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取回密碼
 註冊
搜尋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切換到指定樓層
1#
轉貼自異俠小說,作者迷蝶。


第一章

  班瓦頓是康乃狄克州北部一個小鎮,人口僅寥寥數千,即使在最詳盡的地圖上,都未必找得到代表此地的圓點。

  不過,班瓦頓小歸小,最近卻成了各方矚目的焦點。原因無他,一年前此地才鬧出駭人聽聞的袋屍案,現在再度發生慘絕人寰的焚屍案。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們,這下可有得大書特書了。

  天空飄起綿綿細雨,小鎮郊區的命案現場中,刑事鑒定員薛綾甄整個身子緊貼地面,在泥濘中匍匐前進,專心致志地尋找證物。

  人體不可能自然燃燒,焚屍必須具備有助燃物、氧氣、熱能和最重要的引燃物。由於空氣與熱能無色無味,根本當不成呈堂證物,所以助燃物和引燃物就成了科學辦案的關鍵性物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汙油味,助燃物的正身毋庸多作再多作查證,那麽引燃物是什麽呢?

  很多東西都可以用來點火,不過,根據綾甄多年的辦案經驗,發生在戶外地區的縱火案,兇手用來放火的工具不是火柴,就是打火機,鮮有例外。

  綾甄在地上蹲了老半天,毫無所獲,正感腰酸背疼之際,擡頭不經意地看到路旁有一堆燒焦的草叢。心念一動,她連忙探身過去,翻開糾結成團的枯枝焦葉,找到一枝尚未燒盡的火柴棒。

  有它就好辦事了,綾甄籲了一口長氣。對她這種經驗豐富的鑒定員來說,要從一截尚未燃盡的火柴棒上面找出兇手的印記,並非難事。

  綾甄苦笑數聲,之前班瓦頓的袋屍案花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才宣告偵破,現在又來個更腥膻的焚屍案,這裏的人老搞些讓人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謀殺事件。

  “專員,你的電話。”帶著崇拜的眼神,綾甄的助理雪兒走到她身後輕聲招呼。

  綾甄頭也沒擡,沒好氣地說:“雪兒,跟你說過多少次,工作的時候我不接電話,馬上挂上它。”

  雪兒遲疑地回答,“專員,是關先生打來的……”

  “關先生”三個字鑽入耳朵,綾甄本來就很鬱卒地心情更加煩躁,揮手截斷雪兒接下來的陳述,她不耐煩地說:“告訴他今晚我沒空。”

  雪兒抗命不從,“關先生說他不是要找你共進晚餐,是他的妹妹……”

  語眉?等不及雪兒說完,綾甄從地上一躍而過,搶過電話急匆匆地問道:“關劍塵!語眉怎麽了?”

  電話那一頭傳來關劍塵憂心忡忡的回答:“綾甄,小妹大約半小時前開始陣痛,看樣子恐怕是要生了。”

  “不是說預産期還有一個禮拜嗎?怎麽說生就要生了?”綾甄焦急地詢問,順手抹去身上的泥漿水漬。

  “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清楚。”

  關劍塵素以爲傲的氣定神閑此刻全部不翼而飛,他心煩意亂地央求道:“你可不可以過來醫院一趟?剛才語眉痛得死去活來,就一直嚷著要找你……”

  “我馬上就到。”綾甄闔上摩托羅拉小海豚手機的話蓋。

  拿鑷子拾起火柴棒,裝入微物迹證的袋子裏,綾甄吩咐雪兒道:“雪兒,把這根火柴棒帶回實驗室去化驗,上面可能會有兇手的指紋。別忘了化驗過程要遵守法律規定,日後才不會落人口實。”

  雪兒苦著臉回答道:“專員,你要抛棄我們嗎?等一下就有大批的記者擁進小鎮,我不知道怎麽應付他們牙尖嘴利的問題啊!”

  綾甄訓斥道:“誰教你理會那些嗜食腐肉的禿頭鳥?刑事鑒定人員的使命是查出命案真相,而不是滿足世人的好奇心。”

  雪兒不敢再饒舌,只得唯唯諾諾地答應。每年六月的時候,專員都會休假一星期,現在正值她的休假期,本來不該她的班,要不是蘇文主任恰好外出開會,也不必請她前來坐鎮指揮。

  若是別人打來的電話,她還會嘗試用苦肉計留下專員,今天卻是關先生親自致電,內容還是有關他妹妹——也是專員最好的朋友,她就甭指望了。她跟著專員學習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當然瞭解關小姐在頂頭上司心中的地位。

  目送綾甄離開後,雪兒轉身面對一夥群龍無首的同僚和警官,不禁歎了口氣。

  專員的魔鬼鑒定功力讓手下的一群嘍依賴成性,雖然說能者多勞,但是他們如此不思上進,也難怪專員常發火罵人,她是恨鐵不成鋼啊!

  **************

  駕著漆黑的三菱跑車,戴著黑鏡的綾甄在高速公路上旁若無人地狂飆前進,在速度一百二十公里下還頻頻變換車道,沿途造成不少驚險畫面。

  綾甄心想,雪兒她們也該慢慢學著獨當一面了,總不能老是靠她,城隍爺的生日就在下個禮拜,到那時候她會放假,總不能她不在實驗室就停擺吧!

  話說回來,也不能全怪雪兒她們嫩,找物證多半要靠運氣,說來靈異,但她從來不匱乏這種運氣,有時候機緣來得太過巧合,連她都覺得毛骨悚然。

  像剛才,命案現場燒焦的草叢那麽多,爲什麽她就偏偏百中挑一瞥見藏有火柴捧的那一堆呢?好似冥冥之中有人指引著她一般。

  難怪各種謠言會不脛而走。有人盛傳她有陰陽眼,有人影射她和死人搭上線、有人乾脆明說冤魂會托夢給她。

  “一派胡言!”綾甄想來就有氣,說她有超能力第六感,就是抹煞她上山下海找物證,在實驗室裏挑燈化驗的辛勞。

  不過,她雖然沒有靈力異能,卻相信靈魂不滅,人不可欺天,也難以違抗命運的安排,世上有太多事情,科學無法解釋。

  就拿她和語眉的友誼說吧!原本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名女嬰,竟然因爲共同的恩人——貝詩媽咪而成爲知己莫逆。

  貝詩媽咪退休前任職於社會局,二十多年前,不足月的語眉被丟在賽蒙教授家門前,賽蒙教授有意收養她爲女,可是收養必須經過法院核可。

  “孩子應該在正常的家庭中長大,父母的愛對他們而言,無分軒輊、同等重要。爲了未成年子女最佳利益之保護,我們不准單身人士收養棄嬰。”聽聽,那些七老八十的法官大人們,講出來的大道理還真是擲地有聲啊!

  “一群墨守成規的老頑固!他們哪懂得什麽叫做未成年子女最佳利益之保護?”綾甄看到那群老不死就有氣,對他們的論調更是不屑一顧。

  還好貝詩媽咪以社會局官員的專業身份,力保獨身未娶的賽蒙教授是所有登記收養的家庭中最適當的人選。嘴皮都快說破了,好不容易才說服承審法官點頭,語眉從此叫梅格•賽蒙,女承父志,如今也是個前途無量的外科醫生。

  不單是身爲棄嬰的語眉,連有父有母的她還不是照樣受貝詩媽咪的光環所籠罩,綾甄頗爲感慨人生的機緣,還真令人費解。

  說出來會被外人笑死,薛家雖非豪門巨富,卻也吃穿不虞,在她之前,爸媽也只生了個兒子,怎麽說也不至於到把女兒送給別人養的地方。

  壞就壞在媽懷她的時候,跑去給人算命,據說那位世代以算命爲業的江湖郎中看到母親的大肚子,一張麻臉頓時白若紙張。

  “薛太太,你腹中這孩子……你腹中這孩子……”

  “這孩子有什麽問題?請大師指點迷津。”薛母摟著心愛的兒子,隨口問問,似乎不怎麽擔心即將到來到人世的新生命。

  “薛太太,恕我直言……”算命仙鼓足勇氣,鐵口直斷道:“你腹中的孩子命格奇特,即使讓你平安生下來,也難以養活,一生災厄不斷。長大後雖然不至於克父克母,卻會占盡薛家所有的富貴與榮耀,其餘的子孫注定一輩子落魄潦倒。”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薛母心絞震顫,适才的淡漠一掃而空。

  “字字屬實,我不喜歡開玩笑。”算命仙鄭重其事地保證。

  那天,薛母心事重重地帶兒子回家把算命仙的一席話告訴了丈夫,薛父聽得瞠目結舌,久久無法言語。

  綾甄幽幽地歎了口氣,薛家一向人丁單薄,爸是奶奶唯一的兒子,哥哥薛允文則是長子兼長孫,是整個家族希望之所寄。

  她這個做妹子的,還沒出世就被斷言會搶走原屬於哥哥的福分與榮耀,怪不得一出生就爹不疼娘不愛,再加上醫院的烏龍事件推波助瀾……唉!難道她和親生父母緣分真的比紙還薄嗎?

  當年她呱呱墜地,隔壁産房的婦女也同時産下一名女嬰。護士幫兩家嬰兒一起洗澡,不小心搓掉了兩名嬰兒腳上的識別環。

  亡羊補牢、猶時未晚,護士趕忙重新幫嬰兒戴上識別環,哪知道這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笨手笨腳,居然張冠李戴,把識別環套錯人!

  醫院事後發現識別環與腳印不符,趕忙通知兩家換回孩子,可是她爸媽念念不忘算命仙所言,煞到兒子的女兒能夠送給別人養那是上上之策,怎麽肯換回來?

  雖然去氧核酸鑒定的結果顯示,她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機率是爸媽的親生骨血,但他們就是死纏爛打,說什麽也不肯把她換回來。

  貝詩是當年負責協調此案的社會局官員,看見薛氏夫婦這麽胡搞瞎鬧,實在是氣不過,就提議道:“既然你們不想要,讓我收養這孩子如何?”

  薛母顫抖著問道:“只怕孩子不好養活呢!”

  貝詩微笑道:“我們美國人不信天命,請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喜從天降的薛父爽快地答應,“明天我就簽出養證明給你。”

  想起前塵舊事,不理會胸口微微的抽疼,綾甄故作瀟灑地發下豪語,“當年若能讓貝詩媽咪收養,我現在就放鞭炮慶祝。”

  要不是奶奶這位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及時打破爸媽的如意算盤,她又何必忍受哥哥的鳥氣這麽多年。

  在薛氏夫婦答應出養女兒那一天,薛奶奶史上第一遭地從臺灣打越洋電話到美國來,厲聲質問兒子,小孫女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或許是祖孫連心,東窗事發,薛父只好把抱錯孩子的事、基因比對的結果,外加算命仙的鐵口直斷,一五一十地講給母親聽。

  薛奶奶一聽,破口大駡道:“你這個不肖子!再怎麽不愛女娃兒,也不能做出抛棄骨肉的事來,薛家的臉被你一個人丟光了!允文將來要真的一事無成,哪能怪到妹子頭上,算命仙講的話怎麽全信?”

  她口沫橫飛地接著說:“怪不得前幾天我跟鄰居一起去城隍廟燒香時,香一插,整個香爐就燒了起來,乖乖不得了,發爐了。”

  薛父也嚇了一跳,趕忙問道:“城隍爺生氣了?”

  南臺灣的鄉間,每個村落都供奉有護佑全莊平安的神祗,而他們家鄉的神明正是城隍爺。端的是神威顯赫、靈驗無比,薛父雖然遠在美國,可也不敢心存不敬。

  根據民間相沿成習的習慣,香爐內若是起火燃燒,表示神明有要事相告,或者是神明大動肝火,要找人開刀。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足以教人嚇得渾身發軟。

  薛奶奶厲聲叫囂道:“你還敢問我?廟祝擲爻問了半天,只得出一個結論,就是城隍爺責怪咱們抛棄子孫,德行有虧,他不允許這種傷天害理、敗壞風俗的事發生。衆家鄉親交頭接耳地在一旁說閒話,我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可以鑽!”

  “媽,您先別生氣……”薛父囁嚅應聲。

  “你要我別生氣,簡單得很!”薛奶奶喝道,“城隍爺說你女兒跟他有緣,不准你在異國他鄉讓人收養爲子,給我帶回臺灣來。”

  “可是我已經答應別人了啊!”薛父暗暗叫苦,怎麽連他要把女兒給貝詩收養的事也瞞不過城隍爺呢?

  “我不管你答應了誰……”薛奶奶的耐性沒了,語帶威脅地說道,“給我把孫女帶回臺灣來,神明的意思違逆不得,你敢不聽小心允文得災殃。”

  每次想起這段往事,綾甄就打從心底佩服奶奶打蛇打七寸的本領了得,爸要不是怕更犯著神明的怒氣,才捨不得花機票錢帶她回臺灣呢!

  在臺灣的日子,她過得十分逍遙自在,臺灣的都市程度高,純樸的鄉間只剩下一些老人居住,精壯人口全到都市里去打拼事業了。長日漫漫,這些年逾古稀的老人家其實無聊得很。

  綾甄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櫻唇端鼻,容顔俏麗,眉目間散發著一股靈秀清雅,令人見之忘俗。加上她能言善道,嘴巴又甜,哄得老人家呵呵笑個不停,對她來說比喝白開水還簡單。

  左鄰右舍三不五時就蹭來薛家,央著薛奶奶讓他們把綾甄借去住幾天,玩具、糖果毫不吝惜地大把大把塞給她。

  其中尤以城隍廟祝仙叔最寵綾甄,經常抱她坐在廟前的階梯上,教她念古詩古文,還把肚內數不清的拉雜典故,一古腦兒全教給她。

  在臺灣一待就是十五年,綾甄國中畢業後,貝詩不斷懇求薛奶奶讓這孩子赴美深造。薛奶奶捨不得孫女離開身邊,可是仙叔公也說她的功業好,不念書可惜了。所以睽違多年後,她再度回到美國。

  窗外的景色一一掠去,往事也一幕幕飛快地在綾甄的腦海中閃過。不想烏煙瘴氣的家人了!她甩一甩頭。語眉快生了,她就是現成的教母,想到這,綾甄的嘴角便情不自禁地浮現春花般的笑容。

  當方綾甄趕到醫院時,語眉已經送進手術室中。沒來得及爲她加油打氣一番,氣得綾甄在病房外直跺腳。

  “綾甄,別再懊惱了。”貝詩走近綾甄,笑著說,“事出緊急,醫師不准任何家屬進去手術房陪伴語眉,大夥全被隔離在外面。”

  “貝詩媽咪——”

  綾甄給這位與她非親非故,卻對她恩重如山的恩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環顧左右,不見語眉的老公和賽蒙教授的身影。

  綾甄笑了,看來語眉的第一胎孩子猴急得很,等不及來到這花花世界呢!關家的人二十四小時陪伴語眉待産,只有他們趕得及來醫院。

  自從語眉認祖歸宗後,關家上上下下把她捧在手心中呵護,如珍如寶。雖然她的親生父母已經不在人生,關家駒和韋書嫻卻把兄長遺孤視如己出,反倒把收養了幾十年的兒子關劍塵抛到腦後,都快忘記他的存在了。

  關劍塵早從窗子中瞧見綾甄的跑車,天雨路滑,三菱的車子又只有空有跑車之殼、實無跑車之能,拿這種車來飆,她腦子受傷了嗎?

  他說了幾百次要把那輛法拉利跑車送給綾甄,偏偏這女人一身傲骨,堅決不收,別說一輛價值連城的名牌跑車,就連請她吃頓飯都沒能幫她付錢過。

  “老跟你說別開快車,你就是充耳不聞。”關劍塵沈著俊臉走到綾甄身邊,低聲咆哮道。“你再這樣不顧性命的飆,以後語眉有什麽事我就不告訴你。”

  “你敢!”綾甄輕蔑地瞟了他一眼,語氣之中大有譏嘲之意。

  聽到她不屑的反應,關劍塵氣得臉上青筋爆現,牙關咬得喀喀作響,天下唯有這女人敢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

  他縱橫商場多年,翻手爲雲、覆手成雨,隨口說兩句也能動搖美國投資大衆的信心,有效度連總統發誓後講的證詞都比不上,誰敢質疑?

  在情場上,風神清逸的關劍塵更是如魚得水。不靠顯赫的身家背景,光是他那一米八的身高、可媲美好萊塢動作巨星的結實肌肉、溫文儒雅又不失皇者尊貴的舉止,真是風度翩翩、倜儻不群。

  年屆三十,關劍塵的紅顔知己遍天下,環肥燕瘦,各洲人士均有,只要看得順眼,他生冷不忌,照單全收。

  可惜,沒有任何紅妝能拴住這匹馳騁野馬的心,每當美女自動投懷送抱時,他可不時興從一而終這套玩意兒。

  多年來,關家駒和韋書嫻想抱孫子想得青絲變華髮,碎碎念兒子念到嘴角抽搐、變形,怎知關劍塵抗壓性十足,硬是沒有要成家的打算。

  “劍兒,”韋書嫻多次警告兒子,“男人太老精子品質會走下坡,生不出好孩子來,你這把年紀也該拉警報了。”關劍塵臨危不亂,三言兩語就打發了母親的盤問。“媽,你放心吧!我的‘內在’跟外表一樣美好,何必瞎操心呢?”

  這是什麽話!韋書嫻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抄起棍子想要痛揍兒子一頓。

  天道好還,總有他陰溝裏翻船的時候。就在關劍塵荼毒衆家女子多年後,竟意外地在路上撿了個妹妹回來,透過語眉的牽線,他認識了綾甄。

  不知爲何,當他第一眼看到綾甄時,塵封已久的記憶掀開盒蓋,再次重逢的感覺油然而生,漲得關劍塵的胸臆十分難受。

  那一刹那,他便下定決心,這輩子只娶綾甄爲妻。

  綾甄的腳上仿佛系著一縷細線,直通他的內心深處,她的一顰一笑,無不牽動著他的情緒,她的一舉一動,同步拉扯著他的神經。

  綾甄的眉頭一皺,他也跟著擔心,她手上的案子破不了,他也七上八下、不得安寧。尤其是看到那些尖嘴猴腮的法界爛貨,不自量力地在法庭上質疑她的專業鑒定報告,他簡直想買兇殺人。

  雖然綾甄總是冷冰冰的,關劍塵卻知道那只是她的保護色。從事刑事鑒定這種有點恐怖的行業,多年來讓她深切地體會到世態炎涼,人情淡薄。

  俗話說:“看破世事驚破膽,參透人情寒透心”,她經年累月承辦一樁樁血淋淋的慘案,個性不冷的話,如何承受得起呢?

  冷靜能讓她不受外界所侵擾,冷靜能讓她逮到兇手百密一疏的破綻,而終能爲被害人昭雪沈冤。

  不知道關劍塵整副心神都挂在她身上,看著他發呆傻笑的面孔,綾甄忍不住翻翻白眼罵道:“智缺!”

  繞過障礙物,她打算去和貝詩膩在一起,聊聊貼心話。關劍塵一把拽住綾甄的臂膀,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

  “你幹麽?”

  綾甄生氣了,衆目睽睽之下,她不想演出全武行,可是他要是以爲可以左右她的行動自由,他就大錯特錯了。

  “我叫你開車別開那麽快,你沒聽到嗎?”

  關劍塵的火氣也被挑起,他從來沒有這麽在乎一個女子,卻也從來不曾被一個女子拒絕得這麽徹底。

  “聽見了!”綾甄死瞪他一眼,涼涼加了句話,“可是我幹麽聽你的?”

  關劍塵低吼著說道:“你故意挑釁是不是?”

  綾甄的脾氣也沒多溫和,只聽她咬牙切齒地說:“你才是在挑釁!我是來看語眉的,其他的事你少管。”

  “綾甄,語眉一開始也排斥認祖歸宗,更別說喊我一聲大哥。現在呢她人前人後都說她有個好哥哥。”

  關劍塵眼看硬的不成,便放下身段,款款地對心上人訴說衷情,“我對你付出這麽多的心意,爲什麽你不肯交我這個朋友?”

  他深情款款的一席話,聽得綾甄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因爲她生平最大的弱點就是吃軟不吃硬,關劍塵這樣低聲下氣,讓她覺得自己很像童話故事中的狠心後母,無情迫害人見人愛的白雪公主。

  何況,他的話不無道理。

  二十多年來,她緊閉心扉,不肯讓人闖入是不通情理了些,父母太過偏心的行爲,使她對帶有“哥哥”兩字的男人恨之入骨。

  這筆帳是不該算到關劍塵頭上,可是一時半刻之間,她真的無法卸下心防,接納這個英氣逼人的男子。

  “劍塵,你也知道的……”看了一眼四散兩旁、假裝爲語眉擔心,實則豎起耳朵偷聽她和關劍塵談話的長輩們,綾甄歎了口氣道:“我不會談情說愛,個中的學問太複雜了,你不如另謀出路,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不等綾甄說完,關劍塵執起她的手,漫聲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賁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這段話出自《詩經》,是讚美新嫁娘的容貌嬌豔,壓倒桃花,持家理業,敬上睦下、使家庭興旺,子孫繁衍。

  想必讚美她美豔不是他主要的目的,他是想把她拐去紅毯的那一端吧!

  綾甄咋舌不已,沒想到關劍塵自小在美國長大,中國文學底子卻沒有放下。事業有成,又會舞文弄墨,這種男人啊!真是……沒得找了。

  貝詩在一旁開腔了,“綾甄,交朋友不代表一定要論及婚嫁,你又何必一開始就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早憋不住的韋書嫻立刻老王賣瓜自賣自誇起來,“綾甄,劍兒自從認識你後,把他從前那些鶯鶯燕燕全都抛開了,只認定你一個。啊哦!好痛!”冷不防被丈夫擰了一下,韋書嫻忍不住呻吟。

  關家駒真不知道書嫻是想幫兒子,還是打算害死兒子?書嫻口無遮攔,這把年紀了說話還不經大腦,每次都得他這個做丈夫的收拾殘局,真是敗給她了。

  “綾甄,你和語眉情比姐妹深,”關家駒柔聲向未來的兒媳婦喊話道:“我和書嫻誠心地希望你們能夠成爲真正的姐妹,一家人和和樂樂過一輩子。”

  看著長輩們半是真情流露、半帶強迫推銷的句句箴言,綾甄覺得她若不感激涕零,跪地叩謝他們的浩瀚恩澤,就太不通人情了。

  然後,婚姻大事攸關一生幸福,這樣趕鴨子上架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吧!綾甄一步步退向牆角,卻躲不開關劍塵灼燙逼人的凝視。

  就在這千鈞之際,手術室的大門刷地一聲滑了開來,嬰兒洪亮的哭聲好比苦海渡人的舟楫,解綾甄於倒懸。衆人們如聞天籟,哪里還顧得了他的婚事,衝鋒陷陣地直往語眉的新生兒跑去。

  其中包括被送作堆的男女雙方,因爲語眉是他們共同的親人,也是他倆的月下老人。

[ 本文章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8-11-7 11:52 編輯 ]
轉播0 分享0 收藏0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喔 好把 這篇只有你跟我在說話耶(揉面紙

交錯的時代喔 那要多看看了 很少看武俠類

才剛看完另1位的說@@
 
當你說一聲我在乎你 我關心裡

       不是很感人  可是可以救一個人

未來 也只是明天而以 與其渴望它 不如努力活下去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原文由肥貓仔 於 07-11-1 20:33 發表
第1~2篇都是說它們的遭遇

而第3篇後面變武俠了嗎.....

我看不懂武俠(哭!!

這篇是兩段不同的時空,一開始到第四章,是交錯的。
前面都只是在鋪陳,等於說是交代了背景跟人物。
所以,貓仔,與其還沒看完就跟我哭說看不懂,不如看完再來哭哭啼啼寫心得報告吧!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第1~2篇都是說它們的遭遇

而第3篇後面變武俠了嗎.....

我看不懂武俠(哭!!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原文由肥貓仔 於 07-10-31 21:32 發表
琉璃姐 你這篇好長喔..

我要分時間看了

第1篇是敘說整篇人物的情感把

只能說大姐 你好強喔...

好文就是值得花時間去看。

至少此篇不會比課本無聊,加油,看完它,我等著貓仔你的心得。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琉璃姐 你這篇好長喔..

我要分時間看了

第1篇是敘說整篇人物的情感把

只能說大姐 你好強喔...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十章

  “你哭了。”

  衣劍聲一覺醒來,映入眼簾的便是綾甄一臉的淚。他拭去她的淚痕,心疼地問道:“爲什麽哭了?”

  昨晚,他作了個粉紅色的美夢,夢中他抱著女兒,手臂被愛妻挽著,一家三口在河堤上悠遊漫步。

  那是條很美的溪流,微風吹縐水面上圈圈的漣漪,波光瀲豔。河岸兩旁儘是綠油油的稻田,三三兩兩的白色水鳥穿梭於其間。

  衣劍聲從來沒有見過此般溫暖的南國景色,在終南山下,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就是沒有這種白色的水鳥,他不禁疑惑,這裏是哪兒?

  他才剛想著,耳邊就傳來妻子的聲音,“好多白鷺鷥,這兒不愧是白鷺鷥的故鄉,它們終究回到熟悉的故土來了。”

  白鷺鷥,沒聽過。衣劍聲對飛禽走獸的興趣,僅限於把他們烹熟了來祭五臟廟,他連麻雀跟九官鳥都分不出來,當然更認不出臺灣特有的水鳥白鷺鷥了。

  妻子的聲音中,明顯有幾許感歎。衣劍聲不由自主地側頭望著愛妻明豔絕倫的臉蛋,想探究個原因。

  落日的餘暉映著夢中人精雕細琢的五官,炫目得令人不敢逼視。他驚歎,世間竟有如此絕色,這女子比墨痕還美……

  不對啊!她應該是墨痕,墨痕才是他的妻,不是嗎?

  他夢昏頭了,妻子的眼神是他所熟悉的,可是她長得卻和墨痕不一樣。她笑起來一雙眼又秀又媚,不笑的時候卻又冷若冰霜,這不是墨痕清清如水的笑顔,她們不是同一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低頭望向水面,這一看直把衣劍聲看得愣在原地,如遭五雷轟頂。

  水中倒映出一個男人抱著小女嬰的身影,樣子跟他很像,可是絕不是他本尊,明明是自己、卻又長得不像自己,那會是誰?

  妻子回頭喚他,“劍塵,你怎麽了?咱們回去吧!奶奶在煮飯了,我們要回去幫忙。”

  不遠處升起一縷炊煙,傳來一陣陣飯菜香。衣劍聲聽到他的胃袋發出咕咕叫聲,昨夜他和墨痕只顧著享受魚水之歡,什麽都沒吃……

  慢著!劍塵?墨痕那天在書齋上叫的不就是這個名字嗎?劍塵到底是誰?他又是誰?墨痕人呢?

  再度被夢驚醒的衣劍聲,一身冷汗,心中茫然,腦中糊塗。看來這輩子他和做夢相克,不僅昔日刀光血影的夢會嚇人,連全家福的美夢都會變成光怪陸離,他決定白晝還是忙一些好,省得晚上亂夢一場,更是疲憊。

  “你流了好多汗。”綾甄幫他拭去額頭上的汗漬。

  “爲什麽哭?”衣劍聲既然醒了,就沒那麽好打發。

  “沒什麽,也許是太快樂了。”她將頭埋在他胸前,不敢讓他看出她眼底的悲哀,那是無法相守的悲哀。

  “我做了個怪夢,夢中你變成另一個人,還叫我……”衣劍聲還沒說完,看到紅日滿窗,外頭一陣腳步雜遝,丫環僕役都起來服侍了。

  “夢境慢慢再說不遲,我們先梳洗吧!被別人看見,多不好意思。”綾甄掖著被,光著腳丫子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

  衣劍聲不敢再看她光潔柔白的身子,他怎麽也要不夠她,再多看一眼他就不想下床。

  兩人著裝完畢,起身前往大廳。

  荊州太守桃杌在大廳設宴款待貴客,衣劍聲和綾甄一前一後走進來,滿桌子除了方慕平以外,全都站起來向他問安。

  “劍聲、墨痕,快來坐。”方慕平笑著招呼兩人。

  衣劍聲不肯讓綾甄站在身後,盡丫環伺候主子的本分,便拉著她坐下來。

  桃杌看在眼裏,向身後的偎翠使個眼色,玲瓏剔透的她悄悄退下,去打點金銀珠寶,準備賄賂衣劍聲的綾甄。

  方慕平問桃杌道:“太守,我們三人要趕往楚州山陽縣辦些事,不知太守是否知道些捷徑可供我們行走?”

  桃杌一聽,天助他也,逮到機會邀功了。他回答道:“兩個大人,這實在是太巧了,下官一年前才由楚州調來荊州,之前在楚州當了好幾年的太守呢!別說路熟,楚州大小事情下官可是一清二楚。”

  方慕平和衣劍聲對望一眼,心中同時浮起一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衣劍聲的手,已經搭上劍柄。

  一年前才調來荊州,三年前竇娥就是桃杌審判的嘍?綾甄冷眼端詳桃杌,此官人品低下,無能又兼狗腿,枉殺竇娥大有可能。

  方慕平不動聲色,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有一名女子名叫竇娥,自小與生父離散,她的父親多年來四處托人打探女兒的消息,聽說楚州山陽縣三年前處決一名女犯,名字也叫竇娥,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竇娥?山陽縣確實有這個人,她犯下藥殺公公這等十惡不赦之罪,下官處斬立決,三年前便已伏誅。不知大人們要打聽的那位竇娥,是否和孀居的婆婆相依爲命?那婆子叫什麽來著……”

  桃杌絞盡腦汁,加油加油,將來想要升官發財,這個時候絕不能在大人面前漏氣,到底那婆子叫什麽呢?

  “對了!叫蔡婆婆,下官記得公堂上那蔡婆婆也曾到案說明。”他欣慰地拍拍自己的腦袋,還好,還管用。

  “既然蔡婆婆系孀居寡婦,竇娥何來公公之有?”衣劍聲發問。

  “被藥死的張老頭,娶了蔡婆婆做續弦。張老頭有一個兒子名叫張驢兒,好像也沒有媳婦,所以想娶守寡的竇娥爲妻。”桃杌想起來了。

  “太守何以認定竇娥就是藥死公公的兇手?何不將其中道理說來聽聽?”方慕平的語氣仍然平穩,他不想打草驚蛇。

  “案發之間,除了張老頭外,只有竇娥、蔡婆婆和張驢兒在場。湯是竇娥做的,她的嫌疑最大。蔡婆婆臥病在床,不可能下毒。竇娥辯稱是張驢兒趁她去拿鹽的時候,在湯中下毒的。可是天下哪有兒子殺老子的道理?下官自不采信。”

  桃杌接著道:“竇娥又說張驢兒本是打算藥死蔡婆婆,不料陰錯陽差,她婆婆沒有喝那碗湯,反而是張老頭喝了湯,一命嗚呼。下官認爲這是竇娥爲求脫免刑罰,所想出來的杜撰情節罷了!天下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桃杌洋洋得意,將他的見解說與兩位大人知曉,兩位大人一定會誇他慧眼獨具,斷案清明。

  方慕平震怒了,“竇娥陳述的內情雖然曲折,卻也不無可能。若說天下沒有兒子藥死老子的道理,竇娥又爲什麽要藥死張老頭?她犯案動機不明,太守怎能憑一己先入爲主的心證,就判人死刑?”重重一拍。這狗官不但草菅人命,竟然還沾沾自喜,以爲自己是包公再世,日問陽事,夜斷陰事,大公無私哩!

  桃杌當場嚇破膽,噗咚一聲跪下來,他顫抖地說:“大人教訓的很對,下官知錯了,大人的教訓,下官謹記在心。”

  桃杌開竅了,兩位大人根本就是要來調查竇娥一案,他千不該、萬不該大嘴巴,不說還沒人知道竇娥案是他判的,真是禍從口出!

  “竇娥是自認罪名,還是被你屈打成招,你老老實實說出來,若有半字虛言,小心你頂上人頭!”衣劍聲沒有方慕平的耐性,拔出劍來大聲喝問。

  桃杌嚇得心膽俱裂,顫抖著回答道:“竇娥不肯招,下官的確動了點小小的刑罰,那時她的嫌疑最大,所以我才……”

  “強行取供!桃杌,你向天借膽!”衣劍聲劍尖抵住桃杌的脖子,只要慕平兄頭一點,他馬上了結這狗官的賤命。

  “桃大人,你大刑伺候,竇娥仍是不招,所以你以蔡婆婆的生命作脅,這才順利取得她的口供,我說的沒錯吧?”綾甄陳述著夢中所見的暴行。

  方慕平勃然大怒,喝問道:“是真的嗎?”

  “好像……好像是真的。下官原本只想嚇唬竇娥,好叫她供出實情,就算下官方法用錯了,張老頭可能真是死于竇娥之手,大人明察啊!”桃杌這會兒換爲他伸冤了。

  “桃杌,你可知道竇娥是誰?她就是兩淮廉訪使竇天章大人唯一的女兒!”衣劍聲此語一出,桃杌仿佛遭焦雷劈中,無聲無息,再也說不出話來。

  “兩位公子,要查明事實真相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找出羊肚湯中毒藥的來源。”綾甄平靜地開口。

  衣劍聲沈聲問道:“桃杌,你可有查過作案用的砒霜來自何處。”

  桃杌愈抖愈凶,答案已昭然若揭,他沒查過。

  “案發之後,山陽縣內可有大夫不知所蹤?”方慕平嚴峻地問。

  提供毒藥是不得了的大事,犯行即使一時之間得以瞞天過海,難保有朝一日事情不會東窗事發,案主當然會想要遠離是非之地。

  “這……下官沒有詳查。”桃杌搖頭一問三不知。

  “楚州人民真是造孽,有你這種父母官!像你這種人,守一府、則一府傷,撫一省、則一省殘,宰天下、則天下死!”衣劍聲大怒駡道。

  “小的本是楚州山陽縣人士,三年前搬到涿州來,以賣老鼠藥爲生,順便也替街坊鄰居看個小病。胡寡婦說只要小的在這‘凝香琉璃蜜’中加上砒霜粉少許,就酬謝紋銀一百兩,我一時貪財……”

  綾甄的腦海中,驀然響起數日前賽盧醫的說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該不會數年前就曾犯下提供毒藥之罪?

  “桃大人,”綾甄開口問道:“楚州山陽縣境內,可曾住有一位姓賽的大夫,渾號叫賽盧醫?”

  一語驚醒夢中人,方慕平與衣劍聲即刻想起馬上風案的江湖郎中。方慕平喝問道:“快說!山陽縣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是有這個人,賽盧醫賣藥出了幾次紕漏,苦主告到衙門來,因爲罪證不足,下官並未將他定罪。至於他後來去了哪里,下官實不知情。”桃杌不敢隱瞞,照實回答。

  “賽盧醫可和蔡婆婆或竇娥有過恩怨?”方慕平繼續追問。

  衣劍聲狠狠瞪桃杌一眼,只怕那賽盧醫不是罪證不足,而是塞了好處給桃杌吧!桃杌這傢夥真該殺,不僅是汙吏,還是個貪官!

  綾甄歎口氣想,真是“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法律千萬條,不如黃金一條。”

  “蔡婆婆以放高利貸爲生,她曾經貸給賽盧醫二十銀兩,是否因此結下嫌隙,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桃杌回答。方慕平從懷中取出御賜的勢劍及金牌,往桌上一放。桃杌見狀,嚇得魂不附體,哀聲求他法外施恩。

  方慕平不理他,沈聲下令道:“聲弟,摘下桃杌的烏紗帽,除去他的官職,押著他和我們一起上山陽縣,然後,飛鴿傳書回府通知大人,最後,發函給涿州太守,借提人犯賽盧醫,押至山陽縣並案審理。”

  衣劍聲連接摑了桃杌好幾巴掌,揪了他前去辦理。

  綾甄欽佩極了,讚美道:“有條不紊,方公子真不愧是兩淮廉訪使的手下大將。”

  方慕平惆悵地說道:“沒想到大人唯一的女兒竇娥,竟然落得這種下場,我真不知該怎麽跟他說才是。”

  綾甄也是感傷,“命運多舛,造化弄人,唉!”

  **************

  “事成之後,功德圓滿,你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綾甄坐在石椅上,出神地望著天上缺了一角的上弦月,想著文判官的話。

  “有心事?”衣劍聲如鬼魅似的身影從梅樹叢後燙出來。

  “裝鬼嚇人嗎?”她輕嗔薄怒,不太高興思緒被人打斷。

  衣劍聲別的椅子不坐,就要綾甄的那一張,她只好讓出半個石椅,誰知他一屁股坐下後,將她抱在大腿上,心甘情願當坐墊。

  她問道:“竇大人那邊你聯絡得怎麽樣了?”

  衣劍聲回答說:“大人知道桃杌當年幹的好事後,已和涿州太守一起押著賽盧醫趕赴楚州,數日後就會到目的地。”

  “那我們明早也該啓程前往山陽縣了。”送佛送上天,綾甄想親眼看竇天章重審此案,爲竇娥平反莫須有的重罪酷冤。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摟著她,衣劍聲好生憂慮。她的身軀爲何這麽冰冷?即使穿的衣物十分保暖,又披著他的白狐裘,她體溫還是一直往下掉,整個人好像一點一滴在凝固。

  “你叫輛轎子給我坐,好不好?想到騎馬,我全身骨頭都散了。”她央求道。

  衣劍聲不甚樂意,卻又捨不得她受苦,過了好半晌才說:“好吧!”

  綾甄依偎在他懷中,詠歎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桃杌雖然人格卑劣,品味卻不低,這梅花種得比‘東籬苑’的梅花有精神得多。”

  相當不屑地哼了一聲,他說道:“誰有閒工夫整理花草樹木?又不是整天吃飯沒正經事好做。”

  綾甄反問道:“你顧伯伯不是栽了一堆菊花嗎?你連他都罵上了。”

  衣劍聲一時詞窮,乾脆不講道理,“菊花是君子花,象徵顧伯伯高潔的人格,跟梅花不可同日而語。”

  她若有所思地說道:“顧伯伯對你恩同再造,你千萬要爲他珍重生命。”

  他沒有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他摟緊懷中的人兒,笑著說:“這件事辦完後,我帶你回去見顧伯伯。”

  綾甄隨口搪塞道:“我偏愛梅花,‘觀語堂’種的都是菊花,我不喜歡。”

  衣劍聲大大不以爲然,“梅花俗氣。”

  她駁斥道:“古人梅妻鶴子,何等風雅!梅花怎麽會俗氣?”

  不改初衷,他說道:“梅妻鶴子本來就無聊,我不要娶梅花,梅花精也不要,我只要墨痕。”

  綾甄察覺出貼身肉墊的變化,忙說道:“明天還要趕路,你不要又想……”

  衣劍聲封住她的唇,不理會她微弱的抗議,抱她走進房內屬於情人的一方天地……

  **************

  在轎中的綾甄,癡癡望著馬背上的衣劍聲。今天早上,她吐了一盆子的黑血,神不知鬼不覺地倒進溝裏,她瞞住他不讓他知曉。

  當他們到達楚州山陽縣時,竇天章一行人尚未趕到,等到竇天章和涿州太守押著賽盧醫抵達山陽縣時,已是綾甄掉到古代後的第七日。

  風塵僕僕的竇天章看到桃杌,目欲噴火,雙眼佈滿血絲。若非衆人拉住,他早就撲上去將桃杌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賽盧醫在路上已招出實情,坦誠他因爲還不出欠蔡婆婆的二十兩銀子,預藏繩索準備勒死債主,卻被張驢兒撞見,攻敗垂成。

  事後,張驢兒以勒死蔡婆婆一事做要脅,向賽盧醫索討砒霜,加在羊肚湯裏的霜毒,就是他提供的。

  賽盧醫生怕被張驢兒牽連,決定運離家鄉逃到涿州去,哪知他惡性不改,在涿州不思洗心革面,竟又爲了貪胡寡婦的一百兩銀子,重做馮婦。竇天章裁示將他發放煙障地區,永遠充軍。

  被新任楚州太守緝捕到案的張驢兒,供出當年原本要害的人是蔡婆婆,誰知打擊錯誤,糊裡糊塗地藥死了自己的老子,殺害直系血親尊親屬,罪加一等。

  又,張驢兒在公堂上作僞證,誤導桃杌定竇娥死罪,身上背負了兩條人命,竇天章裁示將他淩遲處死,行刑不得少於一百二十刀。

  至於那胡亂判案的桃杌,竇天章將他仗責一百,永不敘用。蔡婆婆接至涿州竇府,安享天年,最後把竇娥藥殺公公的罪名改正明白。

  在楚州太守的陪同下,竇天章一干人等來到竇娥埋骨處的亂葬岡。楚州太守奉上鮮果祭品,帶領衆人上香禱祝。

  說時遲、那時快,陰沈沈的天空中雷電交加,豆大的雨點不斷灑落下來。竇娥慘蒙不白之冤,死前發下楚州大旱三年的毒誓,隨著她沈冤得雪,煙消雲散,楚州歷時三年的枯旱,終於畫下句點。

  白髮人送黑髮人,人生之悲,莫過於此,竇天章忍不住的淚水滾滾而下,泣道:“女兒生時我沒有撫養她,至死也救不了她的命。明鏡高懸,又有何用?”從懷中取出聖上新賜的寶鏡一面,他用力一擲,無巧不巧地落到綾甄面前。

  文判官在鏡子中招手,綾甄正待邁步,一腔情愫卻使她裹足不前。劍聲呢?她想再看他一眼。

  “還不回來!”大喝一聲,文判官從鏡子中伸出手來拉了她的魂魄一把。

  身不由己的綾甄含淚離開這個不屬於她的身子,她甚至沒有機會和衣劍聲說再見。

  綾甄的魂魄甫出竅,墨痕的身軀立刻倒下去,嘴角淌下黑血,結束了歡少愁多的一生。衆人齊聲驚呼,聲音中帶著惶懼。方慕平雖然已有心理準備,目睹慘禍奇變,還是叫得比誰都響亮。

  “墨痕!”衣劍聲沖到墨痕屍身旁邊,完全不能接受這個突發的事實。

  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之內,傾心相愛之人撒手而逝,付出一切的深情愛戀,轉眼成空。別說他本來就是至情至性之人,就算是冷心冷面之徒,必也受不了這種打擊。

  就算他悲淚灑盡,喉頭哭裂,也喚不回她的笑顔。衣劍聲抱起她,狂奔而去。對於竇天章的喝止聲,聽若罔聞。方慕平怕他矢志殉情,趕忙追了上去。

  綾甄蒙住雙眼、捂住耳朵,她不敢看,也不敢聽。

  文判官看小倆口那麽悲痛,心下也是不忍。若不是綾甄掉到古代,需要藉由溫涼青玉系住魂魄,他絕對不會安排兩人在時空錯置的情況下見面。

  月老的姻緣薄上,判詞寫得明明白白,“情緣深種,一旦相見,勢必傾心。”唉!會這麽安排,也是情非得己。

  一名白衣女子從迷霧中冉冉走近,向綾甄盈盈拜倒。

  “你辛苦了七日,受她一拜也是應該的。”文判官微笑解釋。

  綾甄問道:“你是竇娥?”

  白衣女子微笑頷首,她特別前來拜謝綾甄爲洗刷她的冤屈所作的努力。

  想到竇娥和生父悠悠生死別經年,又蒙飛來橫禍,身首異處,比起她超級慘的遭遇,自己已是身在福中,哪還能抱怨?

  文判官對竇娥說道:“這下你可以安心去投胎了吧?”

  竇娥點點頭,含笑離開。

  文判官帶著綾甄騰雲駕霧般地飛離亂葬岡,頃刻間衆人的身影消逝得無影無蹤。

  端來一杯藥汁,文判官對綾甄說道:“喝下去吧!忘了這七日的遭遇,你還有好幾十年的日子要過呢!”

  綾甄接過藥汁,端到唇邊一飲而盡。沒錯,她是懦弱,沒辦法活著思念劍聲幾十年,那還不如一刀捅死她爽快些。孟婆湯入口,綾甄的意識逐漸模糊。再見了,我走了,劍聲,你保重啊……

  誰……她剛剛叫的是誰……綾甄發現她的思緒斷裂不連貫,上一秒所想的事情,下一秒全都忘了。

  七日來的遭遇,一點一滴從綾甄的腦海中洗去,仿佛是隨風飄逝的幻想,迷迷茫茫不著一絲邊際,輕輕地、嫋嫋地高旋、翻飛,由混沌而灰暗,由灰暗而漆黑,直到所有的人、事、物都不復記憶爲止……

  “綾甄,你醒來了,老天爺保佑,你總算平安無事。”綾甄一張開眼睛,就看到語眉涕淚縱橫的臉龐。“語眉,你怎麽在這裏?”

  她看看四周,怎麽這麽多人?語眉、奶奶、仙叔公,怎麽連媽媽也來了?綾甄太驚訝了,她有多久沒見過媽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綾丫頭,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薛奶奶推開衆人,問著孫女。

  “奶奶,您怎麽了?我不是才剛和劍塵來拜拜嗎?哪有什麽不舒服?你們的臉色怎麽都這麽怪?”綾甄愈看愈覺得不對。

  衆人面面相覷,看來綾甄不曉得她昏迷了七天七夜,記憶還停留在七日前她回來廟裏拜拜的那一天。

  關劍塵示意衆人先暫且不回答,扶綾甄坐起來,說道:“我們回家吧。”

  她看著他,皺眉問:“劍塵,你什麽時候跑去剪頭髮了?”

  語眉趴在福叔肩頭,哇哇大哭道:“綾甄,大哥哪有去剪頭髮?他一直是這個髮型。”綾甄昏了七天後,腦子壞掉了!

  對啊!劍塵沒變,變的是她的記憶,她把另一個影像跟劍塵重疊,那個人跟他很像,只是蓄著長髮、穿著褂子,曾經對他很凶,還把她的手弄傷。

  綾甄看了她的右手一眼,沒事啊!她昏頭了嗎?

  痛苦的捏著頭,綾甄試圖把腦中破碎的記憶拼湊起來。那人很重要,她不能對不起他,一定要想起他是誰才行!

  薛奶奶示意關劍塵抱起綾甄,決定先回家再說。綾甄的狀況不太好,大夥沒心情拜拜,只剩下仙叔公不忘給神明上香,感謝神明讓綾甄平安歸來。

尾聲

  黑暗中,一個威嚴的聲音問道:“你讓她喝了幾碗孟婆湯?”

  另一個惶恐的聲音回答道:“一碗……碗而已。”

  “你不會多給她一碗嗎?沒徹底忘乾淨,綾丫頭日後豈不爲腦中殘存的記憶所苦?你怎麽辦事的!”

  城隍爺發火了,香爐火旺,所有的香腳燒得一根不剩。他差綾丫頭出個小工,該賞她一點好處才是,怎麽還能害她精神耗弱?

  “可是再多一喝的話,她會連這輩子的記憶都忘光呀!這樣她就變成……嬰兒了。”不敢說出白癡兩字,文判官只好用嬰兒代替。

  “也罷!小倆口今世會結成夫妻吧!”事已至此,不罷了能怎麽辦?

  “可不是嗎?老爺子沒看到兩人之間的紅線嗎?他們會恩愛到老,幸福美滿。因爲綾丫頭成功地替人昭雪沈冤,提前結束上天處罰楚州的三年的枯旱,活人無數、功德無量,不但她與生俱來的災盡數消除,連那男子的運勢也變好了。”“男子先祖犯下錯殺孕婦、一屍兩命的罪行,從此一筆勾銷。他家一旦生下男孩子,父母就得雙雙殞命,孩子交由外人收養的詛咒不攻自破,這也算一種收穫吧!”

  可不是嗎?剪斷了前世的情緣,這輩子的愛情,正在向你招手呢!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了眷屬。

  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

------------------------------------------------------------------------

依PTT的眉批,此篇小說很軟。
沒有血腥沒有暴力,雖有靈異神鬼,卻等同言情。
不過我還是很喜歡這篇的,畢竟沉冤昭雪的情節,不管看幾次都讓人覺得大快人心啊!

[ 本文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7-10-31 07:54 PM 編輯 ]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九章

  隆冬時節,天氣苦寒,路上黃塵漫漫,田野殘雪斑駁,無葉的樹在風中瑟瑟發抖,沒有輪廓的灰雲在天際浮浮沈沈。

  平時熱鬧的大街小巷,如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三兩隻小貓,在那兒低著頭、哈著熱氣,匆匆來去。

  不遠處,卻見兩匹駿馬呼嘯而過,街上的人們紛紛投以詫異的眼光,天寒地凍之際,誰會有這麽大的興致結伴出遊?

  馭馬之人乃代主出征的方慕平與衣劍聲以及衣劍聲懷中的綾甄,他們會在這種冷死人的時候沒命似地策馬狂跑,都是爲了綾甄的大發現。

  從綾甄的口中得知,竇娥很可能就是當年典賣給蔡婆婆的端雲後,喜出望外的竇天章迫不及待地便叫人備馬,打算親自南下尋女。

  綾甄心知不妥,提醒竇天章先行翻閱楚州太守送來的文卷,說不定其中會有關於竇娥的消息。若照夢境的指示,這竇娥只怕凶多吉少。

  結果發現,三年前楚州處決一名的女犯名喚竇娥,罪名是藥殺公公,案卷中還記載,女犯在世上僅有一名親人,乃其孀居的婆婆——蔡氏。

  不是端雲是誰?

  竇天章一下子由雲端跌落穀底,他受不了女兒已死這個打擊,懨懨成病,連坐都坐不直,更別說南下祭女兒的墳。有事弟子服其勞,方慕平與衣劍聲帶著聖上新賜的金牌與勢劍,南下楚州山陽縣重新審理竇娥一案。

  病榻上,竇天章把綾甄叫到床前,含淚要她解釋是打哪兒得知竇端雲改名爲竇娥、兩人實爲一人的消息,連他這個兩淮廉訪使明查暗訪了十幾年都不得而知,她這個小丫環從何處聽來的線報?

  綾甄緘默不語,總不能說是城隍老爺在夢裏偷講的吧!她只好一副聽不懂人話的樣子,不管衆人連勸帶哄兼罵,就是咬住下唇不開口。

  不幸的是,不講話不代表可以少受點罪,綾甄理所當然地被派公差,隨著方慕平與衣劍聲前去楚州調查竇娥一案。這就是爲何綾甄得在零下很多度的天氣裏,在馬背上縮在衣劍聲懷中的原因,借宿在墨痕身軀內的她,總算把一切都搞清楚了。

  今早她趁著竇大人一頭栽倒,大夥手忙腳亂、延醫調治之際,偷偷溜出竇府,胖嬤嬤告訴她瞎子批命的事,綾甄心想這人既然算得出墨痕的命,應該有兩把刷子,她有一個疑點想不明白,此人應可代爲解答。

  來到瞎子的算命攤前,綾甄靜靜地坐了有一刻鍾之久,算命仙都沒有任何反應。冰雪聰明的她,立刻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瞎子目不能視物,他只能感受到人的生氣。她在攤前杵了半天,這人都不聞不問,唯一的解釋就是墨痕的生氣已微弱到瞎子無法察覺的地步。

  “先生……”綾甄等不及,開口喚他。

  “有鬼啊……”吳不知大駭,沒有感受到任何人氣,怎麽會聽到有“人”叫他?

  “先生,我不是鬼,我叫墨痕。”綾甄開門見山,劈頭就報上姓名。衣劍聲隨時會到“回雁樓”查勤,綠波不能幫她隱瞞多久。

  “墨痕?救命啊!”那不是幾天前來的那個丫環嗎?吳不知想起她早該歸西了,怎麽可能還在這裏說話?

  顫抖地搭上綾甄的手,吳不知心下稍安,這手雖然冰冷,倒還有點微濕,不是鬼就好,他最怕大白天撞邪了。

  “怎麽可能?我不可能算錯的……難道師父耍我?肉眼瞎了,天眼照樣開不了?”驚魂甫定的吳不知,開始怨恨師父鬼穀子食言而肥。

  綾甄不理他的自言自語,問道:“請問先生,一人若大限已至,命當歸西,卻爲不明的原因停留在陽間,請問最多能撐過幾日?”

  吳不知心下雖怕,還是鼓足勇氣高答道:“不可能有這種事,陽壽乃天命所定,無人能延展之。”

  綾甄再問道:“若是掌管生死冥籍的城隍爺呢?”

  又來了!吳不知多年前吃過神明的悶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即使是城隍爺,最多也只能延七日之命。”

  綾甄恍然大悟,這就是爲什麽冊子先生限制她在七日內破案,也就是爲什麽墨痕的身體會愈來愈冰冷、愈來愈僵硬的原因吧!”

  那天在“東籬苑”,她已經心下有數,當時就覺得“墨痕”這個名字取得不祥,“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沈泉下主,墨痕猶鎖壁間爐。”取名自陸遊悼念亡妻唐琬的詩,能吉祥到哪兒去?

  城隍爺想必被竇娥山高海深的冤情打動,若不還好人公道,如何能證明天道不枉、神明不誣?所以才差她前來此地提醒竇天章,要他爲女兒平反。

  多年協助偵查犯罪的經驗,給了綾甄充分的直覺,城隍爺應是看在這點的份上,才會讓她雀屏中選,肩負如此重大的任務吧!當然,也可以是她一條小命爲神明所救,差她出個小工比較理直氣壯。

  他們既然有辦法讓她來,一定也會設法讓她回去。現在唯一的難題是,該怎麽讓衣劍聲接受他倆只剩不到四日的時間可以聚首?

  頭一側,綾甄收回思緒捕捉到方慕平心痛的眼光,慘了,她都忘了還有這個債主要打發。

  她在二十世紀從不欠人恩情,沒想到到了古代成了超級借貸王。

  那心痛的眼光,證明方慕平仍是愛著墨痕。也許,墨痕愛的也是他,無論如何,她必須給他一個交代。

  對了!綾甄靈機一動,也許她可以把離奇的遭遇告訴方慕平,順便解釋墨痕許多移情別戀的原因,等她走了,也好有人安慰衣劍聲,替她收拾殘局。

  雖然相處未久,綾甄卻知道方慕平和一般的酸腐儒生大異其趣,他並不缺乏想像力,如果有任何人會相信她的遭遇,此人非他莫屬。

  心意已定的綾甄,對著方慕平綻開一抹絕豔的笑容,害他看得癡了,幾乎從馬背下摔下來。

  妒火橫生的衣劍聲把綾甄微笑的臉扭回來,墨痕竟敢跟慕平兄藉斷絲連,在他懷裏悶不吭聲,一逮到機會就對慕平兄亂抛媚眼。

  “幹麽啦!這麽粗魯。”綾甄撫摸著被他扭痛的頸子。

  “你對慕平兄笑什麽笑?有開心的事,爲什麽不告訴我?”衣劍聲生氣地質問。

  綾甄橫了他一眼,並不接腔。

  方慕平策馬馳近兩人,看到綾甄一臉蒼白,她說道:“再走三裏就到荊州境內了,今晚我們到紫楊縣令官邸去叨擾一晚吧!”

  台使出巡,各地方官吏負有接待之責。爲了避免台使挑吏政毛病,地方官無不竭盡巴結之能事。方慕平、衣劍聲兩從不喜這種官場文化,若是單獨行動,他們絕少驚動沿海的縣官,更不曾到縣太爺底邸過一晚。

  可是他們現在帶著綾甄,從來沒騎過馬的她,一路跋涉也真夠累的,所以方慕平決定破例一次。

  “還有三里路?”

  綾甄快哭了,她只覺得墨痕身上每一根骨頭都快被拆了開來,雖然身體不是她的,痛可是一分一毫都是她在受啊!

  這樣折騰下去,她大概半途就口吐白沫、倒臥路旁,得把該說的話馬上告訴方慕平才保險。

  心意已決的她回頭對衣劍聲說:“放我下來,我要跟方公子共乘一騎。”

  衣劍聲雙腿一夾,拉開胯下坐騎與方慕平之間的距離,擱在綾甄腰間的鐵臂,勒得她差點斷氣。

  “你不要這樣,我有話要跟方公子說。”綾甄生氣地推開他,一張嘴就有大把的風雪灌入口中,要不是時日無多,她也不想受這種罪。

  “你休想。”衣劍聲冷冷地回答。

  墨痕欺人太甚,她是要嫁給他的人,還能讓慕平兄摟在懷內嗎?她竟然想和慕平兄舊情綿綿,他可沒有慕平兄的氣量。

  綾甄知道和這個講道理沒有用,所以她狠心地說:“放我下來,不然我從今以後都不理睬你。”

  說著說著,她叭啦叭啦直掉眼淚,她也沒多少時間可以和他吵架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世上怎麽會有只能存活七日的感情?

  衣劍聲不爲所動,他固然捨不得墨痕難受,更捨不得自己難受,讓她跟慕平兄同騎,他鐵定被嫉妒噬咬得不成人形。

  綾甄抹抹眼淚,下最後通牒,“如果你不依我,我死了也不嫁給你。”

  他勒馬止步,怒道:“這是什麽意思?”

  她毫不通融,堅持最初的要示,“我要和方公子說話。”

  衣劍聲不耐煩地說:“有話到了縣令府邸再說也不遲。”

  “我撐不到……反正我現在要和方公子說話,你不讓我下馬我就一輩子不理你,不僅不嫁給你,還永遠都不要見你。”不下猛藥,這人不肯就範,只剩不到四天了,一分一秒她都浪費不起。

  方慕平連忙向前打圓場,說道:“聲弟,你的坐騎也累了,換匹馬雙載也好,我們有要事在身,拖延不得。”

  衣劍聲勉爲其難地讓綾甄溜出胸膛,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方慕平馬前,後者把她一把抱起來。

  再度上路,雪花飄飄,三人周遭的氣流幾乎凝結成冰。“墨痕,你很冷嗎?等辦完這件事,就由楚州順道回我家一趟,我娘有一屋子的大紅猩猩毯子,我要幾件來給你披上,你就不冷了。”方慕平關心地說。

  “方公子,謝謝你,可是我等不到那時候了。”綾甄歎了口氣,聲音中不勝悽楚惆悵情。

  方慕平大驚,墨痕的語氣……怎麽好像在交代遺言一樣?

  “方公子,請不要把等會兒我告訴你的話,透過給你我之外的第三者知道,就念在墨痕愛你一場的份上,請答應我。”綾甄要求方慕平保證不長舌。

  愛他?難道墨痕並沒有忘了當初兩人訂立的盟誓,只是聲弟一相情願!方慕平被綾甄的一席話弄糊塗了。

  看到方慕平慎重地點允諾,綾甄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不是墨痕,我姓薛,墨痕陽壽十八年整,三日前業已棄世。我借棲她的軀殼,就是爲了替竇大人的女兒竇端雲昭雪沈冤。”

  方慕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接著說來:“所以‘墨痕’忘了竇府的人、事、物,和丫環應有的禮儀,她卻知道溪山行旅圖右邊樹蔭下書有範寬兩款。她會背沒人教過的詩詞曲賦,會分別馬上風與服砒霜而亡兩者之間的不同。因爲我不是墨痕,在我生長的時代,這些是基本常識。我會背元朝以前中國歷代帝皇表,肅廉訪司與行御史台的淵源,我也略知一二。”

  綾甄看方慕平還是半信半疑,她搜索枯腸,把仙叔公教她的中國通史倒出來講,“還是你要我告訴你六條問事的意義,才肯信我的話?”

  六條問事!方慕平望著懷裏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顔,她不是墨痕,更不是丫環,普天之下不會有丫環知道“六條問事”,也不會有丫環知道溪山行旅圖的落款竟然是要樹蔭中,當然也不會有丫環背得出歷代帝皇的名號。

  望著綾甄,方慕平心中一片酸楚。原來他誤會墨痕了,她並沒有移情別戀,始終愛他如一。

  這麽好的女孩,爲什麽只能活短短十八年?老作天爺做得太絕了,方慕平虎目含淚,心中悲慟不能自持。

  “我只能待在這個時空七日,如今已是第三天,時日所剩無幾。方公子,竇娥一案請你察個明白,她是被冤枉的。我走之後,劍聲就拜託你了。”

  說到這裏,綾甄不禁掩面啜泣,淚光點點而下。方慕平喉頭哽咽,半句安慰的的話也說不出口,兩人按轡徐行,均是腸斷心傷。

  寒冬的夜,總來得特別早。當三人到達荊州太守官邸時,夜幕已然低垂,四周景物不復清晰可辯。

  綾甄被低溫凍得嘴唇發紫、四肢百骸全失去了知覺,神明巧手安排,讓她得以暫借墨痕的軀殼,但這畢竟是沒有辦法下的辦法,副作用爲數不少。

  遠遠的,方慕平便向官邸前的門房大聲報上名號,煩請太守出來一見,門房見來人器宇軒昂,坐騎神駿非常,知是貴客,不敢怠慢,立刻飛奔入內通報。

  方慕平勒住馬,正準備扶綾甄下來,不料面前人影一閃,衣劍聲竄至馬前輕舒鐵臂,拉下她,將她抱在懷中。

  綾甄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此刻不禁再度潰堤,一滴滴滑落臉頰,被寒風吹凍,挂在她神情骨秀的臉上。

  淚眼婆娑的綾甄,心疼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瞧她對他做了什麽?那個冷酷、驕傲的衣劍聲?她害他變成一個爲情所苦、爲愛傷神的尋常男子,一旦她走了,這人該怎麽排遣孤單一人的寂寞?他是否還能重拾往日波瀾不起的心境?

  看著綾甄的淚顔,衣劍聲萬般不舍,沿途累積的怒氣就這麽輕易地被佳人的淚水燒熄,再也無法發作,現在他只想要拭去她成串滴落淚珠,她眼中的悽楚和絕望,讓他好生心疼。

  “下官荊州太守桃杌,兩位大人勞步遠來,蝸居之地,不足以接賓客,請兩位大人恕罪。”

  接到通報後,匆匆跑來的荊州令桃杌,气喘吁吁地向方、衣兩人請安。

  “桃大人不必多禮,我們順道經過貴縣,故前來叨擾一晚,煩請大守爲我們準備房間、食物及熱水。”方慕平溫和地說。

  “下官馬上去辦,三位請進來休息。”疑神疑鬼的桃杌恭請三人入內,心中默禱兩位大人真的只是路過,而不是專程前來整治他的。

  綾甄狐疑地盯著桃杌看。照理說,她不可能見過荊州太守,可是他臉上慵懶的神情,怎麽好像很眼熟?

  來到桃杌爲他們準備的房門前,衣劍聲一腳踢開其中一間房,抱著綾甄頭也不回地走進去。方慕平不願打擾他們,走進距離較遠的另一間客房。

  綾甄好生感激地看著方慕平,難得他竟相信她的話,不該問的事更是絕口不提,真是個謙謙君子。

  “人都走了,還看!”衣劍聲壓低嗓子,憤然咒駡。

  擰了條熱毛巾,他輕輕地爲綾甄擦臉,想把她平日紅潤健康的膚色,重新擦回她現在慘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

  綾甄看著衣劍聲輕柔的舉動,心中盈滿幸福與甜蜜,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想必就是男人爲女人擦臉了。

  “笑什麽笑?我還以爲你會對慕平兄笑,我只有挨你罵的份。”衣劍聲忍了好久,終於打翻醋罎子。

  綾甄嬌笑不已,這人像小孩子一樣,不哄哄他不行。她調皮地說道:“我對方公子笑,可是我可沒對他摟摟抱抱,你要不滿意的話,那我以後都好聲好氣跟你講話,改去抱方公子好不好?”

  “你是不是打算氣死我才甘心?”他把毛巾一扔,怒氣衝天。

  “我說如果嘛!又沒說真的要這麽做,開開玩笑不行嗎?”她靠在他結實的胸膛前,心想這人還真沒幽默感。

  “這種事也可以開玩笑嗎?你是我的人,怎麽可以跟別的男人有肌膚之親?你知不知道這一路上我看得有多難受?”衣劍聲豁出去了,不說出內心的感受,他一定會發瘋的!從頭到尾就他在吃醋,爲什麽這麽不爭氣,愛慘了這丫頭?

  “小氣鬼!像我就不反對你跟別人有肌膚之親,對了!你覺得紅箋怎麽樣?”她擡頭問他。

  “什麽怎麽樣?”衣劍聲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她又想幹麽?

  “紅箋她很愛你呢!你真是塊蠢木頭,居然不懂得回報人家的心意。紅箋端莊瑩靜,明媚嫻雅,你上輩子燒了好香才……”

  綾甄沒能把話說完,整個人就被衣劍聲摔到床上,痛得她哇哇叫。

  “誰才是木頭?我愛的人是誰,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他一步步逼近跌坐在床上的她,他一定要殺了這個沒心肝的女人!

  綾甄狀甚委屈地低頭不語,沒兩秒鐘衣劍聲就自動坐上床來,重新把她安置在懷中,原諒她了。

  綾甄吐吐舌尖,志得意滿的笑了。她依在他懷裏,溫順的說:“好嘛!不談紅箋就不談,那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肯不肯?”

  衣劍聲不上當,謹慎的問道:“你先說什麽事。”

  “綠波啊!”她說道。“她舉目無親,竇大人病倒了,以後也很難照顧她。你收綠波作乾妹妹,好不好?”

  “妹妹能隨便收嗎?”衣劍聲不同意,瞧綾甄噘起嘴不理人,他解釋道:“綠波在府裏當丫環,不曾受委屈,日後我爲她留意一門好親事就是了。”

  綾甄閉上眼睛,乾脆不甩他。

  他急了,說道:“墨痕,你別這樣,綠波和你是情同骨肉,你當她是姐妹,那她也是我的親人,又有什麽差別?”

  她一歎,“我可能會離開你啊!綠波需要……”

  他用力抱緊她,怒道:“不准嚇我!”

  綾甄知道他害怕,放柔聲音說道:“千里搭長棚,終無不散的筵席。生離死別,本是人生八大苦之一,不過早走晚走的差別罷了。”

  衣劍聲大吼道:“我不准你先離開人世,聽到沒,不准!”

  她蜷成一小團,縮在他懷中,幽幽說道:“別那麽自私,活下來的人比離開的人辛苦,你喜歡看我受苦嗎?”

  衣劍聲把頭埋進她的發間,悶悶地說:“你知道我不喜歡、不捨得的。”

  綾甄笑著說:“那你就答應我,收綠波爲妹。她是個天真燦漫的女孩,哪懂得人世間的險惡?如果她像精明過人的雪泥,我就不必擔心了。”

  雖然沒和雪泥說上兩句話,綾甄卻敏銳地察覺出雪泥的敵意。雪泥太聰明了,她敢斷言雪泥的智商就算沒兩百,至也有一百八。雪泥是竇府唯一對真假墨痕存疑之人,光憑這點,雪泥的腦力就不容小覰。

  衣劍聲不回答,綠波上次壞了他的好事,他還沒跟她算帳,怎麽肯收她爲義妹?

  綾甄翻過身,躺了下來,拉過衾被蓋住兩人,她纏著他的頸子,輕輕齧咬他的耳垂,不住口地央求,“好不好嘛!”

  衣劍聲又麻又癢,哪還顧得到好不好,全身血液直沖天靈蓋的他,只想一口把她吞下去,他找尋她的櫻桃小口,綾甄卻閃閃躲躲,不讓他得逞。

  “答不答應?”綾甄在衾被下的手十分忙碌,她一隻小手經過之處,衣劍聲如遭火炙,又熱又硬。

  “你這小妖精,不許亂碰。”衣劍聲喝斥她,這種事女人怎麽可以主動?墨痕這麽會撩撥男人的欲望,她是熟能生巧嗎?跟誰……

  綾甄恭敬不如從命,果真停止一切不規矩的行爲,蓋好被子,她準備蒙頭呼呼大睡。

  衣劍聲恨不得把舌頭咬掉,他伸手去摟她,卻被她拍開。他舉白旗了,“都依你可以了吧?我收綠波爲義妹就是。”

  綾甄回身獻上一吻,笑道:“君子一言,駟四難追,不可以反悔哦!”

  他一面扯掉兩人身上多餘的衣物,一面不平衡地訴苦,“你說的話就可以不算,我就不行。”

  她嘻嘻一笑,說溜嘴,“我幫你找好妹妹,再幫你找個好妻子……”

  衣劍聲面色一僵,倏地停止所有動作,他陰森森的問道:“什麽好妻子?”

  他不脫,她就不會脫嗎?綾甄自顧自地褪盡羅衫,就不信他抗拒得了玉體橫陳的誘惑,男人嘛!多的是一輩子毀在下半身的例子。

  月光灑在她青春的胴體上,眼前這幕景象比衣劍聲最淫豔的想像都更加活色生香,他的理智叫他要追究她不尋常的話,他的身體卻早已血脈賁張。

  綾甄靠上前去,輕輕摩擦著衣劍聲精壯的胸肌,他愉悅的呻吟,她開始設陷阱,“你會娶我吧?”

  他要和心愛的女人雙宿雙飛。衣劍聲低頭含住她的雙唇,不讓她說個沒完。

  綾甄敷衍地回應他,麻辣地追問道:“你想用過就丟嗎?”

  他怒道:“我是那種負心漢嗎?”他只是想專心品嘗墨痕,所以才會不哼聲的。她要嫁他,哪還能有變?

  綾甄滿意了,她決定在她的腦子還能作主時,把事情敲定。“我這人獨佔欲很嚴重的,如果我不能嫁你,你也只可以娶紅箋,知道嗎?”

  “別胡說……”衣劍聲床第之事,她生澀沒有經驗,所幸友直、友諒、友多聞,語眉曾經面授機宜,教了她不少主導戰局的步數。上次在“東籬苑”,她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才被衣劍聲得逞,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嘿嘿!

  衣劍聲凶歸凶,如果語氣不要那麽顫抖的話,綾甄還會以爲這招沒用。他那種口氣,分明就是很快活,欲蓋彌彰嘛!

  綾甄搓搓弄弄,力量得宜。拜託!雪茄都有人敢抽了,這個算什麽?她哼哼卿卿道:“不能娶我,就娶紅箋,答不答應?”

  他殘存著一絲理智,混亂地回答,“我不要娶紅箋……”

  還不投降!綾甄雙腿敞開,環著他的腰際,卻遲遲不肯讓他入港,她在他耳邊輕輕的問:“答不答應?”

  “依你依你,不過你要嫁我,我……”衣劍聲受不了她回諸他身上甜蜜的折磨,他暴怒的欲望再不獲得滿足,隨時都可能應聲而斷,反正墨痕沒說不嫁她,那就好了嘛!計較那麽多幹麽?

  綾甄不再抗拒,她也無力再抗拒,任憑衣劍聲偉岸的體魄覆住她雪白的嬌軀……窗外風雪大作,室內一片春暖。不論未來如何,在此時、在此地,兩人真心相守,刹那之間,已是永恒。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八章

  “棲雲閣”的內堂,約莫有兩間大房,紫壇木桌,湘妃竹椅,牆上挂著書畫琴劍,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陳設甚是雅致。

  “表哥,這屋子太簡陋了,外人不明白是你不愛鋪張,還以爲伯父伯母不疼獨生子,連件好東西都不給你擺呢!”

  上官晴坐在方慕平身側,評頭論足,不甚滿意未來夫君的品味。

  “比起禪房精舍而言,這間屋子已經是舒適奢華了。”方慕平一笑,想起在少室山上學藝的日子。

  “渡劫那老……和尚也真是的,教你武功也罷了,幹麽把你的性子改得跟出家人一樣,淡泊不與人爭?江湖人心險惡,你心地太好,遲早要吃虧的。”

  猛然記起他平生最敬愛授業恩師,上官晴反應不慢,話到嘴邊,硬生生把“賊禿”改成“和尚”兩字。

  “不是爲兄誇口,放眼天下,能讓我吃虧的人,屈指可數。”方慕平淡淡的說著,笑容中有絲自負。

  上官晴著迷地望著他的側臉,她就是喜歡他這股潛龍在淵的氣勢,而不是像只落難平陽的老虎,被人當成狗子般呼來喝去。

  “聲弟,天氣怪冷的,你怎麽還不去沖冷水?”方慕平急欲擺脫表妹的目光糾纏,順口關心起衣劍聲來。

  頭上還滴著水的衣劍聲“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墨痕這妮子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再很沒良心的棄他於不顧,他不沖冷水的話,焚身欲念如何退燒?

  方慕平碰了軟釘子,倒也不以爲意,聲弟惜字如金,他問一百句,聲弟肯答上兩句,就算給面子了。

  “表哥,怎麽還不開飯?平時你們也吃這麽晚的午膳嗎?”她豈容得表哥打馬虎眼,將她視若無物?

  “今天墨痕受傷了,所以午膳才晚了些。”方慕平爲心上人開罪,解釋著說道。“平常她忙完早點,就開始張羅午膳,一刻也不曾遲誤。”

  “上官晴,你打了墨痕一巴掌,我看在慕平兄的份上,這次就不跟你計較。”衣劍聲冷冷的說道。“等會你安分吃東西,再不識相,休怪我手下無情。”

  “表哥,你由著人欺負我不成?”上官晴自知不是衣劍聲的對手,連忙搬出現成的救兵對抗危及生命的恐嚇。

  “晴妹,之前是你不對,待會給墨痕陪個不是,大家化干戈爲玉帛,如何?”他怕墨痕心存芥蒂,本想要晴妹道歉,聲弟幫他開口,再好不過。

  “向她道歉?”上官晴淚眼迷離,泣道:“就算墨痕進了方家,也不過是個小妾,哪有夫人向小妾賠不是的道理?”

  方慕平大驚,他可沒打算要娶晴妹爲妻,他何時成了他的“夫人”?這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不糾正不行。

  看到上官晴哭得梨花帶淚,方慕平一張嘴開開闔闔,最後終究是歎了口氣,不忍再刺激她。

  “慕平兄,墨痕跟我說了,她不想去貴府。”墨痕的事,遲早要跟慕平兄攤牌,擇日不如撞日,他不想逃避。

  方慕平臉色大變,隔了半晌,他懷疑地說:“我們已有白頭之約,墨痕怎麽可能不願意跟我回方家?”

  白頭之約算什麽?我們還有肌膚之親哪!

  想起剛才的旖旎春光,衣劍聲臉上的神情柔和下來,甜蜜地說道:“墨痕親口允諾要隨我回終南山腳的‘觀語堂’,與顧伯伯三人忘情山水,共度餘生。”

  方慕平兀自不信,搖頭不語。

  衣劍聲站起來,走到方慕平身前,一揖到地,“慕平兄,方家莊財雄勢大,富可敵國,醇酒美人、香車寶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墨痕在你璀璨的生命中,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點綴。”

  方慕平在心中呐喊,不!墨痕不是無關緊要的點綴,她不是雞肋……然而他嘴裏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衣劍聲掏心挖肺,懇切的說道:“對我而言,她卻是我唯一的妻。沒有了她,我的生命也沒有了意義。慕平兄若能割愛,小弟今生欠了你天大地大的人情,從今以後,但憑慕平兄一句話,水裏來火裏去,衣劍聲若皺一下眉頭,枉生爲人。”

  方慕平默然良久,歎道:“聲弟,這是何苦?”

  衣劍聲問道:“慕平兄可是允准了?”

  方慕平苦笑不已,事到如今,夫複何言?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聲弟從不求人,如今他破天荒的懇求自己,自己能不答應嗎?

  “聲弟,愚兄給你道喜了。”方慕平竭力顯得落落大方地說道,“你願意娶墨痕爲妻,那是她的福氣。”

  衣劍聲深深一揖,感激地說道:“多謝慕平兄成全。”方慕平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內心傷痛,眼角也有點潤濕。

  被晾在一旁的上官晴陰惻惻地說:“表哥,這種人盡可夫的婊子,你何必……”她話說一半,戛然中止。

  環珮玎噹,兩隻珍珠瑪瑙耳環墜落桌上。上官晴面色如土,嚇得魂飛魄散。耳飾被削,那她如花似玉的臉……也被劃花了嗎?

  “再讓我逮到你說墨痕的壞話,我削的就不是耳環,而是耳朵。”長劍回鞘,衣劍聲冷冷地撂下狠話。

  這招“聲東擊西”是“風狂雨驟十八式”的必殺絕技,上官晴的武功修爲又遠遜於衣劍聲,故不只實招所指的“西邊”耳環被他一劍削落,連虛招所對的“東邊”耳環,也不能倖免於難。

  窗外傳來綾甄的巧笑聲,“哎喲!綠波,咱們光顧著聊天,忘了有人等著吃飯!大爺們餓壞了,打起架來了。”

  門一開,綠波與綾甄兩人端著杯盤碗箸走進“棲雲閣”的內堂,油煎熱食的香氣盈滿室內,香味來自綾甄手上那盤賣相不佳的鍋貼。

  綠波走到驚魂甫定的上官晴身側,笑道:“上官姑娘,先喝碗熱湯壓壓驚吧!衣公子喜歡嚇唬人玩呢!就算咱們犯了點小錯,他大人大量,哪會跟姑娘家計較呢?”

  看到上官晴呆呆的喝下“加料熱湯”,綠波強忍住笑意,走回綾甄身邊,她終於替墨痕報一掌之仇了!

  衣劍聲沒聽到綠波語帶雙關的一番話,當然也不知她明著誘上官晴喝湯,實則爲自己剛才莽撞的行爲討饒。

  自從綾甄進來後,衣劍聲眼裏就沒有其他人。她換了件寶藍色的夾絲摘肩兒,披著他送的白狐裘,愈發顯得翠眉含嬌,丹唇啓秀。

  層層的衣料包裹下,隱藏著綾甄豐腴白嫩的胴體。想到那冰肌玉骨在他的撫摸下變得緊實、敏感,染上一片醺人欲醉的光澤……衣劍聲目光轉爲濃濁,滿腦袋全是孩童不宜的旖旎遐思。

  這人怎麽好像要把她剝光的樣子?在衣劍聲赤裸裸的注視下,綾甄不禁暈生雙頰,忸怩不安地托著盤子,站在一旁。

  綠波安了三雙杯箸,取出幾個瓷碗,兩把酒壺,放在桌上。

  方慕平心頭一片酸楚,莫可名狀。看來他也不必再問了,墨痕與聲弟之間的絲絲火花,足以燎原,她想必忘了昔日的誓言,移情別戀了。

  綠波替大夥斟酒,方慕平一飲而盡,才想夾兩口小菜配著吃,卻發現桌上除了一盤半焦的破皮餃子外,空無一物。他錯愕難明,問道:“墨痕,這是什麽東西?”

  綾甄笑道:“鍋貼。”

  鍋貼?那是什麽?可以吃嗎?方慕平與衣劍聲對望一眼,筷子停留在半空中,遲遲不敢夾一塊來吃,以免和腸胃過不去。

  綠波解釋道:“都是我不好,不小心把面餑餑煮糊了,涼掉的餑餑皮黏成一團,再煮鐵定無法下咽。午膳時間又迫在眉睫,來不及準備其他的共肴,幸虧墨痕聲靈機一動,起油鍋把冷掉的餑餑煎成雙面微焦,比水煮的面餑餑好吃百倍呢!”

  方慕平被說得心動,夾一個鍋貼嘗嘗,果真皮酥脆餡多汁,口感十分特殊,味道也好。

  他嘖嘖連聲,贊道:“墨痕,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既然有慕平兄當烈士在先,衣劍聲放膽大啖桌上美食,看來他豔福不淺,口福也不淺,墨痕學會了新把戲後,舊的並沒有忘掉。

  綾甄險些爆笑出聲,真是不虞之譽啊!她這輩子不乏受人讚美的機會,仙叔公說她是天生的怪物,背起書來一目十行,考起試來如有神助,就是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手藝真不是蓋的”。

  她和語眉自比爲君子,當然要遠庖廚了。她是吃速食包和生菜沙拉長大的,不沾雞鴨魚肉,更別談料理一桌好菜了。

  好在福嬸曾經教她鍋貼的作法,雖然她十成中學不上三成,但是一來雪泥已將內餡調味配味,二來綠波已經煮好餑餑,她所要做的只是倒點油在鍋子裏,把煮熟的餑餑煎一煎,一盤香噴噴的鍋貼就出爐了。

  “其實,這不是我發明的吃法。”綾甄笑著解釋。

  “真的嗎?我只吃過湯餑餑,從來沒聽說過麵餑餑還有乾煎的。”方慕平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好懷念笑著跟他談論食譜的墨痕。

  因爲你早生慈禧太后幾百年啊!綾甄笑道:“從前,有一位富有的官太太,她最喜歡吃餑餑,隨時肚子餓了,膳房就要奉上盤熱騰騰的餑餑來祭她的五臟廟,否則就把掌膳房的奴才一古腦兒全砍頭。”

  綠波嚷道:“怎麽可能?殺人是死罪啊!”

  冒犯龍顔才是死罪呢!綾甄不理綠波,繼續說道:“可是,這位官太太嘴刁得很,餑餑一旦涼了就不肯吃,所以膳房就一天到晚不停的煮餑餑,並且把涼的餑餑撤走,全部丟掉。”

  方慕平歎道:“太浪費了。”

  綾甄一笑,頗有同感,“有一天,官太太到後花園散步,忽然聞到一陣陣食物香味,她好奇心起,步出園外一探究竟,原來是一群乞丐在煮食一鍋東西,她夾起一個嘗嘗,只見面皮煎得金黃,狀似餑餑,但是皮卻不完整。乞丐們說:這是到她家膳房外拾得丟棄的餑餑,因爲涼掉了皮黏在一起,分開時扯破了不容易用水煮,便用油煎食之。

  綠波用手呵綾甄癢,嚷道:“好啊!墨痕,你煮叫花子吃的東西喂我們。”

  綾甄在她額上扣了一下,訓道:“乞丐不是人嗎?人不分男女、宗教、種族、階級、黨派,都是有尊嚴的。”

  綠波呆呆地瞧著綾甄,二十世紀立憲主義的核心精神,顯然不是十三世紀的小丫環片刻之間能夠消化的。

  衣劍聲把綾甄拉到旁邊,笑著確認,“墨痕,你不想去方家,對不對?”

  綾甄歉然地望著方慕平,點點頭,“沒錯,我不能跟方公子回去。”

  在廚房,她一面煎著鍋貼,一面套綠波話。其實她根本用不著套話,綠波快人快語,有問必答,所以綠波已經把墨痕三言兩語可以說完的一生,倒背如流,如數家珍,當然也知道方公子要帶墨痕回家一事。

  方慕平強笑道:“那愚兄何時上‘觀語堂’給兩位賀喜啊?”

  綾甄愕然,反問道:“什麽‘觀語堂’,在哪兒?”

  衣劍聲握住她的手不放,說道:“‘觀語堂’是顧伯伯自建的屋舍,在終南山腳。那兒風光明媚,山溫水暖,你就不會再受寒了。”

  終南山?綠波說這裏是涿洲,古代交通不發達,一南一北,關山阻隔,豈是數日之間能夠往返?何況她還要找竇娥呢!

  綾甄搖頭說道:“我也不要去終南山。”

  出爾反爾!衣劍聲大怒,孔夫子說得沒錯,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難道墨痕情沒轉移,是聲弟一相情願?方慕平怦怦心跳,他死心得太早了,墨痕這麽幽閒貞靜,怎麽可以背棄誓言呢?他不該對她失去信心呵!

  看到衣劍聲勃然大怒的神情,方慕平下令道:“綠波,你先下去。晴妹,你也回‘白雲塢’歇息吧!”

  綠波孩子性,怎麽肯放過現在的好戲不看?她不依地嚷著,“方公子,我和墨痕是一體的,她走我才要走。”

  那是什麽話,這丫環夾纏不清。不只是衣劍聲這麽認爲,方慕平也對綠波有同樣的觀感。

  方慕平用難得一見的嚴峻口吻道:“都下去。”

  綠波小嘴微噘,施施然離開。上官晴還沒從差點破相的陰影中回復,呆頭呆腦的也跟著往外走。

  方慕平看到衣劍聲的手還擱在墨痕腰間,心中醋意頓生。他走上前對衣劍聲說:“聲弟,墨痕的事,等大人回來再商量。男女授親不親,你放尊重一點。”說到最後,他語氣已甚不客氣。

  衣劍聲不但不聽,反而把綾甄往他身後帶。禮法算哪根蔥?就算對不起全世界的人,他也絕不拱手將墨痕還給慕平兄。

  方慕平脾氣再好,這時候也火了。他伸指向衣劍聲胸前的“膻中”、“氣海”兩穴點去,志在逼衣劍聲放開綾甄,不在放手一搏。

  般若指!

  衣劍聲放開綾甄,以手代劍,回了一招“雁渡平沙”。內力到了高深處,飛花摘葉都可傷人,何況他一雙長期在朱砂中淬練的鐵掌。

  慕平兄和他的功力在伯仲之間,墨痕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稍有不慎,遭殃的一定是她,所以衣劍聲不敢亮出寶劍。

  綾甄想阻止兩人大動干戈,可是她要真有那個能耐,“明日帝國”就輪不到楊紫瓊當女打仔了。

  蚍蜉撼樹、螳臂擋車的蠢事,她可不幹,所幸,她有一根媲美張儀的舌頭,只要舌在,一切就有轉圜的可能。

  綾甄笑笑,閑閑的說:“要我去‘觀語堂’,也不是不可以……”

  衣劍聲使了一半的劈掌,瞬間停格在半空,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方慕平見好就收,結束了兩人劍拔弩張的對峙。

  直等到周遭罡氣散盡,一手拉著方慕平,一手拉著衣劍聲,款款說道:“你們瘋了不成?爲了個丫環拼個你死我活,值得嗎?”

  看到他們臉上一致露出“值得啊!爲什麽不值得?”的神情,綾甄真想一人一巴掌,打醒這兩個陷溺在情海中不可自拔的癡心漢。

  歎了口氣,她繼續說道:“不論未來是到方家莊或‘觀語堂’,我有一個末了的心願必須先完成。”

  方慕平與衣劍聲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麽心願?”

  綾甄說道:“我想找一個人。”

  方慕平才要問誰,一個疾逾星火的人影沖進“棲雲閣”,是總管劉貴。

  劉貴气喘吁吁,連聲催促道:“兩個公子,快到議事廳吧!”

  方慕平心下一凜,貴叔很少這麽慌張,“什麽事?”

  劉貴說道:“出了一椿離奇命案,府衙太守找不出原凶,束手無策,前來請求大人協助,但大人不在,兩位公子快去議事廳吧!”

  命案?綾甄的眼睛亮起來,真是職業病啊!她把要找竇娥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滿心只想跟去大廳瞧瞧。

  方慕平跟衣劍聲連袂而出,綾甄理所當然地跟著走,劉貴眉頭一皺,說道:“墨痕,你跟著兩位公子幹麽?”

  “我也要去大廳?”綾甄興奮地回答。

  “丫環去那種場合做什麽?你病昏頭了。”劉貴喝斥她,命她留下。

  “不去就不去,我將來連方家莊和‘觀語堂’都不去哪!哪在乎現在不能去議事廳?”綾甄乖巧的坐下來,夾起一塊冷掉的鍋貼,細細咀嚼。

  方慕平頓住身形,衣劍聲無奈地拎起她,三個人一起離開“棲雲閣”,留下劉貴愣在原地。

  兩位公子爲什麽對墨痕百依百順?出了什麽事?

  當三人來到議事廳時,廳上早已亂成一團。方慕平和衣劍聲坐上主位,方慕平站在衣劍聲身後,饒富興味地看著跪滿一地的男男女女。

  兩名高頭大馬的家丁擡入一具覆蓋白布的屍首,一名披麻戴孝的老婦撲到屍首旁,一聲聲地哀號道:“老爺,你死得好慘啊!”

  衣劍聲喝道:“不許吵!”登時義室廳內雅雀無聲,一片肅靜,沒人敢再多嘴。

  綾甄總算大開眼界,她記得仙叔公說過,古代官府從堂,衙役就要大呼小叫,名叫“喊堂威”。據說是要把那犯人嚇昏了,就可以讓他們胡亂認供。衣劍聲一喝,有喊堂威的效果,不過好像反而唬到原告。

  “誰是原告?誰是被告?所告何事?”方慕平詢問涿州太守。

  太守必恭必敬的回答道:“告官者乃胡寡婦,被告乃‘群芳譜’的窯姐兒漠寒。胡員外,也就是地上這一位,昨天去‘群芳譜’召漠寒陪……陪酒,徹夜不歸。今早,胡寡婦上‘群芳譜’找人,發現胡員外死在漠寒的床上。她在漠寒房內搜出房地契一張,本是胡家的産業。她還拿桌上的點心‘凝香琉璃蜜’交由賽盧醫化驗,結果內含砒霜。”

  “漠寒,你可認罪?”升堂問案時,方慕平不怒自威,與平時溫和的形象大不相同。

  “大人明察,胡老爺可憐小女子貧苦,所以才把地契給我,老爺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麽可能殺他?”漠寒跪在地上,聲音雖弱,語氣卻不心虛。

  “一派胡言!那張地契可以買一百個歌妓,怎麽可能送給你?”胡寡婦大聲駁斥。

  “閉嘴!”衣劍聲又一聲大喝。

  胡寡婦不敢再說,眼光中卻流露出似毒蛇般擇人而噬的歹毒陰冷。

  “兩位大人,這就是含有霜毒的‘凝香琉璃蜜’。”太守遞上一塊已經被剝成兩半的長方形糕點。

  “你就是賽盧醫?”衣劍聲問跪在地上的一名鼠須男子。

  “小生姓賽,賽盧醫是朋友替小生取的名號,不登大雅之堂,有辱大人清聽。其實,小生哪有‘盧醫’扁鵲的回春妙手呢?這‘賽盧醫’之渾號,實不敢當……”

  “話說重點!”衣劍聲看他就煩,哪有心情聽他扯?

  “是……小的本是楚州山陽縣人士,三年前搬到涿州來,以賣老鼠藥爲生,順便也替街坊領居看個小病。”眼見衣劍聲臉色不善,賽盧醫聲音抖成一團。“今早,胡夫人拿大人手上的這塊糕點來小生鋪子,我驗出其含有砒霜……”綾甄看到糕點粉紅色的斑點,心中疑雲叢生,再看賽盧醫一眼,只覺這人目光閃爍,肚子裏不知裝有多少壞主意,腦袋裏不知裝有多少鬼點子呢!微一沈吟,她走到胡員外的屍首旁邊,揭開白布來察看。

  “墨痕,快回來。”衣劍聲生怕屍首駭著她,連忙叫她回來。

  綾甄不理他,一雙美目望向漠寒。漠寒被她了然於胸的目光一看,俏臉登時漲得通紅。

  覆上白布,綾甄走到方慕平身前,垂首斂衽說道:“兩位公子,切莫冤枉好人,胡員外的死不干漠寒姑娘的事。”“你是什麽東西?公堂之上,哪有丫環說話的餘地!”胡寡婦大聲怒駡。

  “你又是什麽南北?公堂之上,更加沒有你說話的餘地。”衣劍聲冷冷地威嚇。

  “墨痕,你爲何這麽肯定?”方慕平不逞口舌之快,沈靜地問道。

  綾甄解釋道:“這‘凝香琉璃蜜’的餡料,不外蓮蓉、胡桃和蜂蜜,全是含有油性的物質。如果是製作時便下霜毒,砒霜應該和蓮蓉等餡料粘黏在一處。如今這些粉紅色的斑點並沒有和內餡融和,顯然砒霜是後來才加上去的。”

  綾甄轉身向漠寒說道:“姑娘,現在不是含羞帶怯的時候,胡員外確切的死因,你不如實說了吧!”

  漠寒面紅過耳,良久才聲若蚊蚋地回答道:“昨夜,胡老爺來找我……辦事,誰知做到一半,他……脖子一軟,從此沒了呼吸。”

  綾甄等漠寒說完,這才走過去揭開白布,衆人看到屍首並無中毒後的青紫現象,反而顯得十分爽快的樣子,不禁譁然。

  原來是“馬上風”,胡員外六十開外的年紀,還四處尋芳問柳,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方慕平沈下臉,責問道:“胡氏,你爲什麽要誣告漠寒?律法有反坐一條,誣告僞證是要坐牢的,你不知道嗎?”胡寡婦臉若死灰,頹然倒地。隔了半響,她一陣風似地沖到丈夫屍首旁,恨恨地說道:“你這禽獸不如的老色鬼,喪盡天良的死漢子!一棟價值不菲的屋子,你給一個婊子,死得又這麽不光彩,我以後怎麽擡頭挺胸做人?”

  衣劍聲懶得聽她鬼吼,他寒著臉問道:“賽盧醫,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栽髒嫁禍,這砒霜是你加上去的吧!”

  賽盧醫咚咚地不斷磕頭,說道:“大人,一切都是胡夫人的主意,小的鬼迷心竅才幹這種缺德事,我再不敢了,求大人繞過我這一回。”

  “大膽刁民!犯下這滔天大罪,還敢指望律法網開一面!”窗外傳來一陣威嚴的斥喝聲。

  方慕平、衣劍聲立刻站起身來,恭敬地說:“大人,您回來了。”

  竇天章微笑地走入議事廳,他在廳外站了好一會兒,待案情問得差不多,這才進來親自裁決一干人的罪責。

  竇天章贊許道:“摘奸發伏,無枉無縱,慕平、劍聲,你們表現得很好。”接著,他調侃自己道:“老夫有眼無珠,居然把女巡按當小丫環使喚呢!墨痕,你就念在竇天章視茫茫、髮蒼蒼、齒牙動搖的份上,別跟老夫計較吧!”

  “竇天章?你可有個女兒名叫竇端雲,竇娥?”綾甄失聲驚呼。

  綠波真是的,只會說老爺是官爺,做好大的官啊!小妮子卻連老爺姓啥名啥都不知,原來這府上的老爺就是竇娥的父親——竇天章!

  竇天章臉色大變,問道:“你怎麽會知道我女兒的名字?竇娥又是誰?”

  綾甄心神激動,她很想告訴竇天章夢中的一切,可是他可不可以不要再一直搖她?她的頭好昏、好痛……

  “大人,您不要再搖墨痕,她暈倒了?”衣劍聲顧不得上下之分,沖上來接住綾甄軟垂的身子。

  怎麽又暈過去了?飄浮在半空中的文判官急得跳腳。剩沒幾天了,綾丫頭連楚州都還沒到,怎麽趕得及呢?辦不成這事,別說竇娥死得冤枉,楚州百姓還得旱上一整年,就綾丫頭與生俱來的業障沒法子解消啊!急死“神”了!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七章

  在病房休養的語眉,悠哉遊哉地拿起叔母貢獻的八卦雜誌,信手翻翻。

  “鈴——鈴——”電話鈴聲響起,在安靜的病房中顯得格外刺耳。

  語眉心中泛起一絲不祥的預兆,老公被她攆走,不可能是他打來的,那會是誰。

  “喂,哪位?”她忐忑不安地接起電話。

  “小妹,是大哥。”關劍塵憔悴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綾甄昏倒在城隍廟中,已經好幾天了,怎麽也醒不過來,你來看看她吧!”

  語眉初聞噩耗,如利刃戳心,臉上血色盡失。摔下電話,她沖進病房就要趕去機場。

  房門一開,福叔和福嬸在第一時間內趕到。

  “福嬸,綾甄出事了!”語眉哇的一聲,放聲大哭出來。

  “小小姐,別哭啊!福嬸的心都被你哭亂了。”

  福嬸拿著手帕幫語眉擦眼淚,安慰道:“大少爺跟我們說了,孩子交給福嬸,你安心和福叔回臺灣去看薛小姐吧!”

  語眉哪還有半點心思在兒子身上,惟恐遲一刻便見不著綾甄最後一面,她急匆匆地拉著福叔殺往機場。

  福嬸目送一老一小離開,眉間的憂慮更加濃重,大少爺是她一手帶大的,她很怕血液裏流著癡情因數的他,堪不破情關、沖不破情網啊!

  **************

  當語眉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城隍廟時,進了廟門就看到滿臉胡碴的關劍塵,凝睇著躺在長椅上一動也不動的綾甄。撲到大哥身邊,語眉輕輕呼喚,“綾甄,你醒醒……我是語眉,我來看你了。”

  “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不如把她送醫院吧!”一個人影落在語眉身後,語意之中對綾甄無半分關懷之情。

  這名男子的聲音,多年前她曾經在薛家聽過一次。俗話說的好,化悲憤爲力量,此刻語眉的悲傷果真化爲熊熊怒火,燃燒到薛大少爺——薛允文。

  語眉還沒開口,薛奶奶就氣得說:“給我滾!別在這裏礙眼。你那群豬朋狗友又要兜風、泡溫泉、逛夜市了吧!你快去當車夫啊!誰扯住了你的狗腿不成?”

  薛母替兒子解圍,忙道:“允文,你有事的話,先走沒關係。”

  薛允文手一攤,薛父馬上掏出一張信用卡,殷殷吩咐道:“別再刷爆了。”

  “別囉哩八唆,允文知道了。”薛母白了老公一眼,從皮包裏拿出幾千元現鈔,塞到兒子口袋,“給你搭計程車。”

  天下就有這種溺愛過頭的父母,才會教出薛允文這種敗家子!語眉譏嘲道:“我說薛大哥啊!你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還跟父母拿錢呢?人家綾甄不但不跟家裏拿線,每年還給薛奶奶一筆安家費呢!”

  薛允文臉色紅得像豬肝,怒道:“你管我!薛家的事,哪輪得到你這個外人插嘴?”這女人好像是老妹的朋友,難怪講不出人話來。

  薛奶奶冷冰冰地開口,“那我嫁來薛家超過一甲子,可以說上兩句吧!”

  薛父趕忙上前勸架,說道:“別這樣,當心給人看笑話……”

  薛奶奶心頭火起,指著兒子罵道:“原來你也怕被人看笑話?當初你抛棄親生女兒,都不怕被人笑話,現在何必臉嫩!”

  薛母爽快地招認,“媽,當年出養綾甄是我的意思,您要怪就怪我,我和女兒沒緣,不如把她給別人養,對她日後的發展更好。”

  薛奶奶痛心疾首,罵媳婦道:“你是怕綾丫頭煞到允文,才不要她的吧!夫妻倆也不是目不識丁,居然迷信算命仙到這種地步。”

  薛父連連頓足,說道:“媽,薛家就允文這一根苗,女兒終究要嫁人啊!您何必爲了個丫頭而給他難堪呢?”

  不說還好,一說把薛奶奶的火氣全勾出來,“丫頭又怎樣?丫頭不是人嗎?當初沒有你娘我,你來得了人世間嗎?”

  薛奶奶索性罵個痛快,“綾丫頭沒有嫁人前,就是咱們薛家的子孫。身爲她的父母,你們摸著良心想想,從小到大關心過她幾回?”

  薛父羞慚地低下頭去,囁嚅地應聲,“反正我們現在也沒叫她孝養反哺……”

  薛允文馬上介面,“就是說嘛!老妹從來沒有拿錢回家過。”

  薛奶奶怒道:“拿回去給你花嗎?你奶奶我八十好幾了,還能出門賺嗎?每個月的水電費、伙食費,不是你妹妹給我,難不成你要給我!”

  薛允文回嘴道:“給錢又怎麽樣?她也沒積多少福氣,不死不活地躺在這……”

  薛奶奶氣得五臟生煙、七竅冒火,講話都顫抖了,“她是你妹妹,你居然咒她死!”

  衆鄉親們看不過去,紛紛教訓起薛允文來,“少年家,嘸通這呢沒禮貌啦!”

  有些老人家罵得更加難聽,“夭壽仔,對親小妹也不留情分!”

  說到開罵,語眉也不落人後,她一連串地叫道,“你這坐著討吃、躺著等死的混帳、王八、蠢材、驢蛋、人渣……”

  薛允文臉色一僵,扭頭就沖出廟門,顔面無光的薛父,摸著鼻子先回家避避風頭。

  惟有薛母躲進角落處,免得礙薛奶奶眼。她在女兒成長的過程中缺席,現在不想連最後一面也錯過了。

  仙叔公勸薛奶奶道:“阿月姐,生氣傷身啊!綾丫頭沒事的,神明差她出個小工,七日後就會放她回來。聖爻都被我擲裂了,問了幾百遍,都是同一種結果。”

  語眉擡起淚光閃爍的雙眼,充滿希望的問:“您確定綾甄七日後會回魂嗎?”

  仙叔公感激地點點頭,總算有人聽他說的話了,“當初神明既然救了綾丫頭,斷無今日要害死她的道理,何必多此一舉呢?”

  仙叔公的話合情合理,語眉寬心不少,正待破涕爲笑,卻看到綾甄呼吸不順,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語眉的眼睛又蓄了許多淚,只是未曾墜下。

  一片嘈雜中,關劍塵出奇地沈默。綾甄出事後,他除了打電話通知語眉趕來外,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一直握著綾甄的手,拿著沾濕的棉花棒,替她滋潤好乾涸的雙唇。無微不至的照顧,萬分不舍的眼神,他一腔情意,不言可喻。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

  “綠波,餡料剩不多了,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吧?”雪泥將包好的面餑餑放在一隻碧玉盤中,拿起布來擦拭沾滿麵粉的素手。

  綠波猛抽一口氣,問道:“你該不會要我獨自打點午膳吧?”

  雪泥歎口氣說道:“我先帶紅箋回房去,她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綠波看著泥塑木雕般的紅箋,只急得唉聲連連,也不知該怎麽勸慰才好。

  雪泥扶起紅箋,交代綠波道:“餑餑包好後就開始燒水,午膳時老爺雖然趕不回來,卻還有客人上官姑娘要招呼。

  綠波大怒,詛咒發誓道:“什麽客人!她摔墨痕一巴掌你忘了嗎?我定要在這麵湯裏吐上兩口唾沫,叫她吃下去才好呢!”

  在綠波喃喃咒駡聲中,雪泥扶起失魂落魄的紅箋,離開溫暖的竈邊,投身窗外銀白色的琉璃世界中。

  天空中一片一片飄下許多雪花來,頃刻之間,白雪紛紛墜下,迴旋穿插,愈下愈緊。大小樹枝上,仿佛用簇新的棉花裹著似的。樹枝上的雀鳥,都縮著頸項避寒,不住的抖擻羽毛,怕雪堆在身上。

  雪泥扶著紅箋回“回雁樓”,驀然,沒神沒魂的紅箋頓住身影,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假山前相偎相依的一對儷人。

  雪泥順著紅箋的目光望去,是墨痕和衣公子,兩人眉開眼笑,喁喁細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雪泥冷冷一哂,光天化日之下,你儂我儂、卿卿我我,擺明瞭不畏世間的毀譽訕謗,不懼輿論的蜚短流長。

  她在紅箋的耳邊說道:“紅箋,你別傷心,依我看衣公子只是一時迷惑,要不了多久就會回心轉意的。”

  紅箋哽咽難言,“他們那麽親密……”

  雪泥殘酷地批評道:“我就不相信衣公子那麽蠢,不愛月宮中幽居的嫦娥,卻愛爛泥裏打滾的母豬。”

  紅箋驚駭不已,顫聲道:“雪泥!你怎麽把墨痕形容得如此不堪?無論如何,她終究是咱們的姐妹淘。”

  雪泥冷哼一聲道:“從前的墨痕,當然是我的好姐妹。現在的墨痕,我不認爲她還記得昔日情分。”

  紅箋垂首,絞著手默無一言。

  雪泥接著說:“你和衣公子之間的往事,墨痕豈有不知?她勾了方公子的魂還不夠,居然連衣公子也不放過,太貪心了!”

  竇府紅箋、綠波、雪泥、墨痕這四個丫環,身世都很悲涼。

  紅箋世上唯一的親人,就是個混吃等死的爹,整天喝得醉醺醺,最後倒臥在酒瓶堆裏,死得其所,卻苦了女兒。

  紅箋沒錢葬父,又不忍讓爹光溜溜的來,也赤裸裸的走,只好賣身籌款。誰知地痞流氓們要她的身子,卻只肯在她爹的屍身踢兩腳。若不是衣劍聲剛好路過,她就被這群惡人賣進火坑了。

  衣劍聲在千鈞一髮之際闖進來,一劍一個,把正要玷污紅箋的惡人殺個乾淨,她一絲不挂的身子,在夜風中抖個不停,當然也被他盡覽眼底。

  紅箋黯然說道:“也許墨痕愛上衣公子了,感情的事,本是沒準兒。”

  雪泥搖頭,“我想事情沒那麽簡單,墨痕一定是玩陰的,搞不好還給衣公子下了蠱毒什麽的,才能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紅箋瞪大眼睛,搖頭道:“不會吧!墨痕打哪兒學來蠱惑人心的邪門歪道?”

  雪泥停了一聲道:“你想想,以前的墨痕看到衣公子,連屁也不敢放一個,現在卻變了個樣,一點廉恥也沒有,這不是有鬼,是什麽?”

  紅箋想了半天,又傷心起來,“熱戀情濃,豈在乎外界的眼光呢?”

  紅箋就會逆來順受,一點反擊的能力也沒有!雪泥直跺腳,這樣太便宜墨痕了。

  “紅箋,你回房好好休息。”雪泥說出她石破天驚的大計劃。“我去‘東籬苑’看看墨痕葫蘆裏賣什麽藥?”

  “你想死啊?”紅箋阻止雪泥冒險。“被衣公子發現,你的小腦袋瓜子不保。”

  “我抄捷徑趕去‘東籬苑’,然後潛伏在窗外偷聽,衣公子不會發現的。”雪泥說得雲淡風清,偷聽對她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飯。

  “太危險了。”紅箋仍然覺得不妥。

  雪泥微笑地安慰道:“放心吧!一切有我。”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去了。

  獨立在雪地上,紅箋熱淚盈眶,往事一幕幕湧上她心頭。數日前,她和墨痕在月夜下促膝長談,墨痕說方公子新教自己幾句吉祥話,據說是寫在月老祠前的對聊。

  上聯是“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顧”,下聯墨痕卻忘記了。她就用這兩句話祝墨痕和方公子佳期日近,墨痕則祝她和衣公子早結連理。

  到頭來,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焉能不欲語淚先流?

  **************

  繞過“懷恩館”、穿過“棲雲閣”,雪泥抄小徑快步趕至“東籬苑”。她才在寢室窗前躲好,衣劍聲和綾甄的朗朗笑聲就從前院傳來。

  停在梅樹前,綾甄仰頭欣賞臘盈盈芳資,讚歎道:“寒梅點綴瓊枝膩,此花真不與群花比。”

  衣劍聲挫敗地歎氣,現在流行托夢傳絕學嗎?李易安的“漁家傲”,墨痕又會背了。

  他狐疑地問道:“這些詩詞曲賦是誰你背的?”

  綾甄沈浸在梅花之美中,誠實地回答,“仙叔公啊!”

  他沈下臉來,“仙叔公是誰?”

  她回過神來,笑道:“是我的啓蒙夫子,丫環就不能識得幾個字嗎?”

  衣劍聲鍥而不捨的追問道:“你既識字,爲何還纏著慕平兄教你?”

  綾甄辭理充沛地堵死他的嘴,“三人行必有我師,方公子博學宏覽、才高八斗,我得他虛心求教,有何不可?”

  衣劍聲大喝飛醋,蠻橫地說:“以後不准你向他‘虛心求教’,要問就來問我。”慕平兄會的,他也會,墨痕爲什麽就不來向他“虛心求教”?

  綾甄懶得理他,空氣中浮動著梅花的馥鬱香氣,清心肺腑,她定一定神,想起了夢中的點點滴滴,冊子先生的話清清楚楚地在她腦海中響起——

  “設法替竇娥昭雪洗冤,還竇氏清白。方慕平、衣劍聲兩個官爺會幫你……”

  綾甄的沈默,卻讓衣劍聲誤會她不肯移尊就教於他,她只要她的方公子!被嫉妒沖昏頭的他,像只瘋狗般亂吠吼叫,“我不准你去找慕平兄,也不准你再叫‘墨痕’,那是慕平兄爲你取的名字,我聽了不受用。”

  吵死了!綾甄拉回思緒,捂住耳朵說道:“你再吠我就不理你。

  衣劍聲雖然意猶未盡,還想再訂下更多禁令,最後還是依言閉上尊口。

  好聽話哦!衣公子乖得像只小狗。花窗下偷聽的雪泥大感詫異,她從來沒見過這麽溫馴的衣公子。

  綾甄微微分神,失聲問道:“你說‘墨痕’是方公子幫我取的名字?”

  衣劍聲心下大驚,墨痕舊把戲忘光了不打緊,他吃不到百合包蛋玉屏粥、喝不到首烏菊花飲也沒關係,但她把竇府一切人、事、物都忘了嗎?

  連他也忘了嗎?衣劍聲緊摟著她,生怕一鬆手她就融化了。他惴惴不安地回答,“不只是你,紅箋、綠波和雪泥的名字都是慕平兄取的。”

  名者,命也。綾甄記得仙叔公說過,命名最忌用春恨秋悲的字眼,方公子醉心此道,恐非福壽之徵。

  綾甄想起夢中冊子先生所說的七日限期,又想起陸遊吊念亡妻唐琬的詩——玉骨久沈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爐。

  晦氣、晦氣!什麽名字不好取,好端端地叫“墨痕”做什麽?多不吉利啊!綾甄腦中靈光一閃,一個更晦氣的想法逐漸成形,愈想愈驚,愈驚愈怕,她渾身抖個不住。

  衣劍聲見狀,心生憐惜,將她打橫抱起,帶她進房內取暖。

  在窗下的雪泥將身子壓低,她懷疑衣公子的眼睛被狗屎翳住了,除了墨痕外其他人一概看不見。小心爲上,她可不想腦袋被削下來。

  將綾甄安置在炕床上,衣劍聲翻箱倒櫃,搜出年前聖上賞賜他的白狐裘袍子,將它披在她身上。這件袍子是集白狐腋下的皮毛所制,罕見珍奇,非常保暖。

  “你怎麽會這麽怕冷?”他把擁緊皮裘的綾甄抱在膝上,摟著她問道。

  關劍塵也問過她一模一樣的問題。綾甄笑了,這兩人投胎轉世時都不喝孟婆湯的嗎?性子雷同不說,連講話的口吻都如出一轍!

  “笑什麽?”看到他的笑顔,衣劍聲才放下心來。

  “你什麽都要管,真煩!”她暗罵,真像一隻打不死的蟑螂呢!

  “你是我的人,當然歸我管。”衣劍聲略施薄懲,箝緊她的細腰。

  “你又不是我老子,我又還沒嫁人,你憑什麽管我?”綾甄跟他杠上,反正衣劍聲說什麽,她也反射性地想跟他唱反調。

  衣劍聲笑咧了嘴,說道:“何必拐彎抹角?我一定會娶你爲妻的。”墨痕使小性子,不就是暗示他該給她個名分?

  她何時拐戀抹角了?綾甄一愣,搞半天才弄懂衣劍聲誤解她了,這男人跳躍式的思考模式,令她應接不暇。

  捶打身後那堵堅實的肉牆,她嗔道:“要娶去娶別人,我才不嫁給你呢!”

  窗外的雪泥大樂,“對!不要嫁他,去嫁方公子吧!墨痕,我支援你。”

  衣劍聲倏地收緊鐵臂,怒道:“由不得你。”

  綾甄爲之氣結,低頭想扳開他圈在她腰間的臂膀,卻看到一塊似曾相識的青玉系在她身上。

  “我怎麽把它帶來了?”她擎玉在手,這不是關劍塵給她的護身青玉嗎?

  “你睡糊塗了嗎?”衣劍聲皺眉,解釋道:“是我給你戴上的。”

  綾甄端詳手中的青玉,半溫半涼的觸感、深淺不一的青色……這塊玉與關劍塵的玉是同一塊嘛!也就是說,衣劍聲與關劍塵根本是同一人嗎?

  走衰啊!她到哪都沒辦法擺脫他。

  “送給你,喜不喜歡?”衣劍聲柔聲問道。

  綾甄握著青玉,再度感受到全身有一陣熟悉的熱流通過,令她通體舒暢。書齋裏頭痛欲裂的滋味,讓她明瞭沒有這塊玉的下場,怎是一個慘字了得?

  她又不知道在想什麽!

  衣劍聲好擔心,墨痕哭也罷、笑也罷,跟他沒上沒下的胡扯也罷,他就怕她不出聲,瞞住心裏的想法不告訴他。

  不行,他要墨痕全心全意地放在他身上,沒空去想別的人……衣劍聲的手開始不規矩地在綾甄身上游走,他邪氣的在她頸背輕輕呵氣……

  “你……別亂來,人家在想事情……”綾甄察覺出他的不良意圖,趕忙出聲喝止,語氣卻很虛弱,不太堅定。

  衣劍聲不理會她微弱的抗議,低頭吻遍佳人頸背的凝脂玉膚,扯掉罩在她身上的白狐袍子,她不再需要皮裘抗寒了,他會用身子溫暖她,充滿她的體內……

  “不要,住手……”綾甄的腦袋混沌不明,他的手在摸那裏啊?胸前一涼,她的繭綢襖子被他剝下來扔在地上。

  綾甄羞紅雙頰,不知所措,無助地任由衣劍聲擺佈。言語麻辣的她其實很純情,“比被抱光還色一百倍的事”指的不過是被關劍塵偷走的幾個小吻罷了。她不曾赤身裸體面對一個饑渴的男人,那陰黯的目光、深沈的欲望……

  女人的衣服怎麽這麽多?剝了一件又有一件!衣劍聲粗魯地扯下綾甄的襖子,裏面還有一件中衣,再裏面還有一件單衣,他熾熱的欲望已經暴怒起來,昂揚挺立,她身上卻還有一件肚兜,氣死人了!

  “你別這樣……”綾甄又熱又臊。

  衣劍聲解開系在她勁後的帶子,肚兜輕飄飄地落下,她雪白柔嫩的酥胸彈跳出來,他眸光一閃,低頭含住玉峰上粉紅色的蓓蕾。

  “呃……”綾甄唇乾舌燥,衣劍聲恰到好處的齧咬,讓她女性的幽谷濕意漸濃,她的手捏緊他的肩頭,指甲陷入肉中,欲仙欲死,這就是歡愛的感覺嗎?

  “乖,別怕,讓我愛你……”綾甄熱情又生嫩的反應,讓衣劍聲無法抑止狂野的欲念,他現在就要她!健臂固定住她的纖腰,他一路吻下去……

  窗外的雪泥本來愣愣的不知房內狀況,只疑惑怎麽這麽久沒聲沒息?聽到衣劍聲露骨的表白後,她差點暈死。

  要不要撞破他們的好事?雪泥舉棋不定,遲疑再三。

  衣公子也許不要臉,大白天強佔閨女的身子,她卻知他並非用情不專之徒,他要了墨痕後,紅箋沒指望了。爲了紅箋,她該冒險的,但是,她的小命……

  正當雪泥天人交戰時,衣角著火的綠波沖進“東籬苑”,在衣劍聲房門前砰砰砰連敲三下,不獲回應後,她開門問道:“墨痕,你在裏面嗎?”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撞破好事的重責大任就交給替死鬼綠波吧!雪泥沿著長廊悄悄退出去,她慣行雪地,足音細不可聞,三個人六隻耳朵,都沒有聽見。

  “大膽!誰准你進來的?”衣劍聲手臂一伸,拾起離他最近的白狐裘,遮掩住綾甄白山茶花瓣般的身子。

  綠波張大嘴巴,震驚得呆了,好半晌才如夢初醒,迷惑的問道:“墨痕,你怎麽和衣公子姘上了?那紅箋怎麽辦?”那是什麽話?衣劍聲正要發火,綾甄的手指擱在他唇上,示意他不要罵人,他吻吻她的指尖,幫她穿好衣裳,壓下殺人的衝動,果真不責備綠波。

  整理好儀容的綾甄轉身站起來,看到一名著湖綠色衣衫的丫環,幽姿俊俏,顧盼神飛,嬌美之中卻有股英爽之氣,她微一思索,這丫環應該就是綠波了。

  綾甄掠髮淺笑,問道:“綠波,你找我什麽事?”

  綠波傻眼了,墨痕的樣子好嫵媚哦!她以前怎麽從來沒發現。

  她呐呐的回答,“雪泥這蹄子不知道死哪兒去了,我一個人張羅午膳忙不過來,差點把鍋子燒了,所以想找你幫忙。”

  衣劍聲立刻反對,“墨痕有傷,不能幹活,你找紅箋去。”

  綠波嘴快,控制不了舌頭,“紅箋病相思了,懨懨倒在床上,茶飯不進呢!”

  走到綾甄身邊,綠波擎起系著青玉的穗子,說道:“墨痕,你忘了這穗子就是紅箋爲衣公子結的,縱然她有雙鏤月裁雲的巧手,攢心花的圖案也磨了她一晚上,才告完成。紅箋的身子被衣公子看光了,非他莫嫁啊!”

  衣劍聲嗤的一聲,澄清真相道:“那是爲了救她一命,不得不然,其中並無任何男女情思,何況我也看了墨痕的身子。”

  綠波不以爲然,說道:“你只看到墨痕上半個身子,卻看到紅箋整個身子哪!就面積上來講,當然是紅箋應該優先哪!”

  衣劍聲大怒,這丫環膽子真大!饒了他一次就沒第二次,衣劍聲一巴掌國向綠波。懲罰墨痕以外的女人,他不會手軟。

  綾甄攔在綠波身前,衣劍聲這一掌用力不輕,重重擊在她左肩頭,雪膚上立刻出現一圈難看的黑紫。

  怎麽會這麽容易淤青?正常的身體不應如此啊!綾甄內心深處,突然間感到極大的恐懼,但又不敢進一步去想這件可怕的事,只是說不出煩躁惶恐。

  衣劍聲一個箭步竄到綾甄身旁,輕輕揉散那片怵目驚心的淤青,他自責不已,“疼嗎?都是我不好。”

  綠波撇撇嘴角,控訴道:“偏心,不公平!”這巴掌在她臉上,是她綠波咎由自取,打在墨痕肩上,反變成衣公子的不是了。

  綾甄知道衣劍聲的耐性已經探底,綠波的嘴巴藏不住話,跟語眉好像呢!“不礙事,我跟綠波去廚房,不然大家都沒飯吃了。”

  衣劍聲不肯放行,說道:“你的傷勢未愈,不宜勞累。”

  綾甄笑著說:“哪有那麽嬌貴?何況有綠波幫我,不會過於勞累的。”她不理會衣劍聲抗議的眼神,拉著綠波緩步走出“東籬苑”。

  身後傳來乒乒乓乓的砰裂聲,“東籬苑”的擺設遭劫了!全成了衣劍聲的出氣包,被他摔得稀巴粉碎。

  “綠波,我有話問你……”

  然而綠波不等綾甄問,已嘰哩呱啦地在她耳邊喋喋不休……”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存檔|手機版|聯絡我們|新聞提供|鐵之狂傲

GMT+8, 25-8-11 22:49 , Processed in 0.551776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