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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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捨棄一切,直至身心俱裂的世界


以虛無為靈魂之鏡,以真實刺透徬徨心靈






『紅』究竟為何?
















..........







『咚咚咚咚───!』

清晨,這是我最喜歡的時辰,若要說原因的話,我沒有辦法具體地說明。

「小姐啊!」

但是我可以跟你說,如果能吵醒每一個貪睡的懶豬,那麼要我跑多快就有多快。

「呀哈哈哈──」

在走廊上踱步奔跑,我總是習慣拉起這長長的裙擺,自從換穿成年後的女兒衣裳後,起先雖然感到非常不習慣,

但是久而久之也不再讓我感到躡手躡足,這也大概是母親提早讓我穿起女兒衣裳的理由吧。

即使這身衣服確實還顯得還有些寬大,而且他們也不准許我再穿著那身輕便的,如男孩般的衣服,

不過這點小事怎能難倒我呢?太天真了。

「小姐…您…別這樣跑啊…」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那已經氣喘呼呼,卻還死命扶著牆緣走著的侍女,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拉開了好遠一段距離,

而她也終於累倒跪在地上。看來這次新來的還真沒用,以前那幾個侍女可是能陪我再多玩一會呢。

「唉唉…」

看著那令人掃興的身影,我輕嘆一口氣,雖然我也不是不能體諒她無奈的心情啦,只是她還是需要我的照顧照顧,

於是我朝她的方向慢慢走過去,伸出我的右手。

「小…小姐…」

看著那終於露出微笑的疲憊臉頰,我也同樣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但是,我的右手沒有接觸她伸出的手而從上方拂過。

隨著一個漂亮的迴身,我背向她彎下腰、提起臀,以屁股對準她的面部並用力拍兩下,發出清脆有力的聲響。

「抓得到我就給妳打呀,笨─蛋─」

看著那跪在走廊地板,一臉驚楞幾近失魂的面容,著實讓我捧腹大笑起來。看來她真的是個大菜鳥,

誰說深閨的大小姐不會做這些粗俗動作的?太天真了,大笨蛋。看膩了她那犯傻的表情,於是我再次大搖大擺地離開,

然而,就在走向轉角的時候,我卻不小心撞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嗚……!」

那個高大的女人將撞得我跌坐在地,痛得我雙手摀著鼻子,鼻血也從我的手心裡流出來,不顧我的傷痛與否,

那個女人立刻對我露出兇惡的目光。

「一大清早在吵吵鬧鬧什麼!」

聽著那如雷般大的怒吼,著實讓我心中膽怯一下,但我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一眼。

「夫人您別在意…」

「是啊,不過是那個低下側室帶來的野丫頭罷了…」

這時,圍繞在那兇惡女人周圍的,是一群眼睛長在頭頂的侍女;看著那副嘴臉,就算他們不用刻意掩著嘴說話,

他們說了什麼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哎呀?這樣說多沒體面,只不過我們家族可不缺沒用處的女娃!」

那個女人故意大聲說道,隨後面帶輕視而側目我一眼後,便帶著一群人從我的身邊走過;故作端淑的姿態,

真是教人看了直作噁。之後我依舊坐在地上,意識有點恍惚的我,只是茫然地看著侍女焦慮地替我擦拭鼻血,

但我並沒有理會她而盡自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依舊走著…

「紅。」

一個聲音,搖醒了我的思緒。我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頭去,看著一個急促的身影朝著我走過來,然後蹲下將我緊緊擁抱。

「母親…」

我靠在母親的懷裡,混亂的意識也終於慢慢平穩,而撫摸我後腦的,是母親那熟悉又溫柔的手。

「沒事了…」

其實,一直做著惹人厭事情的我,心中卻最害怕被人討厭,只因為我希望被人注意、只因為我希望不被忽視,

即使我深知這麼做只是一種無意義的事。然而在這個冷漠的家族中,只有母親一直給予我這種溫暖,她總是優雅又溫柔,

即使沒有人願意接受她,即使她從不為自己說話,我也能瞭解她心中的善良,所以我更不希望讓母親受到任何委屈。

然而每當她溫柔地撫摸我的同時,總是有股難受的酸苦,不知從何而生,不斷地在我的胸口纏繞。


"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就好了…"


看似強悍的我,其實內心卻總是壓抑著懦弱的一面,壓抑著滿腹對生命不甘的,快把自己粉碎的軟弱。

「不論妳是女生還是男生,都是母親最愛的孩子喔…」

但是,我卻無法開口…







..........







「女兒啊…妳還是不願意出來嗎?」

「…」

「皇子再次派使者捎信過來,而他如今也依照妳的承諾取得『優曇華』,歸返此地亦已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抱歉…父親大人,女兒身子有些不適…」

「這樣嗎…那麼使者就由我們代為接應,妳要好好靜養身子啊…」

隔著潔白背光的紙門,隨著門外逐漸離去的孱弱人影,房內傳出了一聲沉悶又痛苦的嘆息。

「這件事情…」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







『咚唦。』

又掉了。看著靜靜落在地上,那個不斷被我弄髒的沙包,我的心中油然浮起一絲愁悶。從地上拾起,

捧在手中而看似樸素的四個沙包,其實是外婆遺留給母親的東西,也是母親最珍貴的寶物。數年前,

偶然間看到母親一個人在閨房中把玩時,我靜靜地站在門外,彷彿看著四個漂亮的妖精在空中繞轉,

而母親的表情也隨著四個飛舞的沙包,難得露出快樂的笑容,從沒看過如此畫面而一時心動的我,

於是半哭半鬧地強求母親送給我。我不曉得我當時的想法為何,也沒有注意到母親當下的心情,

然而母親先是為難又委婉地拒絕,但過了幾日後,她在某一天的夜裡悄悄放在我的枕頭下。起先雖然我很開心,

但是比起母親那流利的身手,我果然還是無法像她當初那樣擲著;不論我做了多久的努力,

這四個沙包卻是被我弄得越來越骯髒,越來越破舊。

「喂!妳蹲在那做什麼?」

聽著後方那粗魯的聲音,讓我回復了意識,但也讓我心情頓時急躁了起來。我沒有回頭望去,

只是裝作沒有聽見而起身欲離。

「沒聽見嗎?喂!」

不好意思,我的名字可不是『喂』,如果喜歡這樣叫人的話,倒不如去叫你的母親大人或是去路邊叫狗。

我依舊不想理會他,而就在我正要離開的此時,背後卻瞬間冒出了劇痛,讓我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向前滑一步。

「嗚!」

「終於注意到我啦,嘻嘻。」

我轉身望去,看著他得意洋洋地把玩手中的石子,他竟然用那樣的東西丟我,但是可恨的是,

他這般危險的舉動已不是第一次了。

「幹嘛啦!」

「誰叫妳都不理我,我可是知道妳故意的喔?」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走廊朝我這邊走過來。

他是我的哥哥,也就是今早那個討人厭女人所生的小孩。雖然名義上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但是我從來沒有把他視為兄長尊敬,而他也不曾善待我過,我們之間的惡劣關係,看著他手上的石子就很清楚了。

「我要理誰你管不著。」我別過頭去,應該說在現在這樣的心情下,我連正眼都不想看到他,

但是他卻故意繞到我的面前,一副不想輕易放過我的樣子。

「嘿嘿,兇巴巴的男人婆,我知道妳今天早上又闖禍了。」

八成又是他母親跟他說的,我沒有回應而悶不作聲,反正這般無聊的事情就隨便他怎麼說吧,

如果露出生氣的表情,反而稱了他的意。

「哎呀,還是一樣冷漠。不過…」

「你想說什麼?」

「沒想到這個男人婆紅居然也會穿起女兒裝,真可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呢。」身高比我高上些許的他,

裝模作樣地彎起腰來打量我全身一番。

看來,等待他說廢話的我,真的是跟笨蛋沒兩樣,而他的腦子也還是沒什麼容量。總而言之,

為了不再聽到他那無意義的挑釁,在爆發壓抑的憤怒之前,我立刻轉身快步離開,但就在我大步快走的此時,

捧在胸口的其中一個沙包卻在此時掉落出來,而好死不死,竟然也隨著彈到路邊的大石,一路滾到那傢伙的腳邊。

「這是什麼?」

「啊!還給我。」

我立刻衝回他的面前,伸手想奪回他撿起的沙包,然而他卻立刻舉高了握住沙包的右手。

「有求於他人時,是用這種態度嗎?」

「你到底想怎麼樣!」

「嘿…妳要不要做我的妾啊?」

「你做夢!還給我!」

不論我積極想搶回沙包,無奈自己身高仍差他一截,加上我這一身不方便行動的女兒衣裳,

根本連碰到他的手都辦不到,只能看他得意洋洋地消遣我。

「幹嘛這麼拼命,這種髒兮兮的東西有什麼好?」

我知道自己雖然不曾擺過好臉色,但是心中卻一直忍耐著這群人,然而聽到他這麼說的瞬間,

我的心頭火一時冒了出來,於是我再也不管任何壓抑,鼓起全身的憤怒與衝動將他撞倒在地。

「嗚……妳!」

「我叫你還給我!」

顧不得任何後果,我將他壓倒在地上後,仍拼命想搶回他手中的沙包,而他亦沒有放棄的念頭,

緊握沙包的右手伸直到我搆不到的範圍,另一隻手則用力壓在我的臉上。

「妳這傢伙!」

粗魯的手掌雖壓得我臉頰發疼,但我的目光卻不受絲毫干擾,依舊從指縫中緊緊盯著他握在手中的沙包,

想盡辦法伸直自己的手去搶回;此時的我已經故不得一切後果,即使要跟以前一樣咬傷他的手,我也絕不退讓。

「還…我……!」

「大少爺!小姐!你們在做什麼!」

從後方突然傳出驚慌的聲音,依舊沒有打斷我們的動作,直到我們終於被一群人給拉開。

「發生什麼事呢?啊…大少爺,您的胳膊受傷了!」

在一群侍女擔憂的嘈雜中,我們依舊注視著彼此,比起我身上凌亂的模樣,他手臂更是受了方才被我撞倒的擦傷。

但是,以前總是受到一點疼痛就哭天喊地,不然就跑去找那女人哭訴的他,此時卻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並懸空把玩起我的沙包,看著他這副模樣,讓我心中再次生起一股怒火。

「還……!」

為了拿回沙包,就在我脫口而出的瞬間,他卻早一步將沙包用力往下擲,沾滿了地上污穢的土垢,

也一路滾到我的腳邊。

「撿啊?」

聽著挑釁的語調,看著骯髒的沙包,我原地緊緊握住自己的雙拳,憤怒與悲傷先是湧上心頭,

隨後又被冷靜與無奈的心情給壓抑。呆站好一會的我,於是逐漸放鬆了十指的力道,忍著胸口那沉悶難受的呼吸,

慢慢蹲下,用顫抖的手將沙包給拾起。

「哈哈哈──」

眾人皆不發一語,徒留他一個人放聲笑著,隨後帶著這份志得意滿的心情大步離開。聽著那總是令人反感的聲音,

今次我的心卻意外平靜,但彷彿也跟死灰無異,因為比起自己受到的屈辱,手中的沙包已經破了。骯髒的外表下,

不斷從裡面流出碎米。看著這心碎的一幕,我於是慢慢蹲下並緊緊地將沙包捧在胸口;心疼沙包的殘破,

也為了壓抑心中悲傷的衝動。

「小姐…」

我發誓過我不會哭,不論受到怎樣的對待,不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因為比我痛苦的人,一直都是這麼堅強。

所以,只是這樣的程度,我是絕對不會哭的。







..........







正午過後,經過了一個慌亂多事的早晨,我與母親兩個人待在房間裡。雖然我一直以來都鮮少離開這個大宅府過,

不過好動的我總是很少像這樣子靜靜坐在房裡,看著母親祥和地刺著繡。或許,經過了今早的事情,

我希望自己能別讓母親擔心,所以才故意待在她身邊,好讓她放心些。

「紅。」

「啊?什麼事?」

「怎麼了嗎?我剛剛叫妳都沒反應呢。」

聽到母親如此說道,我也才注意到自己已經伏臥在桌上,雖然沒有睡意,但彷彿就像快打起盹來。

「沒什麼,只是…」

笨拙而支支吾吾的我,沒辦法說出一個適當的解釋,而母親看到我慌忙的模樣,於是輕輕笑了笑。

「妳就出去玩吧,我知道妳對這種事情提不起興趣,別勉強自己陪我。」

不愧是母女連心,總是能把我的意圖看得一清二楚,雖然這也不是什麼特別需要隱瞞的事,

不過聽到母親這麼說著,反而讓我有些賭氣而執意貼近她,並將我的頭枕在她的雙腿上。

對於我任性的舉動,母親只是面帶微笑而輕嘆一聲,隨後放下她手邊的工作安靜地讓我躺著。

『唦…』

伴著窗外柔和的清風,我輕輕閉上雙眼,又輕輕地睜開,透過靈魂窗口所望向的四周,

是佈滿牆緣一面又一面的刺繡。這是父親最喜歡的母親的手藝,也是母親對父親留下的思念。

其實在這個大家庭當中,我們這一邊的家系之所以會受到冷落,有一半的因素是因為母親並非來自於貴族名門。

母親原本只是個坊間織布的姑娘,但正因為她擁有一般女子所沒有的技藝與美貌,所以讓父親深受吸引而登門提親;

以旁人來看,母親由一介平民迅速成為枝頭鳳凰的境遇或許令人稱羨,但這也成為許多人詬病與閒話的地方。

然而,即使獨自飽受旁人的冷言冷語,母親也從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依舊每日留在房內刺著繡。

自從父親離開這個家以來,這兩年間沒有一天不是如此。

「母親…妳寂寞嗎…?」

朦朧之中,我輕聲說著過去都不曾提起的話語,然而我也知道,這是個再愚昧不過的問題。

我不曉得自己為何如此提問,但是看到母親消沉地過著每一日,再回憶起父親匆匆離去的身影,

我的胸口彷彿快糾結成一塊。酸澀的心情裡,有一點難受,也有一點不滿。

「紅…妳知道妳的名字的意義嗎?」

靜待許久,母親終於打破了沉默,但是她並沒有回答我的詢問,反而巧妙反問我一句,

一個看似簡單卻令人毫無頭緒的問題。

「我的名字?」

母親微微點頭,我則在思考中摸索著答案。與常人相較下,我的名字顯然有幾分特別,但是不論我怎麼思考,

終究也只能猜測而無法確認;畢竟賜與名字的人自然是父母,而單純的我,也僅僅是接受了這個名字而存在這個世間。

「不知道…」

也許是為了躲避這個話題,我轉過頭去,也閃躲了母親的目光,即使我知道她的態度是如此認真,

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不論母親提起了什麼,多半都是與父親有關的事,或是替他圓說的話語。

『唦…』

兩人緘默不語,從眼角餘光所望向的母親,依舊若有所思地凝視前方;我的心中浮起一絲酸澀,

因為即使我們靠得如此接近,但是此刻我卻沒有安心的感覺。

「一個名字就象徵一個真實,而每個名字所背負的意義,都是由人自己去解釋、去定義…」

此時母親終於低下了頭,並露出溫柔又酸澀的笑容看著我;由地位崇高的父親所看中的母親,其美貌是毋庸置疑的,

而她的笑容更是無與倫比,但是作為她子女的我,彷彿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難以言述的神情。

「所以,妳只要活得像妳自己就好了…」

母親伸手撫摸我的前額,就彷彿回到兒時一樣,總是在我哭泣的時候如此安慰我,但是發誓逐漸不再哭泣的我,

也變得不再坦率,所以讓我們之間也逐漸出現了一道溝通的峽溝。其實,母親對父親與我的愛是同等的,

而錙銖必較的我,心中總是無法感到釋懷。她看透了我的心,而且她比誰都清楚。

「夫人。」

這時門外突然冒出了一聲呼喚,而我也立即聞聲從母親腿上坐起,看著侍女已跪坐在門外等候。

「進來吧,什麼事?」

「大夫人召開家族會議,還請您方便動身前來。」

「家族會議?」

「是的…似乎有要緊之事傳達,所以臨時要我們通知所有人。」

面對眼前令人訝異的一幕,母親與我先是對望了一眼,隨後又將目光移回前方。

「我們稍後會自行過去,妳先退下吧。」

「是的。」

看著侍女動身離去後,我轉頭看著坐在身旁的母親,但彷彿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般,

母親掛著心事重重而令人擔憂的側臉,甚至連我注視的目光都沒有注意到。

「母親?」

聽到我輕喚一聲後,母親才終於回過神來,回首的臉龐仍留有一絲驚嚇的餘韻,但她又立刻故作若無其事地看著我。

「嗯…我們也該準備囉。」

雖然心裡有些在意母親的反應,但面對心事重重的她,我已不想過問,總之一切就到時候再說。

不久,我與母親兩人簡略地收拾房內後,便一同牽起手來走向大廳;這一路上不僅是我們,

甚至一些平常少見的面孔也都難得露了面,令人十分在意這次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還是故作冷靜,

這也是為了秉持我們這邊的尊嚴,我也很瞭解,至少現在這個時候不能如早上那樣胡來。在踏進大廳之後,

母親與我兩人便先後給侍女接應到側位上坐下,而坐在正位上的,自然就是那個討厭的女人,也是召集本次會議的大房。

待所有人的動作看似平靜後,大房環顧四周並開始對身旁的下人交頭接耳,這時他的兒子在她身旁坐下後,

則別有用意地看了我一眼,想起了今早的事情,我還是故作不在意而忽視他的目光。

「人都到齊了嗎?」

「是的,大夫人。」

「那麼,把信拿出來吧。」

隨著大房一聲令下,一旁的侍女立即雙手奉上從懷中取出的一封平信。

「信?」

面對不解的情況,一旁有人騷動了起來,而母親的表情依舊如看透端詳的沉穩,只是她那樣的表情,

卻沾不上任何期待與開心,只是靜靜地凝視侍女手中的信,跟大家一起等待答案的結果。

「沒錯,大主人回信了。」

此語一出,讓在場所有人大為訝異,就連我聽到的同時,目光也不自覺呆了半刻。回信了?那個離家已數年的父親?

「那、那麼…!」

「別慌,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總之信的內容告知了我們,大主人約一個月左右歸返。但是……」

其中幾個妾室面面相覷起來,與母親的感覺不同,一聽到父親即將回來的消息,他們那稚嫩的臉龐上盡是藏不住的期待與喜悅,

但大房如此闡述同時,隨即把話又吞回去而躊躇起來,心中像是裝了苦水的她,臉上也逐漸流露出一絲怒意。

看著令人在意的模樣,眾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喜出望外的人們,頓時也鴉雀無聲起來,氣氛亦變得凝重而詭異。

「大主人…要去找那個女孩對吧…」

這時身旁的母親終於開口了,她打開了沉默許久的聲音,也解開了眾人不得其解的疑問;我訝異地看著母親,

而她也如大房一樣垂下頭來,無精打采而落寞,不久後,我彷彿瞭解了她這句話的用意,隨著周圍眾人的紛紛擾擾,

我的心情也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難道是…那個傳聞中的『嫩竹裡的輝夜姬』?」

「難道說大主人當真為了那個女孩去取得了寶物?」

「正是如此。雖然路途遙遠,但大主人自抵達難波後,就立即快馬加鞭,預計一個月內回京。」

也就是說,父親此行全是為了一個陌生的女子?為了討那個女孩的歡心而丟下我們長達了數年?

甚至到了重逢的這一刻,還是沒有把我們家族放在心上?就只為了一個陌生的女孩?

「開什麼玩笑!」

我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拍案憤然起身後,便頭也不回地直往門口離去;原本以為這一切只要等父親回來就會好轉,

只要父親回來,母親也可以重新取回笑容,一切都會回到圓滿的軌道,而過去那段可恨的回憶也將成為往日流水,

但是我們這麼做、這麼忍耐,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紅!」

「小姐!您要去哪裡?大主人囑咐您不能隨意出門啊!」

「吵死了!」

面對前來擋住我的幾個侍女,我全身使勁推開他們後,便伸手綁起了自己的裙擺,不顧一切地向前衝。人群的慌亂聲中,

夾雜著母親微弱的呼喊,但越是聽到她的聲音,我的內心越是感到焦躁,所以我便摀著耳朵,頭也不回地奪家門而出。

「小姐!小姐──!」

經過了一陣慌亂,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我的思緒終於隨著疲憊的身體而緩和下來。此時我正坐在一處深山中的大石上,

雖然天色尚早,但是此處沒有任何人煙,放眼四周,徒留清晰的喘息迴盪山林。冷靜下來之後,我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的衝動,

不曉得是否壓抑許久使然,我甚至對於自己奪門而出的舉動也感到不可思議;畢竟,如果沒有家人的陪同,

過去我也不曾自己外出過,而且父親也特別嚴格要求我不能隨意到外頭露面。也許這次我真的太莽撞了,

而且我這麼做會給家人帶來不必要的困擾,但是仔細想想,父親不也愧對於我們嗎?為何直到現在我還必須做個聽話的女兒,

我的心中又何必存有一絲愧疚?既然如此,稱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我何不主動去解開疑慮,若沒能見上一眼那個『輝夜姬』豈能甘心?

然而想歸想,我對那個女人卻一無所知,也完全不瞭解父親交代的去向,在這處偏僻的深山中,實在不知該從何找起。

「嫩竹…」

再次細想他們方才提過的字眼,我過去似乎也曾聽過這個女人的傳聞,連我都知曉的事情,實在不能說是件軼事,

即使我並非瞭解其意。然而,正當我還在思考的此時,我所凝視的前方正巧是一片看似茂密的竹林,

廣大而搖曳、碧綠而深邃。看著這般神秘的竹林,我於是逐漸豁然開朗,雙手擊掌而倏地起身。

莫非他們所謂的『嫩竹中的輝夜姬』,就是指居身長住在竹林深處的姑娘嗎?既然如此,只要懂了這句話的意義,

就是個有力的線索,即使沒辦法確定那個女孩明確的居處,但這樣已經足夠,更何況她也是個知名人物,

四處找人探聽總會有辦法的。於是,帶著不再猶豫的心,我踏出了向前的步伐,朝著前方那處碧綠的竹林前進。

常言道,成年的兒女總要走訪外地見見世面,但對我來說,離開家門後就是一處完全陌生的世界,

而且這還是一處人跡罕至的竹林。之後過了約莫幾個時辰,四周依舊是一叢又一叢的竹林,以及空曠而狹長的小徑;

單調的景色,朝天上望去,是碧綠的竹林與夾縫中的水藍色天空。路況並沒有想像中難走,也沒有岔路,

只有一條直通到不知何處,令我逐漸感到迷惑的道路。至於為何我會感到迷惑?那全是因為走在這條路上實在太過平順,

平順到過於單調,平順到不禁令人起疑,而且走了這麼久,這四周又為何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嘩啦嘩啦……』

就在我還在思考的此時,前方傳來了意外之音,那是一條橫貫前方道路的細水小河,映著陽光而碧波閃耀。

我走近之後,便停下腳步而蹲下歇息,輕輕盥洗著自己的臉頰;抬頭張望,看著後方來時的路再望向前方,

一模一樣的景象,就像看著一面鏡子,相似的程度令人瞠目結舌。難道這是一條死路,還是什麼妖怪出沒的小徑嗎?

想著想著,我的頭再次慢慢垂下。也許,是我的意志不夠堅定,我的心也依舊迷惘,但是,我真正想要的究竟又是什麼?

雙手捧起河中的水,倒映著天空的水藍,以及我那彷彿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點精神都沒有的臉色。

至今以來的人生,不過是如虛假般存在的雲煙,沒有希望、沒有目的,什麼都沒有。也許這樣的臉龐,才是真正的我。

『嘩啦嘩啦……』

我依舊凝視著水中的自己,而就在此時,水中的倒影卻出現了一絲異樣,那是一個火紅而光亮的物體。

我訝異地抬頭一望,出現在上方而翱翔於天際的,原來竟是一隻閃爍發亮的巨鳥,但在耀眼光芒下卻顯得過於刺眼而無法直視,

只能感覺出那是一隻神秘的鳥獸,不僅全身散發著耀眼奪目的泛紅光芒,其尾端也灑落如磷粉般的光粒,樣貌動人非凡。

那美麗如火光的顏色,最後慢慢消失在雲彩的另一端。

「好…!」

我雙手輕拍自己的臉頰,閉眼而仰頭向上,深深吸一口氣。總之我必須繼續向前走,至少也要探得這條路的盡頭究竟有什麼,

這裡的路況並不複雜,來時的路我依稀也還有印象,趕在天黑前回去的話,應該不至於發生危險。望著前方逐漸遠去的光亮,

我於是再次踏出了向前的腳步,抓起裙擺開始奔跑起來。也許,那個神秘的巨鳥是上天下凡的神獸,而牠那耀眼的姿態,

就像是一個照亮陰霾的象徵,也為我指引了道路,一條前進的道路。

之後又經過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我終於看到了這條小徑的盡頭,那是一處相當廣大的房子,繼續接近後,

甚至可以發現房子周圍還有一層寬廣的圍籬,以及一些守候在外的侍衛。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家世顯赫的家族,

不過竟然位於這樣偏僻又隱密的深山中,這點實在令人不解,我光是從村落的地方來到這裡,就已經花費了不少時間,

何況這附近除了多到令人髮指的竹子外,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甚至連耕種的農地與人煙的跡象也是,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會居住在這兒。然而比起我的家,這兒的戒備其實不算森嚴,侍衛看起來也不像是皇室的士兵,

而是民間聘請的私人侍衛,由此可知,這個家族並非官僚,大概是個富豪或是擁有極大名望的家族吧,除此之外,

這兒也很有可能是輝夜姬的住處。於是我抱著好奇的心理,開始想辦法潛進去。圍籬外的侍衛人數不多,

戒備上算是挺鬆散,不過要無聲無息地潛入仍需要些耐心,於是我計畫等著幾批侍衛輪番經過後,準備從竹林大步衝上前去;

至於預計的路線我已想好,雖然這兒沒有樹供我爬越圍籬,不過要從大門以外的地方潛入仍然有個辦法,

那就是圍籬某處的一個缺陷小洞,而且這還是只有身形嬌小的我才可以通過的地方。之後,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四下無人,

我便開始朝那處小洞衝上去,不過正當我急於奔跑的同時,一個不小心,我居然踩著了自己忘記拉起的裙擺,

整個人瞬間向前撲倒。

「哇噗!」

痛…我的鼻子!這件該死的長裙,我就說過不喜歡穿這種衣服嘛!

「誰、是誰!」

侍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看來是我剛才的發出聲響驚動了他們,總而言之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妙,於是我立刻以爬行的姿勢,

狼狽地爬進圍籬的小洞中,而這時一群人的腳步聲也接踵而至。

「跑到哪裡去了?我確實有聽到聲音。」

「又是哪兒的登徒子嗎?這次竟然光天日下就偷窺小姐,真是可恥!」

一群人就這樣站在我的旁邊不遠處,讓躲在圍籬下的我不敢妄動,因為四周都是容易出聲的草葉,

生怕一個動作發出了聲響,立刻就洩漏了我的行蹤。不過,他們居然這樣子說我,人家我才不是什麼登徒子呢!

「要不要先去跟老丈人報備?」

「不,我想先不用驚擾他們,那傢伙大概還在不遠處,總之先去把其他人也找過來幫忙。」

過了一陣子,他們終於分散並離開了這裡,而我緊繃的心情也終於得以放鬆,整個人跟貓一樣趴在地上;

我想這副『不文雅』的姿勢如果被家人看到,肯定又會被痛罵一頓,不過現在的我已經無暇再想這些,

從剛才他們的談話聽來,這附近的守備勢必更加森嚴,我的動作如果不再快一點的話,很可能會被他們加派的人手給逮到,

最少在確認裡面的住人之前,我絕對不能被他們發現,不然就枉費此行了。於是確定四周都沒有腳步聲後,

我立刻從圍籬中爬出來,往前看去,眼前果真是一棟相當華麗氣派的大房,即使位居偏僻的深山中,那模樣仍顯得貴氣十足,

好不氣派。看看四周,再次確定沒有人影的跡象後,我立即拿掉腳上的草鞋並放輕腳步聲,開始潛入房子裡面,

然而就在我提心吊膽地進入後,我才發覺屋內人影稀少的令人稱奇。原本以為居住在這華麗大房中,

至少會有跟我家一樣為數眾多的下人打理上下,但就我這般看來,這個屋子不但人煙稀少,四處也是幽深而寧靜,

感覺就像是一個避開人世的隱居。雖然這般景象著實令我放心不少,不過沿著走廊前進的我,

心情依舊顯得有些緊張;現在是夏季,但是這個地方卻安靜的連一絲蟲鳴都沒有,幽深之餘,也令人毛骨悚然。

在這棟大房子裡,莫非是主人已經外出,抑或是討厭人數眾多造成的紛紛擾擾呢?雖然我很討厭我們家中眾多又複雜的人潮,

但是這樣過於寧靜的感覺,我卻也無法喜歡。

『咚。』

突然間,前方冒出了一聲不明的聲響,不僅讓我驚嚇到停下腳步之外,我的背後也瞬間冒出一身冷汗。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房子啊…」

我的心情是越來越緊張了,不但沒有先前的勇往直前的膽識,甚至我開始感到有點後悔而怯步;

在這樣看似沒有盡頭的走廊上,不曉得如果繼續再往前走,前方究竟還會有什麼東西…不,應該說是恐怖的事情。

就在我依舊呆站原地的此時,我的耳邊再次聽到了聲音,不過有別於方才不明的聲響,這次明顯是人類說話的聲音。

雖然細細的語調聽得不是很清楚,不過卻讓我的心情如穿透冷暖般,立刻感到放心起來,因為至少讓我還知道這裡有『人』,

不然在這樣走下去,連我自己都快要受不了而掉頭拔腿快跑。待我再度打起精神後,將目光擺回前方的此時,

我的眼前卻出現了異樣。沒錯,我終於在這處如鬼屋的地方發現了一絲光亮,但是那光芒的顏色卻不像一般的燭火,

沒有昏黃的亮度,也沒有搖曳的姿態。我無法明確地描述眼前的景象,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的靈魂彷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著,

而我的腳步也正一步一步地挪動。

尋著光芒的方向,走過了轉角,當我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一處房外的門扉旁,徬徨的思緒,也隨著睜大的雙眼得到了解答。

在那光芒的彼端,是一個華麗衣裳的少女襲坐在地上,隨著時間安靜地流逝,那美麗的容顏也逐漸轉過這來。

此時,我的耳邊響起了模糊的聲音。母親曾對我說過,她最喜歡我那與眾不同的美麗秀髮,而我也深以為意,心中既甜蜜又驕傲,

所以我一直以來都留著及腰的長髮,但是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與她相形之下,彷彿世間一切的美麗都已黯然無光。

完美無缺的存在,只是看著她那無表情卻細緻動人的側臉,看著那如絲綢般灑落一地的光亮秀髮。

我的靈魂、我的一切,彷彿瞬間已經被她給奪走了…

「啊…」

坐在前方的她,終於發現了站在門邊偷看許久的我,而就在我們四目交對的此時,有如失神的我,

雖然依舊毫無動靜地站在原地,但是心中卻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

這就是,我與宿命之人的初次相遇。看著那令人醉心的臉龐,是逐漸由驚慌轉為柔和的笑容。

不知不覺間,我的心跳,澎湃而激昂…

「初次見面。」

而從她房間綻放的光芒,是遠方夕陽開始落下,鮮紅而豔麗的晚霞…












紅,是溫暖的顏色…

[ 本文章最後由 天海雪兔 於 09-10-19 19:40 編輯 ]
 
如果在這裡睡著了… 就可以很安穩地離開嗎?
Snow rabbit's memory b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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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最先進的跳動筆

chapter.2















「他總是那樣子,所以說啊……喂!妳有沒有在聽啊?」

「有呀。」

看著對方那副從容的模樣,我氣沖沖地起腮幫子,明明人家講得這麼認真,但是她就是一臉悠哉悠哉,

彷彿腦袋裡裝滿了暖呼呼的東西,總是給人呆呆的感覺,甚至連我都站在面前了,她依舊不慌不忙地做著她的手工藝。

「好,那我倒要考考妳,我剛剛說到了哪一段?」

「嘻嘻,妳也別跟私塾老師的口氣一樣嘛。」

「唉…真是的。」

我雙手插起腰來輕嘆一聲,每次看到她那天然無邪的笑容,總令我感到束手無策,實在讓人好奇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回想起數周前,我第一次看到她時,明明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端雅而神秘,甚至讓我後知後覺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極度丟臉,

但是現在這樣給我的反差還真是大,雖說平易親近的感覺也不錯啦…

對了,我忘了提起,這個坐在我面前的姑娘就是輝夜姬本人,小名叫做輝夜。身為父親追求對象的她,原本讓我很反感,

但是相處幾日下來,我卻發覺她並沒有我想像中討厭,也之所以我才會冒著被家人罵的風險,常常都偷跑來找她。

個性上要說溫柔也是,不過本人的感覺是太過溫吞,對於急性子的我而言實在不是件好事,就如一個標準的深閨大小姐般,

連舉手投足都總是慢人一拍,急死人了。除此之外,我總覺得她好像把我當小孩看待,即使她確實比我年長,

但我可不覺得自己比她小到哪去呢。跟她在一起的時光,我總是有種被壓在頭上的感覺,如果可以的話,

我真想看見她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一次,為此,我可是特別留了一張王牌,嘿嘿…

「紅。」

「怎麼啦?」

「還問我怎麼了,妳的表情好奇怪…」

「唉?有嗎?」

「嗯,就像色猴子的臉一樣。」

「猴……!妳說啥!」

氣死我了!竟然說我像色猴子,我雖然瞭解妳被眾多男人騷擾的苦惱,可是居然把我比喻成他們這點,我可不輕易饒妳!

「吶。」

正當我氣急敗壞地要抓輝夜之時,她卻早先一步伸手到我面前,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給我看似的,讓我有些驚訝,也停下了動作。

「咦?」

「拿去吧,以後要好好珍惜。」

張開手心,她所給我看的正是那個之前被弄破的沙包,而現在她卻已經為我縫補好了,看起來就跟新的一樣。

原來,這就是她之前跟我借走的原因…

「謝…謝謝妳…」

對於我的答謝,輝夜僅是笑而不答,隨後我從他手中接過手,不過這沙包卻給我一種陌生的觸感,相較以往,重量似乎也有些不對。

「怎麼拿起來的感覺不太一樣,妳裝什麼東西嗎?」

「啊哈哈…因為我找不到生米,所以就把我的一些珍珠啊、碎玉等代替內餡了。」

還內餡…我想這個大概變成世上最昂貴的沙包了,這叫我哪敢不去珍惜它啊!

「唉…算了,反正可以繼續讓我練習就好。」

「嘻嘻…如果再丟到頭會更痛喔。」

「要妳管!」

每次提到我對沙包的不拿手,輝夜總是會消遣我一番,不過今次仔細盯著她的笑臉,我卻似有似無地察覺到一絲不同;

相較以往總是帶著一分憂愁的面孔,那樣的笑容,彷彿是把心完全打開一樣,毫無保留地笑著。

「我覺得…妳今天似乎比較開心呢,發生什麼事嗎?」

「有嗎?」

「怎麼沒有。」

我伸手戳了戳輝夜微笑的臉頰,柔柔軟軟的,而她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笑靨而睜大雙眼,隨後握住我的手,微笑而輕嘆一口氣。

「沒什麼…只是終於擺脫了一個求婚者的騷擾罷了。」

殊不知,輝夜握住我的手時,我的心竟頓時害臊且緊張了起來,也害怕自己有沒有流出了手汗而被她察覺;不過看著她的表情,

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就像一個母親對待女兒一樣,感覺我又被她的溫柔給壓制了。

「原、原來也有人可以苦惱妳這麼久,以後有機會,我倒想看看對方是誰…」

輝夜搖搖頭。

「反正對方也吃足苦頭,這樣就夠了,之後我還有三個問題人物要解決呢。」

「原來還有這麼多人,真是辛苦啊…」

「不,只要能繼續留在這個家,與父母在一起,那麼這一點都不辛苦。」

輝夜再次露出暖暖的微笑,雖然她總是足不出戶,也鮮少與他人有所交集,但是比起我來,輝夜確實懂事許多,

而且人又長得這麼漂亮,也難怪父親會變得這樣子…

「我…其實很羨慕妳。」

「唉?」

「因為妳擁有這麼疼愛妳的雙親…」

我把我心中藏匿已久的話對輝夜坦承,雖然不是全部,但是也是我一直以來的真實想法。這是我的苦惱,一個對親人,

也是對自己存在所產生的迷惑,尤其在看似幸福的輝夜的面前,我總是不經意處處跟她比較。

「天底下,沒有不愛自己兒女的父母。」

「這個道理我當然知道…」

「我是說妳的父親。」

在輝夜如此說的瞬間,我微感訝異。我曾經對輝夜提過許多家人的事情,不管是自己的母親,還是分家那邊的事情,

不過我卻從來沒有提起自己的父親,也不想去面對,但是細心的輝夜卻注意到了這件事。

「而且我也知道妳…非常希望得到她的關愛。」

聽著輝夜如此說道,我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因為我也不曉得自己對父親的感覺究竟為何。我明明是討厭他如此辜負我們,

但是聽到輝夜提起這件事後,一時之間卻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也對自己至今的想法產生莫大懷疑。

難道一切正如輝夜所言,我連自己的心情都不瞭解,就像被無數虛偽的陰影所困,所以也逃避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嗎?

「妳怎麼了?紅。」

輝夜露出擔心的面容,雖然我不想讓她為我在意這些事,但我的思緒卻依舊混亂。再次抬起頭時,看著她的臉,

一個深藏許久、百思不解的疑問逐漸從我的心中浮現。

「輝夜。」

「嗯?」

「妳…覺得自己幸福嗎?」

輝夜訝異地看著我,這個問題必然使人苦惱,因為世上沒有人能保證自己的人生完美無缺,也沒有人一輩子都過得無怨無悔,

所以這是個沒有一定標準、也沒有答案的問題。看著她那凝視出神的面容,似乎露出了一絲被酸苦記憶纏繞的難受。

我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因為我的關係,使得她跟著我一樣露出了,對自我生命提出莫大質疑的哀愁面容。

在這般沉默時光不斷流逝的此時,我心中頓時倍感自責。但是,想從她的口中瞭解所謂生命的我,心中總是如燈火倒影而搖擺不定,

究竟如此無意義地活下去又是為了什麼?

「我啊…我很幸福喔…」

隨著輝夜的聲音,我抬頭一望。她的表情是如此沉穩而溫柔,像是為了確認與表達自己的真心,閉上雙眼的她,將雙手輕輕地放在自己胸口。

「也許一開始並非如此,甚至我的心中還有一絲無法抹滅的疙瘩…」

「起先我是帶著痛苦的心情來到這裡,但是長年下來受到許多人對我的關愛,現在的我…已經沒辦法再這麼消極地活下去,

所以我只希望,能讓愛我的人也能得到同等的幸福就滿足了。」

幸福?但是這種與自己無關的感受,真的能夠得到幸福嗎?我不懂。難道輝夜沒有其他的願望嗎?還是說,

她只是壓抑著自己不想讓別人知道呢?然而看著她的表情,卻讓我無法懷疑她回答的真實。那是跟母親很相似的,又苦澀、又溫柔的微笑…

「真是…敗給妳了。」

我雙手一扔,放棄了這個自討苦吃的話題,雖然總是有點呆呆的,但比起那種陌生的笑容,我還是比較喜歡輝夜那樣子自然笑著。

至於一開始怎麼會提到這些話題,我自己倒也很快就忘了,也許我是個笨蛋,但是拿別人的幸福來作比較的我,真的也跟大笨蛋沒兩樣。

而就在我回神後,輝夜此時又在盯著我的臉看,雖然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注視出神的她似乎一點也不知道害臊,

在兩人如此靠近的時刻,害我不曉得該笑還是該哭,她真是天然到令人困擾。

「幹…幹嘛?」

「差不多也快到正午了,我去幫妳拿些吃的過來。」

「唉,原來妳是要說這個啊?」

「是啊…省得妳又胡思亂想。」

語畢,輝夜扶著桌緣慢慢起身,看著她那撥起鬢髮的從容姿態,感覺我又被她牽引著,被當成小孩看待;不甘心的我,

於是心中想做些反抗,就在她經過我身旁的此時,我立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像抓住飛翔在雲空深處的小鳥一樣,

緊緊握住手心,不想讓她跑掉。

「輝夜!」

過度的使力,讓她纖細的身子也因此不穩,整個人倒在我的身上,並面露訝異地看著我。

「妳有喜歡的人嗎?」

像是不經大腦而脫口的話語,單刀直入的我,霎時感到害躁而緊張,也深怕她誤解我的意思;然而聽著我的問題,

她並沒有當下回應,像是為了釣我胃口般,她先是露出淡淡的笑容,隨後將食指放在自己的嘴邊。

「秘密。」

什麼嘛…又是這種回答!我鼓起腮幫子,不過我知道我心底深處其實非常開心,一股言不由衷的喜悅洋溢在我的胸口。

隨後我比她早先一步站起來,一個人快步走到門外的走廊。

「已經要走了嗎?」

「是啊。」

順手提起草鞋後,我立刻將它們穿上,並縱身跳出走廊外。

「吶,輝夜。」

「嗯?」

「雖然相處一段時日了,但我們似乎還沒有正式地自我介紹過呢。」

「嗯…這麼說起來也是,那麼…」

不待輝夜語畢,心中滿懷興奮的我,便立刻轉過身來,看著那站在閨房中的美麗姑娘。

「紅,我叫藤原紅!」

原先要拿給我的沙包,從手中突然掉落在地,雙眼也隨之睜著如銅鈴般大,輝夜果然露出了驚慌的表情,我辦到了!

「藤…原…?妳是車持皇子的……!?」

更讓我開心的並不是只有這件事,原來她確實也認識父親,讓我更加確認此事並非空穴來風,雖說輝夜那過於驚慌的表情,

倒是讓我有些意外,但我並不想在意這些事,因為現在的我已經十分滿足了。

「如果是妳的話,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成為很好的家人的!」

「等…等等!」

「糟糕!有人來了,沙包就暫時寄放在妳那吧!」

聽到一旁出現的急驟腳步聲,我立刻轉身背對輝夜,鑽進一如往常的圍籬小洞,並迅速離開這裡朝外頭快跑;

帶著些微被發現的緊張,這樣的心情竟是如此興奮,彷彿可以一口氣跑出這個竹林般,我開心極了!

果然沒錯,一切就如父親的信中所言,迎娶輝夜一事已近,而依輝夜的個性來看,除非是遇到真心喜歡的對象,

不然她絕對不會露出那種笑容。如果是輝夜的話,也許也能為這個沉悶的家庭帶來一些改變,

而我也能夠每天名正言順地與她見面了。

「太好了!」騰空一躍,我開心地對天空狂呼,心情就像翱翔天際的鳥兒一樣自在。

之後過了許久,我終於回到了家門附近,不過就在靠近門口時,門外卻多了不明人士停留的馬車;照理說應該不是父親,

因為他在迎娶輝夜回家之前是不會回來的,但這麼一來會是誰呢?總而言之,在移除疑惑之前,我還是必須先小心翼翼地踏回家門,

就跟以往一樣,不能被他們發現我又擅自出門的事情。一如往常,走到房外後,我便悄悄地脫下草鞋,放輕腳步踏上走廊,

不過今天感覺有點奇怪,怎麼平時家裏面都是人滿為患的景象,此時卻一點人煙也沒有,在過去即使是人少的清晨時段,

也總會遇到一兩個忙碌的侍女才是,現在這個情況實在安靜到令人感到不安。

「可惡!」

突然一陣吼聲,讓走在門外的我嚇了一跳,也相當害怕。

「大主人!」

「親愛的,您別這樣…!」

「竟敢…說我的玉枝是偽物!」

聽著房內激烈的爭吵,但是仔細一聽,這個陌生卻有些熟悉的聲音,難不成…是父親!?

『啪啦!』

一陣猛烈聲響,突然從房外被擲出一個大盒,那摔破在地的盒子,裡面是個一同被摔個支離破碎的、

看似手藝相當精湛的精工玉樹枝,而鑲嵌在玉枝上頭的七色寶玉,也隨之脫離而散落一地。

「啊…啊──!」

「別攔我!」

聽著那越演越烈的場面,我依舊躲在走廊外不敢妄動,緊張的心情,讓我整個人瑟縮著身體靠在外頭。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害怕,明明信上約定的時間還沒到,父親不是應該還在路上,準備趕去輝夜那邊嗎?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感覺好像看到另外一個人似的,為什麼父親又會變成這樣?而就在這時,我終於發覺事有蹊蹺。

不久之前,輝夜曾提起這段時日常飽受迎婚之苦,那段時日亦是父親自外地歸返之時,而且輝夜從沒提過願意婚嫁之事,

更何況她根本不想離開她的父母,難道說…?


"沒什麼…只是終於又擺脫了一個求婚者的騷擾罷了…"


「紅呢!她又跑到哪裡了!」

「那個丫頭,我想又一個人不曉得溜到外頭哪兒去了。」

「外面?我不是說過不準讓她出門嗎!」

「這…紅應該還在家裡,親愛的你多慮了…」

「住口!妳作為她的母親,難道她去了哪裡都不知道嗎!」

「我…我在這裡!」

聽到父親對母親大吼的此時,我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跑進凌亂不堪的房內,站在所有人吃驚的目光前。

「妳去哪裡?」

「我……」

「我問妳去了哪裡!」

父親再次怒吼,陌生的恐懼與畏罪的內心,讓我的身體不自覺顫抖起來,我只是緊緊握住抖動的雙手,低下頭。

「我…到輝夜那兒去了…」

聽見如我此道來,全場一面嘩然,包含了父親,也露出了難以置信又憤怒的表情。

「原來…是妳…」

「一定是她知道妳是我女兒的關係,所以才會故意當眾人面前羞辱我!」

「不…我並沒…」

然而,在說出這句話的此時,我的心中亦想起最後與輝夜分別時的對話。我確實把自己的家世告訴了她,

這是本來就不被允許的事情,但過於得意的我,卻不經意犯下了這個家給我最嚴格的規矩。

「妳還想說謊!」

隨著怒吼一下,父親立刻舉高了他的手,而我彷彿看著這世上最可怕的事物,一動也不敢動,

雙眼呆滯地看著那即將落下的厚重手腕。

『啪!』

突然間,母親衝了過來並將我抱住,而這一掌亦扎實地落在母親的眼窩旁,立刻生出了一塊瘀血。

「母、母親!」

為了保護我,倒地的母親依舊緊緊地摟住我,而她那眼窩旁的傷口,此時也開始流下了鮮紅的血,滴落在我的臉上。

「妳…!」

「親…愛的…冷靜點…」

面對母親擁護我的場面,父親泛紅的臉上,依舊是憤怒又無法撫平情緒的臉色,就像患得失心瘋般,

連眼白處都浮出了清晰可見的血絲,我甚至開始懷疑,如此偏執而令人畏懼的容貌,他真的是我的父親嗎?

「親愛的,她說得一點都不錯喔。」

「什麼?」

這時那個大房從一旁走了過來,像是為了調停紛爭而站在我與母親的前方,但是,從那如以往的從容口氣聽來,

卻讓我不免對她的意圖心生懷疑。

「我說,這次的迎娶事件雖然不圓滿,但是冷靜想想,會造成這個下場,不就是紅給你惹的麻煩嗎?」

此時,父親突然再次將目光投向我,那憤怒又訝異的瞳孔裡,彷彿回想起什麼事情而睜大;最後,

父親終於停止了那讓我不安的目光,他先是將頭移開,並將手撫著沈重的前額與閉上的雙眼。

「把她押下去…」

怎麼了,這是什麼意思?就在我還在思考的同時,母親卻先一步挪動身體,以狼狽的模樣跪在父親的面前。

「親愛的…別這樣,紅還只是個孩子啊!」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母親要這樣苦苦哀求著?而父親為何露出了那樣冷漠的面容?

『她已經不是我的孩子了!』

一句殘酷的話語,讓我的心瞬間徹底絕望。我知道這不是夢,因為我的人生一直都是如此,虛幻得毫無意義。

但是,為什麼事情會來得如此突然,為什麼這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而這個世界又帶給我什麼?

我的心已經死了,什麼話也不想說,身體也不想抵抗,只能看著前來的幾個人把我給拖走,以及母親最後悲傷至極的面容。




沒錯,這不是夢。

只是我愚蠢得去掙扎,所以讓結果提早一點來了…









..........







『喀啦…』


清脆的聲音,打碎了我的夢境,那個漫長如現實一樣的夢。算得上是美夢嗎?

「小姐,用膳的時間到了。」

語言毫無意義。被關在這裡的日子,我不曉得多久不曾開口說話,也不曉得時間已過了多久。

五年?還是十年?連四季寒暖都無法感受的我,時間也成為了沒意義的存在。真是個蠢問題。

「小…小姐?」

「噓…別說了,她一直都是這樣,放著就可以了。」

「可是…」

「走吧,以後妳就習慣了。」

終於,那些嘈雜的生物離開了…在我發狂起來之前。

躺在冰涼的地板上,聽著清幽無比的聲音,那是非常、非常遙遠的風聲,只要眼睛閉上,我就能安靜地感受這一切。

我似乎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即使我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吸引了自己,不過這樣的感覺並不能支撐我太久,

因為那只是一種嗜好;現在的我,勉強還是個人,所以會排泄、會感冒也會餓肚子,這也是維持生命與自我的最底限。

我曾想過,如果就這樣死掉的話,或許也落得輕鬆,至少跟這種生不如死的處境比起,我確實是有考慮過的。

然而,我還是一直活到了現在,即使每天都過得如此悽慘,即使肉體與精神受盡折磨,但是痛苦卻彷彿一分一毫地從我的知覺中消失;

不過,即使從痛苦中解脫,我還是不曉得為什麼選擇活下去。是我害怕死亡,還是內心仍有所牽掛?這已成為艱深的問題,

但諸如此事,連心靈也逐漸隨著肉體麻痺的我,似乎也逐漸變得不重要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終於睜開雙眼,不過看來今天天氣似乎不好,雙眼一開,世界仍是一片黑暗。

高聳的窗外沒有月光、沒有黎明的餘輝,所以這是晚飯還是早飯,我無法知曉,我唯一所知的,只有從身體傳來的飢餓感,

以及對生存本能產生的爬行動作。徒手抓起送來的米飯,一口接一口地吞下肚。在黑暗之中,這是個熱鬧些許的時刻,

不久之後,再次沉入黑暗。

只是這次,連眼睛都不需要閉上,看來…連眼睛似乎也沒意義了…







..........







『碰!』



「嗚哇!好臭的地方…」

不曉得又過了多久的時間,這次依舊從夢中被吵醒,意識模糊的此時,我只知道又有人進來了這裡。

但是…為什麼會有男人的聲音?

「這種鬼地方能有什麼寶?」

「囉唆!既然都到這個地步了,在一把火燒了這裡前就要搜刮殆盡。」

「唉唉,都殺了這麼多人,你還真是連骨頭都要吞盡。」

「誰叫這兒的當家要丟棄一切的家產跟女人,這只能怪他自己愚蠢,哈哈哈。」

依舊是從高處下來的腳步聲,但不如以往的感覺,那粗魯的語調與聲響,這不是家中的人應有的感覺。

不過對我而言,他們跟那群侍女都一樣,只是好奇他們為何要來到這個地方,而就在我還摸不清對方意圖的同時,

他們已經來到了我的附近。

「沒想到這個地下的牢房居然這麼大,不過看來這裡應該是沒什麼東西。」

「喂!這裡有個人!」

「啥?」

「看起來好像是個女人…」

「喔!走開,我來砍斷這個鎖!」

『鏗!』

尖銳刺耳的聲響,傳進耳裡是如刺破腦袋般難受,也讓無法適應的我身體抽動了一下。聽著陸續進來的腳步聲,

我沒有做何反應,即使我確實有些在意對方的舉動,但我依舊靜靜地躺在原處,雙眼也沒有睜開。

「嘖!什麼嘛,原來只是一具屍體。」

「別踢了,她還活著。」

「喔?」

之後,兩個男人把我扶了起來,讓我靠坐在牆邊,不過大概是許久不曾這樣坐著,腦部突然浮出了相當陌生的疼痛,

那是一種難以解釋,腦部會感到暈眩的難受,也讓我不自覺喘了一聲。

「果然還活著,不過看起來還真髒。」

「嗯…不過仔細瞧瞧,這女的還挺有姿色的…」

「算了吧,所有女人都玩過了,別這麼不檢點,連這種都不放過。」

「你不要的話老子我要!」

我完全不懂他們的談話,雖也不在意他們對話的內容,我只覺得那頻頻入耳的粗曠聲響,令人十分不適,

或許跟被刀砍油燙比起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後他們把我放倒在地,並一件一件地脫下我身上的衣物,

比起皮肉的疼痛與飢餓,這種感覺是陌生的,也讓我感到渾身不自在,被人從頭到腳撫摸的感覺,

就像全身都被異物侵入般痛苦難受。

「喔…果然是個好女人。」

溫熱又討厭的喘息,不停地噴在我的臉上,壓在上方的男人再次對我上下其手,並開始舔舐我的身體。

原來…他們是想對我做這種事。跟以往比起,我已經連抵抗的力氣都沒有,只要能安靜下來,

不論他們要做什麼都無所謂了…

「啊……」

「嘿嘿…終於出聲啦?」

「喂!等等,好像有……」

把心放空,我沒有睜開雙眼,但突然間,我的四周冒出了極大的強光,伴隨著悽慘又扭曲的嚎叫,下一刻,

那隔著眼皮所感受到的光芒逐漸變得微弱,而四周再次歸於寧靜。我依舊躺著,雖然是跟過去很相似的感覺,

但是這種寧靜的聲音卻明顯跟過去不同,而且不僅是耳朵,我的身體也感受到了異樣,那是空氣從我身上流動的痕跡,

尤其是全身赤裸的我,更能清楚感受到的真實感。我搞不清處這個情況,靜靜地躺在地上一陣子後,

於是我決定試著慢慢坐起身,並吃力地睜開久違的雙眼。


『唦………』


眼前是一片空曠的大地。沒有青綠的草葉陪襯,四周只有粗糙又單調的黃土,以及零星的磚瓦與燃燒的煙燼,

微風不停吹拂著我,但在那荒涼的風中,卻帶有著一絲不明的,像是鐵鏽一樣令人作噁的味道。

扭動脖子,環顧四方,原來這裡是一處窪地,而我就坐在這處巨大窪地的正中心。這一切變化得突然,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亦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脫離了黑暗、也脫離了男人的侵犯,此時此刻,我終於獲得了自由。

但是仔細想想,我真的自由嗎?明明脫離了生不如死的監禁生活,此時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我究竟要往何處去,

我又該做什麼才好?

徬徨的此時,不明的紅色光粒突然從天而降,飄落在我的周圍,我伸手去觸摸,那是有些炙手的溫度,落在地上後,

瞬間成了一塊又一塊的焦土。那樣的色澤、那樣的光度,勾起了熟悉的感覺,看著這不可思議的情景,彷彿心靈也被安頓了一樣。

我已經不想再思考多餘的事,但我也不能總是坐在這裡,於是用雙手扶著地面之後,我開始使用了那久違的雙腿,

嚐試用它來穩穩站在地上,不過就在雙腿開始使力的此時,我的身體卻瞬間重心不穩地向後一倒,整個人再次躺平在地上。

突然的挫折讓我意識到自己的無力,但我不氣餒,畢竟這點辛苦實在算不了什麼,之後經過了多次的跌倒,

我逐漸抓到了要領而一點一滴地抬起自己的身體。雙腿雖然顫抖不已,但是我知道身體還沒有忘記本分,

我的雙腿也還能夠再次甦醒。最後,雙手緊抓雙腿的我,終於能夠穩穩地站起身來,伸直腰桿。向下看著逐漸拉遠的距離,

這樣的高度雖然很不習慣,甚至恐怖,不過卻無法給我帶來多大的影響。我只知道,只要把頭抬起,

然後開始向前走就好了。

『唦…』

伴隨四周刺骨的風吹,赤裸的我不免感到一絲寒意,而就在漫步前行的此時,我在前方發現到一塊埋在土裡的布料;

拉出一看,那是一件寬大的淡色衣裳,雖然只有上半身也有些殘破,不過遠比裸體已好上萬分,要用來避寒亦足矣。

仔細想想,小時候我一直也是這樣穿的,既無束縛自己的感覺,走起路來也毋需處處矜持。於是我將之批上並綁起腰間的束帶後,

便一個人繼續往前走著,離開了這處寬廣又貧瘠的窪地。

之後,不曉得經過了多久的時間,天色已經轉為陰暗;應是該停止行進的此時,我也不曉得要走到何處去,

但就像依侍著不明的感覺,步伐雖慢,我的腳步仍一步又一步地挪動。最後,我來到了一處竹林的深境,

一片陰暗無月的世界,一棟廣大卻死寂的房舍外。這裡沒有任何生氣,除了幾把零星的燈火、幾聲的竹葉搖曳外,

就只有兩個坐在房子走廊,仰望天上的老者。靜默至極的空間,那彷彿是一個,處於人外的世界。

「啊……」

站在原地也許久了,那兩個老者也終於注意到我的存在,慢慢地將仰望的視線移下,不約而同地與我四目相視。

在那只能意會的情境下,我亦不做多餘的表示,也慢慢地走到他們的面前。

「小…姑娘…」

呼喚我的兩人,是一對年邁的老夫婦,其無神的臉孔上,掛著是彷彿將死,已完全捨棄生命而了無生氣的眼神。

兩人身影都是如此孱弱,但比起老公公,靠在他身旁的老婆婆的臉色更加憔悴蒼白,眼睛快要闔上的她,

看起來也似乎快倒下了。為何我會來到這裡,為何又會主動上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似乎想從他們的口中了解到一些,

連我都還不清楚的事,而他們或許把我看作熟悉的身影,把我當作最後的寄託,一看到我走近後,便慢慢地自個兒開口起來。

然而事實上,老公公那模糊不清的語調我並沒能完全聽清楚,即使他說得奮力,我也只能聽懂一些隻字片詞。

『女兒』、『不死之藥』、『靈山』,我瞭解的僅此爾爾。

我站在此處,直到老公公將最後的一字一句說完,而在此時,老婆婆的眼睛已經完全闔起,一動也不動了。

有如風中燃盡的火燭,我知道他們已踏進末路,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將生死置於度外的最後,這就是他們的願望嗎?那我的願望又是什麼呢?

我雖不願多想,但是這個問題卻不斷在我心中打轉,現在的我,也許就跟那對老夫婦無異,連下一步都不曉得該往何處,

彷彿拖著這副行屍走肉的軀殼,在生死的峽縫間茫然遊走。或許,現在的我已經死了也說不定,不論是被囚禁前還是囚禁後,

我的一切都如夢境一樣虛幻。夢如人生,人生如夢。

過了許久,天上開始下起雨來,在這片漆黑又濕濡的樹林中,我走進了一處殘破失修的舊房舍。這兒四處都堆放著破布綢,

於是我脫下並擰乾身上的衣物後,便拿起幾塊布料裹著身體,靠坐在布綢堆上。

聽著外頭驟大的雨聲,對我而言是個陌生的感受,過去幾年來待在那處封閉的堅牢裡,除了風聲外,我幾乎不曾聽過其他的天籟;

那段日子雖衣食無缺,但一成不變的日子卻沉悶地令我難受,如果沒有夢境帶來的些許滋味,或許早令我發狂而死。

靜靜地聆聽雨聲,心情也逐漸沈澱,經過了一整天不曾間斷的奔波,我的身體似乎現在才感到疲憊;於是我閉上眼睛,

伴隨著沙沙作響的雨聲,意識也立刻朦朧起來…







..........







隔日。

睜開雙眼後,望向四周陌生的環境,我還有著置身外地的不適應感,呆呆地坐在原處好一會才逐漸清醒。

是的…我真的從那個地方出來了…

相較於過去,這次的睡眠有著前所未有的飽足,因為我不在做著回憶過去的夢,而是一覺直到清晨的鳥鳴將我喚醒。

伸起大大的懶腰、扭扭四肢,我不曉得這樣的感覺算不算是真正的解脫,但是身體確實顯得輕鬆許多,肩膀也不再感到沈重。

於是我穿起衣裳後站起身來,走向門口並推開透著光的破舊門扉。

『啾啾…』

翠綠的樹林、茂密的花草以及穿透林蔭,隨著樹影交織搖曳的光芒,如此曼妙多姿的一景,難道這是一處仙境嗎?

走出門外後抬頭一望,綠油油的樹影映襯著澄澈的天空,枝頭上方還有一群高歌啼叫的鳥兒,清脆的聲音繚繞雨過天晴的四周。

沒想到經昨日遊走的黑暗之路,換上光明的衣裳後竟是如此動人的模樣。然而,如此情景雖讓我感到些許的感動,

這份心情卻無法持續太久;朝遠方望去,是一座頂端積著白雪的壯碩山嶺,看著那冉冉直達天際的雲煙,也讓我想起了昨晚的事。

「靈山…」

於是,拋下剩餘的爛漫情懷,我便再次朝著那座山嶺的方向前進,懷著受牽引而莫名的心情,踏著地上尚未乾涸的泥地;

就跟一路走來的小徑一樣,一心向前的我的道路是筆直的,也不再看著四周誘人的景色。心無旁鶩下,

不知道何時我已走出那座神秘的樹海,正式走上山路的此時,彷彿也只是轉眼間的事。與來時的路相差不遠,

此地依舊不見任何人煙,但是沿著山道逐漸走上山頭後,卻能明顯發現路面越趨顛簸,以及空氣稀薄帶來的不適。

即使前一晚有好好休息過,但在尚未進食以及路況險惡下,仍讓我三不五時停下腳步,氣喘呼呼。

時間不曉得已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走停停了幾次,低頭的我只注意到路面變成了積雪,我的喘息亦越來越沈重;

彷彿身體被綁上了千斤重的束縛,周遭的溫度是越來越寒冷,而我的雙腿也快要不能動了。

然而,就在眼前的景象與意識也逐漸模糊不清的此時,我試著抬起頭來,往前一望,原來山頂竟已在不遠處,再仔細一看,

前方不知何時也多了三個人的蹤影。穿著厚重且端莊的衣裳、腰際上掛著佩刀,再看著他們頭上的冠冕,

他們應該是貴族或皇室的使者,但身為高雅之人的他們,為何會來到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於是我看著他們的背影,

一步又一步地跟著前進,但相較於他們步履蹣跚的模樣,我的行走速度算是快上不少,也之所以讓我有機會跟在他們後方不被發覺。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心情,也不曉得為何要躲藏自己的蹤影,但會在這裡遇到他們,彷彿是我所預料中的事。

等到他們到達了山頂處,其中一人開始整頓自己的行囊並取出幾樣東西後,而我也壓低了身子,

潛伏在他們的身後不遠處,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我十分好奇他們此行的目的,特別是那個站在最前方的人,他一手拿著像是信紙的紙張,而另外一隻手則拿著一個小巧而神秘的物品。

於是雙手持物的他,彷彿帶著極大的使命,用相當嚴謹的態度與步伐,一個人慢慢走近冒著徐徐煙嵐的山口,

並將其中一手的信紙攤開於前。


「人世不久待,著天羽衣將昇月,憶及帝君心可哀…」


「佳人不復返,我身斷腸淚俱下,不死之藥安何益…」


咦…這是什麼感覺…

為何…我的心跳一時之間劇烈加快…


「遂奉以此命,吾等同帝,願汝輝夜姬寄予思念…」


過度的狂跳頻率,讓我的身體出現了極度不適。我摀起自己的嘴,但這種感覺卻不像嘔吐,彷彿有種東西要從我的全身竄出。

身體好像快裂開一樣,雖痛苦萬分,卻又十分亢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乎,我的靈魂、我的意識,還有我那壓抑許久的悲傷與憤怒…終於在此刻重生了…

「啊、嗚…!」

在意識回復的瞬間,我已經衝到了他們身邊並撲倒了其中一人,雖然對方是身材比我魁梧的男性,但對此刻的我來說,

他們就像小孩子一樣,只要消輕輕使力就能輕易扳倒。

「妳是?」

……甚至是殺了他們。

「啊……!」

一聲短淺的嚎叫,一個男人已經成為他自己刀下的亡魂,在意識到死亡的恐懼之前,那把刀已銳利地插在他的左眼窩上。

「小姑娘……這…!」

「月嚴笠大人!您快退下!」

我輕輕地爬起身來,並把那沾滿鮮血的刀刃給抽出。鮮血瞬間噴出如柱,也濺上了我的臉頰。對了…原來當時在風中嗅到的鐵鏽味,

正是這種味道…

「可惡……!妳這傢伙!」

抽出腰間光亮的佩刀,面對手持長太刀衝過來的男人,我知道他想要殺我,但我的心卻平靜地毫不畏懼,不,

應該是我已經無法冷靜下來,此時全身每一條神經也沾染了瘋狂的色彩。所以,我知道我在笑,而我的心跳從一開始,

就不曾停息地劇烈跳動著。比起我那狂燥的脈動,那個男人奮力一搏的動作,在我的眼中,彷彿只如漫步般緩慢。

於是,在他完全揮下高舉的太刀之前,我便順勢將他的頭顱給削下半塊。這一切看來是如此平穩自然,就如踩死一隻螻蟻般,

無聲的絕命,甚至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澎湃的心跳,以及自己那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妳是…誰派來的刺客嗎?」

眼前只剩下一個男人,但是超乎我預料之外,他非但沒有露出畏懼的面容,反而緊握某物於懷中而試圖抵抗。

對他而言,彷彿還有比生命還重要的事,但是他那異常守護手中之物的模樣,反而讓我更加好奇於他的秘密,

也點燃了我對他的興趣。仔細朝他手中一看,那是一個壺罐,但比起那已經飄落在地的信紙,他那手中神秘的壺罐,

似乎就是讓我如此執著的主因。對…如果我能得到它的話,也許這一切就能明朗了。

「把那個…給我…」

不再思考多餘的事,於是我舉起刀刃,一步又一步開始接近他,然而那個男人依舊抵死不從,那試圖逃走的模樣,

也讓我逐漸失去耐心。

「我叫你給我────!!!」

完全地釋放,完全地寄寓憤怒,不消一會的瞬間,我已將刀刃刺穿了他的胸膛,直到他倒地並鬆開緊握的手後,

我終於奪走了他積心處慮守護的東西。如得意地宣揚自己的成果,我將搶來的壺罐對著天空高舉;窺視其中,

是裝有三個琥珀色的,如寶玉般的藥丸。這種感覺非常奇妙,明明只是一個不曾見過的東西,但我彷彿已經知道這是什麼似的,

連思考片刻的時間都沒有,我便將那壺中的藥丸一飲而盡。身體沒有異樣,心情沒有改變,只有我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笑聲不斷迴盪,

隨著火山口的煙嵐一同直達天際。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對啊…為什麼…我在笑?

「哈哈…啊哈哈…哈……」

這是怎麼回事…我現在究竟又在做什麼?

「妳…是誰…」

虛弱的聲音,讓我受到極度驚嚇而猛然回頭,那是一個胸口被插進刀刃,已奄奄一息的男人。在混亂又驚慌失措下,

我甚至雙腿也發起抖來,無法穩穩地站穩在地。

「違背天理…輕踐性命之人…絕對…無法逃離…地獄之中…」

俯臥在地的男人對著我伸出手,但那並不像要我對他施予援手,反而像是要抓住我似,不斷向前延伸。

「我要……」

「住…住口…」

看著那不可思議的畫面,我的意識已經混亂異常,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無形的感覺一直朝我逼近。

「詛咒…妳…!」

「嗚啊啊啊啊啊啊────!!!」

撿起地上的太刀,衝到那垂死男人的面前並掐住頸子後,就是一連無數的穿刺。眼窩、鼻樑以及裂開變形的嘴唇,

無一處沒被我手中的刀刃切割,就像殺著今世最恨的仇人,直到他整個臉已面目全非,化為血肉糢糊一片。

「哈……哈……哈……」

手臂再也使不上力,我疲憊地鬆開緊握的刀把,過了一會,情緒與意識逐漸恢復,從模糊不清的五感解除後,

我開始慢慢感受到周遭與現實的一切。

寒冷的溫度、酸痛的四肢,以及完全染紅的雪地,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我還無法從這種情況中接受前,

四周開始浮出濃臭的味道,那是一種刺鼻又噁心的酸味,慢慢地轉頭一看,四周是猩紅的泥濘以及男人的屍體。

這個世界…都被染紅了,而染紅整片大地的色彩,是血…

看著這異常的一幕,我不自覺伸手摀住雙眼,然而在我雙手貼住臉頰的此時,從我臉上傳來的,卻是滑膩又詭異的觸感。

慢慢將雙手從臉頰移開,呈現在眼前的,竟是一雙血淋淋的手…

來得突然的惡夢,無法逃避的現實,這一切已讓我幾近崩潰。透過鮮血染紅的模糊目光下,遍佈著變色的屍體與屍塊,

其中一塊被切割到只剩下半邊臉的頭顱,其露出恐懼又憎恨的突出雙眼,正緊緊地盯著我。

「啊……啊啊………」

拖著不聽使喚的雙腿,我拼了命試圖想逃跑,逃離這個地獄,然而就在我好不容易用雙腳起身的此時,

我的腳踝卻浮現了詭異的異樣,慢慢地往下一看,我的腳踝不知何時已被一隻手緊緊抓住。

沿著那手臂慢慢往前看去,那抓住我的人,是一個臉被刮空的男子…

「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無法壓抑的極度恐懼,我終於完全崩潰而呼號,意識與目光有如天花亂墜,於是我重心不穩地往後跌,摔進一處火紅的深洞。

我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脫離了正常,所以即使是現在,那從背後瞬間蔓延至全身的灼燙,我依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只知道那貫穿全身的極大劇痛只有短短的瞬間。之後,我的身體彷彿完全脫離了一切,什麼感覺都失去了,

心跳的脈動聲也不知何時已靜止,我唯一所剩下的,只有那虛幻又模糊不清的視覺。

但是…為什麼我的手已經化為一片白骨…這是我的手?


難道…我就要死了嗎…


結果我還是…什麼都沒有…


這樣…也好…


早在誕生的那一刻起…


這樣的人生…其實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怦怦…』


隨著意識逐漸消散,我欲慢慢閉上歸於黑暗的雙眼,但就在此時,我卻在那深邃的峽縫中看見一絲光亮。

那是一隻豔麗無比的巨鳥,佇立於消散黑暗四周的頂端,但與其說是鳥獸,那燃燒的身軀,不如說是一炬燃燒的火焰、

一隻永生不滅的不死鳥。比起那輝煌的姿態,其眼中所散發的光芒卻更加奪目耀眼,更加令人灼熱難耐;

就像淨化萬物的火焰,不僅退去了我眼中的黑暗,也燒盡了我心中僅存的迷惘。


『怦怦…』


不行!我不能死!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的強烈感覺,第一次如此想積極地活下去。我從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生、為何而恨,

直到看見那不死鳥的目光之時,我終於瞭解自己的悲願、瞭解了一切。黑暗、孤獨與悽慘的歲月,究竟是從何時開始,

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我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輝……夜……」








..........







天色暗沉,遍佈星斗的夜空下,突然有個披著美麗長髮的少女,停下前進的腳步,回首望向不知何處的遠方。

「怎麼了,公主。」

對於身旁銀髮女性的慰問,少女沒有任何回應,依舊出神地凝視好一會,隨後才慢慢地轉回身子;

貼著柔柔細髮的臉頰上,是留有些許的落寞與惆悵。

「不,沒什麼…」

少女低下頭來,緊緊握在她手中的,是一個不知道主人是誰的沙包。














紅,是血染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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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啾啾─』

清晨時分,靛青色的天空伴著清脆鳥鳴,今天也是個恬淡舒適的好天氣,即使天色還有些陰暗,路上也只有零星的人影,

但我的心情就如枝頭上的鳥兒一樣快活自在。前一天很晚才就寢的我,今天依舊在太陽還未升起時出門,這已成為我的習慣,

樂此不疲;自從來到這個小村落後,我找到了暫時的棲所,也結束了孤獨的旅行。村民們都很熱情、也很溫柔,

不僅接納了我這個外來人,對於孤身的我特別觀照外,而且也讓我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對於每一天都是如此期待的我,

彷彿每一天都是快樂的日子,若不去思考其他世俗的煩憂,我覺得自己已經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只是…我知道這種幸福的感覺,總有一天會消失,總有一天必須要由我去親手結束;不過我知道不能這麼想,

現在的我只需好好珍惜現在的每一刻,如果生命不能知足,那麼幸福就會提早離我遠去。

『啾啾─』

因為改變色彩的翅膀,無法與其他鳥兒飛翔在同一個青空下,是永遠不再自由的翅膀…







..........







「起立。」

「敬禮,慧音老師早安─」

「大家早。」

我的名字叫做上白澤慧音。從村落的寺子屋開始任職,至今已三個月,也正是我來到這個村落的日數,而我的工作,

就是在這個小小的教室裡,負責教導這些可愛的孩子們。過去以來,我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勝任教師這份職務,

即使我擁有多年來累積的知識與記憶,但是擁有不為人知秘密的我,總是不敢過度與人交流,所以也在不知不覺間,

逐漸習慣了與人疏遠的寂寞,更無須提起這般與人互動的工作。

「十七、十八…耕太怎麼還沒來呢?」

「老─師─耕太躲在外面。」

「吵死了!你這烏鴉嘴!」

這裡的孩子都很純樸、很率直,自從在這兒教書開始,我覺得不僅是由我教導他們,這些孩子也帶給我許多自己所不瞭解的事,

這是在過去都不曾深切瞭解過,人與人之間緊密的信任與情感。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一種曾經擁有、既陌生又懷念的體會,

而已經暫時脫離孤獨旅途的我,對於這個曾經遙不可及的夢想,正試圖一點一滴地尋找回來。

「耕太,你怎麼全身髒兮兮呢?」

「老師,耕太又去跟人打架了。」

「打架?啊…你的手流血了!給老師看看!」

看著那滿是泥土的擦傷手肘,我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腕,不過那小小的手臂卻生出極大排斥,立刻又用力地縮了回去。

「不用你們管!」

如此說道,孩子便抱起自己的書包,頭也不回地衝到最後面的位置坐下,那副深藏心事而垂頭的模樣,教人看了好不擔心。

雖然在這裡的日子並非全然順利,也總是有幾個令人煩憂的孩子,但是我不曾氣餒過。因為比起一個人茫然地遊走,

這種與人共享喜怒哀樂的感覺,對我而言就是珍貴的寶物,如同沉浸在冬日的陽光下,既溫暖又幸福。

「好好,我知道…」







..........







「那麼,今天就到這裡為止,大家回家要記得寫作業喔。」

「好─慧音老師再見─」

放學時分,目送一個又一個走出門外的小小身影,直到整間教室只剩下自己一人。拌著夕陽柔和的色彩,我依然靜靜坐在原處,

空蕩的桌椅、靜寂的空間,與平時孩子們喧鬧身影穿梭的印象,實有天壤之別。我微笑並輕輕地嘆口氣,收拾起自己的物品後,

便開始替這些好動的孩子們排好弄亂的桌椅,清掃整間教室。這是我每天自願留下來做的工作,雖然我並不嫌辛苦,

但往後若有機會宣導的話,我更希望孩子們能懂得自動自發。

「咦…?」

此時,就在我清掃的途中,我注意到有個書包還遺留在座位上。不曉得這是哪個粗心的孩子遺忘了,拿起一看,

上面還留有掛著孩子名字的名牌,原來…這是耕太的書包;然而,這個布製的書包不僅處處沾滿了土垢,連上面的背帶都斷掉了,

就土垢的痕跡來看,這似乎是今早才弄髒的樣子,而且這些痕跡有些甚至是腳印。看著這付模樣,著實讓我心中擔憂起來,

仔細想想,耕太雖然是班上最貧窮的學生,但是這些孩子們平時與他相處並無異樣,他們也不曾欺負彼此,

只是平時總是活潑開朗的耕太,今天卻也是整天都不說話,如果不是在外面發生什麼事的話,他不會變得如此。

正因為家裏窮困,他曾經是跟其他孩子一樣,如此期待擁有屬於自己的書包,我也還記得他從母親手中得到的那一天,

他跑到我面前時的笑臉是如此開心,那副如此可愛的純真臉龐,對我而言依然記憶猶新。

望向一旁逐漸黯淡的天色,我不再多想其餘瑣事,繼續完成最後的工作後,我便帶著自己的行囊並抱起孩子的書包一同離去。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路上不見熱絡的景象,也不見孩子嬉鬧的蹤影,每個人都正準備共進晚飯,而在這樣街上冷清的時刻,

我總是才正要踏上返家的路,就跟清晨的路途一樣,雖然錯過了村里熱鬧的時刻,不過我並不會感到惋惜,

因為我知道我才正要慢慢開始。

「慧音老師。」

突然間的呼喚聲,讓我感到訝異而立定身影,而隨著呼喚自己的聲音轉頭一望,原來是那群孩子的家長們。

很難得在這個時刻遇到他們,似乎在討論什麼事情,許多人議論紛紛地聚在一塊。

「各位晚安。」

「真是好久沒見面了,老師妳怎麼總是忙到這麼晚,努力雖是好事,但一個女孩子身子要顧好呀。」

「是啊,像老師這樣懂事又年輕貌美的女性,怎麼還是孤寡一人呢?真希望我能有一個跟妳一樣的媳婦呢。」

「話說回來,我們這兒出了個美人的事,不是都已經傳到鄰村去了嗎?哈哈哈─」

「是、是的,謝謝各位…」

明知這樣有些失禮,但面對一群人如此殷勤的模樣,我又不自覺地低下頭來。沒錯…我才正要開始,

也許我還不習慣與人相處時的融洽,但就跟努力於任何事一樣,越是想抵達艱難的遠方,我才更瞭解何謂踏出步伐的勇氣。

「好了好了,你們就別這樣聚在一起說人是非了,慧音老師可還是個會害羞的年紀呢。」

「那麼就先回正題吧,我們這次有事要傳達給老師妳,因為平常都遇不到妳,所以我們大家才決定在這兒等著妳。」

「真是抱歉,讓各位特地等我…有什麼要緊事呢?」

「這樣的,最近坊間傳出有兇猛野獸出沒的事,雖然過去以來也曾有過類似的傳聞,不過這次似乎真有其事。」

「咦…真的嗎?」

「是啊,就是村里後方的那座竹林。」其中一個村民指著我身後,那是一片廣大的翠綠竹林,同時也是我住處的方向。

「其實不瞞妳說,最近幾個月以來,有不少外地的旅客也曾提過猛獸的蹤影,以及牠們進食後留下的殘餘。」

「會不會只是一般的野獸呢?」

「我們當初也是這麼想,但是直到前幾日,我們自家的村民終於也有人在竹林中實際看到了…」

這時有個人從後方走了過來,那是一個平時在山上伐竹的,年輕力壯又總是笑容滿面的大叔,但此時他的模樣卻不如以往,

那是一張臉色蒼白、看似負傷而有些虛弱的面孔。

「那不是什麼野獸…根本就是一隻妖怪!」

「妖怪…?」

「那一天清晨…偶然遇到而躲在草叢中的我,幾乎看完了兩隻妖怪互殘的經過,一隻紅毛、一隻白毛,最後我還看到了那隻白毛妖怪殺掉對方後,

還直接把對方活生生肢解…當場大快朵頤起來…」

看著大叔越說越惶恐的表情,所有人都開始議論紛紛起來,臉上滿是猶豫又納悶。

「如果你們不相信,我身上的傷就是最大的證明…!」

大叔頓時情緒激動,隨後他半脫自己身上的外衣,裸露他的背後給大家看。那是一道長又深的爪痕,

從右肩沿著背一路延伸到他的左手肘,如此銳利的痕跡,確實不像是一般人能輕易造成的傷勢,不過這爪痕看起來卻…

「這是…妖怪下的手嗎?」

「是、是啊,當時還噴了好多的血!身負重傷我根本跑不掉,但是我不曉得為什麼,就在我以為我會死的時候,

牠卻立刻消失了…」

「嗯…是這樣嗎…」

「總而言之,因為老師妳住的地方離我們最遠,也距離竹林最近,所以我們非常擔心妳的安危。」

「雖然我們還不曾看過,但事實上鄰近的村落也曾提及,竹林裡確實有妖怪出沒的紀錄,所以如果老師害怕的話,

我們可以提供妳暫時寄住的地方。」

村民們開始紛紛接受了這個未曾接觸的虛幻,這種感覺對我一點也不陌生,事實上他們所言並沒錯。這個世上,妖怪是存在的…

「我這陣子會盡量小心,謝謝你們各位。」

「真的不要緊嗎?還是說我們找個人陪妳…」

拎起孩子的書包,我搖頭示意。「沒關係,現在天色也晚了,我也必須趕緊回去打理…」

雖然有些失禮,但是內心有些焦慮的我,隨著一個鞠躬後便立即轉身,快步走往家的方向,走離關心我而錯愕的人群。

看著天色逐漸陰暗的此刻,我立刻加快行走的腳步,心中也開始著急,而且今天居然恰巧還是這樣的日子。

為了免除村民的疑慮,走到村民看不到的範圍後,我開始奔跑起來,像是要躲避什麼似地,一個人在陰暗的小徑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著。

最後,我終於回到了我的住處,並在進門後立刻將門扉關上,整個人鬆懈地靠坐在門邊;雖然暫時感到安心,

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身體突然開始發作起來,呼吸也困難而讓我渾身顫抖。

「嗚…啊……!」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血壓、心跳以及全身的五感,都隨著急促的呼吸而不停增強;我抱著自己的胸口,

整個人難受地倒在地上,即使經過了長久的歲月,我還是無法習慣這種每月一次的痛苦,只能放任身體去支配自己。

在模糊的意識下,身體也彷彿變得不像自己的,只能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從頭頂處傳來的劇痛就像腦袋快裂開般,

更是令我痛苦萬分。最後,不曉得已過了多久的時間,我似乎還失神睡著了許久,再次清醒時,天色已經完全黯淡,

沒有點燈的房內也是完全漆黑的一片,唯有月亮的光芒,穿透舊門扉的縫隙照映在地。

望著月光璀璨,我慢慢地站起身來,順著那光線的軌跡走向門邊,並推開綻放光亮的門扉。

「哈……」

皎潔亮麗的滿月,就這麼高掛在我的面前。就像沐浴在月光之下,我閉起雙眼、張開雙臂,慢慢將頭仰望天上的夜空,

讓月光完全照耀我『改變』後的姿態:頭頂上的兩隻長角,臀部生出的毛尾,還有我雙手拿下黑色假髮後,一頭隨風飄揚的銀光長髮。

這一頭泛著綠光的銀髮是我半妖後的象徵,也是我即使回復成人類後,唯一要掩飾而無法抹滅的部份;就像一個燒烙在身上的刻印,

這一身與神獸『白澤』同化所留下的痕跡,告訴他人自己身為妖怪的事實、告訴自己不能融入人類的悲哀,

也是讓我展開長久孤獨旅途的開始…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我的身體也終於隨著頭腦的清晰而慢慢舒坦起來,雖然不希望看到自己變成這副模樣,

但是我也慢慢地試著去接受,也知道自從成為半妖之後,擁有妖力的我,還是擁有自己能夠去完成的事。

「白毛的妖怪…嗎…」

再次回到房裡,換上了方便讓尾巴露出以及掩人耳目的墨綠衣裙後,我便開始走出房門,一個人朝竹林的深處開始走著。

看著滿月偏斜的角度,此時約莫草木深眠的申時,越是深入竹林一步,四周越是變得陰暗無光,彷彿逐步走進深淵般。

這兒是自古以來即存在至今、帶著陰森氣息的竹林,不僅生物異常稀少,也流傳著許多眾說紛紜的異事。若非必要,

除了少數來自遠方的旅客外,常人也處處避諱著這裡;此外,過去這裡也曾發生人類在竹林中失蹤的『神隱』事件,

也因此,這處無名之地被人另稱為『迷失竹林』。而為何我會選擇來此一探究竟,那正是因為這處竹林的生物實在稀少的誇張,

同時這也是我來到這個村落的契機。住在附近而觀察許久的我,也察覺這兒總是過於寧靜,也沒有鳥獸喧囂,

簡直是一個食物鏈已被破壞殆盡的環境。

這是一股很強大的改變力量,至於能做到這種地步的生物,除了外來的人類外…

「咕嚕……嚕……」

……就屬眼前這個,力量與食慾皆異常的妖怪。

「喀……」

注意到我的瞬間,牠終於停下了進食,慢慢地轉過頭來。正如大叔所言,那是一個全身都是白毛的妖怪。

對於嗅覺也變得十分靈敏的我而言,牠那渾身瀰漫血腥的味道,以及常理外的存在,都顯得過於鮮明而異常。

也許是沒有聰穎的智能,野性也未曾退化,甚至不分野獸與同類,嘴邊沾滿妖怪鮮血的牠,全部都可以像現在這樣虐殺並生食獵物的血肉。

在這戰慄的氣氛下,我沒有輕舉妄動,我的思緒也依舊冷靜;對於面對妖怪已經習以為常的我,只是沉著地與牠對望…

以這身同是妖怪姿態的身軀。我敏銳的直覺告訴我,跟過去以來相比,這絕對不是可以輕鬆解決的角色。

「吼────!!!」

瞬間一聲怒吼,巨響的聲音讓空氣也隨之撼動。突然的異狀來襲,讓我舉起遮蔽的雙手,但下一秒妖怪已經出現在我面前,

並高舉牠那銳利的爪。

『嘶啪!』

我奮力一躍,然而那一爪依舊撕裂了我衣袖,也在我手臂留下一道不淺的爪痕。雖然這點傷不礙事,但也讓我了解到牠確實十分棘手,

尤其是那種異常的速度更是讓我不敢輕敵。從空中落地後,牠亦即刻從我背後衝過來,不過超乎我預料外,衝到我前方後牠又瞬間消失。

看來對方並非只會一直線地衝刺,而是懂得混淆我的視覺,在這片竹林中迂迴地快速移動。就像猛獸奔馳一樣,以四肢移動的方式,

甚至是懂得借用竹子的彈力,都可以看出牠對戰鬥的擅長,這片熟悉的竹林對牠而言更是一大優勢。如風一樣的速度,我不見其蹤影,

只能憑著自身的力量感受牠的仍在四周奔馳,而就在我試圖摸索對方移動軌跡的此時,牠再次從竹林中衝出。有如光線一樣的爪痕,

冷不防地從後方劃破我的右腿。

「嗚…!」

這次的傷勢讓我立即跪下,也使我無法輕易地迅速移動,但在我跪下不久,牠又再次出現在我後方並一爪劃破了我的右肩,

完全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然而,同樣的把戲,兩次已讓我看破牠的動作,在極短的攻擊間段裡,我已經確實捕捉到牠的方向,

並在牠再次攻擊的瞬間抓住牠的手。

「咕嗚嗚…………!」

雙方對峙僵持不下,我雖制止牠兩手,但也無法對牠展開反擊,而方才被牠弄傷的右肩與右腿,也令我逐漸倍感吃力,

甚至被牠一步一步地逼退。看來對方絕對不是什麼單純的妖怪,即使沒有理性與思考,懂得剝奪對方實力的牠,

在戰鬥上卻有與野性相等的智慧。但是…憑著野性驅使自己,只會一點一滴地喪失完全的自我,這一點,我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

「喝啊……!」

此刻,我終於再度使用了久違的力量,這是白澤帶給我的,創造世間一切的歷史,從這世上創造神話與萬物的力量。

從我的雙手開始,蔓延至面前綻放的耀眼光芒,退卻了妖怪積極的攻勢而讓牠掙脫退開,而在那光芒之中,有著我所創造出的幻想之劍。

「吼喔喔喔────!!」

也許是不適應這刺眼的光度,被光芒給頻頻逼退的妖怪,這時也終於按耐不住,發起狂來再次朝我全速直撲。

依舊是驚人的速度,我的身上也背負著棘手的傷勢,但是不同的是我的心,此刻的我,毫不認為自己會輸給眼前這個敵人。

舉起接受的雙手,伸向那光芒之中將之緊緊把握,面對朝自己直撲而來的妖怪,我開始集中自己全身的意識,身體浮現清晰可見的妖氣,

而劍上的光芒,是一股源源不絕的力量。

「喝啊啊────!!」

將這世上最耀眼的劍以雙手高舉過肩,朝那白色的身影全力一砍!

『碰轟─────!!!』

一陣巨大的閃光下,伴隨震耳欲聾的巨響退散,隨著落在地面的劍首抬頭一望,凹陷得誇張的地表,四周只剩下零星的煙燼,

以及被轟得體無完膚的殘枝斷竹。望著四處狼藉的面貌後,我舉起這把光芒已慢慢消退的劍─三神器之一的靈劍草薙。

這股力量非常驚人,但畢竟是憑空創造出來的實體神器,故相當消耗我的妖力,如果不是必要的情況,我幾乎不曾使用這種還不適應的能力。

之後,我便慢慢走向那躺在前方遠處,已奄奄一息的白毛妖怪。我並不打算將牠殺死,所以我在力量上也留了一手,

甚至沒有將劍刃砍在牠身上,只達到能停止對方行動的程度。對我而言,妖怪跟人類一樣都是生物,如果沒有危害到人類,

我並不想輕易殺生。如果只是因為種族的差異、習性的差異,那麼單方面抹殺他們存在的我們,不也是對方眼中的『妖怪』嗎?

在漫長的歲月中,開始懂得同等重視人類以外生命的我,不知道是否因為我身上也流著妖怪之血的原因,還是我的想法已隨著時間而轉化,

但我很清楚有一點絕不會改變,就是我希望用自己的力量,保護所有的人類、保護所有應該活下去的生命。

走著走著,我終於來到妖怪的身邊,牠身上處處是遭受剛才爆破的傷痕,但看著牠毫無動靜的模樣,我開始擔心了起來,

難道我下手太重了嗎?面對此一情況,我立刻試著將牠攙扶起來,然而正當我要伸手碰觸牠之時,一股異樣的感覺,在極短的瞬間裡,

讓我全身瞬間起了雞皮疙瘩。一隻銳利的手臂,冷不防地穿過了我的脖緣…

「啊……」

那是…眼中泛著鮮紅光芒,充滿殺意的雙眼…

「吼啊啊啊────!!」

在思緒回復的此時,我已經被對方給反身壓制在地。牠割破了我的脖子,大量的鮮血也隨之噴濺,而就在我開始要試圖抵抗之時,

牠已經用另外一隻手掐住了我的咽喉,並將我用力壓在地上。

「嗚呃………!」

牠的力氣超乎我想像之大,不論我如何掙扎,用兩隻手將我緊緊制伏的牠,依舊加大掐住我脖子的力道,

完全不打算給我任何反抗的機會;如果不是處於半妖的狀態下,放著脖子不停流血的這個致命傷,身為普通人早已死亡,

換而言之,這個妖怪打算置我於死地。但是,我怎麼可以死在這裡!

「嗚………!」

鬆開抓住牠的雙手,我立刻抓回落在一旁的劍,向壓在我上方的妖怪刺去,但反應敏捷的牠躲開了這一劍並向後跳離,

而我也立刻爬起身來,同樣撫著頸子退了好幾步。這場戰鬥的代價已經超乎我所想像,我不能再大意了,

於是我將劍插在地面並雙手交握,再次運起白澤的力量,在短時間之內把脖子流血的傷勢給止住,並開始策劃下一個手段。

「嗚吼吼吼──────!」

一聲怒吼下,白毛的妖怪依舊速度快的驚人,但與之前懂得戰術的牠相較,面對這種單純直撲過來的攻勢,我毫不膽怯,

只是從容地等著對方踏進我設下的佈局。

「神器,八尺瓊勾玉!」

一聲令下,一顆光亮的勾玉隨即浮現在面前,與之前的情況一樣,強大的光芒依舊讓妖怪停頓了動作,

然而就在這個短暫的時刻,從牠的腳下瞬間冒出數道光芒,並從地上竄出將牠包圍。

「咕嗚………!」

而圍繞在妖怪身邊的每一顆勾玉,全部都是勾玉的分身,如同擁有自我意識般,即使妖怪見狀立刻逃離,

那些勾玉也即刻向前追逐牠。然而,擁有一身白毛的妖怪,即使身處幽暗的竹林中,在月明星稀的夜色下,

其反射月光的銀亮毛髮依舊清晰可見;即使擁有靈敏的速度,穿梭於茂密的竹林間的牠,仍被每一顆勾玉給精準地抓住身影。

循著纏鬥的軌跡,穿梭茂密的竹林,在捕捉到前方的目標之前,勾玉們均不留情地破壞無數礙事的竹子;

就像擁有極高溫的打火石般,每一個被勾玉碰觸過的物體都會隨之引燃爆炸,而在我追上他們的蹤影之後,

妖怪的身上更是已佈滿無數被勾玉灼烙的傷痕。身上負傷的牠,行動也越來越遲緩,直到最後被勾玉與我給完全包圍,

逐漸無處可躲的牠,只能保持極度警戒跪在原地。

「哈…哈…哈……」

此時,其中一顆位在上空而找到隙縫的勾玉,從天而降地穿過妖怪防範不及的右臂,在妖怪驚覺的瞬間,濺血的右臂已隨之爆炸,

而其他勾玉也趁勢一併進攻,從四處猛擊破綻全露的妖怪。

「嘎啊啊啊啊─────!!」

痛苦的嚎叫,經過一段猛烈的追擊後,妖怪終於不支跪倒在血泊中;雖然有些殘忍,但是為了停止牠的行動,

我不得不痛下如此手段。之後我再次慢慢靠近牠的身邊,有了上次輕敵的經驗,這次我不敢貿然前行,

而是舉起劍來一步一步地接近牠。仔細一看,雖然妖怪擁有與人類不同的強韌生命力,不過牠的傷勢確實不輕,

滿身瘡痍的牠甚至一隻手臂已重殘,斷骨的右臂只剩下皮膚還連著,加上大量失血的情況下,要再次行動已是困難重重。

接下來,我只需要走到牠身邊,就跟以往一樣使用我的能力,將牠部份的記憶給抹去與竄改,以確保往後不再讓牠傷害村民。

「嘎嗚嗚…………」

跪倒在地的妖怪貌似非常虛弱,在我靠近之後,仍沒有察覺到我靠近的身影,也使得我這次能輕易站在牠面前。

於是我伸出右手,慢慢地挪至牠的頭頂,但就在我準備使力的此時,不安份的妖怪再次驟然起身,朝我的方向直撲而來;

已料想到牠的反抗,我並不感到驚慌失措而立即側身迴避,但就在閃躲的此時我才注意到,牠伸出的那一爪不是往我身上,

而是飄在我前方的勾玉。那奮力的一擊,立刻就將閃爍的勾玉給擊碎,一陣散光下,瞬間解散了藏於勾玉中龐大的力量,

並隨之產生巨大的爆炸。

『碰轟──────!!!』

「嗚……居然……」

這股威力非同小可,雖然我當下以同為神器的草薙劍遮擋,但仍被爆風給吹飛並筆直撞上後方的竹叢,

身上也處處受到程度不一的灼傷。慢慢從地上爬起,望著前方那片可觀的火海,我不瞭解妖怪為何要如此出手,

但早一步退開都無法倖免的我,那妖怪即便不被燒成焦炭,想必也已身受重創…

之後,我便慢慢起身朝前方的火海前進,雖然我知道對方已凶多吉少,但在看見牠的身影前,我仍抱著一絲希望。

踩在瀰漫星火的地上,是一步又一步沈重的步伐,火焰掩蓋了妖怪的蹤影,也阻斷了我的知覺;我不知道該從何找起,

盲目而一心向前的我,直到烈焰最旺盛之深處後,終於放棄搜救的念頭而失望地佇立原地,望著無盡的火焰在眼前圍繞。

然而,在凝視火焰的此時,我卻似有似無地看見一絲異狀;我無法解釋眼前這種感覺,但是那火焰中極為細小的浮動,

卻讓我心中浮現一股鮮明又不可思議的感受。

『唦唦……』

在我仍在判斷前方異狀之時,前方的火焰突然飛出一個黑影,速度之快,在我意識到那是妖怪的瞬間,左肩再次被牠劃上一爪。

我雖欲反抗,但在反應不及下,連自己手中的劍也被牠全力的下一擊給打落;換而言之,此時我已經沒有任何武器,

左右兩手也受到妨礙行動的傷害,而策劃出如此精明的戰術,並讓我慢慢踏入被削弱陷阱而深不自知的,

正是眼前這個看似單純卻令人捉摸不透的白毛妖怪。

「可惡…!」

待劍落在遠處,妖怪立刻對我展開一連猛烈的攻勢,但令我不解的是,遭受方才火焰吞噬的牠,為何看似完全不受到影響,

一點也沒有方才被擊倒的虛弱模樣,即使只剩下一隻手,那迅速又猛烈的爪擊,仍讓我吃力迴避且不斷退後。

但是,可別以為我只有使用妖力的程度,別小看白澤的力量!

「嗚啊……!」

當機立斷,選擇解放部份妖力的我,身上特徵也逐漸變得與妖怪更為相似,從十指端生出堅韌的指甲,以及逐漸遍佈全身的紫色妖氣。

這麼一來雖然戰鬥能力提昇許多,傷痛也頓時減輕不少。但是我也隨時都必須壓抑自己的情緒,以免被我人類的另一面給吞噬了自我,

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看到我的變化後,妖怪依舊不知畏懼地衝過來,面對一樣的突擊模式,我不再被動地留在原地等待,

而是抱著狂吼的鬥志衝上前,雙方展開了突破速度與力量的肉搏戰。

「喝啊───!!」

不再感到驚慌,牠的一舉一動,在我眼中已經能夠完全捕捉其蹤影。雙方的速度雖相差不大,但在力量上卻有顯著的差異,

而我的情緒也越來越激揚;比起先前過於謹慎的手段,這種接近生物本能的行動,才是真正的決鬥,也才能夠確實地打倒對方!

「吼───!!」

看穿牠徒手刺來的一擊,我早一步以右臂架開,並以蓄勢的左手立刻回敬一掌,精準擊中牠左胸的要害。

然而,這足以造成窒息的一擊並未對牠造成想像中的效果,忍住痛苦的牠趁著我還未收招時,依舊死命地想抓住我,

但看著牠那遲緩的身影,我瞬間已跳到牠上方並雙腳踩在那揮下的左肩上。

「嗚…!」

一個迴身翻滾,順勢對牠那破綻全露的左肩劃下深可見骨的一爪,瞬間血流如注,如噴泉般濺在我身;咬牙死撐的妖怪沒有倒地,

我的攻勢也沒有因此停止,待雙腳落地後,便是一連串猛烈的進攻,打得對方無法招架而頻頻負傷,血花四濺。

「哈─哈哈───!」

這種心情非常興奮、甚至非常愉快,尤其聽見對方哀號的感覺,更是令我欲罷不能;優劣勝敗雖早已明確分定,

但我絲毫沒有停手的打算,依舊一步一步地踏上殘虐的前方,一爪一爪地劃破對方的皮肉。

「嘎啊啊啊啊………!!」

但是,我能明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從我身上不斷流失;我也清楚地感覺到,肉體雖然獲得解放,但心靈的折磨卻持續加劇,

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甚至讓我逐漸停下了動作,直到我再也無法動作而摀著臉。鬆開雙手,慢慢地抬起頭來,

在黑暗遠方的彼端,是即將下沉隱沒的滿月。

「我…究竟在做什麼…?」

然而,就在我停頓身影之時,妖怪再次出現在我身邊,意識仍恍惚的我,自然無法招架牠的突襲,只能狼狽地以雙手抵擋,

但在不斷消極的防禦過程中,最後我終於不敵猛攻,腹部結實地挨上對方一腳,整個人被踢飛到遠處,連滾帶翻地撞上後方的竹叢。

「嗚…噁……」

感覺內臟都被震碎了般,呼吸變得十分困難,雙手雖盡力撐起身體,但我依舊爬不起身而苦撐在地;是滿月消失解救了我的意識,

但是我也因此失去大量的力量,身上的傷痛與脖子的流血再次如湧泉般浮現。望著遠方破曉的黎明,

頭上的長角與臀部的尾巴也逐漸消失,直到我終於完全回復成人類的模樣,再也沒有力氣掙扎。

「糟…了……」

我從沒想像過,那樣柔和的光彩,竟是如此令人心生畏懼與絕望。面對疲弱不堪的我,妖怪這時也找到我的蹤跡,

並毫不猶豫地直撲前來,準備給我送上最後致命的一擊。

「吼啊啊啊啊─────!!!」

無能為力的我,面對這最後的結果,僅有雙手緊握而閉眼側頭一偏的餘力。

「嗚……!」

身上的冷汗如心跳一樣狂泄,過了許久,我的身上卻毫無任何受到外力的感覺;睜開雙眼一看,這時妖怪依舊站在我的面前,

但是不知為何高舉左臂的牠,彷彿心中正在畏懼著什麼而停頓身影,雙腿也不斷顫抖著。

「嗚…啊……」

雖然我依舊一頭霧水,但我知道這是最後不可多得的機會,將緊握手中許久的沙土朝妖怪面部一擲後,

我便趁著牠慌亂而趕緊一旁逃走。然而正當我疲於奔命之時,後方也隨之傳出追逐的步聲,就在自己逐漸感到失去希望之時,

我正好看到了插在前方不遠處的草薙之劍;沒有多餘的思考,死命握住劍柄並從地上拔起後,我立即一個迴旋朝後方回砍一劍。

『啪喳!』

一聲犀利的聲響,在我焦慮的雙眼中,雖沒有砍中對方的身體,卻斬斷了『她』那遮掩面部的白色長毛。

「咦……」

皎潔亮麗的雙瞳、清晰可辯的五官,以及被劍刃劃破前額而冒出鮮血的恐懼臉頰。那是,毋庸置疑的女孩面孔…

「嗚…嗚啊啊啊───!!」

噴濺大量鮮血,對方退了好幾步並摀著額頭大聲呼號,而舉著血染長劍的我,依然無法從這迷霧中清醒;

就像做錯事而畏罪的孩子一樣,我睜著無法置信又惶恐的雙眼,楞在原地看著對方痛苦的模樣,直到對方再次暴怒而奮力一躍,

從空中朝我直撲而來。再次面對生命威脅的我,已沒有其他退路可走,當下只能選擇握起長劍,

以必死的決心來迎接彼此最後的一擊。

「吼啊啊啊啊────!!!」

「喝啊啊啊啊────!!!」

我的手中是一把劍,但劍上的光芒已不復返;一把沒有賦予力量的神器,只是一把普通的銅劍。劍是一把武器,也是一面鏡子,

一面反應他人與自我的存在。即使這是把失去力量的劍刃,但仍擁有斬斷萬物,奪走他人一切的鋒利與殘酷;

然而,我卻在這個瞬間,不自覺鬆開了握劍的雙手…


"那就由我承受這一切…至少以這身半妖的姿態,來對抗迫害人類的妖怪。"

"這就是…這就是我成為白澤之後的使命!"


回想起本來應該淡忘的記憶、那段天真的時光,再次回過神來,我已經被對方的利齒給咬住頸子,彷彿已經快流盡的鮮血,

此時再次噴濺朦朧的血花。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而我究竟又在做什麼?

草薙之劍…有這麼重嗎?

但是我會鬆開這把劍,卻不是因為劍的重量,而是在這個瞬間,我清楚地感受到生命的沈重;我的心中,

也存有許多猶豫與徬徨,以及許許多多無法欺騙自己的執念。

「嘎嚕嚕………!」

悠久的時間、漫長的旅途,擁有世間萬物記憶的我,原以為已知曉了一切、也認命了一切,但是直到最後一刻的此時,

才驚覺自己的迷失而懊惱不已。自從成為半妖『白澤』的那一刻起,我從沒忘記過自己的使命,卻遺忘了真實的自我,

其實我真正想做的事,並不是這樣的。只是聆聽孩子們的聲音、只是自己一個人悄悄地清掃教室,

甚至是隔著陰暗的窗口看著遙遠又幸福的村民,這已經是我願望的全部。對…我根本不奢求什麼,我只是想要跟他人一起活下去,

就跟眼前這個女孩一樣,即使無法被人群接受也沒關係,只是想要重新以人類的身份活下去而已。

「沒…沒事了…」

我輕輕撫著女孩的後腦,就像在遙遠又模糊的記憶中,母親也曾對孩提時的我做過的事;我不渴求得到她的原諒,只希望能藉由我這渺小的力量,

能為她帶來一點慰藉。從逐漸糊掉的目光裡,看著從自己身上流到她背後的大量鮮血,我知道自己已經快死了,但是在這最後一刻,

我的心中只有莫大的悲傷與不捨。悄悄落下的我的手,已經沒有撫慰她的力氣,甚至連挪動手指的力量都沒有;就像祈禱著最後的願望,

我無奈地望著天上的黎明,如果能再次給我一次機會,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選擇,我是多麼想用我的雙手緊緊擁抱她。

「對…不…起……」

用我的雙手…擁抱…她…

「啊……啊……」

原本已經闔起的雙眼,這時卻因為一種莫名的感覺而再次甦醒;原本已經停止的心跳,也因為這種溫暖而再次鼓動。

如置身於虛幻中,那緩緩睜開的目光裡,是一個女孩悲傷的臉孔,她拼命地搖著我的身體,就像一個嬉鬧又任性的小孩一樣。

但是,從她焦慮的雙眼中,卻是一顆又一顆的眼淚不斷流下。

難道…她是在為了我哭嗎?

但是比誰都應該去珍惜人類的我,卻犯下了最重的罪孽。她明明只是個人,為什麼我卻一點也沒有察覺?為什麼我又要傷害她到如此地步?

只知道一昧討伐妖怪的我,曾幾何時,又將這種守護他人的情感給遺忘,甚至逃避了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

這樣的我,也能有一個為我哭泣的人嗎?

「嗚……啊……」

我還不可以死,為什麼直到這個關頭我才瞭解了這件事。為了守護這個似有似無的女孩,為了守護這個被人遺忘的女孩,

正因為如此,我才擁有這股力量不是嗎?我不可以死,至少為了這個女孩,我還不能死!

使出最後求生的力氣,打從心底祈求白澤的力量,被一陣柔和的光芒逐漸壟罩全身後,有如獲得重生般,我滿身瘡痍的身體,

在此刻竟奇蹟似地恢復而痊癒,直到我能自己從地上慢慢坐起身來。這是我第一次由衷地感謝上天,第一次如此珍惜自己的生命,

於是我伸出了我的雙手,以萬分疼惜的心情,抱著眼前這個嚎啕大哭的赤裸女孩。

兩個人悲傷地相擁,在這片殘酷卻也是孕育萬物的世界中,孩子最原始的哭聲,繚繞在這片退去陰暗而升起溫暖朝陽的土地上…

「跟我…一起活下去吧…」
















紅,是悲傷的沉淪…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chapter.4















好痛苦…

「嗚……咕……」

好熱…我的身體…我的內臟…在燃燒…

「哈…………」

救我…誰能…救救我…

「啊…哇啊─────!!!」

人的聲音?

「別、別過來!」

好…痛…好痛…!為什麼大家要用石頭丟我?

「媽媽──!!」

「你們快逃!」

這是怎麼回事?我只是希望你們幫幫我,為什麼大家都離我這麼遠?

「妖…妖怪!別過來!」

妖怪…?

「你們快走開,讓我來!」

『噗滋!』

我的胸口…被刺穿了?被一個耙子給刺穿…為什麼會這樣子?我好不容易才從那處地獄爬了出來,為什麼大家要這樣對我?

為什麼?我明明什麼壞事都沒有做,為什麼還是被人遺棄、被人傷害,為什麼…

「殺了牠!」

為什麼────!!

『碰轟───!!』

痛…好熱…我的身體又開始疼痛了起來…這次不僅是體內,連我的雙手也浮現了如燃燒般,莫名的劇痛。

而且…為什麼現在變得這麼安靜,大家的聲音也都不見了?

「咕……哈……」

慢慢起身並睜眼一望,眼前的地上,只剩下一大片的水攤與遍佈四處的火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四周也開始飄散一股濃郁的氣味。

但是這個味道…好噁心。

「嗚哈……」

我不禁摀住自己的口鼻,身子也不自覺地慢慢往後爬,直到我的右手壓到一旁水窪,並令我低下頭來,

從那灘紅色水窪中看著『某物』的倒影…

「咦…?」

失去五官而潰爛的半臉…灰白而捲曲的毛髮…這是…我………?

「啊……救……」

在意識還沒能恢復之前,極度混亂的我,此時正看到一個站在我身旁不遠處的女性。

「救…命…妖……妖怪……」

「不……」

然而,正當我無意識舉起手時,剎那間,眼前的女性卻活生生地成為一大片支離破碎的碎肉,伴隨如血般猩紅的餘燼,

以及纏繞在我手臂的火焰…

「啊……啊……啊………」

火焰……不…是我……不要……啊…………







..........







朝陽暖暖,從冗長睡夢中清醒的雙眼,是個擁有一頭如長者般神秘白髮的女孩,清醒之後,仍意識不清地看著四處。

明亮的房間、整齊的擺設,對女孩而言,這是一處完全陌生的場所;尤其長年居身在人外之境的她,這處乾淨的閣房,

甚至是現在這張躺著的潔白床舖,都令她心生畏懼、渾身焦躁不安地左顧右望,直到她注意到一個坐在門外,

披著黑色長髮的女性背影,並把她的視線給完全吸引。

「啊……」

女孩慢慢地爬起身來,掀開潔白的被單下,是一身裡外透著血沫的繃帶包紮,但拖著這副重傷的疲弱身軀,

女孩依舊不畏疼痛扶著牆緣,彷彿對痛楚已感到麻痺的她,心中只想一步又一步地走到黑髮女性的身邊。

「啊……」

「唉?」

在女孩走出房外前,黑髮的女性立即察覺到後方的動靜,並慌忙地放下手邊編織到一半的孩子的書包。

但在起身走近女孩的身邊之前,黑髮的女性卻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彷彿在害怕些什麼,心存餘悸的她,

明知要去阻止對方的舉動,但自己卻沒有這麼做,只是睜著緊張又猶豫的雙眼,看著女孩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

「啊……」

拖著遲緩的步伐,直到女孩終於走到女性的身邊後,她便將身體靠在對方身上,並伸出雙手,連同自己的頭倚在對方的胸口。

黑髮的女性沒有妄動,心中仍舊有所堤防的她,也沒有做出任何善意與接受的表示,在這般奇妙的氣氛下,

兩人靜靜地維持好一段時間,直到女孩慢慢抬起仰望對方的頭來,睜著湖水般澄澈的雙眼。

「媽…媽…」

剎那間,黑髮的女性睜大了雙眼,那稚嫩的聲音不僅傳進她的耳裡,更直達她的靈魂深處。就像一股濃烈的情感,

在自己的胸口中緊緊纏繞,她無法解釋當下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冷漠以對,鼻內與雙眼盡是酸苦難受的感覺;

於是她伸出雙手,不顧對方的傷勢與自己的膽怯,既難過又毫無保留地給了女孩一個深深的擁抱。







..........







「餐具要自己拿好喔。」

「唔…!」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從半開的窗口向外一望,天上盡是澄澈的蔚藍與明媚的光彩,如此舒適與美好地,

讓人幾乎淡忘了先前的危急與恐懼。自從與眼前這孩子相遇的那天起,至今已有一個多月,這段期間雖然瓦解了我對她的畏懼,

也加深了彼此的信任,但我也因此足不出戶,不但要照料負傷的她,也擔心村民會發現她的存在,衍生許多不必要的誤會,

即使我深知她不曾刻意傷害過人類,至於要說起原因,即便擁有眾多知識的我倒也無法詳述出個所以然,我只能說這是憑心中的感覺、

憑我對這孩子的瞭解,只是對過去的我來說,連一向極度重視理性的我確實也變了,世間萬物,盡在不言中。

至於提到這孩子,也許是把我誤解為其他熟識的人,她不但對我毫無戒心,也溫順的一點也沒有先前的狂野;

就像母雞身後的小雞一樣,只要我還留在家裏,她也總是一直跟在我的後頭,十分黏人。在這段不短不長的日子裡,

即使生活過得恬淡平常,我仍然十分在意她過去的處境與身世,知道何為『母親』的她,必然不是生來即被捨棄在竹林,

而是曾有過家庭的環繞,甚至受過平民的教育,但因為長久沒有使用語言的關係,讓她忘記了語言,凡事都需要重頭學習。

所以,對她來說唯一沒有變的,只剩下活下去的本能。

在那妖怪叢生的竹林中掙扎的她,就像野獸,也像幼兒…

「啊,不是說不可以用手抓嗎!」

「啊…啊…」

「來,把手跟嘴巴擦乾淨。」

拿起準備在一旁的乾淨的布,替她擦拭沾滿雙手與嘴邊的殘餘,就跟一個需要人照料的娃兒,舉手投足都還需要人去照料去教導。

我很清楚她並不是妖怪,雖然她身上的重傷與斷骨後的恢復力超乎常人,也令人匪夷所思,但在她的身上我倒也感受不到一絲妖氣;

就如她的外貌一樣,只是一個年約十七、十八,正值花樣年華的青春少女,只是看著她那與年齡明顯格格不入而衰老的白髮,

不禁令我想問,她過去難道發生過了什麼心力交瘁的事嗎?但是,再看著她現在這副模樣…忘卻痛苦的回憶,逃避所有的不安與悲傷。

究竟她的身上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會流落到那樣妖怪叢生的深山裡,這樣一個年幼的孩子,為何又有人忍心將她給捨棄,

教她一個人與妖獸共生,過著殘酷又黑暗的生活呢?

『叩叩。』

聽聞屋外的敲門聲響,讓我頓時清醒並慌忙起來,催促著女孩趕緊回房避避並同以往叮嚀不可出聲,直到整頓好一切後,

我才趕緊走到門口接應。

「午安啊,老師。」

「您好村長,腳都已經不方便了,怎麼還讓您特地來到我這…要進來坐坐嗎?」

「呵呵,不要緊,今個兒來只是想來探問妳一下。聽說妳已重病多時,寺子屋那兒的孩子可是想妳想得急了,

但是妳又住在這種地方,所以我來代替那些孩子們獨自前來看看。身子還好吧?」

「呃、嗯…好多了,只是感染了些風寒…」

「別總是勉強自己,而且妳又一個女孩子家,這樣子實在讓人擔心啊…」

「是的…那麼,村長還有其他事嗎?」

「嗯…實不相瞞,這次依舊是竹林的事,相傳前陣子滿月的那晚,竹林這兒曾發生了許多不明的轟天巨響,妳可有察覺呢?」

「這…我不太清楚呢。」

「這事我原本也不信,但是可怕的是,直到隔天我們決定派一群壯丁前去搜查之後,這次我們居然真的發現到妖怪的屍體!那模樣實在非常驚人,

而且還是體無完膚、橫肉滿地…那絕非人類所為,而是一個冷血異常的妖怪!」

糟糕!因為那晚實在來得突然,我居然忘了將妖怪屍首處理掉這件事;雖然支解妖怪的元凶已不在竹林深處,

但這下子女孩的存在勢必成為眾人恐懼的依據,而我亦無法輕易隱藏她的存在,事情竟已向下發展至此,我該怎麼辦。

「老師?慧音老師?」

「啊、啊?抱歉,我身子也有些倦了…」

「這樣啊…那麼我長話短說就好,因為妖怪的存在已被證實,所以我們在村中已組成了看守隊,也加強了村落周圍的巡視,

但是妳這兒卻是在我們村落的範圍外,所以…我們希望妳能再次慎重考慮搬遷事宜。」

「但是…」

「請別再推託了,所有的人都很擔心妳,凡事應以安全為重啊…」

看著村長誠懇又煩憂的面容,我深知他們對我的恩澤,也不自覺地朝房內看了一眼。

「我知道了,但是請給我十日的時間好嗎?至少我想自己親手來打理…」

「妳能答應就好!能答應就好!往後就是有需要幫忙,也千萬見外不得啊!」

「好的…」

露著淡淡的笑容,我目送著村長沈澱的背影離去。不知何時,這兒已經開始日落了,天上蔚藍已不再,徒存暗霞滿天際,

是冬季讓陽光的深度變淺了嗎?

「媽~媽~」

聽著聲音的瞬間,女孩已從後方抓著我的手心。我恍然大悟,不想再去思考連她都已拋開的過去;轉過身來,

輕輕拉著她的手而貼在我的臉上,感受這份暖暖的溫度。真是的…不曉得要花多久時間,才能讓她正確地叫出我的名字呢?

「對了…」

說起來,我也一直沒有給她一個實際的稱呼過,只是一昧地以女孩相稱,倒也有些奇怪。於是,將大門關上後,

我便把她帶進屋子,然後兩個人地席地而坐,雖然她還是緊黏我的手不放,但我還是讓她安分地坐在我面前。

「妳叫什麼名字呢?」

「啊…?」

「名─字─。」我先用食指指著自己說道:「慧音」再以同樣的方式指著女孩。「那妳的名字呢?」

「名…字…?」

「對!妳的名字喔。」

我心中有些高興,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聽到,除了『媽媽』跟支支吾吾的聲音外,她所開口說出的第一個詞彙。果真不出我所料,

她並沒有完全遺忘語言,所以也才能稍微瞭解我的意思,不過,雖然有了這個飛躍的進展,她卻沒能當下回答我,

反而一改過去那總是如幼兒般開朗的面容,眉間逐漸堆起沉沉的皺摺。經過許久,仍舊只看到女孩垂頭的模樣,

彷彿在深思什麼,那臉上盡是複雜而沈重的氣色,而深怕勾起她不安的回憶,我也逐漸打消了詢問的念頭。

「紅…」

但在我欲起身之時,女孩早我一步開了口。

「紅?」

我沒有聽懂她的意思,那短短的一個音,甚至讓我無法瞭解她說的是什麼,那就是她的名字嗎?

「紅……」

女孩再次開口說道,雖然這次我已能辨識其音,但她那不知所措的表情,以及無故看著自己雙手的動作,卻令我倍感不解。

下一刻,女孩從低頭沉思的表情,開始坐立不安而渾身顫抖起來。

「雪……染紅…了…」

有如著魔般,女孩說著讓人無法理解的話語,甚至睜大瞳孔而雙手緊抱自己的身子,整個人向前倒臥在地,而我亦趕緊將她扶起。

我不曉得該說什麼,慌忙焦慮的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摟著她的肩膀,把她的臉轉到我的面前。

但是,在她的眼中卻完全沒有我的存在,那對失去靈魂的眸子裡,只有滿滿的空洞與恐懼…

「都…染紅……了…啊……嗚啊啊……」

染紅?這…

「那麼,我叫妳『妹紅』好嗎?」

隨著我的聲音,女孩終於停止當下的慌亂,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我。

「妹…紅…?」

「對…妹紅。」

女孩傻愣愣地看著我許久,隨後又低下頭去,並靠在我的胸口上微微點頭允諾,而我亦輕輕地將她摟在懷裡。

我不曉得女孩的過去,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人,也許她還是無法感受分毫的慰藉,但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我一定會費盡心思地為她去做。

「不要害怕,有我在這裡…」

但是時間…已經不夠了。至少在這十天內,我一定要想個辦法讓她平安地出走,尋個能安頓她的人家;至少在這十天之內,

我也一定要好好地珍惜與她相處的時光。

「媽…媽…」

與『妹紅』相處在一起的時光,十天…真的夠嗎?







..........







「公主,請妳留步…」

「走開。」

「天色已晚了,妳究竟要去哪裡?」

「…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可是…」

「如果妳再靠近一步,我就用這把劍…把我的心臟挖出來給妳瞧。」

「…」

「夜風淒涼,寒星璀璨…」

「永琳…不覺得今宵的月色特別美嗎?」







..........







天晴無雲、山林碧綠,在一處位在偏僻山腳下,是兩個站在木製小屋外的少女。披著黑色長髮且拎著包裹的是慧音,

以及一個被她收留且被取名為妹紅的白髮女孩。

「那麼,要記得我前晚交代的事,不可以隨意出門喔。」

聽著慧音出門前最後的叮嚀,妹紅雖然一臉不捨,但還是跟好孩子一樣耐住性子點著頭。對妹紅來說,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接納她的家、

一個能依靠的人,但今日是慧音與村民約定好回寺子屋的日子,已告假多時的她,不得不暫時離開住處而到村里教書。

看著眼前少女一臉快哭出來的模樣,慧音於是再次轉身,走回妹紅的面前並低著身子,看著妹紅抿著嘴的臉。

「我要走囉?」

「媽媽…再…見…」

伸手輕拍女孩的額頭。「是慧音。」

「唔、唔……」

於是,無奈自己再如何不捨,妹紅還是只能摀著額頭,看著慧音的背影慢慢從竹林小徑裡離去。隻身站在空蕩的竹林中,

四周只有搖曳的竹葉與清幽的鳥鳴,見思念的人已遠走,妹紅也只能照著慧音的囑咐,轉身回房並將大門鎖上。坐在乾淨的餐桌前,

孤單的妹紅不由得趴在桌上,看著不知何時才會再次開啟的門扉。這是妹紅久違的獨居,即使過去在竹林中總是一人生活著,

但已習慣與慧音朝夕相處、不喜歡一人獨處的她,只能將慧音的身影放在心裡,閉上雙眼苦苦地等著她回家。之後,過了一段時辰,

連妹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入睡、又睡了多久,只知道揉著惺忪的雙眼、抬頭起來,眼前的大門仍舊沒有被開啟的跡象,

倒是窗外的天色已變成昏黃一片。明明已接近慧音所約定的回家時辰,但不論自己在房內四處尋找,還是見不著慧音的身影,

也讓妹紅的心情開始焦急起來,並跑向窗邊朝遠方眺望。

「啊……啊……!」

緊抓著窗口的木欄杆,露出惶恐的眼神,妹紅像極了被拋棄的孩子,不斷地呼喚呻吟,哀戚的聲響繚繞整片竹林。最後,直到一個神秘物體的出現,

終於讓她的思緒隨著聲音一同冷靜下來。那是一道浮現在天上、陌生而神秘的光芒,但與其說用陌生來形容它,那在火光中若影若線的鳥獸模樣,

彷彿在過去就已曾見過。一種熟悉的感覺,一個似曾相識的模樣,盯著這道在天空中翱翔的光,妹紅的面孔霎時變得平靜異常,

也不自覺忘了與慧音的約定,走到門邊將鎖上的門栓打開,有如失了魂般跟著光芒走去,而那光芒就像一道引路的火炬,

不但照亮陰暗竹林的四周,將妹紅牽引到一處較寬廣的空地後,便從天降落在空地正中央,等著妹紅走近其身邊,

從她的雙瞳中完全映照出『牠』的身影。那是一隻高大挺拔的巨獸,擁有燃燒不盡之身軀,在千古傳說中,永生不滅於世的神獸─『不死鳥』。

妹紅依舊傻楞楞地望著,但從她耳中卻慢慢浮現了神秘的聲音…


『回想起來…了嗎…?』


『妳的願望…由我來幫妳…實現…』


『但是…』


『妳也…必須付出…相對的…代價…』


『讓這股…黑暗的情緒…成為我的…糧食…』


『在生之地獄中…永遠地…憎恨吧…』


『敏銳的五感…火焰的憑依…』


『憎恨的…力量越大…得到也越多…』


『妳…曾經逃避…卻無法逃避…』

待此話一畢,眼前的不死鳥就像煙一樣倏地消失無蹤,取而代之,妹紅的身邊開始浮現了火焰般的光粒;踩在周圍的草皮,

也因為這身高溫的火光而全部化為焦炭,但她發光的身子與衣裳並沒有因此引燃。舉起手來,妹紅像是想起了什麼事般,那無神的雙眼,

終於隨著復甦的意識,同掌中冒出的火焰逐漸睜大,其瞳孔的色澤,亦逐漸轉為為血般鮮紅。


『這就是…屬於妳…復仇的…業火……』


妹紅不自覺地將頭望向一旁,彷彿發現到了什麼,隨著那惶恐的視線,開始一步又一步地,甚至快跑起來朝那處方向前進。走向那路的盡頭,

是一個披著美麗長髮的少女背影,其手中還握住一把青銅色的長劍。那是與慧音相似的黑色長髮,但那感覺卻明顯異於常人,

那幾近貼地的細如娟絲,如此柔順皎潔、如此亮麗動人。少女靜靜地站著許久,隨後慢慢轉過身來,一襲華麗高貴的衣裳、一張美若天仙的臉龐;

她舉起長劍,開始轉著自己的身體,跳起婀娜多姿的舞蹈。閉上雙眼的容顏,穿梭竹林的身影,如世外之物的完美無瑕,

連天上稀疏的光芒都將她那嬌憐的身子給映照。漫妙劍舞的最後,少女終於停下了身影並舉起長劍,雙手將劍柄反握高舉,

心中放空而雙眼幾近呆滯的她,慢慢將劍端對著自己的左胸,自己的心臟處。其臉上,沒有絲毫恐懼的表情,平靜至冰冷的面容中,

是詭異又空虛的微笑。







..........







「老師…老師?」

「嗯…唉?」

「老師妳怎麼了?我句子已經寫好囉。」

「嗯、嗯…很不錯喔,回去坐下吧。」

我又出現了精神不濟的狀況,看著學生們台下的擔心目光,我今天不曉得已經是第幾次像這樣被他們看著,如此為人師表,實在不應該,

但是我究竟在擔心什麼?為什麼我總是無法放下心來?

「老師…身體還不舒服嗎?」

「沒事,你們不用擔心,老師在胡思亂想而已。」我走下臺去,撫著小女孩的頭,但仔細朝前方一看,今天我似乎連點名的工作都忘了,

怎麼連座位都空了幾個。

「今天有誰沒到嗎?」

「小律跟小月兩人這幾天生病請假,還有…呃…耕太已經休學了。」

「休學?發生了什麼事呢?」

「唔…詳細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們之前一起去找他時,他都不出門而留在家裡幫媽媽做手工。」

「是啊,問他原因也不說,只說什麼要替家裡賺錢,還叫我們不要瞧不起他們家,真是的!」

「是嗎…」

看看放在一旁的書包,這原本就是替耕太帶來要還給他的,但我居然連這孩子的事情都忘了,明明督促與關心孩子是我的責任,

但我究竟是怎麼了?今天一整天也是,根本沒有辦法專心下來上課,仔細想想,我的心中不時都會出現妹紅一個人留在家裡的影子,

難道我真的放不下心她嗎?

「老師,妳不要擔心,我們找時間會再一起去看耕太。」

「謝謝你們…老師找時間自己再去找他。」

不管哪邊,都是令人無法放下心的孩子啊…







..........







『碰轟───!!』

一團耀眼的火球,打在一個黑髮少女措手不及而舉至眉間的劍上,其藏在劍下的,是一張對妹紅而言最熟悉的臉孔,一張既美麗又可憎的面容。

慢慢地舉下劍來,黑髮少女不可思議地看著前方那全身泛著奇異火光的白髮少女;氣喘吁吁,妹紅的右手臂上也留著方才擲出火焰的煙燼。

「妳…?」

黑髮少女依然摸不著頭緒,只能在這黑暗竹林中,看著那佇立於遠處的朦朧身影逐步靠近,但那一頭詭異的白髮,就連妖與人都還無從辨起。

「終於…找到妳了…」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看著對方抬起頭來的面容,黑髮的美麗少女『輝夜』,終於憶起了什麼事情而睜大了雙眼,直到一段距離後,妹紅站定,

與輝夜兩人遙遙相望。今日的相遇決非偶然,打從兩人分離的那一刻起,像是被命中注定的宿命一樣。

「原來…妳就是那時的不可思議的女孩?」

憑著過去的記憶,輝夜回想起了眼前少女的一切,但那一頭蒼白的長髮,以及異於常人的鮮紅雙瞳,讓輝夜對妹紅的認知產生了極大的落差。

尤其是經過了幾百年,應該已經隨著時間逝去的她,為什麼卻還能保持年輕而站在自己的眼前。

「妳…難道…」

看著眼前這超乎常理的事實,輝夜露出了惶恐的面容,但對於妹紅為何存在的理由與原因,她的心中卻已有了答案。按耐不住激昂的情緒,

妹紅開始渾身顫抖,那緊握的雙拳,以及咬緊而泛血的牙關,都無法完全表示至今壓抑的憤怒。

「這一切的開始…這一切的改變…還有…這一切的悲劇……」

痛苦的記憶逐漸重新回到自己的心中,妹紅慢慢抬起頭來,那宛如受到詛咒的紅色瞳孔中,冒著如烈火的憤怒色彩。

「全都是妳帶來的───!!!」

通天的怒吼,讓盤居上空的夜雀一哄而散。輝夜依舊一臉徬徨失措,但這股情緒並沒有完全將她掩蓋,閉上雙眼而冷靜思緒後,

反而讓她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容,甚至撫著前額大笑了起來。

「沒錯…妳父親的失蹤、妳全家被山賊殘殺,還有林林總總的一切都是我害的。」

從別有意圖的談話中,單手掩面的輝夜已不再慌亂,取而代之,其藏在五指縫隙中的眼珠,流露著扭曲又黑暗,彷彿接近瘋狂的目光。

「對吧,藤原紅?」

「我的名字……叫作妹紅!」







..........







此時在上課的中途,慧音猛然朝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彷彿被一股莫名的感覺牽引,望向空無一物的昏黃天色同時,

也讓她的腦中隱隱作痛而撫著前額。

「老師…妳真的這麼不舒服嗎?」

看著臺下孩子的擔心的面容,原本想要再次強作鎮定而否認的慧音,但在她開口的瞬間,心中卻再次浮現了妹紅的身影;

心中的焦慮讓她無法冷靜,甚至今天一整天下來,自認根本沒有真正為孩子們上到課。

「對不起,老師真的不太舒服,今天…我們就提早下課好嗎?」

難得聽到慧音會有自己的要求,臺下的孩子們不但感到十分訝異外,也紛紛露出擔心的表情來。

「老師要早點休息喔。」

面對說謊的自己,再看著眼前溫柔的孩子們,慧音的心中不由得浮現極大罪惡感,也讓她無法直視其他孩子們的眼光,

一個人低著頭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她知道自己的失態,於是在抱起自己的行囊後,便立刻對學生們點頭陪禮而轉身離去,

但在她走出學堂外後,卻出現了一群讓慧音訝異不已,抱著不明意圖而在外守候多時的村民。

「慧音老師。」

「怎、怎麼了,各位?」

看著每個人投以沈重的眼光,慧音的心中頓時倍感緊張,所有人聚集在學堂外的景象,不僅讓慧音手足無措,

也嚇壞了待在教室裡面的學生們。而這段凝重的氣氛下,村民們只是私下交頭接耳,但沒有人願意打破沉默,

直到有個自告奮勇的男村民站了出來。

「有人說妳窩藏妖怪,所以…」

「妖怪?」

「是的…」

「這…是什麼意思?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慧音極力想否認,但她的心慌意亂,已經讓自己察覺到事情已經發展到最壞情況,她也知道村民口中的妖怪是指誰,只是她卻不曉得,

為什麼窩藏妹紅的這件事會被洩漏出去。

「是我叫人去觀察的。」

尋著聲音望去,這時候,拄著拐杖的村長從人群中走出,看在慧音的眼裡,讓她何等失望而退了幾步。

「我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妳要這麼做,但是妳現在就別回去吧,我們已經另外派人過去了…」

「你們要做什麼…?」

慧音自知已藏不住真相,只能選擇默認以求結果,但那惶恐的臉龐,就像一個病危的老嫗一樣蒼白。

「殺了那個妖怪。」

「她不是深山裡的妖怪!而是我們把她逼到無處可去啊!」

看著慧音難得爆發的失態,村民們驚訝之餘,也全然不解言下其意,而察覺到自己說出口的話語,慧音亦後知後覺地略感訝異,

因為連她也不懂為何自己會這麼說。

「這是什麼意思?」

「這…」

然而,就在村民團團圍住慧音的此時,瞬間一陣轟然巨響,讓所有人都慌忙地將頭別往同個方向。一道帶著熊熊烈火的煙燼,

從遙遠的另一座山頭冉冉升起,那是慧音住所的迷失竹林。所有人的恐慌眼眸子中,都是那道直衝天際而不可思議的火光。

「妹紅──!」

這時,慧音終於按耐不住焦慮,不顧一切地推開前方的村民並朝竹林奔馳而去,所有的村民先是愣住些許,隨後也從後方開始追著慧音的腳步,

但此時的慧音就像湧現異常的力量,不消一會的時間,所有的村民都已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能在村落外圍各自分散尋找。

但不論村民如何運用龐大的人海搜索,還是找不著區區一個女子的蹤影,甚至連足跡都沒有找著。最後,正當一個村民靠在一塊大石歇息時,

抬頭一望,他終於看到了一個熟悉卻另他驚慌的人影。

「你…你們看那裡!」

隨著驚慌的聲音一起,所有的村民皆聞聲立即趕來,而驚慌男村民的手指之處,竟是慧音在空中飛翔的身影。在他們的眼中,

慧音就像鳥兒一樣能夠自在飛翔,一個人直直飛往另一座山頭的煙嵐之處。從天上落地後,看著這四周狼藉的焦土,

慧音一個人氣急敗壞地四處尋找;身上的汗水浸濡全身衣裳,臉上的表情滿是疲憊與惶恐,就連頭上的烏黑假髮不知何時已掉落,

讓她飄著妖化的白銀長髮四處遊蕩。直到天色完全暗沉,世界化為深邃黑暗,慧音在前方一處被夷為荒地的誇張地表,

終於看到了一個疑似倚靠在樹旁的人影;走近一看,遮蔽在樹後的背影,是一頭隨風搖曳的蒼白長髮,看著那熟悉又令己安心的模樣,

讓慧音立刻喜出望外地跑上前去。但直到走到其身影的前方,那一剎那,慧音跪下了。世界像是被凍結了般,連自己的呼吸都因此停止,

唯一有所動靜的,只有四周不斷吹拂的寒風,以及隨著心碎而不停顫抖的四肢。

妹紅已經死了,垂頭而靠在樹下的她,其下半身已經完全粉碎,化為散落一地的血肉糢糊…







..........







「啊……」

這裡是…哪裡?沈重的身軀、疼痛的後腦,還有那微弱而規律的空氣流動聲,這般熟悉的感覺,難道說,我還在地下牢房裡?

可是,為什麼我的雙眼卻完全看不見周遭的一切?對了…因為長久都沒睜開雙眼的關係,我的眼睛早已經失明。我也終於想起來了,

家人已經不再給我送飯,我也沒有力氣再爬起,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完全把心放空,躺在這冰涼的地板,不斷地做著夢…

但是…這宛如真實的一切…原來都只是一場夢嗎?

結果…我還是…沒能從這裡離開…

什麼人都不在了…不論我怎麼呼喊…大家也已經徹底把我遺忘…這樣的掙扎…已經是最後了嗎…

不…如果就這樣死掉的話…比起那痛苦又悲傷的夢…也許還比較幸福吧…

「啊…」

我…好累了…

『喀…』

在垂死邊緣的最後一刻,我的耳邊出現了意外的聲響,那是許久不曾聽過的鐵柵欄開啟的聲音;原本這個聲音,應該要令我喜出望外,

但現在我已無所謂,因為就連起身力氣都沒有的我,已經斷除了最後掙扎的意念。是啊,反正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也可以說,過去為了活著而掙扎的理由,我打從一開始也不知道…

「紅…」

猛然一驚,我的意識再次從谷底被拉起。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味,即使我失去了雙眼,但我更能清晰地感受眼前的一切,

這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人,也是我最不願意在她面前哭泣的人。

「對不起…」

但是,從不輕易落淚的她,為什麼現在卻在哭呢?

「媽媽…要先走了…」

「母…母親…」

使出最後的力氣,原本以為再也不能動的我,終於把這身爛泥般的軀體撐起,但是,明明母親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卻摸不到她的身體,

就像揮著冰涼的空氣。為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這股冰涼的異樣感,就像母親的身子一樣,慢慢地從我的面前翩然離去。

「不要…丟下我…我…好冷…」

但是不論我怎麼呼喚,那思念的身影卻從我舉起的手的前端,逐漸消逝…

「求求妳…不要丟下我……!」

狼狽地向前爬行,大聲呼出逼近絕望的哭喊,掙扎的最後,母親終於慢慢地轉過身來,一個人來到我的面前蹲下;我明明看不見她,

但是我卻能清楚地感覺她就在我面前,並溫柔地將我的手握起,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對不起…」

母親的身體依舊是冰冷的,但是…撫摸她臉頰的感覺卻是如此溫暖,為什麼呢?


"對不起…"


在腦海中,我依稀又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雖然我並不希望有人對我說這句話,不論是誰,這是如此悲傷的感覺…

而隨著時間緩慢的更替,這股聲音卻越來越清晰,也慢慢地與母親的感覺契合,直到最後,就像有人在冥冥之中吹促著我,

讓我把本以為再也無法重見光明的雙眼睜開。

「對不起…嗚…嗚…」

銀色的頭髮?這是…慧音?為什麼她要哭呢…?

我的手,正貼在慧音流淚的臉頰上,被緊緊地握著…

原來…透過手心所傳來的溫暖感覺,居然是不斷從她眼眶流下的眼淚…但是…

我從來都不曾看過慧音露出這副模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為什麼她要哭得這麼傷心…就為了這樣的我?

「不要…哭了…」

「妹、妹紅…!?」

我想,她一定嚇到了吧。看著這樣的我,想必也毋需再對她隱瞞,不,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不想對她說謊,因為這是既定的事實,

也是我無法掙脫的命運。

「其實…村長說得沒有錯…我已經…不是個人了…」

「別管別人怎麼說,我知道妳、我瞭解妳…!」

沒想到,知道真相之後的她,還是沒有因此驚慌,也沒有因此將我拋棄,但正因為如此,我更應該對她狠下心來;

把所有殘酷的事實、把罪無可赦又骯髒的自己,全部赤裸裸地袒露在這個純潔女子的面前。安靜地閉上雙眼,隨後再次緩和睜開。

「我真的…殺了好多的人…」

剎那間,慧音的表情變了,她慢慢地將我的手從她臉上移開。我不訝異她的反應,也不後悔自己脫口的話,看著她握住的我的手,

雖然沾滿了她澄澈的淚水,卻洗不淨附著於上的污血,永遠也洗不掉…

「其實…我跟妳一樣…」

從不敢正面以對的我,此時正訝異地看著慧音。仔細一看,她那白銀的長髮,以及身上的神秘氣息,都不是人類應有的感覺。

「失去人類靈魂的我,已經註定無法融入人類的世界,但是我卻不想就此認命,因為我不希望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竟讓我逐漸心生焦慮,心跳也在不知不覺中澎湃,就像回到先前夢中被拋棄的情景,但對於慧音,

我究竟在想什麼,又對她期待著什麼嗎?

「我們…回家好嗎?」

聽著慧音開口的瞬間,我的心中浮現了異樣的感覺,但這是喜悅,還是悲傷?我只知道這種感覺非常強烈,緊緊地繫上心頭,

我的思緒也依舊搖擺不定,但是漸漸地,我知道自己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回到只有我們兩人的那個家…我發誓,我一定會保護妳!」

看著她那認真的面容,遲疑了許久,最後,我緩緩開口。

「對不起…」

像是化為死灰,那絕望的表情讓我心痛,但為了捨棄這一切,我還是別過頭去,故作冷漠。時間依然流逝,從眼角的餘光看過去,

此時的慧音垂頭不語,也讓我無法理解她的心意,直到她再次慢慢張開抖顫的口。

「就算不會死…也會痛吧?」

「不…」

語方脫口,瞬間慧音抓住我的手。

「還是會痛吧!」

激昂的呼喚,慧音將我的手一同揪住她的胸口,那依附在心窩處的手,是與淚水一同落下,悲傷至極的顫抖,而在那手掌之下,

是一顆已被傷害到支離破碎的心…

我終於完全瞭解了,也終於回想起來,如果說擁有這身不滅的身軀,那麼與輝夜互相殘殺就是我生命的意義;

這是我的宿命,同時也是我的贖罪。仔細想想,我不就是為了尋找輝夜,所以才選擇活下去,選擇定下契約嗎?

好不容易,我終於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但是為什麼又要讓我遇到了妳,如此溫柔、如此善良,又如此脆弱。

所以,即使要欺騙自己,我也絕不能把妳一起拉進這個地獄;這是我一個人的宿命,一無所有地,走向沒有盡頭的最後。

所以我的心,打從在那處牢房被禁閉之後,已經隨著身體一起麻木,已經不會再痛了…

「啊…活著…真是太美妙了…」

望著飽滿高掛的月華,我露出了連自己都不瞭解的笑容,此時的我想必已經瘋了吧,就像當初為何服下藥一樣。從誕生的那時開始,

我那如夢似幻的生命,終於在此刻擁有了一個真實的形影;比起那虛浮不定的幸福,背負這樣的宿命,還比較令我感到一絲慰藉,

被這樣的宿命所吞噬,才是真正最適合我的下場。

看著這樣的我,慧音於是將我抱住,失望而再度痛哭起來;而她的眼淚,也滴到了我的臉頰,順著眼角滑下…

「好溫暖…」

然而,太過溫暖的感覺,卻令我感到好不真實,也不是屬於我的溫度…

仔細想想,我有多久沒有被人這樣子擁抱,過去的日子,又曾有多少人擁抱過我?萬念俱灰下,我那七零八落的心,

一直都有妳的支持。這是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當初在竹林相遇的那時一樣,就像幾百年前母親還在世的感覺一樣。想忘也忘不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就好了…」

我發誓過我不會哭,不論受到怎樣的對待,不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因為比我痛苦的人,一直都是這麼堅強。

「如果我消失的話…」

但是,讓她痛苦的卻不是別人…

「如果…我……嗚…嗚嗚……」


是我…










『妳只要…活得像妳自己就好了…』











紅,是宿命的悲歌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尾聲…








『噹噹…』


七月七日,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也是這群孩子待在這裡的最後一天。

我的名字是上白澤慧音,從來到這個村落並定居在這裡,至今已過了第十五個寒暑,而我的工作,

依舊在這小小的教室裡教導這些可愛的孩子們,但稍微跟以往不同的是,如今我已成為『寺子屋』的正式教師。

「慧音老師再見──」

揮著道別的手,看著總是活潑嬉鬧的背影。時間過得飛快,也許是許久不曾感染到幸福的感覺,光是看著日出又日落、霜降與花開,

不消一會的時間,過去曾讓我頭疼不已的學生,如今也都各自成家立業。大家都慢慢地長大了,只剩下不會隨著年齡改變的我,

還留著一樣的臉孔,站在原地看著大家各自向前邁進…

是的,我並不是個人類,但是大家也都瞭解並接受了我,使我成為村裡唯一而與眾不同的存在。我真實的身份是半白澤,

也是這世上唯一以人類靈魂與神獸合而為一的半妖,但過去從不打算公諸自己的秘密,心思膽怯而害怕被人排斥的我,

從也沒想過自己能有這麼大的改變…自從遇到了那個女孩。

因為那個女孩的存在,她帶給我面對生命的勇氣,也打動了我躊躇不定的心,所以我決定不再躲藏,把自己不是人類的事實告訴村民。

雖然起先我拿下了偽裝的黑髮,裸露一頭銀白的長髮並坦承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村人除了不相信之外也很畏懼,

甚至開始有把我趕出村外的想法;我非常害怕,只能垂頭而瑟縮著身體,心灰意冷地夾在人群排斥的聲浪中,但是我萬萬沒想到,

最後出現在我面前並拯救我的人,竟然是已經放棄唸書的耕太,甚至是平時與我相處在一起的孩子們,也在那時全部為我挺身而出。


"慧音老師才不是妖怪!我不準你們欺負她!"


也是…我其實不是完全的妖怪,而是後天成為半白澤的存在,所以我的本質也是人類,但是直到最後,我還是沒有將這一點告訴任何人,

因為我不希望他們因為我是半妖而接受我,所以公諸身世的我,自然也承擔起保護村人的義務,不,應該說這是我的願望,

而我可以自由自在地作自己想做的事,不需要再一個人暗自守護這個溫柔的村里。過去以來,擁有知識與力量的我,總是秉持守護人類的理念,

不斷在人界各地漂泊流浪。不論是教導耕作的技術,或是降伏危人的妖魔,只要能看著從痛苦獲得解放的村民,我也就心滿意足,

只能留下羨慕又哀傷的笑容,從人群歡笑的角落悄悄離去。如今,這樣的我竟然也有了一個容身之處,與這些村民共同悲傷、共同歡笑的所在,

過去的我從不敢奢望,這是何等至上的幸福,但是應該要懂得珍惜的我,仍在心中感受到一絲遺憾,而我的笑容也還無法坦然釋懷。

因為我知道,即使我獲得了幸福,這世上還是有無家可歸的游子,一個人躲在深邃的黑暗中,被孤獨不斷侵蝕自己的心靈;

正因為我獲得了幸福,但這份愧疚卻像一道烙在心中的傷口,一天又一天不斷地加深。如果只是我一個人感到滿足的話,這樣的幸福,

又何嘗是我所追求?於是,即使會引起村人再次的懷疑,下定決心的我,便開始四處尋找女孩的下落。因為我相信,

我只要把自己喜歡人類的心情坦承出來就好,也許將來有一天,即使是妖怪也能有與人類共存的一日,而且只要我持續努力下去,

也許村人也能逐漸改變自己的想法,接受那個女孩。然而,在那之後不論我花費多少心力,我始終沒有找到女孩的蹤影,

也許是知道我們在尋找她,也許是刻意想要避開我。雖然曾有傳言,有鄰村的居民在迷失竹林中曾看過她的蹤影,

也有一些迷路的外地旅人提過,看過她似有似無地為他們引路。於是循著這些有限的消息,我便再次開始全心投入努力,好不容易,

經過我百般勸說以及受過她幫助的旅人協助感化下,村人對她的印象終於有好轉的起色。但是,這終究是片面的成果。又經過了幾年後,

就再也沒有人聽到關於她的消息,不願與人有所接觸,不願受人有所羈絆,選擇走上不歸路的她,徹底地從我們的世界煙消雲散…

我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唦……』

數年後的如今,我又回到了這裡:一片寧靜清幽的竹林,一處歷久失修的木屋。

本來,我想淡忘這悲傷的一切,但為什麼最後要回到這裡,我不知道,只是一種莫名的感覺從回憶中牽引著我,讓我把腳步一步一步地踏往這裡。

撫著牆緣、環顧四周,屋內的擺設依然如故,徒留歲月的塵埃與天真的記憶,然而,回憶裡一切的一切,已化為消逝的幻影,

成為無法重來的過去。天色逐漸昏黃,不願再看著讓自己感傷畫面的我,在告別一切的最後,便轉身走出門外,一個人倚靠在門邊的座椅,

望著那逐漸落下的夕陽光彩…

直到最後,我還是無法瞭解她的心,但如果能給我機會的話,我還是好想好想多瞭解她,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妹紅…不論如何,不要忘記妳依舊是個人,而且是個把我改變,為我帶來勇氣與希望的女孩。即使是孤單的一人、即使我不在了,

我終究希望妳能露出開朗的表情,懷抱著希望渡過每一天。不論何時,不論何地。

『唦……』

昏黃的光度,隨著夕落而逐漸緋紅,望著那永恆不變的光芒,此刻我彷彿聆聽到世界萬物的聲音,隨著這片大地、隨著這顆星球,

一同歌詠著古老永恆的記憶。身子逐漸感到疲憊,望著眼前的畫面,是作為最後道別的燦爛色彩。

於是,我選擇閉上眼睛,再次進入永眠的沉睡…

『唦……』

但是漸漸地,在逐漸闔起的世界中,在前方與緋紅夕陽融入一體的溫和光芒裡,站著一個隨著微風出現的人影。

一個彷彿陌生,卻顯得溫和又熟悉的人影…

我摀住自己的雙唇,我甚至無法相信眼前的畫面,但是眼淚卻止不住地一直掉…

「歡…迎…回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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