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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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A.J.公爵

【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一章‧卓九勒伯爵


  「維特先生,我沒想到你會來。」歐洛克醫師笑吟吟地說道,但維特先生卻是一臉凝重。

  「歐洛克先生,我就明說吧,我已經知道你的事了。」

  他笑了笑,並坐了下來。「喔?是什麼樣的事?」

  「我知道你並不叫格拉夫‧歐洛克。」

  他同意地點點頭,像是一位聆聽學生報告的導師。「還有嗎?」

  「你也不是醫師。」

  他又點了點頭。

  「你一直在欺騙米娜,欺騙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歐洛克抬眼望向他。「你的指控有一部份我承認是真的,不過,」他十指交疊。「關於你的那一部份我從沒說過謊。」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你這個卑鄙的騙子!」

  「維特先生,也許在你們的法令上來說,我的確可以算是個騙子,但事實上,我從人們的一滴血中所能得知的東西遠比你們任何一位醫師──或學者要來得多,我就是靠此從事這份職業,而我的診斷從未出錯──不過,我承認,我來此並不完全是為了從事這些有趣的研究,也不完全是為了探訪這個國家的工業文明──儘管這是我一開始的初衷,我之所以找上哈克夫人並非巧合,我的確有某種目的,而我一開始認為,這件事可以不必將你牽涉進去。」

  「但我已經身在其中了,歐洛克先生,米娜是我的表親,我待她一如自己的親妹妹,如果你認為我會對她的安危坐視不管,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搖頭笑了笑。「你認為你該怎麼阻止我?你連你曾經愛過的女人都救不了,不是嗎?」

  維特先生頓時臉色一變。「你說什……你是說,露西的病也是你……」

  歐洛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那狂妄的笑聲有如魔鬼在地獄蠢動。「很好,你並不笨,維特先生,只是還不夠聰明,你可知道那不幸的女人是如何讓自己變成現在這種境地的?」

  維特先生一臉鐵青地望著他。

  「一隻狗,」他笑道,露出異常發達的森白犬齒,而那是維特先生一直沒有注意到的。「她在夜裡讓一隻狗進了她的房門,那隻狗你應該也很熟悉,維特先生,我相信你不會忘記牠那雙血紅的眼睛,也不會忘記牠曾經就待在你房裡的爐火前。」

  「你怎麼會知……」突然,他住了口,因為他看見歐洛克此刻的雙眸豔紅一如鮮血。
  「噢不……天哪,那隻狗該不會就是……不!這太瘋狂了!」

  歐洛克站起身來,臉上仍然是曖昧的笑容。「你不妨摸摸看你的頸子,我留下的痕跡還在那兒。」

  維特先生猛地撫上自己的頸子,而在那裡有著兩個細小的傷口。「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雙手一攤。「就如同我對露西做的一樣,她是個惹人厭的女人,因為有太多的愛傾注在她身上,這對她不過是略施懲罰,不過,你不一樣,維特先生,你只是個無辜的傢伙,我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我不准你傷害露西!」

  他抿嘴笑了笑。「看看你這可悲的傢伙,你如此重視她,但她卻要嫁給別的男人,省省力氣吧,你知道這件事與你無關的。」

  「從我知道你的身份那一刻起,這件事就與我有關了。」

  「這麼說,就算我告訴基度山伯爵,關於薇多莉亞小姐的真實身份,你也無所謂了?」

  「你說什……」

  「我說過了,從一滴血中我所能得知的,遠比任何醫師或學者所能得知的多上許多,我之所以對許多事情不加過問,正因為我從不需要透過詢問來滿足我的好奇,從人們的血液中我能夠讀取他人的一切,包括他們的過去,當下的想法,以及他們將要去做的事。」歐洛克愉快地說道。

  「他不會相信你的。」維特先生感到喉頭一股乾澀。

  他露出一個如孩童般的笑容。「誰能說得準呢?你對他並沒有那麼熟不是嗎?何況,我對我的說服力還算滿有把握的。」說罷他立刻往門邊走去。

  「你要去哪裡?」維特先生一個箭步擋在對方與門之間。

  「你說呢?」他笑了笑,隨即又上前一步。

  「別告訴他!」維特先生的臉色頓時涮白。「……拜託。」

  「真有趣……你在意他會因此心碎嗎?」

  「不,這是為了我的名譽。」

  「只要稍微用頭腦想想就好了,維特先生,你明知他不可能說出去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不敢拿你怎麼樣。」

  「不。」維特先生仍然擋在門前。

  歐洛克醫師面無表情的盯著他一會兒,隨後又露出了笑容。「呵!真有意思,我改變主意了,維特先生。」

  維特先生仍然警戒地看著他。

  「我想,哈克先生應該告訴過你不少細節吧──關於我們在外西凡尼亞的事。」

  「你蠱惑他,這就是我所知的。」

  「並不盡然如此,維特先生,如果你能夠活到百年以上,又住在天高皇帝遠的喀爾巴阡山,你一定會感到日子過得很無聊,而這時,有個可愛的客人造訪,人生地不熟的他萬事都只能仰賴你的協助,你甚至不敢讓他在屋裡隨處亂晃──只因古老城牆內有太多比你還要貪婪的鬼魂,你必須保護他,照料他,像是照顧一隻脆弱的小鳥,接著,你動了某個念頭,你覺得……或許能夠讓這隻小鳥永遠待在你的金籠子裡,你開始考慮該怎麼做,如何讓他更依賴你,於是你在某個夜晚放任他走到不該去的地方,你在他即將被折斷喉嚨前拯救了他……」

  他輕笑了一下,血紅的眼中閃著淫靡的火焰。

  「恐懼是最好的春藥,維特先生,我相信哈克先生並未告訴你全部,就算是他在書寫他那些勞什子日記時,他也在欺騙他自己──我當然知道他都在寫些什麼,畢竟那些日子裡我與他朝夕相處,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事實上我清楚得很,最終他還是被軟弱給支配了,他原本只差那麼一步就能夠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一切,但他卻在永生的門扉前卻步了,這份軟弱促使他回到這個國家,回到他的妻子身邊,軟弱讓他決定回到原有的生活,而不是毅然決然改變一切,我不得不承認,你們這些人類又再一次令我失望,不過,這次我並不想就這麼算了,所以我來到了這裡,我不奢求哈克先生會改變他那迂腐的想法,不過,我倒是能夠毀掉他的生活──直到剛才那一刻,我都還是這麼想的。」

  「……什麼意思?」

  歐洛克慵懶地揚了揚手。「意思就是,我突然不想這麼做了,這一切似乎都在剛剛變得不是那麼有必要,就連教訓那個有著一頭金髮的蠢女人──噢不,威斯騰納小姐,都相對顯得無趣。」

  維特先生一臉疑惑地望著他。

  看到對方露出這種表情,似乎讓歐洛克醫師感到很愉快。「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不會告訴基度山伯爵的。」

  維特先生這會兒更不解了,他完全不懂為什麼歐洛克在轉瞬間就改變了態度──儘管這似乎是件好事,但這卻讓維特先生感到異常不安,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的說服力有高到這種程度。

  「你應該還有什麼目的吧,坦白說,我不認為你會那麼簡單就作罷。」維特先生說道。

  他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

  「那……是什麼?」一股強烈的不安襲上維特先生的心頭,因為他直覺感到這很可能與他有關。

  「你可能不知道,維特先生,這幾百年來,很少有人能拒絕我──上一次敢當面對我說『不』的人,是一個女人,而在她之後,你是第二個敢對我這麼說的人。」

  「那又怎……」

  維特先生沒有機會把話講完,因為他的雙唇很快便被另一張口封住,他立刻想反抗,嘴裡卻被尖牙撕裂出血,他奮力將歐洛克推開,但對方卻仍抓著他的胳臂,尖利的指甲陷入肉中,痛得他忍不住發出呻吟。

  「放開我!你這……」

  緊接著,維特先生感到頸上一股刺痛,隨後一陣灼熱自頸邊流下,他知道歐洛克仍抓著他──或該說是緊擁著他,有如擁抱著一個戀人,他對此感到厭惡,卻無力反抗,他的氣力正隨著頸上的吸吮而迅速消失,意識也漸漸模糊,很快地,他便倒了下去。


To Be Continued......
 
華麗的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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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二章‧伊麗莎白的肖像


  維特先生自床上幽幽醒來,並很快意識到他正待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他趕緊起身下床,卻因突如其來的暈眩而險些跌倒。

  他勉強撐住自己,以為過一會兒暈眩感會消失,儘管他仍然感到頭暈,不過他很快確定自己還能行走,於是他走到房門邊,試圖將門打開,然而就像所有故事中的這類情節一樣,門被冷酷的上鎖了。

  維特先生懊惱地站在門前,考慮是否應該嘗試將門撞開,但他想起上次與伯爵決鬥的下場,於是他認為不該試著以強硬的態度對付眼前這扇門。

  他知道歐洛克必定料到他不會敢嘗試強行將門撞開,維特先生並不想如對方所願,但他沒得選擇,於是他走回來,坐在床上。

  維特先生並不了解自己為什麼不願冒這個險,他很清楚如果有機會,他必定會很想擺脫身體裡這個累贅,不過在此同時他也考慮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很有可能盡了一切努力還是逃不出去,而他會因為流產致死(是的,他知道這很可笑,但他卻不得不考慮這可能性),他明白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這並不是為了保住身體裡的那傢伙,他暗自這麼告訴自己。

  他環視房內,想尋找是否有任何能夠破壞門鎖或是窗戶的東西,然後,他看見了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十分高雅的女子,穿的是中古世紀時的服裝,她並不算相當美麗,但堅毅的面容卻足以吸引他人的目光,她看來像是個修女,或是生活相當制約的寡婦,在她臉上沒有任何放蕩或豔麗的成份,但她卻自有一股魅力,那宣告著不可侵犯的禁慾氣質正是令人不得不注意到她的地方。

  「她很美,對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維特先生嚇了一跳,他立刻轉身,而歐洛克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裡。

  「你怎麼進來的?」

  他聳聳肩。「這是我家,我當然有辦法進來。」

  維特先生很快地望了一眼畫像,隨後又將目光移回到歐洛克身上。「她是誰?」

  「她是伊麗莎白,」他笑了笑:「就是在你之前敢於對我說『不』的那個女人。」

  「……她後來怎麼了?」

  「她死了,別那樣看我,不是我殺的。」歐洛克走上前,調整了一下畫框,並退後兩步欣賞著它。「在她死後,我先後找了三個願意陪伴我的女人,第一個有她的髮色,第二個有她的面容,而第三個則有她的聲音,但事實是,她們都不是她,也永遠不可能取代她。」

  「她是你的妻子?」

  「沒錯。」

  「她為了什麼拒絕你?」

  「她拒絕與我共享永生。」

  「換作是我也會拒絕。」維特先生喃喃說道。

  「為什麼?」歐洛克一臉不解地望著他。「難道你不認為丟下自己的伴侶獨自死去是一件很殘酷的事嗎?」

  「那是魔鬼賜予的永生,不是自上帝那兒得來的生命。」

  「上帝?哈!」他突然笑了起來。「上帝根本就已經遺棄人們了!祂放任我們上魔鬼那兒去!祂任我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死去卻不伸出援手!祂也任我殺戮生命而坐視不管!上帝根本不存在,維特先生,如果祂當真存在的話,那麼我活著就是為了要詛咒祂!」

  維特先生皺起眉頭,一臉憐憫地望著他。「你真可悲,你將你的不幸歸咎於上帝,卻不去想想正是因為你的軟弱才會讓你自己陷入永世的孤獨。」

  「你給我住口!」突然,他一把拽住維特先生,將他壓制在床上,力量之大使得維特先生毫無反抗餘地。「你沒那種資格教訓我!萊納斯‧維特,在我面前你不過就像是個剛出生的小兒,才活了短短幾十個年頭的你根本沒資格對我說教!」

  「……你自己知道我是對的!格拉夫‧歐洛克!否則你為什麼會發怒?你為什麼那麼急於要我住口?呵……我這下明白為什麼伊麗莎白那麼趕著以死來擺脫你了,因為要換作是我,有你這種無理取鬧的伴侶我也吃不消!」

  「你這──!」

  維特先生扭過頭去,緊閉雙眼,以為自己下一刻就會被折成兩段,但壓制在他身上的力道卻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睜開眼睛,看見歐洛克頹然地站在他面前,像是所有的敵意都在一瞬間從他身上被抽乾。

  「維特先生,你就跟伊麗莎白一樣毒舌,」他沮喪地說道。「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我最愛的女人,這些年來,我無法不承認我實在很懷念她痛罵我的樣子。」

  「呃……是、是這樣的嗎?」維特先生有些愣住,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手腕似乎扭到了。

  「你的手……」

  維特先生撫著自己的手腕,確定它還能轉動。「呃……不礙事,只是有點扭……」

  當維特先生再次抬起頭時,歐洛克不知何時已坐在他身旁,一手並揉著他扭傷的手腕。「抱歉,維特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他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下去。

  維特先生想將手抽開,但歐洛克卻沒放手。

  「……歐洛克先生,請你放手。」

  「維特先生,你令我想起伊麗莎白,儘管你們在外表上沒一點相似,但……我不得不承認,你令我動心──雖然還不至於到愛慕的程度,但我認為距那或許也不遠了……」

  維特先生聞言大驚:「不!歐洛克先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說什麼,當你首次對我說『不』時,我就意識到沒有必要再去費心哈克先生的事了,你才是我想要的人,萊納斯‧維特。」

  「不……我是說……一定是哪裡弄錯了,等等──」

  維特先生沒來得及再說下去,便再次遭到強吻,他一拳揮向對方,卻反被抓住,歐洛克很有技巧地抵住了他的關節處,令他完全使不上力,緊接著,維特先生再次感到頸部被囓咬,只是這次沒有讓他失去意識,但他也已陷入恍惚狀態,像隻被催眠的羔羊,直到確定維特先生不再具備反抗能力時,歐洛克才放開他,一手靈巧地解去他的眼罩,在他的右眼上輕吻一下,接著開始解開他的扣子,直到維特先生的胸腹都完全敞開為止。

  維特先生想罵出聲,但聽來只像是夢囈般的喃喃自語。

  歐洛克見此笑了笑,隨後俯身向前,然而就在這時,房門卻被撞開了。

  「噢!天哪!」發出這聲驚嘆的人是基度山伯爵,而站在他身旁的則是一個學者樣貌的紳士,手中並握著十字架。

  「你這惡魔!」那手裡握著十字架的男子叫道,並高舉著它往床邊走去,歐洛克見狀立刻抓起身下的維特先生,作勢要破窗離去,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伯爵以刀砍斷了歐洛克的手腕。

  令人驚奇的是,那隻斷手並未噴出血液,而是一如沙子般散落,拽住維特先生的那殘肢在轉瞬間變成一只枯槁死黑的爪子,並立時化為散沙,伯爵跳上前去往歐洛克身上一砍,卻撲了個空,原先的肉身頓時化為薄霧往窗外飄去,而在那一刻,伯爵看見兩道血紅的光芒自霧中透出,彷彿在嘲笑他一般。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伯爵望向窗外,但除了一片漆黑的夜色外什麼都沒有。

  「那是吸血鬼。」

  「吸血……凡赫辛教授,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伯爵回過頭來叫道。

  「你自己也看到了,那東西根本不是人類。」名為凡赫辛的男子俯身察看陷入昏迷的維特先生,隨後發出一聲驚呼。「老天,他被盯上了!」

  「什麼?」伯爵立刻自窗邊走回來,而橫在床上的維特此刻頸上則有兩個紅色的小孔,像是針刺的傷痕。

  「這是被吸血鬼咬過的痕跡,被咬過且死去的人就會變成『他』的同類,基度山伯爵,我想你的朋友危險了……伯爵?」

  伯爵這時才回過神來。「呃、嗯?」

  「你好像不太專心?」凡赫辛說道,並彈了一下手指。

  伯爵沒有回答,而是將床頭的黑色眼罩拿了起來。

  「那個眼罩有什麼問題嗎?」

  「不……它沒有任何問題……」伯爵喃喃說道。「我想,是我有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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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三章‧編織花環的凡赫辛教授


  接到舒華德醫師的來信沒多久,凡赫辛教授便上路了,根據舒華德信上對病人的描述,他找了一些資料,但他沒有太多時間一一找齊,也因此大多時候他是在路途上咀嚼思量這些資料,一面比對舒華德信上的敘述,由於他太常反覆閱讀那封信的緣故,信紙甚至都給磨得起毛。

  在讀過信後,他有一些想法正在成形,但他不敢大膽確定,直到親自為露西‧威斯騰納診斷後,他才大抵確定了他的推論。

  在那之後,他向舊友──愛好園藝的范德普先生弄來了一些鮮花,並回到威斯騰納宅將那些花編成花環,而由於他一直沒對舒華德醫師說明他這麼做的目的,於是舒華德只有啞然地坐在那兒看著眼前一個大男人──且不是隨便什麼誰,而是他的導師凡赫辛教授──坐在他的對面編織著花環。

  「教授,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編這些花環?」舒華德醫師終於按捺不住好奇。

  「約翰,我認為或許還不到告訴你的時機,」他正色道:「在看過威斯騰納小姐的情況後,我確定有某些徵狀符合我的推論──但我還不能肯定真是我想的那樣,而在我完全確定前,我不認為該將我的推測輕易說出來。」

  「但──就算對我也不能說嗎?」

  凡赫辛搖搖頭:「如果你只是單純以一位醫者的身份與我共事,那麼告訴你其實也無妨,但──我很清楚露西‧威斯騰納小姐在你心目中居於什麼樣的地位,正因如此,所以我認為不該妄加推測徒增你的擔憂。」

  這話令舒華德醫師有些臉紅,但他很快便掩飾了他的情感。「教授,那都過去了,露西……不,威斯騰納小姐她要結婚的對象,是我們的朋友亞瑟──今日他已是葛德明爵爺。」

  凡赫辛教授聞言有些驚訝。「這麼說,吾友約翰,她拒絕你的求婚了?」

  「是的。」他笑道,但看來有些沮喪。

  教授拍了拍了他的肩膀。「親愛的朋友,儘管這令人遺憾,不過我相信這並未令你陷入自憐自艾的深淵,是吧?」

  舒華德搖搖頭:「是的,並沒有,儘管我確實因此而感到低落,但這正好給了我一個專注於工作上的機會……教授,你還記得我向你提過的那個病人吧?就是那個嗜食生肉,叫做倫菲德的。」

  「噢,當然記得,他後來可有什麼進展?」他放下手中的花環,並專注地聽舒華德說話。

  「一點都沒有,反倒更變本加厲,」舒華德醫師嘆了口氣。「你可知道他之前做了什麼?他甚至還偷溜出去,大白天在街上裸奔,幸好當時有維特先生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維特先生?」凡赫辛教授的眼神這時閃動了一下。

  「呃,抱歉,我好像沒跟你提起,維特先生是傑克爾博士的朋友,倫菲德溜出去時就是他幫我找到的,他是位軍人,不過,我總覺得他好像身子不太好的樣子。」

  「身子不太好?」

  「是這樣的,他似乎會突然劇烈嘔吐,而且相當嚴重,但奇怪的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讓人為他診斷。」

  凡赫辛沉吟了一會兒。「也許他有他的顧忌,約翰老友,你該知道有些人是不願讓他非指定的醫師診斷的。」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我沒有堅持非為他診斷不可,只讓他在我家休息了一夜。」

  「休息一夜!」凡赫辛教授突然像被電擊般跳了起來,膝上的鮮花掉了一地,而舒華德醫師則因教授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

  「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教授立即抓住他的肩膀。「那晚他睡在哪裡?」

  「呃?當然是客房啊……對了,那天傑克爾也住了下來……」

  「那麼傑克爾又睡在哪裡?」

  舒華德醫師頓時陷入迷惑之中,他從未見過他的這位導師表現出如此激動的一面。「呃……教授,這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他大叫道,雙手的力道更加重了。

  「教授,你弄痛我了……」舒華德的音量細如游絲。

  凡赫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力道,於是立刻放開舒華德的肩膀。「……抱歉,我有點太激動了。」

  「……教授,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不!我的朋友,你沒有說錯什麼,」他柔和的說道:「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我傑克爾先生那夜睡在何處。」

  舒華德困惑的望著他:「當然是另一間客房。」

  這時凡赫辛似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但他沒有讓那情緒停留在臉上太久。「謝謝你告訴我,約翰,這樣就夠了。」

  「教授,你知道這些要做什麼呢?」

  「呃……這個嘛,我自有我的想法……一些可笑的想法!你不會想知道的──噢!你看看,我把花弄得滿地都是!」他急忙蹲下身撿拾那些花朵,但舒華德卻阻止了他。

  「沒關係,教授,我來就可以了。」說罷他便在凡赫辛的面前蹲了下來,低頭撿拾那些散落的鮮花。

  「這些是大蒜花吧,它們的氣味很重……教授?」

  「嗯?」凡赫辛一臉如夢初醒的樣子。

  「……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呃……有嗎?」

  「有,而且這讓我有點不太自在。」

  「噢,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唔……沒關係,」舒華德將花抱在懷中,並交給凡赫辛。「喏,都在這兒了。」

  但凡赫辛沒有接過來,只是看看那些花,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很好,我們快去將這些花送去給威斯騰納小姐吧,她會需要它們的。」

  「就這樣送去?」

  「當然,你拿著這些花很好看,約翰老友。」

  「什麼?」

  「沒什麼,我們快走吧。」



  教授將整個房間都掛滿了花環,尤其在窗邊更灑上大量捻碎後的蒜花,最後,他將僅剩的一串花環戴給露西的頸上,並告誡她無論如何絕不能拿下來。

  露西與舒華德醫師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凡赫辛教授要他們別過問,只要照做就行了,另外,他也交代兩人別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麼,威斯騰納小姐,願上帝賜福予妳。」他這麼說道,並親吻手中的一串十字架項鍊,然後將它交給露西。

  「這麼做就行了。」當凡赫辛教授與舒華德醫師一齊離開前,他對舒華德如此說道。「對了,記得交代僕人們,別讓威斯騰納夫人進到她女兒的房間──誰知道一位搖頭晃腦的老婦人會作出什麼自以為聰明的事,你還記得上回她說威斯騰納小姐體力極佳所以不需看護的事吧,真是,瞎子才會看不出她女兒病得快死了──別那樣看我,約翰老友,這只是比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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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四章‧舒華德醫師的憤怒


  在凡赫辛教授到訪以前,米娜便事先作了一份強納生日記的拷貝──當然,那些會令她與她丈夫難堪的部份都已被她全數刪去。

  在那之後,她便將那份拷貝──連帶自己的一部份日記──交給凡赫辛教授,而在第二日,她便收到教授的回信,而這也解開了她多日以來的一部份疑慮。

  在強納生‧哈克數月前的那次出差,他寫下了這些讀來十分瘋狂的日記,當時,強納生前去外西凡尼亞為一位伯爵辦理在本國購屋的事宜,但在強納生的紀錄中,卻有許多地方顯示這位伯爵十分詭異,他的許多行為根本不像人類,在鏡中看不見他的影像,而在夜晚,他會像蜥蝪般爬出城牆,簡直是另外一種生物,強納生默默發現了這些事,並將之記在自己的小冊子裡,但他沒有機會將這些事告訴別人,因為很快地他就發現自己被伯爵監禁在古堡裡。

  而在米娜讀到這些紀錄中最令她受到打擊的,就是強納生坦承他自己在某段時日裡,其實完全自願待在那座古堡裡,他以顫抖的筆跡寫下伯爵以某種深不可測的魅力迷惑了他,有那麼一個夜晚,他在古堡裡迷了路,被三個豔麗卻可怖的妖女逮著,在他差點命喪於她們之手時,伯爵救了他,而後某種夾雜著恐懼與渴求的慾望便淹沒了他,使他被伯爵征服,在此之後,他十分後悔,但伯爵不可能放他走,強納生很快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死在這古老的牢獄裡,於是他冒險連夜爬下城壁,逃離伯爵,逃離那個可怕的地方,回到他的米娜身邊。

  令米娜多少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到底還是強納生真正深愛的人,在她讀到強納生不顧性命危險打算爬下城牆,只為回到她身邊時,她早已原諒了他曾犯下的過錯,但強納生卻因太過自責而一度逃離她,所幸在維特的勸說下他終究還是回來了,如今她與強納生之間已是徹底的寬容與坦承,這之間已沒有什麼能再隔閡他們。

  但在此之後強納生告訴她的事卻令她不寒而慄,她所熟識且完全信賴的歐洛克醫師竟就是那位可怕的伯爵,當時她還沒有意識到立即的危險,但在得知她的表親維特先生已經失蹤了幾日後,她很快警覺到這中間的關聯──她知道正是自己將歐洛克引見給維特的,她必須警告維特對方是個危險人物,但在她聯絡上維特先生之前,他就先失蹤了,這表示他可能已經身處險境,於是她立刻去找凡赫辛教授,而當時基度山伯爵正在他家喝茶,得知狀況後,他便自告奮勇跟教授一道前去歐洛克邸。

  果不其然,他們在那裡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維特先生,儘管沒有逮著邪惡的歐洛克醫師,但維特先生沒有送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之後,他們合力將受害者帶回他家中,在緊急輸血後,維特先生臉上的血色已恢復了大半,正沉沉睡著,而凡赫辛教授則叫來舒華德醫師,要他帶跟上次一樣的蒜花來,然後兩人又合力將房間弄的到處都是蒜花。

  「伯爵,你不奇怪我們所做的事嗎?」舒華德醫師見基度山伯爵老神在在地端坐在原處,完全對他們的行為不感好奇,不禁奇怪。

  「就我所知,這是防範吸血鬼入侵的一種辦法。」他平靜地說。

  「吸血鬼!」舒華德驚叫,隨後立刻轉頭望向他的導師。

  「唉呀唉呀,伯爵,你怎麼說出來了呢。」凡赫辛訕然地說道。

  「既然舒華德先生也是威斯騰納小姐的醫師,那麼我不認為應該對他加以隱瞞。」

  「教授……這麼說,我們對抗的並不是一種奇特的疾病……而是活生生的惡魔囉?」

  「沒錯,約翰,」教授拍了拍舒華德的肩膀。「我就是怕你有這種反應,所以才遲遲不告訴你,我們的朋友威斯騰納小姐如今已恢復不少了,顯見我們為她做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原想若威斯騰納小姐順利康復,我就沒有必要對你坦白那麼可怕的事實,但──顯然你總歸還是要知道的。」

  舒華德的表情此刻轉為嚴肅。「教授,你刻意隱瞞我實在太過份了,難道你以為我是那種會輕易被恐懼所擊倒的人?你不讓我站在同你一樣的立場上為我所愛的人擔憂,你剝奪我知的權利,讓我跟我的病人一樣對發生在周遭的事全然無知,你認為你可以獨自承擔一切責任,不讓我插手,難道你以為這麼做我就會感激你嗎?」

  基度山伯爵看了看舒華德醫師,又望了望啞口無言的凡赫辛教授,然後開口道:「抱歉,教授,我認為舒華德醫師說的沒錯。」

  「真對不起,約翰……我……」凡赫辛結結巴巴不知該說什麼,然而舒華德不等他說完便掉頭離去,這似乎嚇了凡赫辛一跳,他急忙將手中的花環扔給基度山伯爵,並追了出去。

  「將這個戴在維特先生身上,還有,將桌上那個十字架放在他的枕頭上。」他匆匆丟下這句便離開了。

  基度山伯爵坐在原處看著他們離開,感到現在這個狀態有些滑稽──兩位醫師丟下病人跑了出去,而他這個不太相干的人坐在這個滿是蒜花的房裡,手中還拿著一串氣味濃烈的花環,他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維特先生的床前,有那麼一刻,他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端詳著。

  維特先生的右眼有一道他十分熟悉的傷痕,那像是在多年以前便已經造成的,深褐色的頭髮爬在維特先生的枕頭上,而伯爵儘量不去想他是不是曾經在某處觸摸過那頭褐髮。

  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為什麼維特先生會與「她」一樣戴著相同的眼罩,為什麼他與「她」長得如此相像,為什麼他始終不肯透露更多關於「她」的事──甚至還編造對「她」不利的謊言來令伯爵遠離「她」。

  只因為萊納斯‧維特與「薇多莉亞」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他在床邊坐下,思考著這種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他很確定那夜與他同床共枕的確實是個女人,但如今他也肯定正沉睡在他面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他更無法忽視在維特先生身上所看見的那些疤痕──他沒有一天忘記過那些疤的形狀,但它們卻全像是被原封不動地移植到另一人的身上。

  不可能有人能夠擁有與另一人全然一模一樣的傷疤,何況那些疤痕看來又如此久遠,不可能一朝一夕就造成,儘管這再怎麼不可思議,再怎麼瘋狂,他都必須相信眼前的事實:維特就是薇多莉亞──雖然他完全不知道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

  他感到失望、並且屈辱,令他失望的是真相遠比他所想像的還要難以接受,而令他倍感屈辱的則是他竟然被欺瞞了如此之久。

  他知道維特先生有意隱瞞他一些事,所以他打定主意向對方打探到底,他盡可能接近所有與維特先生認識的人,藉此進一步以朋友之名從維特先生那裡套出口風,儘管維特先生始終相當警戒,但伯爵看得出他是個無法拒絕朋友的人,所以他一改之前的敵意,轉而以和藹的態度對待維特先生,他相信早晚維特先生會對他和盤托出。

  而現在他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維特先生一輩子都不可能告訴他「薇多莉亞」的真實身份,因為若換成是他,他也不可能說得出口,反倒比較可能希望將這件醜事永遠驅逐到記憶之外。

  伯爵至此終於徹底死了心,他明白自己其實只是愛上了一個從不存在的幻影,明明那一夜『她』便已告訴他不要輕易嘗試去打探她的身份,而維特先生也一再地告誡他應該將她忘記,是他自己不顧得知真相的後果,不願讓美好的回憶永遠是回憶,說穿了,他似乎也怪不了誰。

  「萊納斯‧維特,至少你為了不破壞我的回憶而努力過了,為此,我想我應該還是得感謝你。」他望著床上的維特先生說道,隨後將花環放置在他的頸上,並轉身去取桌上的十字架。

  「咳、咳!噁……這什麼味道……」身後突然傳來聲音,這讓基度山伯爵暗吃了一驚,他連忙回過頭,看見維特先生已醒了過來,並扔開頸邊的花環。

  「噯!不能拿下那個!」伯爵立刻回到床前,並將掉落的花環撿起來。

  「這是……?」

  「防範吸血鬼的護身符,你被那個叫歐洛克的傢伙盯上了,戴上這個他就無法接近你。」

  「不……那味道令我噁心……」維特先生覺得自己又要吐了。「等等……這裡不是我家嗎?我記得我本來是在歐洛克的宅邸……」

  「是我和凡赫辛教授將你救出來的。」

  「凡赫辛教授……?」維特先生抬眼望向基度山伯爵,而強忍住的嘔吐感令他眼眶裡滿是淚水。

  「他是一位博學多聞的學者,也是舒華德醫師的導師,他來此是為了驅逐那怪物的,」伯爵看到他這樣子,胸中不禁生起一股同情。「你還是把這個戴著吧,對你有好處的。」

  維特先生死命搖頭,但伯爵仍然強行為他掛上,當下便令維特先生忍不住劇烈嘔吐起來。

  「天哪!你怎麼了?」

  「把這個──拿下來……」他試圖扯下花環,但伯爵又再次將他制止。

  「你不能拿下這個!」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求你讓我把它拿下來好嗎!」維特先生幾乎是哭叫著說。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這時凡赫辛教授衝了進來,只見床上兩人正拉拉扯扯。「老天!你們在幹麼!」

  「我只是要他將花環戴著!」伯爵氣急敗壞地說道。「嗯?教授,舒華德醫師他人呢?」

  聽到這話,凡赫辛的臉色突然轉為死灰。「他不肯原諒我,回家去了。」

  「很好,顯然咱們這現在都各有各的問題……教授,你能不能看看維特先生到底出了什麼毛病?他一直在嘔吐。」

  「不!你休想!」維特先生幾乎是尖聲叫了起來。「別想碰我一根汗毛!」

  「看來病人不想好好合作。」凡赫辛說道。

  「我會讓他合作的。」伯爵挽起了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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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五章‧最後一夜


  維特先生充滿絕望地將頭埋在枕頭裡,他知道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瞞下去了。

  稍早,凡赫辛教授以相當強硬的態度堅持為他診斷,他當然死命拒絕,但基度山伯爵與教授合力將他按住,而他又因極度虛弱而沒能抵抗成功,於是最後他只得放棄掙扎,讓凡赫辛宣佈那件維特先生早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起初,凡赫辛教授看來有些迷惑,但幾經確定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並喃喃說道:「真希望是我的醫術出了問題。」

  「為什麼這麼說?」伯爵問道。

  「因為男人是不可能會懷……」話聲未落,維特先生便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臂,他低頭望向維特先生,而後者則是一臉哀求地搖了搖頭。

  教授見此便拍了拍維特先生的手背,並將他的手鬆開,妥貼地放進被單裡,然後他抬起頭對伯爵說道:

  「他懷孕了。」

  這時被按住的維特先生又瘋狂地扭動起來。「你這惡魔!你為什麼要說出來!我絕對不會原諒你!一輩子、永遠都不會──我死都不會原諒你!」說到後來他不禁哽咽了起來,伯爵見此也鬆開了手。

  「你說……維特先生他……」伯爵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雖然這一般是不可能發生的,但他的確懷孕了,而且──」他看了一眼正以怨毒的眼神瞪視他的維特先生。「大約已經兩個多月了。」

  某種警訊在伯爵的腦海中敲響──兩個多月?

  「咳、我看得出維特先生並不想與我們分享這孩子是哪裡來的,基於身為醫師的道德我也不便過問,當然,為了一位朋友的名譽著想,我與基度山伯爵都不會將此事透露出去的,不過,維特先生,可還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維特先生紅著眼眶望著他。「只有米娜跟歐洛克知道。」

  「噢!天哪!這麼說歐洛克是明明知道卻還對你出手?真是個惡魔!他難道不知道懷孕初期的人極容易小產嗎!」

  伯爵的表情這時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他沒忘記前不久他才找維特先生決鬥的事。

  「……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想把我變成他的同類,至於孩子的死活他才不放在心上……」說到這裡,維特先生覺得索性豁出去了。「無所謂,反正這個孩子我根本不想要。」

  「你在胡說什麼!怎麼可以不要!」伯爵突然吼道,當場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呃……我是說,那也是一個生命,怎麼可以隨便就扼殺掉,何況……我記得墮胎是違法的對吧?」他望向凡赫辛教授。

  「是違法的沒錯,但在某些國家是合法的。」教授的回答讓伯爵突然很想殺掉他,但凡赫辛沒注意到他的視線,而是繼續接下去說道:「不過,維特先生,遭遇這麼大的磨難,甚至連你的性命都差點丟掉,這個孩子還是沒有流掉,你難道不認為這是上天的安排嗎?也許這孩子就是註定要成為你的,就這麼將之抹殺掉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但是──我沒有自信能撫養這孩子啊,我甚至──甚至連自己有沒有辦法生下來都不確定……一個男人是要怎麼生孩子呢?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容我這麼說,維特先生,」凡赫辛柔和地說道。「我不清楚你之前發生過什麼才會導致今天的結果,但我認為,既然你能夠受孕,那就表示你的身體內部的構造很可能產生了某種變化──因為我們都知道依男人的身體構造是不可能受孕並懷胎的,因此,你之所以能夠懷孕,就是因為你的身體已經不再只是『純男性』的結構,你的體內必定有一部份已經趨向女性化,並且擁有能夠懷胎的器官,既然如此,你的身體應該也變成像女性一樣能夠生育──因為上天不可能賜予人一個生命能夠寄予的身體卻不賜給它出生的道路。」

  維特先生仍然面有難色。「我……唉……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若孩子將來出生,我要怎麼跟他解釋為什麼他沒有母親,我又該怎麼向所有人解釋孩子是怎麼來的……我……我恐怕……」

  這時,基度山伯爵伸出手,摟住了維特先生的肩膀,這舉動連伯爵自己都嚇了一跳,但維特先生並沒有表現出反感的樣子。

  「這些就留待以後再想吧,萊納斯,你只是有點緊張而已,放心吧,沒事的。」

  凡赫辛也表示鼓勵地拍了拍維特先生的手背。「他說的沒錯,沒什麼好擔心的。」

  歷經多日來的精神緊繃,突如其來的安心感頓時令維特先生哭了出來,伯爵摟著他,像是捧著一個易碎物品,他有些慌亂地望向凡赫辛,然凡赫辛僅是對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任維特先生哭個痛快。

  對伯爵來說,這感覺有點奇怪,他剛剛才確認自己已經徹底失戀,準備將這一切當成一個亟欲忘記的不快回憶,但凡赫辛剛剛宣佈的事實卻又令他無法這麼做,才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他就突然變成必須要負起一個在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責任:為人父母。

  他知道維特先生對此一定是千百個不願意,但他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不知道,即使是維特先生正在他懷裡哭泣的此刻,他也一點頭緒都沒有。



  「依你看,有沒有可能是歐洛克那傢伙讓我們的朋友懷孕的?」凡赫辛站在房間外的走道上,壓低音量說道。

  「不可能。」基度山伯爵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畢竟他知道父親是誰。

  「也對,依米娜夫人的說法,維特先生認識歐洛克並不到一個月,時間點顯然不對……對了,吾友,我注意到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心神不寧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只是……有點震驚。」伯爵困難地說道。

  「說得也是,維特先生的情況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我從事醫學研究這麼多年來,從未遇過這種事……不過,既然維特先生因為懷孕而無法適應大蒜的氣味,這似乎就棘手了……」

  「沒有辦法解決嗎?」

  「除了大蒜,我們還知道那怪物害怕十字架,或者,我們也能在房間四周灑下聖體,但是,維特先生不可能永遠待在我們的保護網裡,要徹底根除那惡魔的唯一之道,唯有找出他的墓穴,用木樁刺入他的心臟,並砍下他的頭。」

  「但我們並不知道他的墓穴在何處吧。」

  「沒錯,」教授心不甘情不願的承認道。「墓穴對這樣的怪物是很重要的藏身之處,他們甚至會保存祖國的墓土,因為不同國家的土地氣味無法使他們習慣,正因為墓穴對他們如此重要,所以他們當然會將其藏在絕對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這麼一來,要揪出他們就更加不可能了。」

  伯爵聽到這話顯得有些頹然。「那麼我們現在還能做什麼呢?」

  「那傢伙的目標現在只有維特先生,至少這確定今晚在其他地方不會出現犧牲者,吸血鬼只會挑選他留下印記的人下手──而先前威斯騰納小姐頸上的傷口如今已經癒合,所以今夜他一定會到這裡來,或許……我們可以設下陷阱,然後一舉將他逮住。」

  「莫非你已經有想法了?」伯爵問道。

  「有是有……但需要一點時間,若真要幹的話,我現在就必須立刻去尋找我需要的東西,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恐怕他會趕在傍晚就出手……」

  「既然如此,你就快去吧,教授,這邊有我在。」

  「但你只有一個人……」

  「你只管去吧,我會保護維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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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六章‧弗拉德四世之妻


  等到凡赫辛匆匆離去後,伯爵便回到維特先生的房裡,維特先生已經再次睡著,頸上戴著十字架項鍊,伯爵從桌上的蒜花環中拔下一朵,佩戴在胸前,一手按著腰間的刀柄,警覺地坐在床邊,確保敵人從何處來他都能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傍晚時分,凡赫辛仍未歸來,不久,遠處傳來了狗吠聲。

  這時,維特先生突然自床上坐起,並夢遊般地往窗邊走去,伯爵見狀連忙將他拉住,而同一時間,某種黑色的物體大力地拍著窗戶,伯爵立刻抬起頭來,看見一隻大蝙蝠正不斷地拍打著玻璃,牠的眼睛像血一樣紅,就像伯爵那次在霧中看見的那對紅光一樣,他衝上前去,卻發現蝙蝠在轉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幾乎就在下一刻,身後突然傳來大力甩上門的聲響,伯爵猛一回頭,發現門已被大開,而維特先生的床上空無一人。

  「可惡!」他憤恨啐道,然後追了出去。


  維特先生恍惚地走下前往中庭的台階,而在花園中間,有一隻通身黑亮的狗正坐在那裡,鮮紅的大口哈著氣。

  「別去!」伯爵及時拉住了維特先生,而黑犬則憤恨地低嗚著,伯爵見此立刻將維特拉到身後,並對那隻狗拔出了刀。

  這時,黑犬的樣貌開始變形,變成一團黑霧,而那雙血紅的雙眼在黑霧中移動著,最後變成一個人的高度,隨後歐洛克從那之中走了出來。

  「你應該知道那東西是殺不死我的。」他笑道。

  「這次我會瞄準你的心臟。」伯爵冷冷說道。

  他看來有些訝異,但很難說是不是裝出來的。「喔?被你知道了,不過,得在同一時間砍下我的頭才有用喔。」

  「那不怎麼容易,但對我來說還不算難。」

  「話可別說得太滿,」他咯咯笑道。「過來吧,萊納斯。」

  維特一聽見呼喚便走了過去,伯爵連忙將他拉住。「不,別去!」

  「他聽不見的,親愛的伯爵,因為他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萊納斯‧維特了──當然,他也不是你的『薇多莉亞』。」說罷他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知道這件事!」伯爵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喔?原來你已經知道了,真沒意思。」他沒趣地說道。「來!來我這裡吧!伊麗莎白!」

  始終處於恍惚狀態的維特先生聽見這名字時,突然怔了一下。

  「伊麗莎白……?你為什麼叫他伊麗莎白?」

  「因為他就是我的伊麗莎白!伯爵,我早在你出生前就認識他了,在他還不是萊納斯‧維特以前──在他的靈魂還屬於一個叫伊麗莎白的女人時,我就已經愛著她了,而她那時也愛著我,儘管我一度失去了她,但上天註定我會在這個國家再次找到她──萊納斯‧維特這個人的靈魂是屬於我的!你根本沒有資格介入我們之間!」

  「什……你開什麼玩笑──」

  這時,維特突然掙脫了伯爵的手,在伯爵還沒來得及抓住他時,便逕自往歐洛克走去。

  「不!等等──」

  「對……就是這樣,到我這裡來吧!」歐洛克有如惡魔的笑聲響徹了整個中庭。

  突然,一聲清脆的聲響打斷了一切。

  伯爵愣在原地,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而歐洛克也是一臉錯愕,他的臉上不再有原先那種得意的笑容,而換上了震驚的神色。

  維特先生的一手仍舉著,而熱辣的掌痕則在歐洛克的左頰上漸漸浮現。

  「你……你居然打我!」歐洛克不可置信地叫了起來。

  「我就是打你!弗拉德,你為什麼要叫醒我!」維特先生以一種歐陸的口音罵道,而伯爵從未聽過他以這種腔調說話。

  「伊麗莎白!噢!你真的是伊麗莎白!」

  「別碰我!我好不容易才擺脫你,你為什麼還要把我叫醒!我有准許你這麼做嗎?」

  「噢,親愛的伊麗莎白,我太想念妳了,妳難道不知道當妳死去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著妳?難道妳不留戀我們相處的那些時光?現在我終於找到妳了,我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生活了,來,快跟我走吧。」

  「你要我變得跟你一樣,又老又醜,而且千百年都住在那座沒有半個下人的古堡裡?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不!伊麗莎白,妳怎麼能這麼說?只要我們相愛,時間又算得了什麼!」

  維特──或該說是「伊麗莎白」此刻露出相當不耐的表情。「我已經拒絕過你了,我不想在這麼多年後還要說一次。」

  「妳怎麼能忍心丟下我而去!妳難道不知道妳的死對我來說多麼痛心嗎!為什麼妳就是不願接受永恆的生命、不願與我永遠生活在一起?」

  「弗拉德,你根本就不明白,」伊麗莎白柔聲說道。「我要的是儘管短暫卻美好的生命,唯有如此,你才會永遠記得我,我不要在你的身邊永遠陪伴,直到你見我變老變醜,直到你對我厭煩,我不要那樣,自小我就知道你是個多情種,你容易愛上太多太多人,所以我對你冷淡,好讓你注意我,我對你的追求投以傲慢,好讓你娶我,我在你得到永恆生命之時選擇死去,就是為了要你記住我,因為我知道若是我對你投注太多熱情,你便會離我而去,我如此愛你,以致於必須裝作不在乎你,你以為我狠心離你而去,其實你不知道的是我多麼捨不得離開你,我對你的愛太深,深到我根本沒有能力在今生繼續承受這種愛」說這段話時,她潸然淚下,原先的盛氣凌人也完全消失的無影無蹤。

  歐洛克見她如此也紅了眼眶,他抹去她的淚水,將她摟在懷中,然伊麗莎白卻輕輕地推開他。

  「不,伊麗莎白,別再離開我。」

  「我再也不是伊麗莎白了,我愛你,弗拉德,請你記住,我的靈魂永遠銘刻著對你的記憶,但我只能容許自己在你的生命中短暫停留,因為只有記憶是最美麗的,永別了,我的愛人。」

  她輕輕印上歐洛克的唇,隨後像一朵失去生命的花般倒了下來,而歐洛克及時摟住了她。

  「她走了。」歐洛克靜靜說道,臉上爬滿淚水,而當伯爵正想著是不是該說什麼時,歐洛克突然一把將失去意識的維特先生拋進他懷裡,伯爵沒料到他會那麼做,不禁驚了一跳,他立刻低頭快速檢視了一眼維特先生,隨後抬頭望向站在那裡的歐洛克,眼中並帶著一絲疑惑。

  「我決定放手了,」歐洛克說道,語氣再沒有先前的狂妄,反倒幾乎可說是平和。「他是你的了,伯爵。」

  伯爵登時愣住。「等等……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再跟你搶他了,我已經明白伊麗莎白對我的愛,我應該滿足了,我是個舊時代的鬼魂,理應活在過去裡,而不是在這個新的時代裡尋找舊時的記憶,已經逝去的東西是不可能再尋回來的,我真是愚蠢。」他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但──我並沒有跟你搶他啊!」

  歐洛克眨了眨眼:「你沒有?那剛剛是誰拿刀指著我的?」

  「那是……天哪!我那麼做並不是那個意思!」伯爵突然感到百口莫辯,畢竟他剛剛的確是想保護維特不被魔鬼所攫。

  「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好爭辯的,維特腹裡有你的孩子,而且他也打算為你生下來不是嗎?」

  「慢著──你說什麼?你說他打算為我……」

  歐洛克不太高興地看了他一眼。「他根本就從沒打算把孩子打掉──雖然他嘴上老是說著他不想要生,不過從他知道有你的孩子後,他就非常保護自己的身子,他在乎你在乎得要死,只是這可能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伯爵聽到這話頓時方寸大亂,他愛的人是薇多莉亞,而他沒多久才得知薇多莉亞與維特實則同一人的事實,他根本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接受這件事──不,他怎麼能接受一個男人!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我們都是男人,這太……太瘋狂了。」

  歐洛克一臉沒趣地看著他。「是嗎?我還以為你們那個國家的人思想比較開放,看來我錯了,這麼說,你是不想認這個孩子囉?」

  這話又令伯爵陷入了苦思,他當然想盡一個父親的職責,但他又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接受孩子的母親──如果可以用「母親」這個詞來稱呼的話。

  「你不要的話,那麼讓給我如何?」歐洛克愉快地說道。「我不在意孩子的父親是誰,而且你剛剛也聽到了,他的靈魂深處仍然是我的伊麗莎白。」

  伯爵此時不自覺地將摟著維特先生的手環的更緊。「不,呃……我的意思是說,孩子的父親是我,沒道理讓別人接收,至於我對維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連自己都覺得這段話說得亂七八糟。

  「這麼說,你只要孩子,至於維特你一點都不想管囉?」

  「話也不是這麼說……」

  歐洛克突然揚起手:「好,算了,我一點都不想聽這些違心之論,我活了那麼久,簡直太了解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口是心非了,你沒必要對我解釋,我要走了,祝你們幸福──前提是這個虛偽的國家沒把你們吊死的話。」

  「你要走了?」伯爵沒想到他居然放棄地那麼乾脆。

  「回外西凡尼亞,這個國家真是無趣,我原以為來到人多的地方,日子會過得有意思些,沒想到我在外西凡尼亞得不到的,這個國家也無法給我,喔,難不成你以為我來到這兒只為了獵食?為了覓食而奔波太沒有格調了,我是不死之身,不喝血我也不會怎麼樣,頂多老得比較快而已,我只想儘早離開這個傷心之地,我居然在這個國家被拒絕了兩次,這有損我的自尊……噢,差點忘了,在此之前我還得去拿件重要的東西,伯爵,等你懷中親愛的人兒醒來後,替我向他問聲好,那麼,再會了──雖然我想應該是不可能再見面了。」

  說罷歐洛克又再度化為一團黑霧,消散在漸冷的夜色裡,留下伯爵愣然地待在原地,懷中抱著呼吸漸趨平穩的維特先生。



  當伯爵再次將維特先生抱到房裡時,凡赫辛教授才急匆匆地衝進來,手裡還提著大包小包的包裹,他將那些包裹通通打開攤在桌上,並一一介紹那之中所放置的聖體、聖水、十字架、以及各色各樣的兇器,直到伯爵疲憊地對他揚手,那一連串沒完沒了的解說才被停止。

  「你不需要再解說了,我的朋友,事情已經解決了。」

  教授張大眼睛望著他:「這麼說……你殺了他囉!」

  「不,我沒有殺他,但我想他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教授握著一把不知名的武器,急急地叫道:「既然他沒死,你又怎麼能確定他不會再出現!斬草要除根哪!伯爵!」

  於是伯爵將稍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當然,關於維特腹裡孩子父親的事他隻字未提。

  「原來如此……看來他不如我們所想是個不講道理的怪物,」教授這才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不過,我不懂的是,為什麼他如此輕易就放棄了?既然維特先生的前世其實就是他的妻子,他沒道理那麼輕易就罷手吧?」

  「這……」伯爵硬生生地說道。「我想,是因為他知道維特腹中有孩子吧。」

  「這麼說,他願意將維特還給孩子真正的父親?」

  「我想……可以這麼說。」

  「噢,天哪,他真是個擁有偉大情操的紳士!我們先前居然還想置他於死地,我們真是太愚昧了!」凡赫辛說這話時,伯爵注意到他眼睛有點溼潤。「對了,伯爵,他有說孩子的父親是誰嗎?」

  「沒……他沒有說。」

  「真可惜,我想維特先生也不會願意告訴我們的,身為一個男人,發生這樣的事已是奇恥大辱,他的自尊不可能再容許他人深究……容我這麼說,伯爵,我相信維特先生發生這樣的事必定是遭到強迫,也許他被做了不知名的實驗,然後被某個人強行……」

  「胡說!那才不是出於強迫……」伯爵突然怒道,但在看到教授不解的神情後,他頓時發現自己的失言。「不……我是認為,倘若出於強迫,那麼他為什麼至今還未打掉孩子呢?這根本沒有道理。」

  「也許他只是找不到能幫助他的醫師。」

  伯爵臉色一沉:「那麼,你是想自告奮勇幫助他了?」

  「我沒那個意思……伯爵,你怎麼了?火氣好像頂大的。」

  「沒有,你想多了,我想……我只是有點累了。」他雙手交抱,望向牆上掛著的一幅畫,一艘帆船在大浪中載浮載沉,而他此刻的心境就跟那艘船沒有兩樣。

  教授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掏出懷錶看了看。「噢,時間不早了,也是該歇息了,雖然照你剛剛那麼說,歐洛克應該是不會再來了,但要說我完全放心是騙人的,你早點回家吧,我至少還要在這兒守上一夜。」

  伯爵此時望了望一旁那堆驅魔道具,他覺得教授只是對於沒能大顯身手感到有些失望才這麼說。

  「不,你先回去吧,我來守夜就好。」他淡淡說道。

  「你不是說你累了?」教授看來有些不甘願。

  伯爵望著他,把「我只是不想聽到明天一早有人吹噓自己用聖體跟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打敗了怪物」這句話吞了回去:「不然,我們一起守。」

  教授一臉老大不高興地看著他:「那,我還是回去吧,明兒一早我還得把這些東西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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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七章‧葛德明爵爺的婚禮


  當維特先生醒來時,他看見伯爵正靠在對面的長椅上,以坐姿睡著,他見狀愣了一下,心想伯爵是否整夜都守在這裡,而正當他考慮著是否要出聲喚醒伯爵時,伯爵便醒了。

  「呃?維特,你什麼時候醒的?」

  維特先生沒回答他的問題。「你整夜都待在這裡?」

  「嗯,我擔心那妖怪會再跑來。」

  「歐洛克來過了?」

  伯爵一臉奇怪地盯著他:「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

  「算了,也許忘了比較好,」他站起身來。「你要聽細節嗎?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還是說留到早餐桌上再講?」



  「這麼說,他不會再出現了?」早餐桌上,維特先生如此問道。

  「我想是吧,他看起來不像是說謊,至少短期內他應該不會再來騷擾我們了。」

  維特先生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因為他並不習慣在伯爵口中聽到「我們」這個詞。「不過,還不能完全確定吧?」

  伯爵突然伸手探向維特先生的頸子,這讓他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看看。」

  他感覺到伯爵冰冷的指尖撥開了他的衣領,並輕觸到他頸上的皮膚。「咬痕已經幾乎痊癒了,沒問題的。」伯爵很快將手收了回來。「咬痕一旦癒合,就表示不再是吸血鬼下手的目標了。」

  「你昨晚有著涼嗎?」話一出口,維特先生就突然後悔了,他在說什麼?

  「好像有一點……怎麼突然這麼問?」

  「你的手很冷,」維特先生說道,感到有點臉紅。「抱歉,都是我害的。」

  「沒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況且,我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維特先生不解地眨了眨眼。「為什麼這麼說?」

  「什麼為什麼?」

  「你說這是你應該做的?」

  「為了一個朋友,這當然是我應該做的。」伯爵泰然自若地說道。

  維特先生感到相當窘困,他一點都不想再欠伯爵更多人情,他低頭懊惱地對付盤中的蛋,沒注意到伯爵正不動聲色的盯著他,腦中的思緒跟他一樣紛亂。



  伯爵沒再多留,中午以前便告辭,維特先生感到自從昨晚的事後,他與伯爵之間又有了一份更加親近的友誼,但他並不喜歡這樣,他認為與伯爵更加友好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如果可能的話,他應該與伯爵盡量保持疏遠,但眼下的情況卻是:他根本無法這麼做,伯爵對他付出的關懷太多了,他躲也躲不掉。

  而幾乎是在伯爵前腳剛離開,舒華德醫師就來了,他看來相當惶惶不安,像是不久前才受到很大驚嚇,好一陣子他都無法說話,直到幾杯黃湯下肚後才漸趨鎮定。

  「維特先生,不瞞你說,今天早上我真是嚇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昨晚……不,該說是今天凌晨,我收到教授的通知,要我到哈克家……而因為早先我曾與教授吵了一架,所以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事態似乎很緊急,哈克先生突然生了急病,於是我想不該為了私事這樣鬧脾氣,最後我還是去了,但……我真後悔我去了,那情況……天哪……真是可怕。」

  「強納生他病了?」

  「原本哈克夫人以為他只是單純的腹痛,誰知到了半夜情況越來越嚴重,於是夫人趕緊通知教授──那時他正好剛從你家回來,而教授到了現場,發現病人甚至開始出血,情況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掌控的──何況他也不清楚哈克先生究竟生了什麼病,於是他將我找去,我們就這樣折騰了一夜,完全沒閤眼,夫人也是,一直到天亮前,情況一直沒好轉,而哈克先生……哈克先生他終於……」他沒再說下去,握著杯子的手顫抖著。

  「他怎麼了?」維特先生一手抓住舒華德醫師的肩膀。「你快說啊!」

  他抬起頭來,維特先生可以看見淚水在他的眼眶裡打轉。「他生了個惡魔。」

  「你說什麼?」

  「是真的,」舒華德的聲音變得嘶啞。「這真是太可怕了,那個小東西的背上還長著肉翅,像這樣啪噠啪噠的拍打著。」他用手做出拍打狀,看來有些滑稽,但維特先生一點都笑不出來。

  「怎……怎麼會有這種事?老天,這怎麼發生的!」

  舒華德搖搖頭。「我不想再回憶那些細節了,那過程實在……我還親手抱過那東西……暖呼呼的,就在我的手中……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

  「天哪,那東西一定很恐怖吧?」

  舒華德醫師想了一下:「不,其實還長得滿可愛的,我抱著他時,他還衝著我笑。」

  「你剛才不是還說很可怕嗎!」

  「過程很可怕啊!你自己想想看,要忍受一個男人徹夜尖叫,而且到處都是血──」

  維特揚起手,遏止他再說下去。「那麼,強納生他沒事嗎?」

  「沒事,只是整夜折騰讓他體力透支,我離開的時候,他已經清洗過身軀,並且在另一個乾淨的房間裡睡著了。」

  「米娜呢?她對此有什麼反應?」

  「她原本很擔心,但到早上我們告訴她發生什麼事之後……我覺得她好像……」

  「她氣炸了,對吧?」

  「是的,你了解就好。」

  「那麼,生出來的那東西呢?」

  「起先,我們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呃,是個男孩,抱歉,我知道你不想聽這個……畢竟這是惡魔的孩子,我們應該立刻殺死他才對……但,我們誰也沒辦法對個初生的嬰兒下手……何況,他只是背上長著肉翅,其他都跟一般人類的嬰兒無異……而正當我們完全拿不定主意時,『他』就出現了……」

  「他?」

  「格拉夫‧歐洛克,至少他自稱是這個名字,那傢伙根本不是人類……當我們察覺到之前,他就已經站在房裡了,那時哈克先生還有點意識,見到他一來就不斷朝他罵出詛咒的話語──儘管大部份都有氣無力地讓人沒法聽懂,但那個叫歐洛克的人見狀並不生氣,反倒還一臉愉快的神情,他說他是孩子的父親,並告訴我們他是如何與哈克先生發生……呃,那些不可告人的事,然後他就抱著孩子離開了,他說他只要將孩子帶走就夠了,今後絕不會再踏上這塊土地,後來教授告訴我,他就是那個企圖害露西跟你的人,也是哈克先生在外西凡尼亞遇到的那位伯爵──他化名為歐洛克醫師來到這兒,但──我們都不知道哈克先生曾經與他……發生過那種事……教授認為,哈克夫人應該早就知道此事……只是沒告訴我們,昨晚發生過那種事後,哈克夫人簡直要崩潰了,我們顯然闖入了他人不願被人得知的秘密,但……我們並不是有意如此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根本就不想知道這些事……」舒華德醫師把臉埋進雙手中。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知道這些事。」維特先生沉重地說道。

  「哈克夫人說你一直都知情。」

  「我是知情,但我可從來不知道歐洛克那傢伙讓強納生懷了孕啊!我們都是強納生的朋友,但我們之中有誰看出這回事的?根本一點徵兆都沒有……」

  「哈克先生自己似乎也不知道這件事,他生下那個怪物時才知道的,天哪,這簡直把我們嚇死了。」

  「醫師,你會永遠將這件事當成一件秘密吧?」

  「當然!我巴不得立刻將此事忘掉!」

  「那麼,凡赫辛教授也會守口如瓶?」

  「我了解他的為人,他不會說出去的。」

  維特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知道這件事的人似乎已經夠多了,但至少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吧?」

  「當然。」

  「那麼,再來杯酒嗎,醫師?」



  在那之後,米娜回到娘家鄉間的宅邸住了頗長一段時間,維特先生去拜訪過她幾次,他知道這回米娜不會那麼輕易就原諒強納生,但要等到強納生休養到能夠下床,他才能夠去請求妻子原諒,看樣子這對夫妻之間的冷戰似乎沒那麼快落幕,不過維特先生已經懶得再去插手這件事了,畢竟他自己也算是受害者。

  露西‧威斯騰納與葛德明爵爺的婚禮如期舉行,維特先生懷著衷心的祝福前去參加,婚禮上有好幾位男士淚灑會場,舒華德醫師與昆西先生也是其中兩位,維特先生心想他們大概都是曾與露西小姐求婚的人士,雖說他也是他們的其中一員,但看到他們哭成那個樣子,維特先生便覺得胸中最後那點心酸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維特先生不想被捲進那群爛醉如泥的傢伙之中,於是他拿著自己的酒,躲到花園裡去,卻很快發現原應無人的花園中傳來了人聲,像是有人正壓低聲音爭執著,維特先生從樹旁探去(他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看見那方正爭執著的是凡赫辛教授與舒華德醫師,他不禁感到奇怪,這對師徒怎麼會躲在這兒爭吵?而且還是在今天這個婚禮的日子上。

  他望了一會兒,而兩人始終沒發現他就站在咫尺之外,連他踩到樹枝的聲音都充耳未聞,他站在那兒,正想著是不是該出聲時,卻看到舒華德醫師竟然哭了起來,他當場愣住,而凡赫辛教授顯然也是,維特先生原以為教授會立刻斥罵起來,但他卻沒有,他像哄一個孩子般摟著舒華德,那景象讓維特先生看了整個不舒服起來,他正打算轉身離去時,一個更驚人的畫面頓時發生在下一刻:教授以一隻手抬起舒華德的臉,而就在後者與旁觀的維特先生都還沒來得及反應時,他朝著舒華德的雙唇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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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八章‧圓滿結局


  「你做什……」舒華德當場嚇得將教授推開,但當他還沒將話說完時,他便住了口,因為他視線所及的範圍終於納入了維特先生所站的那塊領域,他張著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而凡赫辛顯然也看到了維特先生,有那麼一刻,三人都站在那兒動也不動,彷彿時間被凍結在此刻。

  「呃……抱歉。」先開口的是維特先生,他說完立刻轉身要離去,但凡赫辛卻趕在那之前衝向他,沒讓他逃走。

  「你要是說出去一個字,我就把你懷孕的事告訴所有人。」凡赫辛附在他耳旁低聲說道,那聲音兇惡到完全不像出自學者之口。

  「就算你不威脅我,我也不會說出去的。」維特先生不悅地說道。

  一聲絕望的悲鳴傳來,兩人往身後望去,只見舒華德頹然地跌坐在台階上,那模樣看來就像是個被宣判死刑的人。

  教授立刻朝他奔去。「怎麼了,約翰?」

  「你別過來,別碰我!你真是瘋了……你怎麼能這麼做?你又怎麼能讓維特先生看到這麼醜惡的事!」

  凡赫辛很快地看了維特先生一眼,隨後露出某種憤恨的神情。「讓他看到……讓他看到又怎麼樣了?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約翰,原來他在你心目中那麼重要是嗎?」

  「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很清楚我在說什麼!你之所以回到這裡開業,就是為了擺脫我對吧,因為我是個比你大上好幾歲、又煩人的老傢伙,你就直說吧,約翰,你老是躲著我,是不是就為了他──為了這個叫維特的男人?」

  維特先生這時才發現,自己不但已經錯過閃人的時機,而且似乎還是完全走不了了──如果他現在走人,那可能只會讓教授的誤會越加深重,他決定挺身解釋自己的清白。「教授,請你不要開玩笑了,我跟舒華德醫師根本不是那種關係。」

  「喔?是嗎?那小孩是哪來的?」凡赫辛語帶挑釁地說道。

  「小孩?什麼小孩?」舒華德一臉茫然。

  「哼!你少裝傻了,我看那八成就是……」

  維特先生立刻揪住凡赫辛的衣領,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提過來。「教授!你想到哪裡去了!那根本不是他的好嗎!」他低聲吼道。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信嗎!」

  「你自己算算看就知道時間根本不對!我跟他認識才多久!怎麼可能會是他!」維特先生仍然壓著聲音說道。

  這話總算讓教授暫時靜了下來,他張著口,一臉呆滯地望著萬里無雲的晴空:「沒錯,約翰的日記有寫……你們是最近才認識的……」

  「你偷看我的日記?」一旁的舒華德叫道,而這聲音彷彿將凡赫辛從九宵雲外喚回。

  「不……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因為它就擺在那兒……」

  又一個愛寫日記的傢伙,維特先生心想。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不但窺探我的隱私!還亂懷疑我跟維特先生……教授!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你過去的理性與睿智風範都到哪兒去了?你現在這樣根本成了個我不認識的人了!」

  凡赫辛一臉痛苦地望著他:「親愛的約翰,也許你不認識現在的這個我,但你不知道的是,現在的我其實就是真正的我,這個一點都不理智、猜忌、又瘋狂的模樣才是我原本的樣子,過去你所看到的一切其實都是理性的假象,那都是我強裝出來的,你不知道我為了要在你面前作出一個導師的形象下了多大工夫,我害怕當你見到真正的我,你對我的信賴與友誼便會毀於一旦,而現在……顯然我已經沒有辦法再裝下去了,我最醜惡的一面在你面前表露無遺,我也不配再擁有你的友愛與信任,我想……這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今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別了,約翰老友。」

  他說罷轉身離去,但舒華德叫住了他:「你一個人要上哪兒去?」

  「哪兒都行。」

  「難道你要當作從來沒有我這個學生嗎?」舒華德的口氣中流露著情急。

  維特先生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顯得很尷尬,但他沒出聲。

  「我沒這麼說,能成為你的導師,我覺得很榮幸。」凡赫辛回道。

  「那你為什麼不願再教導我了呢?」

  凡赫辛緩緩地轉過頭來,眼中流露著柔情。「因為我愛你,不是導師對學生的那種愛,不是父子之間的愛,更不是兄弟間的愛,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或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那樣的愛,約翰,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我待你只如一般的學生或友人,那麼我剛剛為什麼要那樣吻你?我又為什麼發了狂似地嫉妒那些同你好的朋友?如果我說了這些你還不明白,你就是個大傻瓜。」

  聽到這裡,維特先生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他望了眼一旁的舒華德醫師,卻見他眼中滿是淚水。

  「我當然明白,教授,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早看出來了,我知道你為什麼自從喪妻後就從不再娶,我也知道你待我有別於其他的學生,只是我一直不很確定而已。」

  凡赫辛聞言大驚:「那你為什麼……」

  「那時我認識了露西,我知道自己對她有些好感,幸運的話我可以娶她為妻,擺脫與你之間的這種窘況──我實在受不了這種似乎有所暗示,卻又好像沒有的狀態,所以我告訴你,我有意向露西求婚,我承認……我這麼做是有點想試探你的反應,但你卻表現得像沒事人一樣,甚至鼓勵我快點行動──我原本認為依你的個性,你必定會對我大發脾氣,但你卻沒有,這讓我感到很丟臉,因為顯然你對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是我自己誤會了,所以在那之後,我便立刻向露西表明愛慕之意──但卻被她拒絕了,我想,這是上天有意懲罰我,因為我並不真的愛她,甚至有意利用她來試探另一個人,被拒絕當然是我應得的。」

  「那你為什麼在露西小姐的婚禮上哭得那麼傷心呢?」一旁的維特先生終於開口。

  「維特先生,你不了解那種被原先以為絕不可能拒絕的對象回絕的感覺,我作夢也沒想到我的朋友亞瑟早先我一步奪得露西的芳心,沒人喜歡被拒絕,而尤其對方在自己心目中並不是那麼重要的話,被其拒絕更是奇恥大辱,那感覺就好像在這世上根本沒人會愛你一樣,相信我,那非常難受。」他的聲音又哽咽了起來。

  凡赫辛愣愣地站在那兒,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自白。「那麼……親愛的約翰,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不,請你告訴我,我是不是還有機會?」

  「……我只能說,如果你早一點表態,今天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舒華德說道,口氣中帶著一絲幽怨。

  這時凡赫辛突然走向已哭成淚人兒的舒華德,並欣喜地執起他的手:「請容我再一次確認,我實在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能夠有幸聽見這番話……約翰,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你一直都在等我表態?」

  舒華德的臉微微泛紅了起來:「可以這麼說。」

  「天哪……我真是太高興了!我作夢都沒想到……這……真是──」他激動到沒辦法再說下去,而當他想緊緊擁住舒華德時,後者以一種嬌蠻的力道推開了他,使他注意到現場還有維特先生的存在。

  「抱歉,打擾你們小倆口,我可以走了嗎?」維特先生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當然可──噢不!你還不能離開,維特,你必須再待一會兒,為此刻作出見證。」

  「見證?」舒華德不解地望了望他身邊的新戀人。

  「約翰,你願意成為我的伴侶嗎?」

  「伴……你是說……」舒華德的臉又紅了起來,凡赫辛見此索性連答案都不等,立刻對一旁的維特先生說:

  「維特,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唐突,但此時此地只有你是不二人選──你願意為我與約翰證婚嗎?

  「證婚!教授,你在開玩笑吧?這根本不具任何法律效……」

  「只是個見證,我的朋友,在今天這個婚禮的日子上,你應該不會介意再成全一對新人吧?」凡赫辛嚴肅地說道。

  面對教授的無理取鬧,維特先生只能求救般地望向舒華德醫師,但卻發現此刻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凡赫辛一個人。

  「這……好吧,隨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維特先生決定隨便應付一下就早早走人──雖然他已經待在這齣鬧劇裡太久了;他退後一步,以一種極不情願的語調說道:「亞伯拉罕‧凡赫辛,不論任何磨難、病痛、或其它任何莫名其妙的阻礙,你都願意對約翰‧舒華德徹底忠貞,並娶他為……並與他成為伴侶嗎?」

  凡赫辛顯然並不在意維特先生這番幾近胡言亂語的證婚。「我願意。」

  維特先生轉向舒華德醫師:「好吧,那別廢話,約翰‧舒華德,你願意成為亞伯拉罕‧凡赫辛的伴侶嗎?」

  「我願意。」舒華德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以沒有人賦予我的權利,宣布你們為夫妻。」接著,維特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氣,吐出了這句他非常不想說的話:「那麼,你可以親吻新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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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九章‧海德先生的兔子們


  在那場莫名其妙的婚禮過後不到一個月,海德──也就是傑克爾博士突然前來拜訪,說是有要事必須告知維特先生。

  「維特,你可記得上次給我們闖出亂子來的那藥劑?我後來又從那之中發現了不少驚奇之處!」

  「我當然記得,想忘也忘不了。」維特先生不太高興地說道。

  「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後來持續以動物實驗的事吧?」海德問道。

  維特先生點點頭。

  「在那之中,有一些永久變了性別──主要是喝下藥劑後過了數天的那些,也有一些在很短時間內立刻以藥劑變回來的,我原以為牠們是從裡到外都恢復了,但其實不然,」海德那張年輕的臉突然轉為嚴肅,但這樣的表情在他臉上卻顯得很不搭調。「我把同性別的動物養在一塊兒──當中也包括曾經變性過的那些,原以為實驗結束了,除了給牠們食物外不用再去管牠們了,結果你猜怎麼著?牠們居然給我生了一大窩!那些用藥劑變性過的動物就跟雌性一樣有受孕能力──儘管牠們外在上已經恢復了也一樣!這真是太驚人了……不過,這也帶給我很大的困擾,因為我找不到願意領養這窩小動物的人……維特,你有沒有認識喜歡兔子或老鼠的朋友?」

  「沒有,」他以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所以,傑──海德,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海德不解地看著他:「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個很驚人的發現嗎?」

  「是很驚人沒錯。」

  「容我說句話,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那只是看起來而已,實際上我真的很驚訝。」維特先生的語氣仍然意興闌珊。

  「好吧,你沒興趣就算了,反正我自己倒是有不少打算。」

  這話讓維特先生警覺了起來:「什麼打算?」

  「呃……這、你不是沒興趣嗎?」

  「你又想幹什麼蠢事去了?」

  「這……你也知道的,加貝列爾……我是說──厄塔森現在常上我那兒去,我們的關係現在……呃,非常親近,所以……」

  「你到底想用那藥劑幹什麼?」維特先生不太耐煩地問道,他沒忽略海德現在已經直呼厄塔森的名字,但他裝作沒聽到。

  海德先生微弱地笑了笑:「我是說……別人可能不太知道,但我比別人更了解他一點,他那個人,別看他那樣……其實他很喜歡小孩,所以,我……呃……我猜搞不好這藥劑可以幫上一點忙……」

  如果可以昏倒的話,維特先生會立刻昏倒,但他的理智不支持他這麼做:「你在想什麼啊!你的意思是你要為他生孩子嗎!

  海德立刻漲紅了臉:「我才沒那麼說!你不要那麼大聲……」

  「所以,你要讓他生?」

  「不可能啦,厄塔森那個人……」

  維特先生臉一沉:「所以還是你要做不是嗎?」

  海德還想再辯駁什麼,但他很快便放棄了:「……我是有那麼想。」

  「厄塔森他同意你那麼做嗎?」

  「沒……我還沒問過他,不過,其實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應該會驚嚇至死吧,維特先生想,但他沒說出口。「海德,我認為你不先徵詢他的意見就擅作主張,不太妥當。」

  「我也想過這事,但他若知道我擅自用藥,鐵定會把我宰了。」

  「你自己審慎考慮吧,反正這是你的事。」維特先生疲憊地說道。

  「好吧,別說這個了,我今天來還有另一件事得告訴你,雖然你使用那藥劑後的時間比我久,但我想你的身體應該沒有問題,那不會影響到男性的生殖機能,除非你跟男人……呃、作那檔事,那可能就會有受孕的風險,不過,就我對你的認識,你對男人根本完全沒興趣,所以我看也不用擔心這個,唉,我是在想什麼,你又不像我……」

  「海德,我明白,你不用再說下去了。」

  海德離開後,維特先生站在窗邊看著他離去,想著或許不久後就會看到海德二世或厄塔森二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惡寒。

  但在此同時,他竟然也覺得心頭有一絲羨幕,因為他知道若海德真幹了他打算去幹的事,厄塔森頂多責備兩句也就算了,以他所知厄塔森的為人,他絕對會接受海德這麼作,說不定還會因此感到高興(雖然他不太能想像)。

  然而他卻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能說。

  他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比過去軟弱了,他應該早早就把這個麻煩從身體裡弄出去,但他卻沒辦法不去想孩子是無辜的,他知道自己既然不願傷害這個孩子,那就必須獨力撐到底,他曾經以為他可以辦得到,但他最近卻越來越沒了自信。

  他很清楚,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根本撐不下去。

  他無可避免地想到基度山伯爵,伯爵已經知道他懷孕的事,但他卻沒有多加過問,這是件好事,因為他很怕若伯爵再追問下去,他會瞞不住薇多莉亞的事。

  可是他為何什麼都沒問?

  一個令他惶恐的想法掠過他的心頭,伯爵會不會已經知道了?知道他就是薇多莉亞?

  他想到當他失去意識時,伯爵曾經見過歐洛克的事,歐洛克說不定已經告訴他事實了!依歐洛克那種傢伙的個性,這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要怎麼去確認歐洛克是不是真的說了?他總不能去問伯爵──

  不對,如果伯爵知道了,他沒道理不聞不問,他應該早就來興師問罪了,他不可能保持沉默……

  如果他知道孩子是他的,他當然會保持沉默不是嗎?

  畢竟誰會承認自己跟個男人發生過那種關係?

  雖然他那時是個女的,但要解釋起來也很費事,所以保持沉默當然是最保險的策略。

  但如果伯爵知道,他為什麼沒有私下來問個清楚?

  維特先生的手不自覺地緊握起來,他感到全身都在顫抖,他緊咬下唇,盯著窗外的景色卻無心欣賞。

  他不想認這個孩子。

  如果他知道,卻沒有任何表態,那無疑就是這個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那是一種受挫、氣憤、甚至還有一點兒難過的情緒,這讓他很難受,他很想大發雷霆一頓,找個誰來出氣,但他很快又打消了這種念頭,伴隨而來的是一種頹然的失望,一種像是胸前被狠狠捅碎的沉痛。

  他在期待什麼?或該說,他現在才知道其實他一直有在期待什麼,只是直到此刻他才被打醒,告訴他,那不可能。

  他想起舒華德說過的話,現在他開始能夠理解那是什麼意思了。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阿里站在園裡餵兔子,伯爵坐在陽台上看他工作,隨後將他召來。

  「阿里,知道那些兔子為什麼會越來越多嗎?雖然牠們都是公的。」

  阿里搖頭表示不知。

  「因為那些是海德先生的實驗用動物,昨天海德先生之所以來,就是我要他講清楚,他那些兔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里靜靜聽著。

  「起先那傢伙口風還很緊,好不容易才套出來──多虧了貝爾圖喬跟巴蒂斯坦,最後我弄到了這個。」他拿出一個小瓶,裡頭裝著綠色的晶瑩液體。

  阿里接過藥瓶,審慎並困惑地看了看。

  「這東西,會改變生物的性別,換言之,如果你現在喝了這東西,那我可就要多一個女僕了。」

  阿里聞言大驚,並急急將瓶子還給伯爵。

  「哈哈!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做的,事實上,這屋子裡沒有一個人會喝下這藥劑,我也不打算給任何人喝……應該吧,暫時還不想,」說到這裡他陷入了一會兒沉思。「阿里,你知道這東西的出現解開了我多大的疑慮嗎?我終於知道那令我朝思暮想的女性是誰了。」

  阿里聞言露出欣喜的神情,但旋即又陷入困惑。

  「你想問為什麼會跟這藥有關對吧?這是個好問題,也是個令人懊惱的問題,」他雙手一攤。「事實是,那位女性──那位名叫薇多莉亞的女子其實從未存在過,她原本應該是個男人,只是服下了這藥劑才變為女子,而在那之後她顯然很快地便恢復了男兒身,因此我在這國家才始終覓不到她的芳蹤。」

  這番話顯然令阿里目瞪口呆。

  「阿里,我必須要慶幸,你是個啞奴,不論多驚人的事實你都不會透露出去,眼下貝爾圖喬與巴蒂斯坦都不知道這回事──雖然他們對我的忠誠與服從絕不亞於你,但要是讓他們知道了,那可有得亂的。」他無奈地笑了笑,並將藥瓶交給阿里。「將這東西鎖到收藏室去。」

  阿里接過藥瓶,臉上仍然透著困惑,只是這次多了一絲擔憂。

  「你想知道我有什麼打算嗎?」

  阿里怯怯地點點頭,他知道他的疑問是逾矩之舉。

  「我不知道,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確實一點兒都不知道眼下該怎麼做,我已經知道薇多莉亞的另一個身份了──也就是男兒身的那個身份,但我並不確定是不是該揭穿他……噢,別那種表情,他並不是個惡人,事實上,他是一位還算可親的朋友,也正因如此,我無法決定是否該向他攤牌,畢竟我很可能就此擊潰一位朋友的自尊,更何況……」

  阿里等著他接下去說。

  「你也看到了,阿里,那些兔子雖然都是公的,但牠們卻彼此繁殖,正是因為那藥劑曾一度改變牠們的生理構造才會如此,而相對的,這種效果也同樣能對人類起相同的作用。」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我極不願談這事,事實上對任何人我都不想提及,但我偏又覺得這事兒不吐露出來我會發瘋,所以我只能告訴你了。」

  他抬頭望向站在身旁的阿里,而後者驚異地發現他的主人此刻看來竟如此頹喪。

  「他懷孕了──那個曾是薇多莉亞的男人……而我想那孩子應該是我的。」

  此刻,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阿里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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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章‧塞維利亞的理髮師


  劇院裡暗了下來,唯一亮著的只有台上的燈光,女主角正高聲唱著,訴說她對伊人的愛意。

  維特先生望著台上的演出,但並不真的是為這齣戲所吸引,他只是需要一個轉移注意力的媒介而已。

  基度山伯爵此時就坐在他身旁,以一種安適的神情觀賞著女主角的演唱,而維特先生今晚便是受了他的邀請,此刻才會坐在這個包廂裡。

  維特先生不是個對歌劇特別熱中的人,也因此他實在有些後悔答應了伯爵的邀約,並不是他不懂得欣賞戲劇的美好,也非女主角的演唱不佳,而是與伯爵共處一室始終令他感到侷促不安。

  「維特先生,你以前看過這齣戲嗎?」伯爵友善的聲音令維特先生驚了一跳。

  「不,我從未看過。」

  「我注意到你對這齣戲並不十分熱中。」

  維特先生抱歉地笑了笑:「不是因為這齣戲的關係。」

  「那麼是……?」

  他望向台上,此刻女主角正因受了男主角的欺騙而陷入悲傷的詠嘆。「伯爵,你不好奇嗎?」

  「好奇什麼?」

  「我之所以會……懷上孩子的事。」

  「我不認為你會因為他人的好奇便說出真相,如果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

  維特先生將視線自台上抽離,但女主角的悲唱仍在持續。「說不定會。」

  伯爵注視了他一會兒,隨後開口道:「那麼,你願意告訴我嗎?」

  「你知道一個叫亨利‧傑克爾的人嗎?」

  「知道,但我聽說他失蹤了。」

  「他沒有失蹤,」維特先生知道自己該住口,但他無法停止。「他只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如今他的名字是愛德華‧海德,而且仍然住在傑克爾的住所裡。」

  「什麼……?」

  「是一種藥水,傑克爾發明了一種藥,喝下後便能讓他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擁有他性格中最陰暗面的人,可以去幹那些白天他不敢幹的事,但他一度在調配藥劑上出了差錯……他讓自己變成了女人,也讓他的朋友遭到同樣的下場……」

  「那便是你,對吧?」

  維特先生點點頭。「那是個意外……是我自己一時不察,我坦承錯並不完全在傑克爾身上,如今他也自食其果,他無法再恢復傑克爾博士的模樣,只能以海德的面貌活下去……而我儘管在那之後很快便恢復過來,但那藥仍為我帶來了莫大的後遺症,我的身體不再是個正常的男人,因而才會……」

  伯爵盡力不讓自己的語調顯現激動之情。「那麼,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你變成女人那時懷上的?」

  維特先生痛苦地點了點頭。「以我平日的個性,是死也不會作出那種事的……但那次不同,我的一切行為突然都無法被我的理智所駕馭,那藥劑釋放了我性格中最惡劣的一面,至今想來我仍然感到不寒而慄,我本想徹底忘掉此事,回歸正常的生活……但,卻在此時我得知我懷孕了……我……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儘管早就約略猜到事實,但親耳聽到當事人所述,仍使伯爵感到久久不能自持,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了句連自己都沒想過會說出口的話:「你為此感到後悔嗎?」

  「如果我說我一點都不後悔,那就是在欺騙我自己,」維特先生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但我盡力不讓自己逃避我應負的責任──雖然我的確想過逃避,但我終究沒有那麼做……孩子的父親還不知道真相,不過也有可能他早知道了,只是裝聾作啞,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也許我真的在等他認這個孩子也說不定……但那是不可能的,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我只會成為一個笑柄──我知道你一定也認為我很可笑,我跟你認識才多久,卻跟你吐露了一堆我自己的事──」

  「我一點都不認為這有什麼可笑。」伯爵嚴肅地說道。

  維特先生虛弱地笑了笑:「我想,我應該將孩子墮掉。」

  「為什麼?」

  「再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雖然我不理性的那面似乎希望對方認這個孩子,但若他真那麼做,我也沒有把握接受一個……男人,這對我或對他的聲譽都會造成很大損害……所以,只要沒有這個孩子,一切就可以回歸原有的狀態──」

  「我不准你這麼做。」

  聽到這話,維特先生不禁將視線投向伯爵,此時伯爵已經執住了他的手臂。

  「萊納斯,孩子的父親是誰?」

  「為什麼突然……」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台上的女主角因為受了欺騙,斷然拒絕了男主角,男主角拉住了她的手,對她親口道出真相,他是為了她才會隱瞞身份,女主角這時才破涕為笑,真正確認了彼此的愛意。

  「那麼,伯爵,」維特先生不想去看台上的快樂結局。「你是不是也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什……」

  「基度山伯爵、水手辛巴達、還有愛德蒙……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維特先生不想再去管自己到底在說什麼了,他只感到胸口有一股灼熱,逼著他將一切全都吐露出來。

  「你說什麼……等等!」

  維特先生起身離開了包廂,當他快步走在長廊上時,伯爵拉住了他。

  「萊納斯!你非告訴我不可,你剛剛那話到底什麼意思?」

  「請你不要叫得那麼親暱,」維特先生頭也沒回:「還有,請你放手。」

  「你就是薇多莉亞,對吧。」

  「那只是我信口胡謅的名字,我說過了,你絕不會想知道她是誰。」

  「你欺騙我……你怎麼能這麼做!」

  維特先生一把甩開他的手:「就算知道又如何?真相只會令你失望而已!還不如……」

  「還不如就這樣把『薇多莉亞』的回憶永遠記在心頭,是嗎?你以為我是那種一旦得知真相就會憤而離去的人?難道你認為一旦受到打擊,我就有辦法忘卻這股愛意?」

  他望向伯爵,一臉愕然。「你這話什麼意思?」

  「事實是,我忘不了,即使明知受到欺騙,即使真相令人難以接受,我還是無法否認我愛薇多莉亞的這個事實。」

  「但──薇多莉亞並不存在……」

  「所以,萊──維特,」他打斷他。「我想我可能已經──」

  這時,謝幕已經結束,人群的交談聲自他們身後傳來。

  「抱歉,伯爵,我想我得走了。」他抽身離去。

  「等等──」

  人群淹沒了他。

  這是他第二次讓他從他眼前離去,不,或許該算是第三次也說不定。



  他在想什麼?

  維特先生沒有叫馬車,而是選擇讓夜晚清冷的空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伯爵想對他說什麼?

  他不敢去想。

  他走進一條幽暗的巷道,注意到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去,眼前卻儼然一黑,遮蔽了他的視線。

  「父親……?」一道像是嘴的裂縫浮現在那個龐大的黑影上,吐出了這個詞,他抬起頭,看見兩顆佈滿血絲的眼球正望向自己,在他還來不及反應前,就感到一隻大手覆住了他的口鼻,緊接著一股刺鼻的藥劑氣味傳來,而他並沒能掙扎太久。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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