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在諷刺一樣，每一個缺乏時間觀念的小孩，總是會在他生日時，收到一只用來代替他生日禮物用的時計，那可能是手錶，又也許是鬧鐘，不論如何，這些東西都像個關係代名詞般，串接起一段段緊張與放鬆的人生片段。

　　『喀喳！』

　　「時間、暫停。」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在意識之海中撿到一只時計，它用來暫停我目前的身份，好讓我以『我』這個身份停下手邊的一切，回過頭去思索或者記錄這一刻。

　　就像是第一次收到超貴重的生日禮物，『喀喳』，我停下了眼神中雀躍不止的欣喜。

　　好比是走出大考教室的那一天早晨，『喀喳』，我停下了與同窗同學們的相處。

　　又比如是卸下鋼盔的那一個夜晚，『喀喳』，我停下了迷彩服上的汗衫惡臭。

　　好像還有一次，『喀喳』，那片光碟就這樣往我飛來，我將那片刻的疼痛，就這樣停止在意識的感覺中。

　　是的，這時計比起那些生日禮物好用得多，以非實際的存在去提醒自己某些事物的已不存在，每當我按下暫停──就如同我現在停下溫泉會館櫃檯員的身份──它總是能讓我在片刻歇息時，去回首那些曾經的片刻，然後，猜想著下一次按下暫停時的樂趣。

　　喔，不知不覺，這個身份已過去一年了呢！想起三百六十多天前，倉皇地收拾行李，心裡想著下一次有空時再按下暫時來慢慢回味，怎也沒想到，這一次的暫停居然隔了這麼久。

　　“兒子、回來啦？”

　　母親的招呼就好像放在桌上的便當般夾雜著溫暖的熱度，真不習慣，明明上一回我按下暫停搬去宿舍時態度還像冷的像桂冠火鍋料一樣。

　　“飯在桌上，你邊吃邊聽吧，我有個遲來的壞消息通知你，我們的親戚又少一個了。”

　　這實在很殺風景，邊吃飯邊聽訃聞，而且還是以我上夜班太忙為由，在只隱瞞我一個人的情況下告別式就結束了。

　　「這樣啊……那個曾經最疼愛我的親戚……」

　　『喀喳』的聲音響起，兒時那張雀躍不止的欣喜表情再度出現，只不過好像還出現了些模糊的後續，一個鬧彆扭的小孩怎麼也不肯把禮物的包裝打開就這樣一直放在一邊。

　　“兒子、上一回打來邀你去參加同學會的那個小姐你回電話了沒？”

　　呼應著被打斷的回憶，我腦海中切換成前幾天的情景，有個包裹在我非值班時間被送到了櫃檯，裡頭有著寫滿公式化關心的小紙條，還有一排沒有寫任何標示，只有『昂貴藥材、補身體的』字樣的謎樣膠囊。

　　來不及阻止，那『喀喳』聲擅自開啟了最後的高中記憶，那個互訴未來遠景的畢業下午，某位女同學好像說，她想成為護士……

　　「唉呀，那個小姐好像成了直銷員了，真厲害，連我遠在窮鄉僻壤的櫃檯她都能親自找到，大概是缺業績吧？」

　　講完這句時我已把飯吃完了，很沒有味道的一餐，因為此刻我的心中充斥著五味雜陳。

　　跟隨情緒起舞似的，意識中的時計彷彿起了共鳴，接二連三的『喀喳』『喀喳』聲中，那些穿迷彩服與手持光碟片的同事身影也浮現其中，詭異的是他們都沒了臉孔，而其他片段中的人物不是變了樣貌，就是走了顏色，我心情越來越焦慮了，原以為有如神器般存在的意識時計，竟也會如同那些生日禮物般的損壞故障。或許有著更多的片段，在我所不知道的情況下，就這樣徹底走調，亦或消失。

　　我回到房裡，拍了拍那張被灰塵攻陷的書桌，耳邊傳來某個生日禮物的鬧鐘的運作聲，很像是笑、又很像哭，卻又同時是一段很單調又無機質的節奏，一如我過往的生命中所聽聞的那樣，沒錯，這就是現實，沒人逃得過時間的宰治，或許有一刻我自以為是掌握時間的人，實際上卻仍舊就是被時間掌握的人。

　　『喀喳』能聽我說嗎？我不是不喜歡妳送的搖控車，只是太貴重了我捨不得它壞才一直沒拆開──

　　不能！因為妳已經是一坏黃土了。

　　『喀喳』能聽我說嗎？我不是不參與同學會的出席，只是生產線趕製程一直加班撥不出空檔──

　　不能！因為妳已經是為利奔走的商人了。

　　『喀喳』

　　『喀喳』

　　『喀喳』

　　無數個暫時的片刻依舊停留在那裡，但卻再也等不到被銜接的未來，崩落的意識中，只聽見那單調又無機質的節奏聲，默默倒數著我這一次暫停的最後期限到來。意識中的時計沒有一到十二的刻度，只有那斑駁的過去和未成形的未來，那兩支時針就在這兩者之間飛逝運轉、模糊了現在。

　　外頭的母親踩著緩慢的步伐走過客廳，我看著她拿著搖控器的身影正在翻箱倒櫃，口中喃喃自語著“哎哎，我是把搖控器放哪去了……”

　　舔了舔嘴角油膩的便當味，我想起了以往回到家時，母親總是親自煮飯的。

　　「搖控器在妳手頭啦！」我這樣喊著，心中原來猜想著下一次按下暫停時的樂趣已蕩然無存，因為我開始沒來由地恐懼所謂的下一次……。

　　『喀喳』，我解除了原本就不存在的暫停，讓那單調又無機質的節奏聲中，開始染上情緒的色彩。

　　就讓它這樣一直運作下去吧。

　　我依舊是被時間掌握的人，只是不再信仰著片刻的永遠，也不願再迷失於永遠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