發出任何警告,他們居然就啟動了發射器。」
「那你現在要去幹什麼?」邁克問。
「我要去找孟斯克說清楚。」雷納說,「得有人讓他清醒清醒。」
「你現在還是不去為好。說不定杜克正在他耳邊吹風,想要你的命。在杜克會命令他的部下來拘捕你之前,你只有十分鐘時間。再過一會兒,不管是否得到孟斯克的允許,他都會下手的。」
「是啊。」雷納恨恨地說,「我也有這種預感。也許我還是先到孟斯克那裡碰碰運氣為好。」
「呃,那樣,那樣的話說不定會和孟斯克搞僵的。」
「那怎麼辦,你開個處方,利伯蒂醫生?」雷納說。
「去找支持我們的人。你原來的那些老部下,從薩拉星系來的殖民地民兵,把現在還在這艘船上的全部找來,集中到一塊兒。完了以後待在你的住處,等我和你聯繫。另外,還有這個。」他把自己的背包遞給雷納,「保護好這個包。裡面的光碟上記的可都是對我們有利的隱私。」
「你去哪裡?」雷納問道。
「我現在去觀察艙,找那個大人物談一下。我不會頂撞他的,你不用擔心我。」
雷納點點頭,接過那個裝滿秘密的背包,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邁克作了一個深呼吸,閉緊眼睛,嘴裡唸唸有詞。
「我不會頂撞他的。」他輕言細語地對自己說,「我不會頂撞他的。」
電梯門猛地打開,凱麗甘從裡面大步走出來。她的臉上醞釀著風暴,慍怒的表情裡夾雜著幾分茫然。
邁克往後一跳,好像她是杜克將軍從電梯裡打出來的一記鐵拳。
「中尉。」他招呼道,「莎拉,出什麼事啦?」
「我與孟斯克談過了。」凱麗甘說。邁克的印象中,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說話,吞吞吐吐,彷彿拿不準接下來該用一個什麼樣的詞,「他,他為自己辯解,他辯解時舉了很多例子,用了很多漂亮口號,引了很多名人名言,混在一起,什麼自由啦,義務啦,諸如此類的字眼。我差點相信他說的話,邁克。我真的希望自己能相信他,我真的希望他手裡掌握著我們不知道的某種特殊情報。比如澤格族皇后已經潛伏在塔索尼斯中心,操縱著手下的傀儡,踐踏平民,在大街上吞吃嬰兒。」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接著說:「但我在聽他說話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他身後的塔索尼斯星地圖。」
邁克說:「我知道那個屏幕。那是他最喜愛的玩具。」
凱麗甘冷笑一聲,「我看的時候,屏幕在不斷變紅,所有地方都紅了。紅色是代表澤格族正在源源不斷地趕來吧?」她盯著邁克,在他眼裡得到了證實。
「塔索尼斯星,在他們啟動發射器之前並沒有發現澤格族。」她嘀咕道,「根本沒有。情況與薩拉星系完全不一樣,甚至與安提卡主星也不同。那幾顆行星已經遭受澤格族侵襲,我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挽救。但是現在,除了人類以外,並不存在其它威脅。」
她再次深深地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現在,澤格族正從四面八方向這裡擁來。它們橫行無忌。而阿卡提諾斯的腦子裡,根本沒有想過那些現在還在行星上浴血奮戰的突擊隊。甚至連放置發射器的那些小組成員的死活,他都不管。他拋棄了他們。「為了正義的事業,流血犧牲是不可避免的。』他居然這樣說,而且說得那麼平靜,得意洋洋的語氣像在餐廳裡要一杯咖啡。」
邁克腦海裡浮現出在安特金廣場見到的那個小組。他希望心煩意亂的凱麗甘沒注意到他的想像,「呃,他給你說了這些……之後呢?」
「之後就傳來吉姆和杜克在艦橋上打架的消息。」凱麗甘的臉上再次佈滿陰雲,「他讓我離開。只說我必須得走,就是這樣。我,我還朝他發了脾氣。」
「沒關係。現在船上到處有人發脾氣,都有充分的理由。」
「邁克,他引來澤格族,這完全說不通啊。我原以為他只是恐嚇一下,或者就是塔索尼斯星已經被澤格族感染了,或者他還有個什麼了不起的大計劃。其實都不是。孟斯克現在手裡有一把大釘錘,當你握著一把大釘錘時,每個問題看起來都不過是一枚釘子而已。」
邁克想起,孟斯克原來在他面前也打過這個比方。都好像是半輩子前的事啦。
「現在沒事啦,放鬆點,莎拉。」邁克扶住凱麗甘的肩說。
「另外,邁克——」她的聲音小得像耳語,「我生氣時,看到了他的思想,我是說認真看,看得很深。」
邁克等著她繼續往下說,但她搖了搖頭。只咬緊嘴唇低聲咒罵了一句:「那個雜種。」
邁克說,「你看,我讓吉姆去下面他的住處,將志同道合的朋友先聯絡到一塊兒。我覺得你也是他的朋友。」
凱麗甘看著邁克,一時顯得很沒有自信。然後她勉強笑了一下,「不,還是不去的好。我心裡現在很亂。吉姆只會……嗯……讓我覺得……」她長出一口氣,搖搖頭,「我需要獨自待一會兒。我需要想一想,我得依靠自己,確定我該做什麼。無論如何,我畢竟是個戰士,也許最後的結局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糟糕。你說呢?」
邁克心裡反對,嘴上卻說:「這樣也好。」
凱麗甘笑了笑說,「就算我不會心靈感應術,也知道你在撒謊。孟斯克這點真沒看錯你。你總想拯救別人,拯救所有人。我想讓你知道,我……謝謝你。」
「你多保重。」
「沒事,我能照顧好自己。」凱麗甘顯得略寬的嘴唇上浮起一個自信的微笑,「我不會為誰去殉道的。嘿,見鬼,有段時間我還真覺得自己是在為正義獻身呢。告訴吉姆……」她頓了一下,搖了搖頭。
「告訴吉姆什麼?」邁克問,等著她說下一句話。
「其實——嗯——也沒什麼。」她最後說,「你代我向他問候一聲,要他多保重,好嗎?」
說罷,凱麗甘往下面的運輸艇倉庫走去。邁克看著她消失在走廊盡頭,感覺終於擺脫了剛才產生的那種躊躇不安的感覺,就像一隻蝴蝶從蛹裡掙了出來。
邁克希望自己不要對離別如此不安,連胃都收緊了。他確信,再次見到她將會是相當長一段時間以後的事了。
邁克乘上電梯,來到觀察艙。阿卡提諾斯·孟斯克背著手站在那裡,正看著被紅色三角逐漸填滿的塔索尼斯行星。屏幕上一片紅糊糊的顏色,已經快把代表聯邦軍隊的黃色地區吞噬乾淨。
邁克看到象棋棋盤扔在房間的另一頭,棋子散落一地。很明顯,凱麗甘剛才脾氣發作得可不小。
孟斯克從地圖前轉過身來。現在看上去,他那黑白混雜的鬍子裡,白鬍子顯得更多些。「啊哈,第三個才華橫溢的叛徒來啦。」他說,「你沒來的時候,我正覺得有些奇怪呢。事實上,我料想你是第一個衝到這裡來,質問我和譴責我的人。沒想到第一個來的,居然是那位女中尉。一定是受到了你的影響吧。」
「我倒什麼也沒做。」邁克說,「但是當你要把又一個行星置於死地時,我支持她的做法。」
「死一個人無疑是悲劇,死一百萬麼,就只是一個統計數字啦。」
「看來你儲備了整整一個數據庫的語言,用來為你的暴行辯護?」邁克因為憤怒,瞳孔收縮,眼睛變窄。
孟斯克一聲冷笑,「我猜想你這話意味著,你已經放棄努力,不願意繼續拯救我的靈魂了?我希望不是這樣才好。一旦我們大功告成,我會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需要你。在我們建立嶄新的世界秩序的過程中,你可以大顯身手,幫助我們建立一種大家都需要的秩序,鼓勵人類同仇敵愾,共同應對外星種族對我們的威脅。」
「外星種族的威脅?」邁克有點壓不住心中的火氣,「這威脅不正是你親自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嗎?」
孟斯克偏了偏頭,皺攏雙眉,好像對邁克說的話很失望。他身後的屏幕閃爍不停,現在,冰藍色的三角出現在屏幕邊緣。
孟斯克說,「我真沒想到莎拉會來這裡衝我發火,更沒料到雷納會和杜克將軍幹一架。那是愚蠢的。是不識時務的。我得想辦法消除他們之間的這種不愉快。」
「不愉快?剛才差點兒就出人命啦。」
孟斯克再次搖搖他的頭,邁克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故意要把問題輕描淡寫,正如他把塔索尼斯的情況故意看得不太嚴重一樣。把矛盾先簡化,再忽視,再掩蓋,直至最終遺忘。
這個土匪頭子就是這樣處理問題的,歪曲事實真相來適應自己的需要,邁克想道。
「杜克將軍是,」土匪頭子說,「呃,從本質上說,是一個懦夫。我呢,是支撐他的脊樑。吉姆,剛好反過來,渾身是膽,充滿正義感,時時處處都在找地方宣洩。一把上膛的槍在尋找目標,我當然有義務給他指引方向,給他找一個目標。兩個人都很能幹。等我們拿下塔索尼斯,所有這些不愉快都會過去的。這倆人離開我簡直沒法活下去。你能理解這點吧:跟著我幹,是他們惟一的出路。」
「對你來說,他們只不過是你手上的象棋子嗎?」邁克問道。
「不是棋子,而是工具。有才能的、實用的工具。當然嘍,雷納、杜克、澤格族、普羅托斯族都是工具。是的,甚至你和可愛的中尉凱麗甘也不例外,都是創造美好未來的工具。是啊,現在的事確實很慘,這是我的責任。以後我會主動承認過失的。但你想想:現在越可怕,等我們拯救世界以後,我們不是就越像英雄嗎?難道不是嗎?」
「完全不管現在麼?」邁克冷笑一聲說。他看著孟斯克後面的屏幕,「我想就是現在,你的工具們互相之間正拚殺得熱火朝天呢。」
「咦?」孟斯克轉回身去看屏幕。第一個冰藍色的三角,普羅托斯族的標記,已經降落到行星上。立刻在一片紅潮中引發騷動的反應。好像一塊冰藍的石子投進暗紅的池塘,激起了一圈圈漣漪。
「這可不大好。」孟斯克輕聲說,「很不好。我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的確十分糟糕。」
「我的老天。你居然連這個都沒想到?」邁克一邊說話,一邊驚奇得連連眨眼。接著胃部的緊張轉化為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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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伯蒂的遠征>> 第十六章 戰爭的迷霧

讓我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們的腦袋已經被澤格族和普羅托斯族搞得一團糟。是的,他們不像我們原來見過的任何一種事物。是,他們的生物性與我們根本不同。是的,他們的技術在許多領域比我們更先進。還有當然啦,他們是極端好戰和富於侵略性的,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眼皮下面,因此他們具有發動突襲的有利條件。
但是(這個「但是」表示一個非常大的轉折)我們人類才真正稱得上是宇宙中一群最好鬥的傢伙。我們內訌不休,相互仇殺,閉著眼一個勁地發展軍事技術,這方面我們的發達程度倒是與普羅托斯族和澤格族不相上下。
按理說,我們實力雄厚,又在自己家門口作戰,交通便利,地形熟悉。如果我們能有效組織起來,統一行動,完全可以關門打狗,擊潰來犯之敵。
但是,結局怎樣呢?我們一開始就在自己家裡打來打去,在內戰中成長為最好的角鬥士。也正因為同樣的原因,使我們不能在危急關頭團結一致。我們無法集合在同一面旗幟下,甚至連暫時結盟都做不到。每每出現團結的機會,便總有某個集團想趁機做點什麼,以增強自己的力量,勝過其它集團。
為此付出代價的是整個人類世界。貪婪,渴望權力,再加上徹頭徹尾的愚蠢,這就是人類。試想,普羅托斯族和澤格族怎麼可能被這樣一個種族打敗呢?
是的,也許連年不斷的內戰是人類進步的基礎,但毋庸置疑,這同時也是非人類將我們打得一敗塗地的原因。
——利伯蒂的自述

「你真的不知道,這可能嗎?」邁克問,「你居然不知道普羅托斯族會來這裡?怎麼會不知道?」
「真是個毛頭小夥子。」孟斯克說。他靠近通訊控制台,將所有屏幕掃視一圈後說,「我當然知道普羅托斯族會到這兒來。他們到處跟蹤澤格族,就像一個把報紙捲成筒追打蒼蠅的家庭主婦,只要發現蒼蠅的落點,就揮臂猛擊。我只是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
觀察艙的氣氛有點壓抑,但邁克還是微笑了。不管因為什麼事吧,看到偉大的阿卡提諾斯·孟斯克手足無措,總是令人高興的。
從另一方面考慮,如果普羅托斯族和孟斯克有過接觸,那麼他們就會知道他是個口是心非的政客,所以他們出其不意地躍遷現身,耐心等著看孟斯克下一步會有什麼動作。
孟斯克環視所有的屏幕,低聲咒罵著。最後他摁下一個按鈕叫道:「杜克!」
滿臉傷痕的將軍出現在屏幕上,「先生,你考慮過我對雷納上尉的意見了?」
「夠啦,省省吧。」孟斯克厲聲說,「給我接通地方指揮官。普羅托斯族來了。」
「是的,先生,我們早知道了。」杜克得意地說,「但是他們避開了我們的人,集中力量對付澤格族去啦。」他頓住話頭,眨眨眼,完全不知道這是個大大的壞消息。
「普羅托斯族與澤格族交戰。」孟斯克一字一頓,把每個詞都咬得十分清楚,「澤格族必然放鬆對聯邦的打擊,分兵對抗普羅托斯族。那麼,聯邦就有時間鑽空子。那幾個老家族,以及聯邦權力的核心很可能趁機擺脫澤格族的控制。我們的計劃就會落空!」
杜克再次眨巴眨巴眼睛,臉色越來越難看,「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必須得阻止普羅托斯族。我可以想辦法發送信息給普羅托斯族,讓他們後退。」
孟斯克沒有理他,點擊了另一些按鈕,下命令道:「讓凱麗甘中尉帶領一個突擊隊,去接戰普羅托斯族的先頭部隊。雷納上尉和杜克將軍留在旗艦上待命。」
雷納憤怒的臉,紅得像此時塔索尼斯行星的地表,在另一個屏幕上猛地跳了出來,「你瘋啦?開始,你把大家出賣給澤格族,現在又要鼓動我們去打普羅托斯族?你現在把凱麗甘派去,她孤立無援,會有去無回的!你想過嗎?」
孟斯克的表情已經從驚愕和激動中緩過勁來,恢復了平日裡鎮定自若的模樣。政治家的甲冑雖然露出些漏洞,但還沒有被揭開。
邁克很想搞清楚這副甲冑究竟能承受住多大的壓力。發生什麼樣的事才能撕破孟斯克的假面具?這個人的臉皮難道真是刀槍不人全無破綻的嗎?
邁克意識到,自己如果繼續撩撥他,與他爭辯,說不定能激起這個恐怖分子憤怒的反應。孟斯克的自我控制能力,現在看來像是接近了極限。但有件事他說得一點不錯:邁克·利伯蒂已經放棄了拯救阿卡提諾斯·孟斯克靈魂的努力。
還有那麼多別的人,更需要他的幫助。
邁克向電梯走去。在他後面,孟斯克平靜地說:「我絕對有把握,以凱麗甘的才幹,擋住普羅托斯族不成問題。」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還能聽到雷納氣憤的聲音:「簡直是胡扯蛋……」然後電梯向下降,邁克希望,雷納已經召集到了一些盟友。
邁克忍不住又想,凱麗甘最好已經改變了她原來的想法,與他們一道留在這裡。
雷納的營房聚集了二十多人。一些人已經披掛停當,另一些還在匆忙地穿戴。雷納守在通訊線路旁邊。
凱麗甘人不在,但她的話音通過她手腕上那隻通訊器傳過來,聲音有些小。
「你並沒賣給他!」雷納說,「見鬼。我求過你那麼多次……」
凱麗甘打斷他的話:「吉米,別來你那套騎士風度,有時候管用,可現在……」
她頓住話頭,似乎在考慮該怎樣措詞,「……現在不。」她說。她的話音疲憊虛弱,甚至顯得有些頹喪,「我不需要誰來救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們先得對付普羅托斯族,然後再對付澤格族。」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阿卡提諾斯最後會明白的。」她說。但邁克覺得語氣不像她平時那麼自信。「我知道他遲早會回心轉意的。」
雷納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隱人沙金色的鬍鬚裡,「我希望你是對的,寶貝兒……祝你成功。」
他關閉了通訊線路,抬頭看著邁克。
「我們得趕緊去追她。」邁克說道。
「還用你說,我們當然得去。快穿好戰鬥服。帶上你的東西。以後我們在這個地方可不再是受歡迎的人啦。」
邁克找來一套閒置的戰鬥服穿上,「孟斯克想把局面攪亂。」他說。雙手不假思索地穿好戰鬥服,鎖好鎖扣,「那麼多普羅托斯族飛船飄在塔索尼斯的空間軌道上。一旦凱麗甘前去阻擋,普羅托斯族就會把我們所有人都當成敵對者!」
雷納一邊嘟噥著表示同意,一邊開動他的強力戰鬥服檢查系統。剛才和杜克打架時損壞的地方,基本上都修補好了。但邁克注意到他面罩邊上的指示燈還有一些在閃著討厭的黃色報警光。
「我們得像避開澤格族一樣避開普羅托斯族的飛船。」雷納說,「這可不太容易做到。」
「挑戰越大,越有意思嘛。」邁克這句話更像是對自己說的。他拿過被光碟塞得脹鼓鼓的背包,不假思索地抓起編輯部的朋友送他的那件大氅,往裡硬塞。這件跟隨他歷經波折的外套,現在到處都是被激光炮火烤焦的痕跡,而且血污點點。原本柔軟的質地,也被幾個星系的太陽烘曬硬了。
一件破爛的、褪色的、粗糙的外衣。和我本人差不多,邁克想道。他將大氅使勁往包裡壓,終於擠出一個空隙,放妥了這件戰爭紀念品。櫥櫃裡再沒什麼他想要的東西了。他提起背包往身後一甩,橫放在戰鬥服的肩上,跟著雷納出了門。
亥伯龍號在第一次發現普羅托斯族的蹤影時,就亮起了紅色的警報燈。現在,整個飛船內部都籠罩在預警燈深紅的光線裡,雷納一夥人穿行在走廊中,向運輸艇的起降艙前進。邁克能感覺到飛船合金甲板傳遞來的重力,這艘巨大的旗艦正在搖搖擺擺穿過什麼東西,但是他不能斷定,飛船想要避開的,是空間的碎片還是敵人的炮火。
進入起降艙時,邁克問道:「你認為我們能順利離開嗎?」
「當然。」雷納說,「開運輸艇的是我的老夥計,其他人也都是好樣的。他們可不怕杜克發火,他們什麼都不在乎。實在不行還可以說是我逼著他們把我們送走的。」
這時從艙內一側的暗處,突然傳來杜克將軍的話音,「他們也許不怕我發火,但是你應該有點兒怕才對。」
燈光一閃,由紅色轉成黃色,邁克看清楚杜克站在起落艙中央,身邊是兩隊荷槍實彈的陸戰隊士兵。他們手中的武器對準了雷納的人。杜克左手晃動著一支不知從哪裡借來的磁力槍,毫無用處的右手垂在身側,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哪裡去呀,年輕人?」杜克說道。透過頭盔面罩,可以看到他臉上浮起一個親切的微笑。他的嘴角上還留著一點血漬。也許他認為這個血印是個光榮的標記,邁克想,再不就是急著報仇忘了擦乾淨嘴臉。
「我們去追凱麗甘,」雷納說,「不管孟斯克怎麼講,她都需要後援。」
「孟斯克可沒說那女孩需要什麼,所以用不著你多事。」杜克慢吞吞地說,「不過你這麼熱心,真是個大好人哪。現在我可算抓住你鬧兵變的證據了,我要把你們這些叛徒一網打盡。告訴你吧,我早料到你會來這一手。」
邁克掃視了一下陸戰隊員。全是經過「神經中樞社會化再造」的戰士。更糟糕的是,他們顯然剛剛使用過少量興奮劑,眼睛裡的瞳孔都緊縮得快看不見了。在這種狀況下,可以說他們與杜克的神經系統已經完全聯成一體。只要杜克下令,他們想都不用想,馬上就可以蹦蹦跳跳,或者連扣扳機,或者趴在地上不歇氣地做二十個俯臥撐。
所以現在只有先穩住對手,儘量讓杜克不要下達那種命令。
「你要殺我們的話,孟斯克一定會非常失望的。」邁克說。
杜克大笑起來,「不妨引用一句他常掛在嘴邊的話,『得到寬恕比得到批准容易。』現在,你們這些追隨雷納的小夥子們,放下武器投降吧。這樣做還可以有一條生路。」
雷納一動不動。邁克聽到跟在他們後面的隊員裡有一些人,慢慢把磁力槍放到甲板上。
就在這時,亥伯龍號猛地一陣顛簸,傾向一側。巨大的慣性讓所有人都立腳不穩。穿著笨重戰鬥靴的陸戰隊士兵們,趔趄了一下。杜克的槍一時晃來晃去,找不準目標。
當杜克重新把槍端穩時,雷納已經趁機端起了自己的磁力槍。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啦。」杜克齜著釘子般的黃牙微笑道。
「我不信你還真敢開槍,試試看。」雷納說。
「你可千萬別眨眼,年輕人。你眨眼的工夫就足夠我的人用子彈把你打成肉醬了。現在放下你的武器,我數到三。一……二……」
一陣尖利的槍聲,杜克的左肩在一串金屬子彈的射擊下炸開了花。杜克的陸戰隊員一擁而上,拿著槍圍過來,但沒有開火。他們的程序要求他們立定不動,等候命令。
將軍慢慢跪下,手裡的槍「嘩啦」一聲掉在地上。他的戰鬥盔甲發出「嘀嘀」的報警音,自動把肩頭的創口封閉住,緊接著戰鬥服的藥包吐出一片止血貼,貼在將軍流血的部位。
邁克手中磁力槍的槍管裡,冒出一縷細煙。他拇指一撥槍栓,將下一粒子彈頂上膛。
「我覺得該讓你閉上臭嘴了。」邁克對將軍說。
「我本來可以把你當場幹掉。」杜克含混不清地哼哼著說。止痛藥物已經在發揮麻醉效力了。
邁克跨上兩步說:「那你動手呀,第一個死的不是你才怪。少廢話。快點下命令,讓你的人放下槍,將軍,不然我可真要對不住了。」
杜克猶豫著,止痛藥的麻醉力來得很猛,他的眼光已經有些發散。不過面對邁克的槍口,他暫時還不敢昏過去。
「諒你也沒這個膽子。」杜克嘴硬道。
「那你不妨試試看。」邁克說,「我正想補上把人類當成槍靶子這一課呢。」
起降艙裡好一陣難堪的沉默,最後雷納說:「夥計們,把槍撿起來,我們走。」
雷納的人拿好各自的槍,一個挨一個地走過愣在原地的陸戰隊士兵。沒有杜克的明確指令,他們是不會向友軍開火的。雷納沒動,留在邁克和跪在地上的杜克身邊。
「你先走。」邁克說,「我知道趕上來。」
杜克臉色鐵青,兩眼翻白。一看就知道失去了理性,腦袋裡只有狂怒與怯懦的情緒在交鋒。他的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下次再見面,我一定要殺了你。」
「那你得認清我的後背。」邁克說,「因為這是你開槍打我的惟一方法,你這個背後放冷槍的小人。」
止痛藥的麻醉效用完全發揮出來,杜克身子向後一歪,暫時失去了知覺。
邁克轉向中了符咒一般的陸戰隊士兵,「快把他弄到船上的醫務室去。你們都讓開些,我們要起飛了。」
陸戰隊士兵們嘴裡發出些「咕嚕咕嚕」的聲音,抬著他們倒地不起的領導離開了。
邁克跑步上前,跳上運輸艇甲板的時候,引擎已經發出「嗚嗚」的啟動聲。
雷納安頓好上艇人員。飛行員在邁克坐好後撥動起飛開關。運輸艇斜著船身從亥伯龍號的起降艙裡飛掠而出,進入外面的一片大混亂中。
圍繞著他們的空間現在凌亂不堪。亥伯龍號正在穿越一個到處都是殘骸碎片的區域,大大小小燃燒著的碎塊碰到飛船的外殼上。
普羅托斯族經過的路線,佈滿了人類飛船的殘片。他們發出的能量束切破真空,異常炫目。
邁克縮著身子擠到駕駛台後面的一個位置去,那裡是運輸艇上的計算機通訊控制台。
「我要試一下,看能不能和凱麗甘聯繫上。」他說。
「她不會喜歡你這樣做的。」雷納嚴肅地說,接著又加上一句,「不過還是試一試吧。」
普羅托斯族偉岸的母艦像一群巨獸滑過太空,圍繞它們上下翻飛的那些小型戰鬥飛艇,像翩翩起舞的金色的蒼蠅。新月形的飛船以螺旋的方式向行星進發,穿過碎片區。緊隨其後的是針狀的戰鬥艇,以及鑽石一般閃耀銀色光芒的偵察艇。
在普羅托斯族船隊後面,亥伯龍號的船體至少有六處燃燒起來。雖沒傷到要害,但足以讓孟斯克擔一陣子心,顧不上理會他們這伙開小差的人啦。亥伯龍號威力驚人的「大和巨炮」不斷射擊,劈開太空,阻撓普羅托斯族的戰鬥艇編隊。
「又來了些朋友!」運輸艇的飛行員說,「抓緊扶手,系好安全帶!」
黑壓壓的澤格族正從塔索尼斯升向太空。身軀像炮管一樣的飛螳,展開橙色中混夾淺紫色的翅膀,噴濺著黏稠的液體,成百上千地向上擁來,攻擊普羅托斯族的母艦。它們後面跟著巨大的蝙蝠狀的飛行生物,這些東西看來不像飛螳那麼害怕戰鬥機。邁克正看時,一個蝙蝠狀的東西闖進一艘普羅托斯族母艦的通風管道,太空船立刻化作一個冰藍色的光球,整個兒炸燬了。
兩隻飛行的飛螳發現運輸艇,一側身子,在空中敏捷地轉個彎,奔他們這邊來了。飛螳炮管狀的身軀,向前射出令人噁心的膿水般的液滴。
運輸艇談不上有什麼防衛攻擊能力。駕駛員一邊咒罵著,一邊嘗試掉轉方向,避開向他們直衝而至的飛螳。
這下我們可完蛋了,邁克想道。他緊緊抓住扶手,準備迎接澤格族酸液的攻擊。
三束強勁的閃光把衝上來的飛螳打得血肉橫飛,激光炮粉碎了它們的翅膀。三架A—17幽靈戰機俯衝穿過澤格族的有機體碎塊。邁克晃過一眼戰機上的聯邦徽標。再一轉眼,戰機已經消失不見,尋找新的打擊目標去了。
「運氣如何?」雷納從邁克肩後探過頭來問道。
「現在通信量很大。」邁克大聲說,「等等,得到一個鏈接,有她的聲音。看,屏幕上已經顯示出來了。」
「這裡是凱麗甘。」屏幕上她的臉顯得緊張而憔悴。她害怕了,邁克想。不禁打個寒顫。「我們消滅了普羅托斯族的地面部隊,現在大隊澤格族怪物正向我們所處的位置逼近。我們必需抓緊時間撤離。」
另一個屏幕閃了一下,孟斯克的臉跳動著出現了。信號不太好,畫面時隱時現地閃爍不定,使他看上去像個歪著嘴傻笑的人。
「別理會剛才那個信息。」叛軍首腦斬釘截鐵地說,「我們馬上撤離。」
雷納猛按傳聲器按鈕,「什麼什麼?你想丟下他們不管?」
不知孟斯克是否聽到了雷納說的話,總之他沒作出任何反應。信號干擾比較厲害,也許他根本沒聽見。他接著說道:「全體飛船注意,作好準備,我一下命令立即撤離塔索尼斯。」
刮刮雜雜的靜電噪聲暫時打斷了凱麗甘的信號,她的影像消失,一陣重型炮火打在她附近不遠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她才又出現在屏幕上,「唔,小夥子們?撤退的事怎麼說?」
「去***,阿卡提諾斯。」雷納把牙磨得格格響,「別這樣做。」
孟斯克的臉還像剛才那樣時隱時現。最後他清楚乾脆地答覆:「給艦隊發信號!我們離開塔索尼斯空間軌道,立即執行。」
「阿卡提諾斯?」凱麗甘試探地呼叫。但現在屏幕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了。「吉姆?邁克?到底怎麼回事……?」
這時,戰爭的煙霧完全淹沒了凱麗甘的影像,屏幕上除了靜電信號外,什麼都看不見了。雷納氣急敗壞地掄起拳頭,狠砸通訊控制台。
「把它砸爛也沒用。」飛行員說,運輸艇正在進行螺旋飛行,試圖擺脫兩個蝙蝠狀的澤格族生物的追擊。藝高人膽大的駕駛員陡然下降,從一艘普羅托斯族的偵察艇下面穿梭而過。蝙蝠狀的澤格族生物毫不猶豫地掉過頭去,攻擊新出現的目標。
邁克根據剛才與凱麗甘的通話,捕捉到她的位置。他把坐標輸入運輸艇的導航系統。運輸艇船身一歪,搖擺著飛向一條新航線。
他們四周現在有數不清的飛船殘片在飄飛,不時碰上運輸艇的外殼,乍生乍滅。現在最大的危險就是這些不長眼睛的飛船碎片。飛行員時不時來個急轉,避開突然出現在航道上的較大的碎片。好幾次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終於進入了大氣層,摩擦產生的火映在屏幕上,現出一片橙色。現在,大多數戰爭都被他們拋到頭頂去啦。他們只需留心地面的情況就行了。
但是地面情形並不比頭頂上更好。他們進入低空,穿行在行星表面四面飛濺的碎石中。偉大的塔索尼斯城在燃燒,中心廣場一片狼藉。昔日陽光中鱗次櫛比的大廈尖頂,現在就像一口參差不齊的爛牙齒。所有大型建築的玻璃都徹底粉碎了,只剩下歪歪扭扭的鋼筋骨架。一艘普羅托斯族的母艦墜毀時,在大片的樓房中犁出一道穿過三個街區的深溝。普羅托斯族母艦的殘骸還在冒煙,散放出令人恐怖的輻射。
運輸艇飛向郊區,樓房越來越少,但依然損壞嚴重。邁克看到不少飛船墜落留下的深坑。到處都是大火,吞噬房屋和農田。到處都是不同陣營的士兵,亂紛紛地逃竄。
現在能看到一些新建築正在燒焦的地面上成長狀大,這些可是異星侵略者的傑作。蔓延的菌叢無處不在,暗紅色的莖蠕動著往四面八方生長,不少觸鬚伸向天空。蔓生菌叢上滋生出無數巢穴,每個巢穴都被脈動的卵圍著。星羅棋佈,綴滿了塔索尼斯的地表。
但是廢墟中還有另一類建築。這些建築金光閃閃,看不出是用什麼方法支撐起來的,龐大的外殼像是用打不碎的玻璃製成,光滑如鏡。顯而易見,這是普羅托斯族在塔索尼斯星上構築他們的防衛工事。
也許他們認為這裡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們伸出援手,邁克想道。那就意味著,普羅托斯族比孟斯克對人類更有信心。
下面的地表上是翻翻滾滾的澤格族怪物,一片熙熙攘攘之中,普羅托斯族戰士像閃光的騎士,邁開大步,所過之處,留下滲出漿汁的澤格族成員的屍體。像披掛著鋼甲的巨型毛毛蟲一樣的戰車,穿過廢墟,攻向澤格族的巢穴。像長矛一樣又細又長的戰鬥機,掃射著舞動鐮刀狀兵器攻向普羅托斯族戰士的笨重的澤格族怪物。
邁克說:「我們應該很接近了。」
無線電通訊「咔咔」作響,傳出一個年輕男子驚慌的聲音:「……尋求撤離路線。我們這裡有平民和公務員,受了傷。我們看見你們的飛艇了,你們的飛船還裝得下人嗎?」
雷納急切地呼叫:「凱麗甘中尉,在不在?」
「凱麗甘不在這裡,長官。」傳來夾雜著噪聲的答覆,「我們傷亡很嚴重。這裡到處都是澤格族生物。現在它們又開始發動新一輪攻擊啦。如果不能及時撤離,就再也脫不開身啦。」說話的人因為恐懼,聲音有些發抖。
邁克看看雷納。這個大塊頭男人的表情深不可測,整個人猶如一尊雕像。最後他開口道:「降落。告訴他們,我們馬上就到。」
邁克點點頭,「但是凱麗甘……」
「別說了。」雷納緩緩說道。邁克可以肯定自己在雷納說的話裡聽到一陣心碎的聲音。邁克簡直不敢正眼看他。只聽雷納深吸一口氣,接著說:「孟斯克像拋棄別的人一樣,把這些人也拋棄了。我們絕不。我深信,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比他優秀的原因。」
運輸艇選擇在一個由學校改建成的堡壘邊降落,這個地方還算找得到一些掩護。駕駛員剛開始減速,只見一隊流亡者潮水般湧來,領頭的是個瘦瘦的小夥子,身上的戰鬥服被打得稀爛。這是某個在邊遠星球響應孟斯克號召而起義的熱血青年,邁克以前沒見過他。
小夥子向雷納行個軍禮,「哎,見到你們太高興了。從通話器裡聽到了撤退的命令,但卻沒一個人來接我們。北邊全是澤格族。幸好來了一隊普羅托斯族,從背後攻打它們,我們才得到個喘息的機會,但這些瘋狂的怪物肯定馬上要殺回來了。蔓生菌叢已經延伸到這兒了,我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雷納問道,「你們屬於哪個部隊?」
毛頭小夥子眨眨眼,「我們哪兒還算什麼部隊呀,長官。這兒有好幾支隊伍,或者說是好幾支部隊的殘餘。我們在這兒掘壕固守,聯邦和義軍的人都有,長官。你看,澤格族鋪天蓋地擁來,普羅托斯族已經開炸了,這種時候,每個人都只顧得上自己啦。」
「有個叫凱麗甘的中尉,你有她的消息嗎?」雷納厲聲道,「她應該就在這一帶抗擊普羅托斯族。」
「沒有,長官。」小夥子說,「聽一個掉隊的士兵說,有支部隊在那邊山坡上與普羅托斯族交火。」他向澤格族所在的方向指了一下,「真要那樣,恐怕就被澤格族消滅了。」
雷納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領著你的人上運輸艇。把重武器全部扔掉,反正澤格族和普羅托斯族都不會使用我們的武器。我們兩分鐘之內起飛。」
邁克走到雷納身旁說:「我們還可以再搜尋一下。」
雷納搖搖頭,「你也聽到這個年輕人剛才說了,大批澤格族就要來啦。孟斯克的人一走,整個星球立刻會被異星種族淹沒。運輸艇沒有防衛能力,現在上面又有需要我們保護的平民。必須抓緊時間逃,在它們大批升空追上來之前,逃出這個星系。」
邁克伸出一隻手按在雷納肩上,「我很難受。」
「我知道。」雷納喃喃地說,「上帝,幫幫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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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伯蒂的遠征>>  第十七章 前路漫漫

聯邦和塔索尼斯行星一起完蛋了。塔索尼斯,多少年權力和顯赫財勢的積澱,一旦崩潰,整個特蘭聯邦隨之死亡,當然是順理成章的結局。
檢驗屍體的法醫,自然由阿卡提諾斯·盂斯克扮演。他聲明,特蘭聯邦死於嚴重蟲害以及普羅托斯族併發症。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謀殺聯邦的凶器上,到處都留有孟斯克的指紋。而這個重要的線索,對很多人來說無關緊要,絕大多數人甚至根本一無所知。你們可能也猜得出,這種事情,UNN當時並沒有報導。
沒等最後一部分聯邦軍隊被澤格族的海洋消化完畢,孟斯克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公開宣佈,為了將那些人類控制下的行星聯合起來,一個嶄新的政權「特蘭帝國」,如同灰燼中復活的鳳凰,將會從廢墟中再生,煥發出人性的光輝。這個從前的土匪頭子宣稱,只有全人類團結一致,我們才有可能戰勝外星種族對人類的威脅。
新政權的第一個統治者,偉;大光榮的阿卡提諾斯·孟斯克一世,在一片頌揚聲中登上王座。
最後有一點小小的嘲弄:這些歡呼喝彩的聲音,大部分是孟斯克自己發出來的,大多數普通老百姓對此沒有絲毫反應。
——利伯蒂的自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雷納不甘心,堅持讓運輸艇在原地又盤旋了二十分鐘,搜尋地面上掉隊落單的人。只見大部分陸地,已經被密密麻麻的澤格族生物和蔓生菌叢鋪滿了。最後,在駕駛員一再催促下,運輸艇終於升上太空。他們下面,澤格族的有機體建築像煮開了鍋一樣到處向上冒。天盡頭不時閃過普羅托斯族的能量束髮出的光芒,像夏日的閃電。
運輸艇正在飛行,孟斯克突然出現在通訊屏幕上,他並不是與雷納聯繫,而是向這一區域的所有飛船發送通告。這個恐怖分子溫文爾雅,面不改色。通訊系統可沒有辦法把他的鐵石心腸顯現在屏幕上。他的眼裡射出貪婪的光。
「先生們,你們幹得很出色。但是,請諸位不要忘記,我們仍然任重道遠。我們播下一顆新帝國的種子,如果要想豐收,還需諸位繼續……」
雷納身子一傾,撲到通訊攝像頭前,撥開通話開關,怒吼起來,「噢!見***鬼!」
孟斯克聽到這個聲音,兩條濃眉微微皺起,「吉姆,我可以原諒你一時衝動,不過你正在犯可怕的錯誤。不要反對我,年輕人。甚至連反對我的想法都不要有。為了打倒聯邦,我是不在乎犧牲的。」
「就像你犧牲凱麗甘一樣嗎?」雷納厲聲問道。
孟斯克往後一縮,好像雷納突然從屏幕中伸出拳頭向他揮擊一樣。他的臉居然有些紅了,「你會為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感到後悔的。你不理解我現在的處境。我不會停下來。」
雷納戳到了深藏不露的叛軍領袖的痛處。此時,孟斯克的厚臉皮終於再也遮蓋不住惱羞成怒的表情,脖子上青筋綻起,「我不會停下來。」他再次強調道,「你、聯邦、普羅托斯族,不管是誰,都休想阻止我!我要麼控制這個區域,要麼就要親眼看見它化為灰燼。你們中的任何人如果有誰膽敢在我的事業中插手……」
雷納砸下一個按鈕,關閉了通訊聲音,剩下孟斯克怒氣衝衝的圖像,還在屏幕上唾沫橫飛地、無聲地咆哮著。
「至少,」邁克說,「你總算捅破了他的厚臉皮,搞得他火冒三丈。」
「我說什麼不得體的話了麼?」以往雷納愛用這句話開玩笑,但此刻他的臉色卻一點兒也不輕鬆。
除了運輸艇發動機「嗡嗡」的聲音外,一時無人說話。邁克想打破這種壓抑,開口道,「莎拉的事,我感到很遺憾。」但是說完這句話,運輸艇裡的氣氛又陷入沉悶之中,並不比剛才更好。
雷納在邁克身旁坐下,盯著地板發愣。
「是,我也一樣。」過了好一陣他突然說道,「我不該讓她一個人去的。」
「我知道你心裡有多難過。」邁克說。
「怎麼,你現在也會心靈感應啦?」
邁克聳聳肩,「我懂得人的感情,因為我的人性還沒有泯滅。漫長的戰爭,使我們每個人都失去了很多寶貴的東西。戰爭逼著我們去看那些我們不想看到的場景。有一個堅強的人曾經告訴我說,當戰鬥過去以後,活下來的人會對死去的戰友產生負疚感,但是,那不是活著的人的過錯。」
「的確,就是這種感覺。」雷納說。運輸艇裡再次安靜下來。最後,雷納搖搖頭說:「戰爭還沒有結束。人類世界現在看起來是孟斯克的天下了,但是普羅托斯族和澤格族才不會管這種屁事呢。他們壓根兒不會理睬人類相互之間的戰爭,不會關心誰是人類的領袖。他們在人類的生存空間裡四處發起戰爭。戰爭,還沒有結束。」
「對我來說,已經結束了。」邁克說,「我是以新聞記者的身份摻和進來的。我不是戰士,不屬於戰場。我的位置應該在鍵盤後面,或者在攝像機前面。」
「世界變樣啦,孩子。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
現在輪到邁克沉默不言了。
「不知道。」最後他說,「總得起點作用,幫誰點忙吧,在這裡我連自己都幫不了,但總得做點什麼,不能再像現在這樣。」
運輸艇的行程是有限的,不過他們運氣不錯,很快遇上一艘陳舊的巨獸級巡洋艦——切奧德號。他們發出信號,使這個就要飛出星系的龐然大物停下接應。四小時前還屬於聯邦的切奧德號,現在屬於孟斯克。不光是這艘飛船,絕大多數飛船都已撤出戰場,正在離開塔索尼斯,正在離開澤格族和普羅托斯族。同時也離開那些覺得躲在地堡裡是個好主意的可憐的白痴。
切奧德號的通訊官在走廊上遇見他們。
「阿卡提諾斯·孟斯克要我轉告一聲,他想和你們通話。」通訊官說。
「孟斯克!呸!」雷納說,「他想讓我去揍他一頓麼?」
「不是找你通話,長官。」通訊官說,「是找邁克·利伯蒂先生。特別強調過,只找利伯蒂先生。如果需要,可以使用我們艦上的通訊室。」
雷納有些驚訝,抬起了疲倦的眉毛。邁克打個手勢,讓他跟著一道前往通訊室。
前切奧·薩拉行星的民兵領袖,前叛軍上尉,前革命者吉姆·雷納,避開通訊攝像鏡頭,坐在通訊控制台邊的一張椅子上。邁克打開通話開關,等著亥伯龍號發信息過來。
阿卡提諾斯·孟斯克的影像顯現在屏幕上。每根頭髮都像從前那樣整齊,每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都恰當準確,像經過事先排練。看他的樣子,彷彿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邁克。」他微笑道。
「阿卡提諾斯。」邁克板著面孔回答。
有那麼一會兒,孟斯克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悲天憫人的神情,似乎在謹慎地考慮該怎樣措辭。這種表情曾經打動過邁克,但現在顯得特別虛偽,這個冷血的土匪頭子,顯然事先練習過這種表情,給人的感覺他好像馬上就要走過來,像個好朋友一樣在你身邊的桌子上坐下。「恐怕我很難將我此時的感受表達出來,對於莎拉,我很難過,但我不知說什麼好。」
「雷納上尉剛才已經對你說過一些精彩的話啦。」邁克恨恨地說。他的兩眼幾乎要冒出火來。
「我希望,以後能有時間和吉姆私下談談這個話題。」孟斯克臉又繃緊了,微笑顯得十分勉強。畢竟有些事發生了變化,孟斯克給自己罩上的那層神聖的光環,現在簡直不堪一擊。「但我和你聯絡不是為了說這個。我和你聯絡,是因為另外有一個人想和你說話。」
孟斯克把手伸到屏幕邊撥動一個開關,一張新面孔取代了人類世界未來君主的面孔:兩道濃厚的眉毛,一個光禿禿的腦瓜。
「漢迪?」邁克說。
「米奇!」漢迪·安德森說,「見到你可真高興呀,老夥計!我就知道,要說有人能在這樣的兵荒馬亂中平安無事,這個人非你莫屬啊;你真是幸運的骰子,想擲幾點就能擲出幾點!」
「安德森,你在哪裡?」
「當然是在亥伯龍號上。阿卡提諾斯用穿梭飛機,把我從一艘逃難的飛船上接來的。他一直在跟我說你是多麼多麼了不起,是個真正的戰士。棒極啦。但為什麼最近沒見到你發報導回來?」
「我寄給你的報導,被你改得面目全非,忘啦?說孟斯克俘虜了我。你可夠健忘的呀。」
「只是作了點正常的編輯嘛。」安德森說,「一點小小的編輯工作,好讓那些大人物——哦,願上帝安撫他們長眠的靈魂——滿意而已。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見怪。」
「漢迪--」
「不管怎樣,我聽說了你所完成的頂呱呱的工作,而且我知道有件事你聽了一定會高興。無論當前的情形如何,你一回來就能得到你喜歡的職位。」
「我……」
「我可以保證。我的意思是,無論如何,從前那些想把你置於死地的人,現在已經玩完啦。我正和阿卡提諾斯商量,我們想讓你與他的政府建立聯繫,專門負責官方的新聞工作。他對你評價高極了,顯然你迷人的個性把他完全征服啦。」
「安德森,我不知道,如果……」邁克說。他的手掌輕輕拍著自己的額頭。
「聽我說。這是個交易。」主編說道,「你可以得到一個屬於你自己的辦公室,離阿卡提諾斯的辦公室只隔一個大廳。所有渠道都暢通無阻。任何時間都行。你還可以報導行程,報導宴會,獲得大獎。無比風光,無比安適。這可是個肥實的工作啊。我給你派個下級記者,專門替你寫報導。你聽我說一一」
邁克伸出拇指關掉聲音。安德森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話,但邁克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主編身上了。
他在光滑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映像。他的頭髮亂糟糟的,與上一次和安德森在一起時相比,臉頰瘦削了許多。但還有另一種更大的變化,在他的眼睛裡。
他的眼光似乎透過了通訊控制台,透過了飛船的艙壁。眼光裡有一種蒼茫,有一種無情,他曾經認為只有絕望的人才會有這種眼光。但是此刻,他意識到自己的眼光裡蘊含的是堅定的決心。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幅比現實更遼闊的畫卷。
當瑪爾·薩拉行星毀滅的時候,他曾經在吉姆·雷納的眼睛裡看到過同樣的眼光。
「要過多長時間他才能反應過來?明白你其實沒有聽他說話。」雷納說。
「他從來就沒明白過我。」邁克說。他咬住下嘴唇,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我要開始運用我自己的鐵錘。」
雷納哼了一聲,「我怎麼沒聽懂,再說一遍。這回請用英語。」
「孟斯克說過:『如果你只有一把鐵錘,那麼每件事看起來都會像一顆鐵釘。」』邁克說道,「我不是戰士,我是個新聞記者,我有新聞記者的武器。我要讓手中的武器發揮作用,為人類帶來益處。我要把這件事報導出去,把真實情況——」
邁克朝屏幕勾勾手指,表示輕蔑。漢迪·安德森終於注意到對方沒有聽自己講話。禿頭主編輕輕敲了敲屏幕,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還在說些什麼。
「我想儘可能離阿卡提諾斯·孟斯克遠些。」邁克說,「然後我要向人們揭開黑幕,公佈真相。不然什麼是事實就只能由他們這樣的人說了算。」邁克指著屏幕,「這個人和孟斯克都是撒謊的老手,而這些謊言將徹底毀滅人類。」
雷納微笑了,一個友好的,熱情的微笑。「有你這樣的戰友真讓我高興。」他說。
「能和你一起走過戰爭也讓我高興呢。」邁克說。他看著屏幕裡映出的自己的臉孔,感到新鮮而陌生,最後他搖搖頭說,「我現在特別想抽一支煙。」
「我也是。」雷納說,「這裡肯定找不到煙。但我們還是看看光明的一面吧:在這次戰爭中,你竟然保住了自己的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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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聲

衣衫襤褸的男人浴在光照中,立在暗影幢幢的房間裡。最後一支香煙的煙霧緩緩盤繞在他身體四周,他的腳周圍的地上扔滿了煙頭,像墜落的星星。
「現在你們所看到的。」邁克·利伯蒂說道。準確地說,是發光的影子對著環繞他的黑暗在講話,「是我個人微不足道的鬥爭,在有限的範圍內,用我自己的武器。不是用巡洋艦、太空戰士和星際陸戰隊,而是用真實的報導。我很清楚應該怎樣來運用它。」
利伯蒂的光影長吸一口煙,把最後這支「棺材釘」扔到地上,「你們大家,無論是誰,都有權知道其中的真相,所以我特地使用了難以刪改的三維圖像傳輸方式。我把自己瞭解的事實,在這裡作了完整的報導,甚至把一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也告訴給大家。這樣一來,他們再想欺騙人民就會倍感困難。我盡力將信號傳到最遠的地方,儘量覆蓋開放的公共頻道,讓儘可能多的人認清孟斯克、澤格族,以及普羅托斯族的實質。同時認識像吉姆·雷納和莎拉·凱麗甘這樣的戰士,記住他們身上發生的悲劇和他們為人類所付出的努力。」
邁克·利伯蒂伸手撓了一下脖子,然後繼續說道:「剛剛進入軍隊時,我以為軍隊不過是一個變相的官僚機構而已,充斥其間的都是些懦夫和白痴。」
光影的眼睛看著聽眾,稍頓片刻又說:「呃,我是正確的,同時也錯了。因為有一些人在險境中真心地幫助身邊的人,使他們得救。使他們的身體,他們的思想,他們的靈魂,得救。」他皺了一下眉頭,補充道,「如果人類想要走過前面這段黑暗的道路,我們就需要更多像他們這樣無私無畏的人。」
他再次聳聳肩,「情況就是這樣。聯邦的崩潰,澤格族和普羅托斯族的入侵,『特蘭帝國』的孟斯克皇帝的發跡,就是這樣。現在,戰爭還在持續,行星相繼死亡。許多時候,好像還沒有人清楚這是為什麼。以後有新的發現,我還會像這次一樣向大家報導。」
「我是邁克·利伯蒂,我不再屬於UNN。現在,我是自由的人,不再受誰控制。這次報導到此結束。」
話音剛落,邁克·利伯蒂光影就定格不動了,像一座被光凍成的冰雕。一絲略帶倦意的微笑凝在臉上。那是一個滿足的微笑。
全息圖像四周亮起燈光,這些燈是為了播放全息廣播而專門培育的照明燈。脈動的牆壁濕漉漉的,佈滿下垂的潰瘍狀腫瘤。膠水一樣的黏性液汁從腫瘤上滲出,緩緩向下滴落,使房間保持溫暖潮濕。全息圖像投影儀是人類的設備,裡面伸出一根電纜,沒人一堆黏糊糊的膿瘡裡,與這幢活體建築的動力設施聯結起來。聯繫人類與澤格族兩個世界的這堆膿瘡曾經是一名殖民地陸戰隊員,但是現在,它效忠於自己的新主子,服從於地位高於自己的澤格族成員的意志。
四周佈滿半活體屏幕,澤格族高級成員們通過屏幕聯繫,討論著剛才看過的報導。他們是構成澤格族社會的上層角色,培育它們的目的只有兩個:思考與指揮。當然,他們同樣對澤格族社會更高的意志忠心不二。
投影室裡,一隻手伸向前去,按下快退鍵。這曾經是一隻人類的手,但現在已經經過了澤格族的有機體突變改造。暗綠色的皮肉,角質一樣的刺從肉裡往外戳出,斑斑點點。奇特的膿液和新的機體在表皮下盤繞滑行。她曾經是人類的一員,但現在她已經通過澤格族的改造,服從於一個更高的意志。她的名字曾經是莎拉·凱麗甘,現在她叫「刀鋒皇后」。
屏幕上,澤格族領導者們喋喋不休,聲明自己的看法。凱麗甘沒有理睬它們,它們沒有一句話能說到點子上。她身體前傾,細細研究全息影像描出的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研究臉上那雙富有洞察力的、深邃的眼睛。她那經過改造的心靈深處攪起一些什麼,這個人彷彿是自己記憶中的幽靈。還有別的人,也在記憶中呼之慾出——為了使自己的人性不至泯滅,不惜犧牲性命的人。
不同於性命猶存,只犧牲了人性的人。
過去的某種情緒掠過全身,曾經屬於人類的本性在這個瞬間,衝擊著她現在的澤格族感知。但這種情緒才經產生便已壓抑下去,其它澤格族成員沒有誰注意到她的反應,至少凱麗甘認為沒有誰注意到。
凱麗甘點著頭。有這種不舒服的情緒,全都怪那個記者的話。自己心煩意亂的原因應該是報導本身,不會是由此引起的回憶。邁克·利伯蒂一貫長於言辭,甚至連一位皇后都可能受到他的影響,懷唸過去身為小卒的日子。
儘管如此,邁克·利伯蒂的廣播中透露出許多信息,許多她現在的同類那種非人類的腦子根本不可能理解的信息。許多極有價值的資料。從邁克·利伯蒂講的話裡可以預知許多事情未來的動態。還得再仔細聽聽他說了些什麼,又是怎樣說的。
投影儀「叮叮」鳴響,發出快退結束的信號。那隻非人類的手按下播放鍵,然後豎起一根手指,觸到自己寬寬的嘴唇上。
凱麗甘,「刀鋒皇后」,對著再次顯現的利伯蒂的光影,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她想搞清楚還能學到什麼新東西——從自己新的敵人身上。  

<<利伯蒂的遠征>> 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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