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告解》(完）

killyu

《告解》




      我想，我有必要在見神之前先告解一番，以示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你說神是不會接受我的？喔，請千萬別這樣講，任何人都會有童年和值得回憶的過去，雖然我沒有。

     你又說，沒有值得回憶的過去肯定是因為我的人生很乏味？其實並不然，我曾經收過不少情書，每封信都特地使用獨特的香氣薰過，只要我展開，清淡的或濃烈的將撲鼻而來，經我多次研究，每一封的香味都代表了那個所有人，這是件非常值得探討的事，至少對當時的我來說，不啻是無聊透頂時的某種娛樂。

     你有興趣知道這些典故？好吧，那我就稍微透漏些令我印象深刻的。

     有一封鮮艷紅色的信封，它持續放在我的抽屜裡好一段日子，長度比正方形還略寬點，黏貼處是只有一半的心形貼紙……印象裡只有這些景象，老實說，我的記憶像運轉困難的馬達同樣難以啟動，記憶微薄得常想不起那些細節，但是我保證，那封紅色信封絕對存在過。

     我何以如此膽大保證，那是因為我忘不了它塞在我抽屜裡整夜之後的味道，濃烈得令我上課時不時地感到反胃。那是玫瑰香，但是那玫瑰香氣卻是鮮紅的、鮮明的，恍若一大叢玫瑰全塞植在同塊小土地上，空氣都被壓縮，然後在一口氣全都爆衝開來——就是這樣的味道，濃烈的使我害怕。

     那紅信我只好奇的看過第一封後，就再也沒有下落。你說我很壞心？喔，你又誤會了，縱然我是個不可饒恕的惡魔，但我不做傷害人心的作為，我也嘗試告訴她，我並不愛她，甚至一再在抽屜裡回信，信中真摯的勸導，然而隔日，我的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新信。

     你說那女孩肯定長得不好看，所以我才拒絕？我很遺憾的必須告訴你，你錯了。

     信主人我見過，是個美麗的女孩，準確點講，上等程度，在川流不息的街頭上會被高中生輕易搭訕的那種容貌。她留著俏麗的短髮，雙眼炯炯有神，即使不刻意上妝，依舊散發不同於人的氣質……只有這樣，印象裡只有這樣，我的記憶容量已經不足於載入其他細節，我只記得她的髮她的眼她的氣質——我想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喔，無法忘卻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愛情唷。

     那一次我留信轉告她，我想和她見個面，學校舊大樓附近。她來得很準時，我才剛到，她就跟著我的後路過來呢，初次看她的面貌，我並未感到驚豔而雀躍，甚至失落傷心，我著實為她惋惜不已，這樣好的一個女孩子怎麼會愛上一個被魔鬼吃掉心臟的男人呢。

     她說她深深愛著我，並將我給她的信全都帶過來，小心地放在紙盒裡，一張張疊在一塊兒，她相當珍惜也誤以為這是我婉轉暗示愛意的方式。

     她接著說，你關心著我，所以才每回都留信給我的，難道不是嗎？

     我難掩悲傷，只好明白地告訴她，會有更好的男人等她，而我不會愛上她。

     「為甚麼？為甚麼不會？難不成你有女朋友？」

     「不是這樣的，我沒辦法愛上任何人，」在胸口處用手指劃出心臟的外框，我難過地開口，「這裡，被吃掉了，空的，所以沒辦法接受其他東西，也沒辦法釋放其他東西，即使妳再給我更多的，還是會流逝掉。妳能明白嗎？」

     「你根本只是想打發我而已！你一直在欺騙我的感情！欺騙我！」

     女孩哭著大吼，歇斯底里的抓住我的手臂，使勁搖晃，將我推向牆角摔上，撞得我頭骨滲血，我默然任她發脾氣，我一直注意著，她柔順的短髮此時皺成一團棉球，可愛的雙目被怒火燒乾，原先亭亭玉立的氣質卻宛如瘋子一樣癲狂。

     我真的感到好悲傷，我怎麼傷害了一個如此美好的女孩。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真的瞎了眼愛上你這個找盡爛理由的廢物，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好了！」

     她深吸一口大氣，以生平能放出的最大音量罵出嘴，就像面對殺父仇人似的，狠狠地拽我一眼，甩身就走。

     是的，神啊，您那時聽見我的心聲了嗎？我多想順應女孩的願望，在舊大樓屋頂上一躍而下，結束我多年的苦痛，但是我的理智告訴我不可以，如果我死在學校將會給母校多少困擾？將會給其他師生多大的難堪？

     一想起新聞記者會大大關注我敬愛的母校，而我的父母可能因此意外上報，我的同學都被媒體騷擾，我怎麼也不願意在死後還給生間的人們拖下一筆麻煩債。

     故此，我打消主意，收回駐足屋緣的腳步，打了通電話告訴母親，告訴她我方才跟朋友出去遊蕩很快就回家，還帶笑的告訴她今晚想吃咖哩。母親笑著附和，我的聲音依舊順利騙過母親。

     一個沒有心的人，是怎麼也不會感到良心不安的，所以欺騙人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輕而易舉的事唷。

     請不要嘆氣，你不必為了惡魔感到心痛。說真的，你的好心好意反而會使我恐懼的，啊，並不是因為是你的關係唷，任何人對我的好心好意都會令我不安，我自覺沒有接受這份愛的本能。

     就像我對那位女孩說的，打個比方吧，一個有漏洞的杯子，無論你怎麼倒水進去，它還是不會有盛滿的一天，相對的，它也不能給任何人止渴。就是殘缺，而我就是那只殘缺的杯子。

     你以為我因此悲傷嗎？不，我真正感到悲傷的是，沒有人能瞭解漏了洞的杯子。是的，這才是我難過的主因。

     不瞞你說喔，我也經常在思考究竟我那顆消失的心到哪兒去了，然後我得到一個結論，是我把它給吃掉了。很驚訝嗎？其實這也不是太過意外的答案，至少當我明白過來以後，反而有種恍然大悟的醒悟。

     並不是惡魔將它吃掉，是我吃掉的，而我也是一隻惡魔，很有趣的關聯性不是嗎？

     ……你哭了，喔，千萬別這樣，即使你這樣做，我也感覺不到什麼喔，因為這兒是空的，手穿過去還可以透到底端，什麼溫暖的都沒有唷。

     你別嚇唬我呢，說什麼如果我繼續墮落，那神是不會派天使來迎接我的。

     告訴你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喔，看在今天和你聊那麼多的份上，我決定對你袒露。我見過天使唷，在晚上我睡著的時候，祂們偶爾會出現在我的床頭，看著我，舉起刀子不斷地砍殺我，祂們用屬於天上的語言說話，我聽不懂，但我隱約覺得祂們在說我是萬惡的魔鬼之類的。

     你問我為甚麼知道？我就是知道嘛，要感受一個人的負面情緒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就像那位被我傷害了的女孩，當時她的眼神，假使我將隨身攜帶的美工刀給她，她一定也會毫不猶豫地朝我捅下去。

     我看見的天使並不是真的天使，你這麼覺得？你說真正的天使會無私地愛著任何人？喔，不是的，我想你真的無法理解我的話，我保證那確實是天使沒錯唷，讓我解釋清楚一點吧，每個人對愛著的定義不同吧，對我而言呢，被天使殺死是我自己一直渴望的畫面，就像……對了，就像被綁著的風箏終於脫開線的束縛飛上自由一樣。

     沒錯，真高興你終於懂了，被殺死是我始終妄想能做到的。

     你又說我不正常了，好多人都說我不正常，那麼，請容許我嚴肅的問你，什麼是正常呢，符合多數人的才叫正常嗎？至於那些少數人則必須被貼上標籤，我相當不服氣，而且我能大聲的反問你，難道你就正常嗎？我敢保證這世上沒有正常人存在，因為這世界不適合正常人生存。

     換句話說，雖然有些偏頗，但我能說，那些僅有的正常人皆因無法適應這個扭曲的世界而選擇死亡了唷。

     我知道你要說話反駁我的觀點，但到此為止吧，我現在已經沒心情和你繼續談下去了。

     * * *

     灰色水泥建構的走廊，冷冷清清牆壁沒有多餘擺飾，就如同這處所予以人的冷冰感官。

     二十號門牌的門被關闔，鎖上，步出房間的人遲疑一陣，打開觀察孔再次探望房間。

     一個穿著病衣的年輕人躺在病床，手腳皆被捆綁而無法動彈，他睜大無神的眼睛瞪視一片通白的天花板，嘴上喃喃自語的抖動。

     他將目光從年輕人手腕處交錯縱橫的疤痕，轉向地上一片原該是乾淨，如今卻卡了層紅褐的地板面。

     持續十多分鐘的沉默。

     他治療年輕人的方式就是沉默，聽他講話，年輕人會自問自答，自然的好像真有個人在他面前與他對話一樣，他會說神、說天使、說惡魔，每回都講重複的話題。

     年輕人喜歡用風箏來比喻自己，有時候，他發覺這個譬喻法實在是難堪的吻合——年輕人真的被線給揪住，永遠的，都給纏住了。





The End


很猶豫後面 * * * 之後的文字要不要當結尾。

有種感覺，如果我放上去就打壞了我原先的想法。

這世界上沒有正常人存在，那主角待在療養院裡，不就分別出來，其實有正常人跟不正常人的區別嗎，有被世界敗了的感覺，不喜歡。

以後想到好些的結尾再改掉，很不滿意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