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靈魂的重量》(完）

killyu

科學家說人類的靈魂有21公克，當心臟停止律動，一口氣被活生生抽走，那口抽走的氣正值21克。

      21公克未免太輕了，比起一個人磨難過來的苦難相較之下，那21公克就像某種可隨時輕易拔除的身外之物一樣。

      真祐時常拿著小刀在手腕上摩來摩去，鋒利的刀片緊貼皮膚，連毛孔都恐懼地直豎起來，怪異的是，真祐其實並不害怕，只有當金屬的冷洌觸感傳進肌膚的時候，她才會感覺到刀子的存在，或許生物的潛意識都害怕著死亡，也嚮往生之本能，但諷刺的是，人自出生那刻起卻也同時擁有死的欲望。

      死亡究竟是什麼呢，對真祐來說，也許就像是把眼睛閉上那樣子的感覺吧，就是一片黑暗，無止盡的黑暗，消去"真祐"這個主觀意識，也就是說，那是個連自己死亡了也不知道的世界。

      真祐每每想到這裡，就覺得那21公克最後也會化為空白，什麼都沒有的空白，就像母親一樣。

      她並不是個信神的人，她從未相信天堂也不相信地獄，更不相信佛家的輪迴轉生，她只覺得，人啊繞了一大圈，無論多麼坎坷，最後還是會回歸原點，對於這樣子的體悟，真祐因此變得悲觀。

      也或許事因並不是出於此的吧，一項病徵的顯現，在這之前都肯定潛伏著病因，也可能真祐天生就有悲觀的因子，才會無時無刻將她導向魔鬼的懷抱。

      縱然不信神，但是真祐相信有魔鬼，她因此患上極端的恐懼症，她懼怕惡魔，惡魔會呲牙裂嘴，面目猙獰地將她啃蝕掉。在夜晚，真祐都在與惡魔拉鋸，一個失神沒留意，惡魔就會把她的小腿或手臂連同骨頭給嘎吱嘎吱的啃食乾淨，然後隔一晚繼續重複同樣的悲劇，她常常哭著對惡魔求饒，她說她並不怕死，她怕的是無窮盡的煉獄。

      真祐的恐懼症影響了她的生活，她變得神經質，她把房間的窗簾拉攏，房門緊鎖，終日惶恐不安的委靡在床上，四周該是純白的牆壁被撥濺上墨水，顫抖的字跡大大寫著：死吧、去死吧，之類的字眼，那是惡魔寫的。

      真祐的精神狀態就像繃緊的弦，只要再稍微使點力就會斷裂，她的頭髮散亂不修邊幅，衣衫的污垢泛染了全身，她用顫抖的手抓住黑筆，用散飛四處的紙張畫出那個要逼她入絕境的惡魔，真祐一邊哭一邊畫，畫出來的惡魔全都是她的臉。

      「我活在煉獄裡。」真祐喃喃地說著，雙唇慘白的像鬼。

      究竟是怎樣乾枯的心，會認為人生是無窮盡的煉獄？真祐自己也不太明白，她認為使勁後仍舊無法脫逃的就是煉獄，她努力的轉，使出別人所不清楚的巨大力量，卻還是繞不出那個圈，她被困死在圈圈裡，也被圈圈勒住脖頸。

      真祐頭一次被那個圈勒得想咬舌自盡，是母親的葬禮。

      真祐從來就沒有過父親，父親在她還小的時候就死了，所以她還沒真正意識過所謂"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感覺，似乎有點模糊、有點不切實際，在她長大有了思考能力之後，事隔太久，連感傷的情緒都沒有了，父親好像只能、也應該存在那本名冊裡。

      但是母親不一樣，母親的葬禮，也把她的世界給埋葬了。

      長年來母女倆相依為命已經是太過正常的事情，而當這件太過正常的事情從此弭去以後，真祐無所適從。一開始，真祐確實冷靜地處理母親的後事，冷靜到別人誤以為她很堅強，事實上並不是這樣，母親離開的太突然，真祐的感受還沒辦法很貼近現實，那感覺就像飄在雲層上面那樣，飄忽忽的。

      直到她正視靈堂掛立的遺照，她才發覺，原來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是這樣的感覺。

      真祐突然有種被背棄的慌張油然而生，親朋好友都來哀悼葬禮，但她赫然發覺，她自己一個人待在這世界，就像個零一樣，周遭的人們褪成灰色，只有自己顯眼、孤單的站在正中間。

      死亡原來從來就不可怕，真正感到可怕的是那些還活著的人，真祐這時候才親身體會到。

      幾天後葬禮結束，生活逐漸歸位，真祐卻開始畏懼母親徹底消失在她身邊，每晚入睡前她都會在腦裡輪過一遍又一遍，母親的樣貌、母親的笑、母親的聲音，而後她越來越瘋狂，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腦海呼喚母親的形象。

      母親只存在真祐的腦中，所以她不能忘記，如果她忘了，那麼母親的存在就化為空白了，那21公克的靈魂重量，她無法抓住，她只能悲慘的以這樣的形式讓母親在她心裡繼續活下去。

      真祐開始覺得活得很沈重，自己的身上活著兩條命，她常因此而崩潰大哭，她的心早就千瘡百孔，流了血也結不上疤，她只能繼續啃咬傷痕纍纍的心來藉此轉移傷痛，以新傷取代舊傷，只是真祐萬萬沒想到，整顆心到最後都殘破不堪。

      真祐不相信死後的世界，她從沒想過要在另一個世界與母親會面，但是真祐實在太痛苦了，她好想拋棄，拋棄"真祐"這個主觀意識。

      在她眼中，世界充滿墳墓，處處都是枯萎腐爛的草木，她踏足而上，踩在一片墓坑上。

      她只差一步，再一步，她就會跌進那個砌好的墓裡。

      當那隻醜陋的惡魔粗魯地拉住真祐的雙腳，強行拖她進墓坑的時候，她是應該死命抓住雜草，奮力逃開惡魔尖銳的爪牙，但當她看見那個坑是如此的深，彷彿為了她而掘了好幾年的穴，她放棄了掙扎，任憑惡魔將她掩埋，讓泥土覆蓋上去。

      真祐閉上眼。

      這是一片無止盡的黑暗。




The End